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殍:重走千里(六十四)
滿穗擦乾頭髮,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房間,紅兒翠兒她們已經睡下了,此時屋內一片漆黑。
她們四個住的房間有兩張大床,紅兒翠兒睡一張,她和瓊華睡一張。
摸著黑,滿穗輕手輕腳地爬上床。
“穗兒姐。”黑暗中,瓊華小聲喚道。
滿穗一愣,也壓低聲音道:“我吵醒你了嗎?”
“沒有,我睡不著,想和穗兒姐聊聊天。”瓊華說著,朝她那一側的床沿挪了挪,給滿穗讓出些地方。
“嗯?好啊,聊什麼?”雖然瓊華多半看不到,但她還是習慣性地擠出一抹微笑。
既然瓊華沒睡,那她也就不用考慮會不會吵醒她了,滿穗一溜煙鑽進了被窩。
“那個……穗兒姐,良爺今天說的都是真的嗎?”
“嗯?”心思紛雜的滿穗一時沒反應過來她指的是什麼。
“就是……我們在廚房時聽到的,良爺和鳶姐姐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嗎?”
滿穗這才想起她當時偷聽良和鳶說話時瓊華也在,想了想道:“那個啊,是真的,不過解釋起來比較麻煩,而且我們其實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就一直沒告訴你們,你不會生氣吧?”
“沒,沒有,怎麼會生氣呢……”瓊華的聲音有些低落。
原來她不是輸在先後,而是從一開始就沒有贏的可能嗎……
不過,這樣一想,似乎也能好受些了。
“那,穗兒姐,上一世的我是什麼樣的啊?”
滿穗想了想:“上一世的你?嗯……也沒什麼區別吧?就是沒有那麼親近良爺就是了,畢竟他一開始對你們其實也算不上好,不過……至少比興爺好不少就是了。”
提到舌頭,瓊華又想起了良對鳶講的話:“興爺……死了?”瓊華的聲音有些抖,哪怕是在這般世道下,她也很少聽說或者見到周圍認識的人死去,哪怕那位袁伯伯她因為沒見過幾面所以也沒什麼印象,對她來說死亡還是個比較遙遠陌生的概念。
滿穗思考片刻還是決定跟她實話實說,一個是她聽到了良的話恐怕瞞不住,另一個是她將來要去到邊疆,雖然她也不清楚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但想來不會是什麼好地方,到了那時,死亡對她來說或許就不再遙遠了。
“嗯,死了,當時良爺把他叫出去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好殺他了,後來再叫我去是要我幫他埋屍體。”
“其實這一世還算好的,上一世我想提醒良爺興爺不對勁,結果被他抓了個正著,當時他就想掐死我,良爺不得不殺了他,後來我倆為了防止他的屍體被發現,用了一晚上把他的屍體剁碎煮熟偽裝成熟豬肉帶出城去了。”
瓊華只覺得有些脊背發涼,良對她們笑臉相迎久了,她都快要忘記了他曾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盜匪。
“為什麼一定要殺興爺呢?”她顫聲道,“可以和他商量……”
“別天真了瓊華!”雖然光線昏暗,但瓊華還是能借著窗邊滲進來的月光看清她深灰色眸子中的嚴肅,“這裡,還有你之後將要去的地方,不是你家的府邸,有太多心懷鬼胎的傢伙……”她又把良上一世在澡堂中講過的故事複述了一遍。
“我不清楚你要去的地方是什麼情況,但永遠不要輕易相信別人,時刻要有自己的想法,明白嗎?”
“嗯嗯。”也不知道是真的聽懂了,還是被滿穗嚴肅的神情鎮住了,總之瓊華認真地點了點頭。
“唉……”滿穗嘆了口氣,她知道瓊華的頭腦是能理解的,但至於具體要怎麼做,就只能看她自己了,“算了算了,不說這些了,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嗯……好像沒有了。”
“那就趕緊睡吧,我有些困了。”雖然並未睏意,但滿穗還是打了個哈欠。
“嗯,好,啊啊對了,還有件事……”瓊華突然有些扭捏起來。
“嗯?什麼事?”
