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点》官方小说翻译:余烬重生


3楼猫 发布时间:2023-11-19 14:32:35 作者:CelestialHusky Language

我们一直在跑,渐渐把城市的废墟抛在了脑后。那些生物越追越近,但是我们知道基地也不远了。没有人惊慌失措了,我们早已经跨越了那种简单的恐惧。我们只在乎最后能不能活下来。想要活下来需要专注,需要我们通力合作,已经没有时间和余裕去想别的事情了。
跑到基地。别被感染。保护好文件。别扔下任何人。
出发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虽然比预计的晚了几年,但是一接到行动信号我们就踏上了旅途。我们的信念得到了报偿,凤凰计划并没有灰飞烟灭。见识过了那么多,经历过了那么多之后,我们终于又得到了些许安全,得到了一个展开复兴的原点,得到了一个搞清楚到底要怎么击败潘多拉病毒的机会。
这么多年了,我们已经失去了多少同志?要是有人这么问我,我的回答是我不知道,太多了。但我认识其中三十九个,我记得每一张脸,每一个名字。
我们正在逐渐接近目标,如果我们没弄错加密坐标的话。要是真弄错了会怎么样?想都不用想。
始终保持科学的眼光和分析问题的能力是重中之重。通过观察道路状况可以估算到达时间,将植被颜色与在更靠近海岸的位置采集的样本进行对比则可以推算出突变扩散的速度,分析和你同行的干员们的步态又可以估计他们的疲劳情况,聆听那些追着你跑的生物的嚎叫则有助于确认他们的位置。
专注,要赶到基地去,保护好团队里的人。
一声枪响;天知道那些怪物为什么能学会使用枪械。恩特卡比跌倒在地。
我转过身去。集中注意,仔细观察。恩特卡比已经不动弹了,看样子是后脑勺上中了一枪。我认识他已有超过二十年时间了,但眼下,唯一重要的就是正确分析处理眼前的局势。没有必要做出任何拯救他的尝试了,他已经死透了,没救了。哀悼可以晚点再做。现在要做的是继续前进,保住队伍,赶到基地。
袁朝我们身后抛出一颗手榴弹。这里道路狭窄,两边路肩陡峭,形成了一处天然的喉缩。我们听到了几声尖叫,证明这个战术起到了一点作用。给我们争取到了一点时间,可能有几分钟。我们仍在奔跑,哈里森被装备的重量拖得摔倒在地,我立刻把他扶了起来,我们不会扔下任何人。
它们还在追。我听到我无法识别的吼叫;莫非是某种新的突变生物?不知道,眼下也无法确认。必须保持注意力集中。
又有几声枪响,但是没有出现伤亡。
突然之间,那东西就那么出现在了我们眼前。我们的基地。那个传说中可以永远改变我们的人生的凤凰计划基地。当然这里可能不是凤凰点总基地,但是对我们来说也差不多是天堂了。猛然涌上心头的感慨几乎攫住了我。但我努力控制住了自己。还没到时候。还得专注起来。
我猛砸键盘输入密码,大门缓缓打开了。我们冲了进去之后大门又开始关闭。灯光随之亮起。
就这样,突然间我们安全了。那些怪物追不进来,至少不找来一大堆援军它们是进不来的。这种事情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但在这个地区不太现实,更不太可能发生在现在。
我想要放松下来,想要把那些被迫压抑起来的情感宣泄出来。但我们还有事情要做,还有流程要完成。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过这座基地了。我们首先得确保这里还能正常运作。
缓慢但是系统地,我们逐个检查了一个又一个房间,实验室,生活区,军械库;没有发现敌人,但也没有什么正常东西了。
装备都不见了,所有装备。电脑,工具,武器,连储物柜都没了。每间屋子都被清扫一空,又在每一寸空间都塞上了箱子。不是那些装满了凤凰计划机密研究材料的箱子,而是装满了票据的箱子,数以万计的票据,层层叠叠的箱子里塞满了纸张,上面密密麻麻毫无意义地记录着一笔笔用一种现在已经无人使用,未来怕是也不会有人再去使用的货币进行的交易。
我们在大厅中往来踟蹰,恍若游魂。但这里确实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除了那些票据。
领导层知道这些事吗?那个真正拍板决定,认为没人真的需要那些什么凤凰点之类的狗屁的家伙,他还活着吗?
这重要吗?
