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黑暗的大钟鸣响在深渊中。
它的钟声响彻无数冰冷绝情的世界,哀悼着人类的命运。恐惧已经被释放,黑夜中所有残暴的生物都诅咒着暗影。这里除了邪恶再无它物。外星怪形隐藏在棺椁形状的船只中,观察着,等待着。贪婪,亵渎的魔法在浓雾笼罩的森林中低语,光怪陆离的景象在忧虑的头脑中穿梭。从那被血液浸染的土地之下深邃的虚空之中,穷凶极恶的可怖怪物行走在这无尽的夜晚中,享用着那些无为之人的灵魂。
放弃希望。不要相信信仰。活祭在疯狂的火堆上燃烧,腐烂的尸体在躁动的坟墓中扭动。如恶魔般的憎恶存在咧开大嘴冷笑着,直视进被指控之人的眼中。而那些毁灭之神漠不关心的转动着视线。
这是天启降临的时代,每一个凡人的灵魂都仰仗着那些藏匿在黑暗中的事物的施舍。这就是永恒的黑夜,怪兽和恶魔的行省。这就是战锤恐怖。无人可以逃过诅咒。
而那口大钟继续鸣响。
沉重潮湿的黑暗侵蚀着地窖。那股黑色盘踞在天花板上,在地板上环绕着,在一阵厚重的暗影中攀到墙壁上。就连沉寂的空气都诉说着光芒的缺席,在每一口呼吸中都传出冰冷和病态。气氛中弥漫着隐藏的残暴,在午夜席卷过大地时一股无名的恐惧刺痛着心脏。
老人瘦骨嶙峋的手更加用力地握住了他的象牙拐杖。他那双昏花的眼睛望向黑暗,直觉违抗着那告诉他自己什么也看不见的逻辑。他的耳朵警惕着每一个声音。他可以听见蜈蚣在黑暗中追逐老鼠的声音;滴落到地窖地板上的水声;害虫试图咬进箱子和木桶时啃咬时的低声嘶吼。房间里没有任何迹象暴露了另一个人在等待的身影。但这没有区别,老人知道那里不是空无一人。
“他来了吗?”他轻声问道,咬着舌头说出了这些字。
“他到了,”那个站在老人身后铜制台阶上的商人确认道。他从腰带上抽出一根修长的雪花石法杖,把两只手掌撑在了它的两侧。法杖的中心开始发光,一道蓝色的光芒飞过了地窖房间。
地窖是一个庞大的房间,墙壁用黑铁块堆砌而成。地板是土地,其中混杂着铜的微粒。沉重的拱道支撑着高耸的天花板和铜制的顶板。房间大多数的地方都堆着锡制箱子和铜制的桶子。老鼠和蜈蚣之类的小兽从光芒中逃开。
地窖中有一个生物没有逃开。他在商人开启火炬的同时从他刚刚坐在身下的箱子上站了起来。他是如此的高大,看起来几乎就像是野蛮荒地中生活的食人魔——而这个比较也并无道理。他确实长着一副野蛮的身体。他乌黑的皮肤上纹着白色的图案,组成了一副致命的画面。他的脸上沾满脏污,染黑的尖牙突出在嘴唇外,一双眼睛陷在一张画出的骷颅的眼窝里。他修长的手指和棕色的臂膀上的每一根骨头都用白色的涂料勾勒出来。他带着一只狼头形状的皮毛头盔,它的鼻子和尖牙耷拉在他的额头上。一面用骨头系成的胸甲挂在他的身上。一小块皮肤环绕在他的手腕上,那个被做成上述装饰的人那张凋零的脸在这人的手腕上凝固成了一个安静的尖叫。
“这就是他,”商人说,不能自己地耸了耸肩。