“就是……穗兒姐可以抱著我睡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為什麼?”滿穗疑惑道。
“可能因為我是個女孩吧,我媽媽不太喜歡我,從我記事起就從來沒有和她一起睡過……”
她還沒說完,就感覺到一隻瘦弱卻意外令人安心的手臂環住了她的肩,緊接著滿穗貧瘦的身體也朝她這邊挪了些,輕輕將她罩入懷中,儘管兩人的體型相差並不多,可能身高連半個頭都差不上,但滿穗還是儘可能溫柔地將她攏住,向她傳遞著自己的熱。
“我知道哦,”滿穗柔聲道,決定變賣傳家寶的那個晚上娘對爹爹說的話,和知道弟弟死後,娘那副歇斯底里的瘋狂樣子她今生難忘,明明她什麼都沒做錯,她挖草根,扒樹皮,想盡一切方法想幫家人們分擔一些,但在娘那裡總是不如除了吃飯幾乎什麼都沒做的弟弟的。
而生於富家的瓊華應該更是如此吧?
她們什麼都沒做錯,只是生錯了時候。
……
胸口一陣濡溼的感覺打斷了她的思考,她能感覺到瓊華的身體在微微顫動著,想來為了不哭出聲吵到紅兒翠兒她們憋得很辛苦。
話說瓊華似乎很喜歡在她懷裡哭呢,這喜歡依賴別人的毛病也該改改了,要不之後被人騙了可怎麼辦。
不過……僅限今晚,還是最後讓她發洩一下吧。
……
直到瓊華呼吸逐漸平穩,沉沉睡去,滿穗才終於倒出空擋來思考她和良的事。
首先,對於鳶提到良的病,這件事她瞭解得太少了,甚至很難確定到底是不是良得病了,那些疑問就只能等到明天去找良問清楚了,她擔心也沒什麼用,只是徒增煩惱罷了。
但還是完全放心不下啊……
再就是剛剛良突然開始對她保持距離這件事。
雖然只是用這一次的反應來推斷良態度的轉變或許有些武斷,但良的神色和鳶的反應都說明兩人肯定是談了什麼關於她的事。
對於他們關係和身份的矛盾,她早有覺悟。
良對於他們之間的情感尚有顧慮,她也是如此,每當她想向良表露心意時,家人們哀愁、怨恨的臉總會在腦海中浮現,他們審視著她,斥責著她,最後說出口的話也會變成有些尷尬的玩笑。
喜歡上仇人這種事,她也覺得很荒謬啊,或許一起的自己知道了會想宰了她吧?但事情就是這樣,這種事情也不是說改就該的。
或許和良一起殺了那豚妖、報了更大的仇後,自己能解開心結吧?這也是她如此迫切地想去誅殺豚妖的原因之一。
可那要多久呢?雖然現在各地反軍四起,但短時間內朝廷的統治依舊安穩,要多久反軍才能殺進洛陽呢?五年?十年?一切都是未知數,良真的會等她到那時候嗎?
她沒這個信心。
畢竟良爺看起來對她確實沒太多那方面的意思呢……
難道是真對女人不感興趣嗎?
唔……不對,是她看起來太小了嗎……
可這又不是她的錯!
都怪良爺!
———————
另一邊,良也早早躺在了自己的床上,望著窗邊灑下的月光發呆。
在這般亂世,他見過太多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買賣子女、甚至易子相食的父母,因為仨瓜倆棗便拳腳相向的兄弟,為了自己私家利益吵得不可開交的夫妻……
在這可悲的天之下,在匱乏物質的逼迫下,人性的私念都悄無聲息地被無限放大,所謂感情、羈絆都力量在它面前都顯得太過渺茫,愛情這個概念,更像是酒樓說書的先生口中虛無縹緲的奢侈品,是供人在這水深火熱的世上沉浮時用以麻痺自己的毒藥。
但現在,鳶告訴他他對那個小崽子的感情居然是喜歡,是愛?
這讓他在好奇之餘有些慌亂,畢竟他們之間的身份問題真的很難撐起這份感情。
他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很怪,很癢,但又捨不得將其捨棄。
他是喜歡滿穗的。
可也正是這份心意讓他難以靠近她。
他見不得她難過,見不得她尷尬,見不得她為此而煩惱。
他是深陷泥潭的骯髒的陰暗的醜陋的狼,有什麼資格去嗅那陽光下嬌豔欲滴的花?
或許,他是應該保持些距離了,現在下定決心吧,淡化這份感情,從一開始就斷絕自己不切實際的想法,長痛不如短痛……
他一遍又一遍地想著,努力試圖說服自己。
……
可是,若是他真的能夠毅然決然地放棄這段感情,他也就不會在這裡想這些了啊……
ps:縫,被抓去上自習了,有點趕,稍微水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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