我背靠墙壁坐了下来,盯着一个箱子上面的标签。绩效研究小组/2028年五月/G-L。已经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了。那些压抑许久的感情终于开始慢慢浮上表面,一点一点爆发出来。但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最后发出了一种介于二者之间的声音。
哈里森坐在了我身边。他看起来也身心俱疲,但还在努力保持振作。
*
这还没完呢,我知道你现在感觉一团糟,心里想着现下最好的选择是不是把枪管捅自己嘴里然后扣下扳机。对,没错,我懂。我们本来以为自己得救了,但是实际上根本没那好事。不过换个角度想想,至少现在我们有了一座经过充分加固的基地。我们还有点给养,还有点武器,还活着。
最后这个部分相当重要,相信我。像我这样的老不死的,才真正理解哪怕仅仅是活着就有多重要的意义。活着,你就能做事情,能做事情就能改变世界,至少也能在它真的背弃你的时候对准丫的屁股来两脚狠的。而且我们是凤凰计划的人,对吧?要是说现在是大难临头了,那我们还就是专门对付临头大难的。
听着,我以前也走到过山穷水尽的地步。那是好久之前了,九十年代初,最后一点像样的资金支持也被切断了。我面临的情况是很多进行到一半的设计都被迫放弃了。我在那些设备上花了好些年的心血。我当时相信——事实证明我是对的——那些东西可能会对未来产生极大的影响。不只是对我们这个组织,也是对他妈的整个人类!该死,要是我们现在能用上那里面的一点技术……
而一夜之间,那些东西就这么被夺走了。不知道哪里的某些穿西装的家伙决定还是把钱花在公司上,花在银行上或是花在什么别的玩意儿,我不知道,反正不是科研——搞不好是什么油炸狗仔联盟需要紧急救助之类的事情上要比给我们掏钱重要得多,又或者他们觉得投资于开创一种新形式的奴役童工的方式也很重要。
大概一半的时间我陷于狂怒之中,剩下那一半则是沉溺于沮丧绝望之间。我能看到我该做的正确的事情,但是我没法继续,没法实现。与此同时华盛顿和莫斯科的那群白痴还在掌管这个世界的要运行。真是要人老命,简直要把人逼疯。
最后我和一个真的能理解这些事情的人谈起了这些。也算半是机缘巧合吧。他能理解是因为他真的见识过我们的荣光岁月,也被迫见证了我们的陨落和崩坏。没错,说的就是纽顿·萨姆罗尔本人。他那时候已经跟我现在差不多老了,而且那时候他已经扛过了很多烂摊子了。你们读到过关于那些月球任务的东西,对吧?失去那些好伙计,之后又被迫忍受那些没完没了的丑角表演……那些事情让他崩溃了,真的。但他并没有像很多人想的那样最后变成了一个虚无主义者。他从心底相信凤凰计划不仅是一个联合国组织。它是种理想。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反复出现在人们心中的理想。诚然,期间失落了很多珍贵的知识,也被打倒过很多次。有时候要过了几十年,才会有一套全新的人马接过这副重担。但是这个理想本身从未消亡。
就在那时候,我像你们如今这样感到前途无望的时候,纽顿·萨姆罗尔给我讲了个故事,最后也是这个故事让我找到了继续下去的动力和信心。
*
你知道的,凤凰计划成立的时候我就在现场,好吧,差不多在现场。实际上我在外面屋子的走廊里。当时我已经确定要被这个新成立的组织纳为新血了,但是缺少许可,所以不能正式入场参加仪式见证。我倒是提过申请,但是到最后也还没批下来。是的,那会儿我们就有官僚主义的问题了。当然跟现在的形式不一样,但是耍笔杆子的那些人永远要找到机会耍的。