老人蹒跚着走下最后几级台阶,身体沉重地倚靠在他的拐杖上。他清楚自己和这个野蛮人形成了完美的反差。他的身体摇摇欲坠,那副藏在天鹅绒外套里的肉体消瘦残破。干瘪的龟裂遍布他颤抖的双手,柚木和桃花心木制成的指环戴在他的手指上。他外套上的纽扣全是象牙制成,而那皮带扣用的则是抛光的樱桃木。他那苍白褶皱的皮肤浸润着玫瑰香水的味道。但所有的这些,都不如他那颗挂在心口的黄金莺尾花更能彰显出他那无穷无尽的财富。在金属域的这片区域能够诞生出如此精致的人实属罕见。
“这就是他。”他在走下地窖是重复着。他的声音中没有担忧,只有期待。
商人也走下台阶陪同着老人。他几近中年,棕色的头发正快速地从头顶消失,银丝已然藏进了他浓密的胡须里。他的体格沉重,挺着一个大肚子。他猩红的开衫比起他的同伴少了几分精致,但那上面花哨庸俗地装饰着许多藤蔓与金叶。他的所有衣着都与老人相像,吵闹地向他人宣布自己的富足,但缺少了老人那高贵的优雅。对商人来说,财富是需要大力宣扬的成就。但对老人来说,他的财产全都与生俱来。
“陀柯马为了带来您所寻找的东西费了许多周折,尊贵的大人,”那商人说。他向老人投去抱歉的一瞥。“恐怕我所投入的费用已经超过了我们之前所达成的交易额。”
老人用一个坚定的注视回应了商人。“你会得到奖赏的,古斯塔夫。”他把手伸向皮带,解下了挂在那上面的皮革钱袋。他把注意转向那野蛮人,漫不经心地将那钱袋扔给了古斯塔夫。“金钱对我来说已毫无意义。”
古斯塔夫掂量了一下那钱袋,快速地将它打开。他满手抓着里面的柚木钱币,脸上露出满意的笑。
“你想要什么尽管拿去,”老人在靠近野蛮人时说。“你想要多少钱?”他问那纹着身的人。
陀柯马把手交叉在胸前,目光对上了老人的凝视。野蛮人的眼神充满力量,瞳孔中放射出原始恶毒的红色。他头顶的那只狼头的瞪视也充满了凶狠。老人可以感受到仇恨,在这部落民眼中那股凝聚的狂怒。那股迫不及待想要倾泻而出的嗜血欲望。
“不要钱,”陀柯马最后说。他的声音是一股低沉的嘟囔,就像一面战鼓那般。“我带来的你用钱可买不到。”
老人猛地站直了,那根象牙拐杖举在空中准备打向陀柯马。“你把它拿来了而它应该是我的!”他吼道,那副苍老的身体因愤怒颤抖。
“你不能买走我带来的东西,”野蛮人重复道。他的脸露出一个冷笑,真正的牙齿从那些嘴唇外的利齿后显露出来。“它只能被赠与。”
“赠与?”老人喃喃道,他的手臂仍然准备着击打的动作。
陀柯马点点头。“我不会卖,”他指向正蹲在地上数着钱币的古斯塔夫。“他会卖掉它,但我不会。”
“把它给我!”老人嘶吼到。那根象牙拐杖砸向陀柯马的头。野蛮人用一只手抓住它,把它从老人的手里夺下,仿佛是在与一个孩童嬉戏般轻松。老人蹒跚着,失去了平衡,几乎摔到了地上。他勉强依靠意志力才让自己没有倾倒。他不会在一个来自荒野的野人面前示弱。
“你很清楚,” 陀柯马咆哮到,语气中带着欣赏。“你很清楚你要求的是什么。它所代表的意义。它必须如何使用。”野蛮人把拐杖扔回给老人。“我在你的眼睛里看见了和我一样的火焰。你明白它必须如何使用。而你也一定会使用它。”
“它会有用的,”老人再重新倚上拐杖时嘶嘶地说。“它会比你那嗜血的灵魂敢想象的更加有用!”
