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同人】【博婭】轉角


3樓貓 發佈時間:2022-05-05 15:21:38 作者:IOWA_MY_WIFU Language

  本文作者:天穹滄海夜笙簫

  來源:LOFTER

是前段時間參與的博婭同人誌的文,想了一陣子還是決定發出來吧(雖然以咱的水平就是來丟臉的)

。篇幅較長,約1.5w字左右

。我流私設女博(其實在本篇的戲份不多),夾帶私貨較多,不喜請自行退出

。最初此文的靈感來自於前年4月初角的官方哀悼日公告下的部分評論

。ooc注意,本文的成文時間較早,如有與5月後的官方劇情相關設定衝突還請酌情吐槽

。兔兔演奏春弦那段的描寫參考了b站拿弓子的波塞東老師的視頻

。bgm建議搭配《春弦》、《北京北京》、《生於黑夜:尊嚴》食用

。如果以上都能接受,那麼,祝食用愉快


博士變了。

幹員們是逐漸意識到這一點的。

至於是哪裡變了,在阿米婭召開的會議上,眾幹員的說法不一,卻又有一致的共同點。

刻俄柏說,博士最近經常跟她一起去深夜食堂偷吃宵夜。

能天使說,博士最近不僅不拒收她派對的邀請函,還主動找她問清了未來兩週內所有的派對安排。

在貿易站和製造站上班的幹員更是覺出了博士在有意降低他們的工作量。

這邊的幹員還在激烈地討論博士最近的轉變,醫療部的幹員卻是憂心忡忡——原本對醫療部敬而遠之的博士,現在都開始頻繁出入醫療部了,儘管她的目的似乎只是為了看看醫療部的大家工作時的日常。

一旦把這些事結合在一起,一些敏感的幹員難免會往不樂觀的方面想。

雖然博士似乎在試圖用更多的時間與幹員們相處,但她失蹤的頻率和時間也在逐步上升。

“大家來說說自己對博士的印象吧,或者是跟博士相處時一些難忘的事,我會把它們錄進博士辦公室的終端裡的。”阿米婭張羅著大家為博士準備一個驚喜。

“博士最聰明啦!”刻俄柏再次率先舉起了手,“博士給我下達的命令總是很簡單,我只要照著她的話做就一定能把壞人全都打飛!”

“紅,喜歡聽博士講故事。”紅抱著博士送的普羅旺斯公仔,很是滿足。

“博士的膽子實在是太小了,根本經不起本大爺的驚嚇!”伊芙利特狂笑著在手心點起了一簇小火苗(阿消身旁的幾位幹員連忙按住了她),但她很快想起了博士的囑咐,又識趣地熄掉了火,“不過博士跟那些白大褂不一樣,她的脾氣太好了,好到本大爺有時都不想去欺負她!”

阿米婭抿了抿嘴,為了不傷及感情她決定還是不提博士曾多次抱著她哭訴自己的東西被燒了這事。

以拉普蘭德為首的一眾嚇過博士的幹員對於伊芙利特的話都表示贊同。

“就算這樣,博士平時也沒什麼心眼,什麼人都能放進辦公室,還允許帶武器,真不怕我哪天下一個狩獵對象就是她啊。”拉普蘭德邪笑著舔了舔自己的指尖。

“盟友的確沒什麼心眼——僅限於羅德島的幹員,”銀灰用犀利的眼神掃過全場,“大多數時候盟友都只是看破不說破,我仍然記得那天盟友下棋時邊說著‘水至深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邊將死了我的王。”

“是的,博士一直認為大家既然來到了羅德島就是一家人,她不喜歡過勾心鬥角的生活。”阿米婭點頭贊同道。

“不僅如此,博士也特別關心幹員們的安危,她不會讓強弩之末的幹員逞強戰鬥,也不會追擊真正已經手無寸鐵的敵兵。”臨光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看了看煌——不用說,煌是公認的最多次被博士威脅再逞強就要把秘密告訴阿米婭的幹員,聽到這話她尷尬地扯了扯嘴角。

“我倒是經常很意外‘撤退,把傷亡控制在最小’這種話會從那人口中說出來。”W帶著標誌性的笑容一如既往地說著讓人不悅的話。

煌臉上的血色瞬間消失了,坐在她旁邊的幹員都下意識地往邊上挪了挪。

“你明知道如今的博士已非昔日的博士。”煌咬牙切齒地握緊了拳頭。

“啊啦,我知道,她被你們護得可真好。”W很滿意地看著氣急敗壞的煌被好幾個幹員一同拖住。

“無禮之輩。”驚蟄冷哼了一聲。

沒人有心思去揣測驚蟄這句指責究竟是說給她倆中的哪位聽的,一時間會議室被暴風雨前的沉默所充斥著,劍拔弩張的氣氛讓其他幹員都有些不知所措,似乎只要再多說一個字就能引爆整個會場,不服氣想要反駁的伊芙利特被赫默和塞雷婭一個眼神瞪得不做聲了。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之際,阿米婭鄭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她的聲音在沉寂的會場中顯得格外突兀,以至於她甚至被自己嚇了一跳。