我现在意识到了那时候的我不过还是个愣头青,当然我拿命担保那时候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楞。不到一年里我就先后见识到了集中营和原子弹。相信我,那种阅历会永远改变一个人的。要么你会变得,用现在时髦的词讲,变得消极厌世,觉得人类就该赶紧完蛋大吉。要么你会真正意识到文明中哪怕是最渺小的一点都是何等的弥足珍贵。这种想法一旦出现就再也不会消失,它会成为你心底最真切的感情。只要环顾四周,就能看到人类——脆弱又美好的人类。到处都是,而这个时候你就会开始担心。你想要让事情都保持在正轨上,这种念头会让人有点发疯,就像你现在的感受一样。但这是好事,小伙子,这不是说你向丑恶卑躬屈膝了,这证明你还是人类。
言归正传,当时我就在那,站在走廊上,等着那些文件正式签署,倒看到屋里走出来一个老俄国人,我知道他就是谢尔盖·索科尔尼科夫将军,为苏联赢得了几次重大胜利。但那一刻,他看起来不过就是个疲惫的老人家。他在长椅上挨着我坐了下来。不知怎么我们慢慢聊了起来。你要是觉得我也算是见识过人间地狱的……嘘。
谢尔盖——后来我们成了朋友,所以我就直接叫谢尔盖了——是从斯大林格勒里熬出来的。你要是看过这方面的内容肯定就懂了。没什么能和那种战场相提并论的。他们失去了一百万人。你能想象吗?我们在整场该死的战争里战死的人数还要再翻一番都不够。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还能保持神志正常的。这种事情相当令人惊奇,真的,一个人能扛着那种程度的损失,走出来之后还能保持人性的。
但是谢尔盖的故事其实还挺长的,斯大林格勒战役之前他都在西伯利亚,更早的时候他因为太过布尔什维克被流放到那去的——几乎是斯大林治下你能遇上的最糟糕的事情了。一直到他们发现弄掉了太多有能耐的伙计,搞得红军几乎没法拧成一股绳打仗的时候,他们才把他弄回来。谢尔盖回来只是为了对抗法西斯分子,他对斯大林其实也是恨之入骨。不过那个小胡子混蛋为什么没像对付其他人一样把他杀了了事倒是个小小的奇迹。谢尔盖这家伙,要比你想象的狡猾的多。
那时候谢尔盖一眼就看出我其实有点问题。弹震症,当时他们管那种病就这么叫。我脱离了平常的美国生活,离开了足球赛,离开了热狗,见到了没多少人见识过的的尸山血海。我的内心中一直在尖叫,尖叫着所有的事情都很糟糕很要命,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我自己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谢尔盖则经历过很多糟糕得多的东西;背叛,酷刑,战争。对你我而言这也就是些单词而已,他可是实打实挺过来的。但他心中仍有希望,对很多事都会大笑以对,哪怕其实是很糟糕的事情。他告诉我说,即使在最差劲的情况下,人们也还是能做些真正体现出本性中好的一面的事情。就像我们的政府即将共同组建的这个组织。它会做些好事,会被人需要,而我为这个组织效力的过程,也会为我自己的生命带来意义与目的。
为了让我能真正理解,他给我讲了个故事,关于他与那些无以名状之恐怖的第一次遭遇。
*
之前我在西伯利亚,尽管那时候我其实是自愿的。当时我是物种级威胁调查委员会的一员,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则是凤凰委员会。因为我们继承了第二凤凰结社的徽记。而且在他们解散之后,我们不仅征募了其中几位成员,还回收了许多之前他们持有的档案文件。不过令人痛心的是我们有理由相信大部分文件还是遗失掉了。而在我们辛辛苦苦收集到的文件中,凤凰工作组应该也只收到了其中一小部分。毕竟我们再怎么说也是工人阶级之敌,所以我们的言论可能会给读到它们的人带来各种各样的麻烦,对吧?
