(突然间想起了老家街坊的破院破房,从人丁兴旺到一片荒芜,不禁有些感慨)
门外的对联被风吹着,只有一部分还连在墙上。倒挂的福字如今只剩下了“礻”。斑驳感掩盖了过去的鲜红色,当年春节是什么时候,估计得“追溯”了。
老头儿在海绵椅上打着盹儿,阳光正好,暖阳在他脸上照了一会儿,很惬意,睡去了。醒来时发现天色已晚,夕阳就要落山了,他和余晖对视着,揉了揉模糊的眼。
“晚上吃点儿啥啊……”他嘟囔着从海绵椅上起来了,深吸了一口气,鼻子里的鼻涕也顾不得擦了,放在往常他都会用袖子抹的。
赶忙趿拉着底子都快磨没的拖鞋,慢悠悠地走回了屋子。
偌大的一个院子,只有老头儿一个人,要是非得给他安几个伙伴的话:从院子地上土里钻出来的蚂蚁、晚上屋外惨叫的猫头鹰、柜子里探出头来的老鼠。
老头儿费力地伸着懒腰,挪到了炕边,那里有一张桌子,这是他的餐桌。挥手驱赶完苍蝇之后,顾不得什么了,拿起馒头,蘸着菜汤,就吃下了中午剩下的菜。
“老了啊……老了……”老头一边念叨着老了老了,一边看着柜子,那里面的老朋友似乎也在附和着他。
他突然想起来,那里面有一瓶白酒,究竟是谁送的那可是记不得了,只记得当时他看见这瓶酒的时候两眼都放光了,人家可怜他,偷着塞他柜子里面了,撂了这么多年,一直没舍得喝,今天就开了它。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他倒着酒,迫不及待抿了一口,长叹了一口气,接着一口一口喝了起来。
柜子上面的墙上有一张他的照片,被裱在了相框里。那是他二十岁的时候拍的,照片里的他笑的灿烂,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愿先生的帆在暴风雨中永顺。
他的脸上热了,屋子随他的视角旋转。他看着颠倒的世界,躺在了炕上,脑海中不自觉地开始播放这一生的故事。
老头儿姓胡,四十年代生人,家中四个兄弟,他是老三。他们的父亲颇有文化,在村里当过教书先生。
老头儿生来也是聪明,初中毕业,在当时也算是文化人了,便也当起了小学老师,听着学生们喊着胡老师,心里就暖暖的。
结婚生子后,老伴儿的健康程度逐年下滑,为了照顾她,老头儿放弃了工作,开始种地。
在他三十五岁那年,老伴儿便归西了。入土时老头儿呆滞着,他没有哭。
这膝下两儿一女,老头儿只能独自抚养他们长大了。
这年冬天,临近春节的那一天,白日天地一色,夜晚乌雪大灯,大儿子得了脑炎,治不了,在雪夜埋到了老伴儿的坟里,大雪和着热泪,老头儿的脸上全结了冰。
一九八零年,进城,小女儿丢了,不知道是被拐走了还是自己走丢了,老头儿赶着驴回到村里,乡里乡亲和他打招呼,他不理,村长在他前面,他不理,骂声一片。晚上便听见从老头儿的房里传出哭声,那声音像是都快要传到城里了。
二儿子很孝顺,一直在老头儿的身边。
有一年国庆节,办了喜事,盖了新房,亲眼看着儿媳妇进门儿。没过几年,儿媳妇便开始整天埋怨,看不惯老头儿的作风,喝个酒都得发半天牢骚。
看着老父亲如此扫兴,二儿子竟然提出要断绝关系,因为媳妇给他生了一个孩子……
老头儿不敢再想下去了,借着酒劲,啪的一声响,酒瓶碎在了地上,酒香漫在屋里,老头儿睡着了。
这天,他像往常一样躺在海绵椅上,时不时哼上一段小曲儿。他感觉自己的手边好像有一个毛茸茸的团子,睁眼一看,原来是一只老胖橘猫。
这令他甚是欢喜。
这只老橘猫倒是也不认生,任老头儿在它身上揉搓着,从上午到傍晚,就连睡觉也在一起。
老橘猫每天都陪老头儿在院子里,闷了就逗逗猫,困了就揽它在怀里睡一会儿,这样他觉得看见傍晚的夕阳时都是美好的。
他喂老猫鱼,老猫会咬下来一点儿放在老头儿的脚旁;他喂老猫水,老猫会舔一舔老头儿的脸,虽然老头儿的脸上多了一道白印儿。
他们度过了一个春夏秋冬,老猫在冬天的某日,消失了,那天正是老头儿给老伴儿上坟的日子,他在坟前发现了躺在地上的老橘猫。
老伴儿和大儿子的坟堆里便多了一只橘猫。
严冬苦寒啊,西北风从他脸上呼啸着,老头儿趿拉着拖鞋回家了。
这一晚,他梦见了老伴儿、大儿子还有女儿,他们在院子里坐着,旁边还有一只橘猫,慵懒地晒着太阳。
第二天,老头儿门上的对联终于撕下来了,被换成了白纸,这天下雪,夕阳照在白雪上,金灿灿的,鞭炮声响起,炮纸堆在地上,是这片院子最后的点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