短暫的小慌亂後,阿米婭穩了穩心神,決意發表一段臨時講演。

“博士,她很善良,也很少在大家的面前展露出自己脆弱的那一面,只因為她並不想讓大家受到自己消極情緒的影響。我相信在場的各位一定多多少少都受過博士的照顧(臺下的一眾幹員齊齊表示贊同),也許這樣的博士不會是最出色的戰地指揮官,但她一定是羅德島的大家最能信任的人。”她動情地表達著自己對博士的情感。

W若有所思地看了阿米婭一眼,不再出聲。

“正因如此,博士其實也遠比我們想象的更孤獨,”一直坐在博士的空位邊沉默不語的葦草也開口了,“儘管有其他幹員的陪伴讓她看起來似乎很快樂,但是…不知為何我可以感受到她的孤獨,至於原因…不得而知……”

連一向少言寡語的葦草都特地出聲強調了這種級別的信息,會場一時間內又陷入了沉寂。

“我們每人為博士說句話吧,我想讓博士知道…她也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羅德島的大家會一直等待她歸來。”阿米婭提出了建議。

幹員們紛紛點頭表示讚許,小小的錄音終端承載著大家對博士的心意,在一雙雙手間傳遞著。

散會後,阿米婭帶著錄音終端去了博士的辦公室。

她可以通過情感探知來感受到博士的存在,博士失蹤的這些天裡她始終沒能感知到那份特殊的情感,這使得她無論身處何種場合,臉上都掛著不易察覺的不安與思念。

可當她走到博士辦公室外的一個轉角時,她分明感受到了一種複雜的情感,夾雜著無奈、不捨、悔恨的情感,如潮水過境,強風呼嘯,轉瞬即逝。

阿米婭的身體在得出結論前就已經行動了,她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於一個路過的幹員被她嚇得手中的文件掉落一地。當阿米婭意識到自己已經站在了博士的辦公室外後,她的思緒還停留在方才的擔憂之中。

剋制住自己想要見到博士的急切的心情,阿米婭做了個深呼吸的同時為自己打了一下氣,隨後敲響了博士辦公室的門。

“是阿米婭嗎?請進。”

是博士的聲音沒錯,而且她的聲音聽起來並沒有失常的跡象。

阿米婭忐忑地推開了門。

博士的辦公室與失蹤前別無二致,桌上未審閱的幹員檔案、播放著音樂的終端、還剩一半的理智劑……似乎只有那杯冒著熱氣的牛奶能證明這是博士剛回來沒多久的跡象。

眼下,博士正在批改伊芙利特的作業。

“伊芙利特最近進步不小,不錯,”博士笑著給伊芙利特作業上的最後一題打了勾,“獎勵她一些辣椒乾和糖果好了。”

阿米婭疑惑了,她剛剛感受到的…真的是博士的感情嗎?可博士現在的狀態和先前似乎真的並無太大的區別,要知道博士在她面前一向都不很擅長隱藏自己的感情。

但是不會錯的,她絕對不可能認錯博士的感情,她也絕不會容許自己認錯。

現在還有什麼比博士回來了這件事更需要讓她放在心上呢?

“博士…歡迎回家。”阿米婭羞紅了臉的同時也被自己的反應嚇了一跳,連忙把耳朵拉下來擋住了自己的臉。

博士被阿米婭的反應逗樂了,她輕輕地移開阿米婭的手,撫了撫她的臉,打趣地說道:“小兔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可愛呢,我還以為你會先問我為什麼失蹤了這麼久來著。”

是啊,我為什麼沒問呢?驚訝之餘阿米婭也在問自己這個問題。

興許是再次見到博士的喜悅讓她忘記了問博士為何失蹤了吧,亦或是說,是她一直堅信博士會回來的信念讓她從未想過問博士為何失蹤。

可是,她該怎麼回答博士呢?