哦抱歉,我不是想要把你的脑子搞乱掉。我今天一整天都在那些文山会海里泡着,被带的说话都多少变得有点像是个官僚了。对什么都要咬文嚼字解释一堆。啊,谢尔盖,你也有今天,也成了个糟老头子了。
我给你讲这么个故事吧,对你来讲听听应该也是有好处的,和你以后在这里要做的事情也有关。
那是1923年,我接到了一个任务。西伯利亚发生了些奇怪的事情。而我被派去调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是独自出发的,还有一个我们招募来的英国人跟我同行。她名叫奥莉薇娅·格洛丝灵-达尔顿,是一位相当出众的女士。当第二凤凰结社由于唯物论者和唯灵论者之间的分歧开始四分五裂的时候,她个人付出了大量开销维持住了结社的科研工作和成果。她是那种,你可能会说是中产阶级精英化身的人:接受过良好的教育,见识广博,相信启蒙运动的价值。我得承认尽管我们之间年龄差距悬殊,但我还是被她迷住了。
我们要调查的谜团牵扯到了西伯利亚极北端的一个小村庄。在一个某种程度上比起工业化的西欧更像是中世纪的国家里,光是赶到那个地方本身就算得上是一场历险了。抵达这个村庄的时候,我们发现那里已经被彻底废弃了,四处一片狼藉。但是看起来并不像是遭到了外来的袭击,相比之下更像是当地居民整齐划一发了疯。
进一步搜索周边区域之后,我们意外找到了尸体,都冻在附近一个湖里,但是奇怪的是这些尸体都发生了诡异的扭曲。在那种天寒地冻的地方看到这么一幕当真令人汗毛倒竖。感觉像是我们遇到了某些相当古老的东西,某种来自遥远过去的,如今的我们已经无法理解,但却还在用它们自己的方式向我们传达信息的标记与信物。我发自肺腑地希望我们从那些尸体身上找到的信息能更完善全面一点,但是那时候别说是我们手边能用得上的器械了,整个人类的技术水平在这个任务面前都显得相当有限。我由衷怀疑哪怕是在比起当年不知道进步了多少的今天,我们手里掌握的技术和工具面对这样的问题仍然力有未逮。不过那就是你们这一代人要解决的问题了,不归我管了。
检查湖中尸体的时候,我们听到了村庄中传来了一声尖啸,随即连忙赶了回去。终归还是有一位幸存者。镇上的一个疯子,波莱斯拉夫。他当时站在一座老旧的高塔上,语无伦次地放声尖叫。我们尝试尽量温和地帮他冷静下来,然后想办法让他说出他的故事。成功的部分是他稍后停止了尖叫,但他说什么也不肯从那塔上下来。
你得理解一个问题就是,在那个时代那种环境下,精神疾病是不会得到有效治疗的,除了怎么做力所能及的工作之外,没有人做出过教会波莱斯拉夫任何事的任何努力。他们也不是说憎恨厌弃他,只是单纯的比起把他当作人,更多的当作一只动物。他拼了命想要表达清楚他看到的东西:某种雾气,从冰湖里的一道裂缝中涌出,导致其他村民开始行为反常。他一直在狂乱中重复同样的词句。他们跳舞,他们跳舞,一直到他们掉到洞里。
是这些雾气导致了悲剧的发生?波莱斯拉夫是依靠爬到塔顶才避免了同样的厄运发生在自己身上吗?就目前来看有可能。而且按照某些我们继承而来的古老文件所述,相似的事件过去也曾经发生过。但是这些都只是猜测。不论是一些文档中描述的奇特转变,或是神话传说中塑造的洪荒巨兽,在这里都没有任何迹象,在这里确实存在的只有这个一夜之间从地图上被抹去的小村庄。
要是这些事情发生在莫斯科会怎么样?圣彼得堡?维也纳?这个世界还没有忘记席卷全球的战火是何等可怖,更没有忘记化学武器是何等的狠毒。如果发生了对人口重镇的毒气攻击,那景象不用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我们对能想到的东西都进行了取样。我当时希望能把那湖抽干,或者反过来填上也行。但那么一个穷乡僻壤的物质条件实在是支撑不起这样的浩大工程。返程中我试图联系列宁,但当时他已经病倒了,而他周围的那些马屁精们开始用各种各样毫无意义的任务把我淹没起来。
我感觉有点崩溃。首先我非常确定我们携带的样本中包含着大量有用的信息,但是这些东西首先需要进行进一步分析。可能需要联系欧洲或是美国的某些相关机构。这事情绝对堪称十万火急,但是曾经支撑我们项目的所有人几乎都被一场新的内部斗争分走了注意力。而直到那时我甚至都对此一无所知。权力的天平已经发生了倾斜,而我在上面完全无能为力。
有一天,在我又与雨后蘑菇一样越冒越多的官僚机构进行了一番毫无成果的战斗之后,奥莉薇娅来看望我了。她此前一直在研究我们回收的样本,此行本来也是想和我讨论一下目前的成果。结果却发现我酩酊大醉,借酒浇愁,或者按她更直接的说法,阴郁消沉。于是她开始想办法让我振作起来。
*
