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到了威尼斯
我不知道那個夜晚有沒有睡著，如果有的話又眯了多久，只能確定凌晨四點半後自己已經處於清醒的狀態。我注視著手機地圖上的小藍點沿著意大利濱海公路飛速移動，路過了馬可波羅國際機場，越過了梅斯特雷火車站，穿越了跨海大橋，直到Tronchetto島。它是威尼斯主島最西端的人工島，也是個大碼頭。
司機發起了廣播，將部分乘客從睡夢中喚起：“威尼斯Tronchetto到了，威尼斯Tronchetto到了。”我看了時間，剛好五點半。
確定沒有行李落在車上，我毅然下了巴士，目送它遠去。一同下車的乘客僅有寥寥數人，他們如同遊戲裡的npc，轉眼不知道去哪裡了。
終於來到了夢寐以求的威尼斯，水上城市，浮島之城，海洋帝國，財富之城，千年共和國，亞得里亞海的新娘！上一次來到這裡還是1481年，同行的是一位喚作列奧納多的畫家。
黎明時的碼頭
月亮還在值夜班，在烏雲的襯托下發出柔和的光芒，隱隱有些誘人。我走向碼頭邊，嗅著亞得里亞海的海風，但見水波盪漾著，泛起道道波紋，在夜色的掩護下看不清是渾濁還是清澈。
藉著對岸的白熾燈，能看見一眾遊艇、駁船和商船隨著水波的擺動而小幅度地搖晃。幾個小時後，它們會從這裡出發，駛向威尼斯的各個碼頭，意大利與歐洲的港口，乃至世界各地。也許其中的某一艘會前往上海或寧波，甚至是我的家鄉南通。
碼頭及遊客中心很是空曠，只能看見零星幾位船員和清潔工。港區的黎明靜悄悄，只能聽到兩種與這寂靜不和諧的音符。近處是秋風浮動海水的攪拌聲，連續不斷。遠處是海鳥的鳴叫聲，時而“歐~歐”，時而“嗚~嗚”，有時又是“呱~呱”，像小孩的哭鬧聲一樣嘈雜，間隔挺長。
看著起伏的海水，憶起了莊子的《秋水》篇。聽著鳥鳴，忽想起曹孟德的詩篇：“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頗有觸景生情之意。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有點後悔從巴士上下來時沒有去趟衛生間，但是後悔也沒用，司機就給兩三分鐘的時間，還得穿過擁擠的過道，萬一拖久了，車就要開到米蘭去了。
碼頭邊的遊客中心大而空曠。我戴上了風衣的兜帽，像玩刺客教條的現代劇情一樣，開始自由探索。發現了一處建築工地，與遊人休息處用隔離帶分開，但還是能看到施工中的毛坯房。
遊人中心也是一個區域廣大的建築群，很多地方門都關著，憑藉著敏銳的直覺，我找到了位於半地下的導覽中心、衛生間和售票處，一旁是賣零食的自動售貨機，一聽可樂要三四歐。
衛生間的門口貼著醒目的“一歐”標識。我定了定神，開啟了鷹眼視覺，只見投幣機上寫著“no ，2 euros”，也不知道意思是“不，我們收兩歐”還是“不接受兩歐”。後者的可能性大一些，因為下面還有英意雙語寫的小字：我們不找零。
無論是一歐還是兩歐，我都不打算付費。因為我在匈牙利都是刷卡或用的福林，沒有歐元現金。我打量著眼前的“機關”，投幣機不支持刷卡，閘門也無法越過或者從下面匍匐通過。搜了下最近的咖啡店，要一個小時後才開門。
你不仁我不義，素質拋腦後。我可不會慣著歐洲的衛生間，所以選擇給威尼斯碼頭的樹木加早餐，也算是為城市的綠化建設和全球環境做出貢獻了。那棵樹被我做了記號，之後我再次回到威尼斯故地重遊，也能像老頭桓桓溫一樣發出“樹猶如此，人何以堪？”的感慨了。
這下黃金樹幽影了。
通往水城之路
天色漸漸亮了，月兒著手交班，第一縷陽光透過厚重的雲層照在了威尼斯的土地和亞得里亞海的海面上，是時候動身了前往主城區了。與碼頭不同，主城區的交通方式只有船與雙腳在衛生間門口看了下水上交通的日票價，25歐能坐水上大巴（就是汽船），貢多拉不包含在內。
作為擅長跑酷的刺客，第一次來威尼斯當然不用坐船，靠雙腿就行了。
如圖所示，從陸地到威尼斯主島要經過狹長的海上大橋，一般是坐軌道車去，步行的話要半小時到一小時。而從Tronchetto的碼頭到主城區也要通過一段很長的公路，兩側的人行道十分狹窄，頭頂有盤旋曲折的立交橋。人行道的坡度肉眼可見地大，走起來略吃力。