“这样做会有代价,” 陀柯马警告道。
“我愿意承担,”老人说。“完全自愿,满心欢喜地承担。我等待这一刻已经二十年了,现在我想要的就在我的面前!”他的脸暗淡下来。“把它给我,否则我会从你手上把它抢过来。”
野蛮人也向老人吼道。“血液从那里溅出都无所谓,”
“但你的神确实关心能有多少血液可以贡献给他,”老人回应道。“没错,你可以杀死我,但我向你保证这么做会欺骗你的神灵。把它交给我,你的神将享受到一场盛宴。我会奉献给他无数的鲜血!可以填满海洋的血!”
陀柯马又一次端详着老人的目光。慢慢地,他把手伸向放在他身旁的一个盒子上方的一卷皮。他那脏污的手指把那系住包裹的内脏拨开。当他把这些皮移开之后,一件恶毒的物品展现出来。那是一把黄铜制成的长刀,剑刃像剑齿虎的爪子一样弯曲着,剑柄铸成了骷髅的样子。一股邪恶的空气从这把武器中放射出来,谋杀和屠戮的瘴气弥漫开来。
老人赶紧上前,无视着自己苍老身体的疼痛。他的嘴唇卷成一股胜利的笑。“我终于可以报仇了。”他咯咯地笑道。
野蛮人后退一步,观察着这位老人。陀柯马对自己看见的非常满意。
“看到了吧,尊贵的大人,”古斯塔夫从楼梯尽头爬了过来。“我向您保证过他会带来仪式刀的。”他指向陀柯马露出的恶毒刀刃。“我只需要让夺颅者部落知道您在寻找它就够了。”
老人转过身,用一个阴暗的表情看向古斯塔夫。“现在你知道我已经找到它了。”
古斯塔夫在他合伙人声音中谋杀犯般的语调中颤抖了一下。“我们…有个…协议,”他在蹒跚站起的时候颤抖地说,他的手仍然紧紧捏着那些钱币。
“你已经得到报酬了,”老人冷笑道。他的眼中闪出暴虐的火光。“我可以相信你拿到报酬就能给我带来些什么,古斯塔夫,但我要如何才能保证你不会告诉别人我买了什么呢?”
“您可以相信我!您可以相信我!”商人在慢慢向楼梯退去时重复道。
老人摇了摇头。“一个只看重金钱的人是不能相信的。”他重新看向陀柯马。“我才刚刚见到你的朋友,但我们互相理解的程度一定超出你的想象。”
古斯塔夫惊叫出声,转身逃跑。陀柯马的手已经伸向了他穿着的骸骨背心。在商人可以跑到最初的一级台阶前,他恐惧的叫声变成了痛苦的哀嚎,陀柯马认出了一把用骨头做柄的刀子,深深插进了他的背部。部落民走到古斯塔夫的身旁,把那把刀拔了出来。他冷酷地把这受伤的人翻了过来,用同一把刀子捅进他的心脏。
古斯塔夫的惨剧没有引起老人的任何注意。他正忙着重新把皮布重新缠上仪式刀。他在蹒跚走过地窖时紧紧地把这个包裹揣在胸口。
“如果你没有使用它,我会知道,” 陀柯马警告着走过他身旁的老人。
“你完事之后可以把古斯塔夫的尸体留在这里,”老人说。“这里是他做非法买卖的地方。他的仆人没有一个知道这个地方。没有人会发现他。”
陀柯马扭动他的刀,破开了古斯塔夫的胸膛。他把手伸进商人的身体,掏出那正在滴血的心脏。他把这离开身体的内脏向老人摇了摇。“你向我的神做出了一个保证。若你破誓,恐虐必会发怒。”
老人笑了,那声音如蟒蛇的嘶声一般冰冷。“我为了这件事已经等了二十年。没有任何神明或者凡人的力量可以阻止我的复仇,”他端详着陀柯马,高兴地注意到野蛮人在遇上他的目光时有着一股不适感。
“我相信你,” 陀柯马说。“我想我会尽快离开这里。我会回到我的部落。”他的笑中同时有着残忍和紧张。“我相信你说的话,也相信残杀会从中蔓延出来。”
老人转身爬上楼梯。“对,”他喃喃道。“死神已经降临在瑞文巴赫的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