亲爱的,你不能放任这种事情就把你打垮。毫无疑问,发生了很多很糟糕的事情,但是人生就是这样。你肯定读过马克思的书嘛,对吧?我确实一直惊奇于哪怕是在这个国家,都有那么多所谓的共产主义者压根没搞清楚他的基本观点。历史从来就不是一条直线,更不是一个从A到B再到C的,不可改变不可阻挡的过程。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的转变过程中也发生过许多调整,许多次新的开始,许多次失败的尝试,然后变革才能真正成功,才得以真正稳定下来。如果像你说的一样,社会主义应当是社会发展的下一个阶段,难道你当真相信所有这些变革会一次成功,不受到一点抵抗?我说的抵抗是内部外部都算的那种。
不是,亲爱的,我不是说你应该举手投降,我是说无论失败还是挫折都不是放弃的理由,更不是在这里努力用酒精把脑细胞淹死的理由。我们的任务还是我们的任务。要是有东西非要挡着我们的路,好吧,那我们就一定要找到办法解决掉。
举几个关于比例的例子吧,你知道我在拯救第二凤凰结社的调查成果的时候,把我那些不劳而获的小小财富扔进去了多少比例吗?大概百分之七十五。那你知道在托马斯最终失去理智的那个可怕的夜晚,我们的成果又有多少得以从大火中幸存吗?要我说也就大约百分之十五。就算这样我也毫不后悔。这就是该做的事情,必要的事情。历史给我的使命可能不是为这项工作画上圆满的句号,我只不过是得到了一个让事业可以继续推进下去的机会——而我欣然接受了。
像你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大部分人必须接受自己最终就是成不了终极答案的化身,成不了解开未解之谜的那个人。但他们还要去战斗,去做出牺牲,为的则是他们可能永远看不到变现的,更伟大的利益。但是亲爱的,光是拥有这样的机会本身就是一种荣幸!
你知道在我抢救出来的所有东西里,我最看重的是什么吗?老仲马的秘密日志,他是凤凰军团的创始人。一个在穷困潦倒中死去,被他所为之奋战的世界抛弃的人。但是如果没有他的努力,第二凤凰结社从一开始就不会存在——一开始的时候我们之中根本没有人知道第一凤凰结社或是凤凰之友的事情,连起步都无从谈起!我始终随身带着一份复印件,尤其是我开始年岁渐长,勇气渐退之后。要我给你读一段吗?
*
我们追猎这野兽已有数日了。我仍然坚信这家伙应该是从冰川里跑出来的;之前我就听过关于那些在冰川封存中身体完好,看起来不过像是刚刚咽气的动物的传说。也许我们正在追杀的这个玩意儿,这个看起来与任何已知动物种类都没什么关系,倒像是从塔奇·阿丁写下的故事里跑出来的鬼东西,能在整个被冰冻起来的情况下仍然保持生命活动,解冻后还能立刻恢复。我倒是不完全拒绝医生关于这东西可能是某种史前自然生物的观点。总之,它醒过来的时候肯定是把那两个失踪的农民活吃了,因为我们在它体内找到的破布看起来明显是当地人日常服装的残渣。
最后的决战中,我们又失去了两名同伴,其中一个被这怪物的利爪撕得粉碎,另一人则是死于被其蛰刺后中毒。就我个人观点而言,他们的死与革命中那些男男女女的死同样重逾千钧:他们都是为了向自由前进而献出生命的殉道者。
我们最终成功追踪并杀死了这头怪物,但这并不是一项让我个人可以心安理得接受赞扬的成就。要是没有村里那个老妇人的协助,没有我的士兵们奋勇拼搏,成功都无从谈起。而感谢他们的付出,这怪物再也不会在这片山区之中作祟了。如果说这里面我做出了什么值得骄傲的贡献,那就是我认真聆听了普通人到底在谈论些什么,而不是像其他很多人那样,只顾着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说起来很奇怪,但是我对那怪物本身并没有感到多少畏惧。这东西丑的吓人,这点倒是毫无疑问,是个相当致命的怪物,也毫无疑问。但是尽管它眼中有着智慧的灵光,它的目的却只是单纯的毁灭而已。那么我们面对这样的怪物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也就不言自明了。因为它的目的不问可知,杀死它也就无需怀揣哪怕是最轻微的羞愧之心。
那,面对国内那些危害着人民自由的人又如何呢?那些吵吵嚷嚷,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自己就是人性与美德的化身,心里却连做梦想要的都全是凯撒的荣光的家伙呢?我们要跟他们正面对抗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凤凰军团应该承担起这样的对抗吗?我想,答案是否定的。因为这支军团的目标有且只有一个:延续那数个世纪之前被错误地搁置一边的任务。为阿丁,为设拉子,为所有那些在撒马尔罕丧生的人们平反。
但是,如果在追求自由的道路上,我们本身先被又一代狂徒打倒了呢?要是又冒出来一个想当凯撒的家伙,怀揣着和每一个狭隘的暴君一样的,对追逐知识的憎恶来袭击我们又怎么办?我们又会损失多少东西?