從碼頭穿過停車場，來到公路主幹道，我邊走邊拍攝街景。另一側的朝霞像火燒雲一樣，豔麗非常。車輛不時從身邊經過。我拍著vlog記錄這段獨特的步行之旅，忽然看到對面遠遠走來一個姑娘，預計三分鐘後交匯。感覺懟著她的臉記錄不太好，只得把鏡頭向一側移動。
路上走著也無聊，稍微聊聊威尼斯的特殊之處吧。國內許多城市或小鎮也喜歡自詡“東方威尼斯”，比如蘇州、大連、澳門，比如周莊和朱家角。
其實真沒必要這樣妄自菲薄，以蘇州為例，它歷史悠久，當吳越爭霸進行到高潮，越王勾踐率領越甲圍絕姑蘇城的最後一縷炊煙時，威尼斯島上有無人類活動還是個未知數呢。更別提它還出了伍子胥、唐伯虎、馮夢龍、金聖嘆等文化名人，足以和大師雲集的威尼斯匹敵。
朱家角稱自己是上海的威尼斯
不過威尼斯也有自己的特點，概括如下。
第一點是交通生態，如餘秋雨所說，它身在現代居然沒有車馬之喧。一切交通只靠船楫和步行，因此它的城市經絡便是河道和小巷。這種水城別處也有，卻沒有它純粹。
第二點是商業生態。還是餘秋雨說的，它擁擠著密密層層的商市，卻沒有低層次攤販的喧鬧。一個個門面那麼狹小又那麼典雅，輕手輕腳進入，只見店主人以嘴角的微笑做歡迎後就不再看你，任你選擇或離開，這種氣氛十分迷人。
第三點是優越的地理環境。威尼斯距離歐洲大陸較遠，而且周邊水文環境複雜，入侵者容易在霧氣和水草中迷失方向，加上狹長的潟湖作為屏障，使得其成為天然的海上堡壘。
第四點是特殊的政治模式。中世紀的威尼斯是典型的商業共和國，與先前的希臘羅馬古典共和及後來的荷蘭英國代議民主制不同，威尼斯的機構主要有大議會、元老院、總督和十人委員會，是典型的寡頭與混合政體。與其齊名的米蘭和佛羅倫薩也曾建立過共和國，但是後來都轉向了君主制（不得不提及艾吉奧的好盟友斯福爾扎家族和美第奇家族），只有威尼斯保留了共和制，成為“千年共和國”。
第五點是海洋帝國。威尼斯缺乏耕地，只能以大海為生，依靠捕魚業，造船業和海上貿易。擁有海軍傳統，水手和船長都有豐富的經驗。在歷任總督的帶領下，先是掃清了達爾馬提亞沿岸的海盜，接著參與十字軍東征，劍指君士坦丁堡，征服了這座“永不陷落的城市”，獲得了大量海外領土，號稱“八分之三的羅馬帝國”，成為地中海一霸。
後來隨著新航路開闢、東邊奧斯曼的崛起以及北部法國奧地利民族國家的形成與鞏固，屬於威尼斯的時代過去了，這座海上城邦終於在1797年被拿破崙的法國革命軍吞併。
第六點是商人城市。威尼斯商人舉世聞名，連莎翁都以其為題材創作了同名喜劇。中世紀威尼斯作為商業共和國也是為了商人利益而服務，甚至不顧教皇的禁令與埃及和黎凡特的敵人貿易。在歐陸風雲的早期劇本，威尼斯也是知名的貿易黑洞。
沿著公路人行道走到盡頭，遠遠看到了波光粼粼的運河與色彩豔麗的威尼斯古建築。如果說碼頭和公路一代過於現代化，那麼這裡便是中世紀史愛好者熟悉的威尼斯了。放眼放去能看到造船廠和船塢，停泊在岸邊的快艇以及典型的木樁。路邊的紅房子也很有特色，彷彿走進了遊戲世界裡。
這些木樁有什麼用？或許是用來表明船停泊位的產權，或許是系船用的，在刺客教條2裡則是跑酷的落腳點。我興奮地沿著樓梯跑到繫著小艇的岸邊，繞著小屋邊邁開小步展開輕功邊細細觀察。有的木樁外面會塗藍白色及其他顏色的油漆，頂部光滑的半圓形怎麼看都不像能站上去的樣子。
三步並作兩步回到主路上，路過鐵皮橋，鞋子踏在橋面上發出吱呀呀的響聲。身邊的遊客多了起來，雖然還是零星幾個，但好歹不是走幾百米才能撞見一個了。橋身上是各式各樣的記號筆塗鴉，反映了歐洲遊客的審美與低素質。右手邊的教堂看上去像刺客教條2裡的鳥瞰點，乍看很令我興奮，不過主城區這樣的教堂不下一百個。好看的還在前頭呢！
不禁又想起了中學語文課本的一句話：“慢慢走，欣賞啊！”
踱著步子過了橋，我放棄了遊人多一些的大陸，轉向了一側的小巷子。它很窄，容不了幾個人通過，但是很有意境。前面出現了一隻黑灰色鳥兒，可能是海鷗，也可能是鴿子。我不是鳥類專家，分不清，只見它伸著脖子邁著小步向前小跑，似乎自願做我的嚮導。
跟著鳥嚮導來到巷子盡頭，我向它靠近，不料它撲稜著翅膀飛走了。刺客教條裡的鴿子用來傳遞信息，這隻鳥又想告訴我什麼呢？
順著鳥飛走的方向離開窄巷，眼前豁然開朗。遊戲與現實的邊界已然泯滅，威尼斯的主城區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