在这艰难的时代,我的思绪又转向了设拉子在马拉盖发现的那些纳西尔丁·图西的作品与论述。
*
旭烈兀汗成为了胜利者;智慧宫已经不复存在,蒙古人把书——数以十万计的书——都扔进了底格里斯河,连河水都一度被墨水染黑。这样的举动已经远远超出了战争本身所需的野蛮凶暴,这是彻彻底底的亵渎可鄙之举。他们不仅冒渎了众神,还拽着历史的车轮大开倒车。
来自世界各地的,无可记数的藏品永远消失了,艺术家和哲学家们的著作淹没在了水中,他们的智慧也随之永远消失了。随之一同消失的还有凤凰结社的大量档案;仅有部分碎片留存。伊本·路世德被流放时写下的隐藏手稿;关于那些敌人的古老文档,当然是译本,甚至在科尔多瓦沦陷的时候都得以幸免于难;还有苏施茹塔关于奇美拉的躯体的论文。
我听说,那些学者们最终不惜以生命来保卫大图书馆。这倒是没让我惊讶,因为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是那么热爱那里,即使如今图书馆已经大不如前了。但那地方无论怎么说也确实是个震撼人心的奇迹。要是我能手握刀剑死在台阶上,我也会觉得这是为了真主和祂的世界的义举。但是这样又能有什么作用呢?到头来还是避免不了藏书隳灭,也阻挡不了群氓讪笑。
所以我采取的替代方案是尽量拯救我能拯救的,尽管我还是担心我抢救出来的太少了。我们曾经想的是复兴曾经的创始人开辟的探寻真相之路,保护我们和这个世界免遭难以想象的邪恶所害,近一个世纪以来,我们也是这么做的。但如今结社已经走到了末路,档案已经被留在了观测台上,而我能做的就是祈祷有一天会有别人来继续我们未竟的事业。
安达卢斯已经陷落,巴格达也丢了。在这样一个时间点上,我已经无法想象有一天真相与智慧重新得到珍视该是什么样的景象了。但是,尽管我的理智无法设想,尽管我的灵魂中也充斥着绝望,但我仍有信仰。信仰就是我的壁垒,保护我不被对那些摧毁了过去的智慧和文明的人的仇恨彻底吞没。我决不相信主赐予我们思考的天赋,又给予我们读写的能力,是想要让我们如同动物一般在对世界的懵懵懂懂中过完一生。我也不相信那些古老大敌能够笑到最后。也许我是失败了,也许我们的功业终会被人遗忘,但尽管今日今时处处苦涩,我也不会失去对我们的大业的信念。
从毁灭中得以保全的文件中有一篇是我们的创始人写下的一份手稿的断章。今天我又拿出来读了一遍,感谢主,让这份文件免于泡在底格里斯河底的命运。
*
傍晚时分,太阳在巴格达的天空边缘缓缓下落,而他带着一份出自亚历山大图书馆的古老卷轴来拜访我。这其中,按他的说法,记录有在那上古时代曾有大敌于世间昂首阔步的证据。所谓大敌不只是阴影之中传来的窃窃私语,而是带来毁灭的滔天巨浪。尽管浪潮已被逼退,但敌人也仍有幸存,终有一日他们还会卷土重来。他在惊恐中已经失了方寸。要是连那些古人都被大敌逼到同归于尽,我们又有什么希望?他们可是传说中的伟岸巨人,我们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凡人而已。
我笑了起来。他说的其实也没错,但是我并没有感受到那样的恐惧。每当我眺望这座深爱的城市,也许在遥远的未来,城中每个人都会是文武双全的英杰的诗意景象都会浮现在我心中。我给他展示了我为我们这个组织选定的徽记。那是源自上古文明的图样。甚至比希腊和埃及还要远为古老:自灰烬中重生的神鸟。这徽记,我是这么跟他说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不必陷于恐惧。因为人类就像这凤凰一样,我们总会兴起,之后走向衰落,然后再次兴起。我们的肉身难免消亡,但是意志会传承下去。
我们的残躯终会化作烈火,但我们不会举手投降。

© 2022 3楼猫 下载APP 站点地图 广告合作:asmrly666@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