音樂終端裡又一次循環起了音樂。

“當我走在這裡的每一條街道,我的心 似乎從來都不能平靜……”

阿米婭和博士靜靜地聽完了全曲,這首歌似乎有一種不言而喻的魔力,它講述了一位來自泰拉世界中並不存在的城市“北京”的遊子對於這座城市的情感。

即便沒有情感感知的能力,阿米婭也能通過與博士共事多年的經驗猜出博士聽這首歌的緣由。

更何況,她在這首歌裡找到了與博士相同的情感。

“好聽嗎?是年推薦給我的,她猜我的喜好還從沒失誤過。”博士從阿米婭有些迷離的眼神裡看出了端倪。

阿米婭被博士突然點醒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撓頭笑道:“年小姐也很明白博士的內心呢。”

博士放下了手中剛整理好的文件,從一旁拿過一個棕色的公仔,起身走向身後的窗戶。

“阿米婭,看,雪積得好厚哦。”博士讓手中的公仔和她一起面對著窗戶,窗外的甲板已然積了幾公分厚的雪。

“後勤部的大家又要辛苦一陣子了。”阿米婭走上前和博士站在一起,她的目光不經意間轉向了博士手中的公仔,那是一個有著藍色眼睛的棕色兔子,穿著和博士一樣的羅德島制服,只不過是縮小版的。

用耳朵看阿米婭都看得出來這就是以她為原型的公仔。

前段時間年為了給自己找樂子接下了一些幹員的私人請求,手工製作了一些名為朝隴山兔的公仔(不得不說除了冶鑄她的手工技藝的確也很高超),既然博士這裡會有她的公仔,那麼只能說明兩個問題——

要麼這是博士特地找年製作的,要麼就是……年真的很懂博士的喜好。

阿米婭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忘了什麼,她快步走向博士的終端,把會議上帶回的錄音終端裡的內容傳輸進去。

“博士,您有空時可以聽聽大家想對你說的話,我先走啦。”阿米婭準備動身離開。

“小兔子,”博士叫住了她,“是時候給大家放假了。”

阿米婭愣了一愣,隨後甜甜一笑。

“我也正有此意,博士。”

甲板上很快聚滿了玩雪的幹員,其中當屬打雪仗的參與者最多,博士原本只是想和阿米婭一起與世無爭地堆個雪人,卻被不知哪位幹員“無意間”丟過來的雪球給誤傷了。

於是阿米婭氣鼓鼓地加入了戰鬥,博士在一旁幫她搓雪球。

期間有幾個玩脫了的幹員還在找機會對博士扔雪球,然而阿米婭的回擊一扔一個準,她的身邊不知何時還聚起了好些個同仇敵愾的幹員,把博士圍得密不透風,各個伏擊點也藏著不少“暗襲者”。

一時間戰局從普通的一場雪仗變成了“博士保衛戰”,被保護得這麼周全的博士倒有些難為情了。

幹員們保護她的陣型和戰場上並無二致。

夜幕降臨,龍門的大街小巷燈火通明。

由羅德島一眾幹員組成的隊伍聲勢浩大地光臨了陳推薦的一條商業街。

大部分幹員都聚集在了各色小吃攤前,星熊帶著幾位打算一醉方休的幹員進了一家酒吧。

在先後被萊恩哈特和白金等幹員拉進潮流店和服裝店大買特買後,博士接受了自己居然也有被禮物壓垮的一天這個事實。

把禮物轉交給幾位先行打道回府的幹員後,博士四下張望著阿米婭的身影卻一無所獲。

一陣寒風吹得博士猛地打了個哆嗦,她連忙拐進了一條背風的小巷子,後悔著沒把煌的信物帶在身上。

“博士?”

阿米婭抱著一個禮盒出現在了巷口,看到博士正徒勞地往手心哈著氣,她便把禮盒小心翼翼地放在頭上,拉過博士的雙手緊緊捂住。

博士的個子並不高大,但阿米婭的手相比起她還是小了些,儘管如此,她仍然鉚足了勁想要為博士傳遞溫暖。

博士感到自己的臉頰上忽地一熱,她下意識的一個激靈甚至連帶著阿米婭都抖了一抖。

抬起頭,原來是葦草微笑著將一罐帶著餘溫的飲料貼在了博士的臉上,她的手中還提著兩個袋子,不用猜,裡面一定是她們最喜歡的龍門特產。

拿出另一罐飲料遞給阿米婭後,似乎是覺得這還不夠,葦草還貼心地從袋子裡取出了兩個熱水袋遞給博士和阿米婭,隨後回到暗處盡職盡責地履行護衛的任務。

博士和阿米婭會心一笑,二人世界能有一個護衛保證不被打擾,並不是可有可無的事,沒準像礫這樣的幹員早就虎視眈眈地盯上了博士也說不定。

遠方的天空傳來一聲轟響,在絢麗的煙火中龍門的標誌緩緩顯現。

博士與羅德島的大家一起度過了新年,她一刻都沒有閒著,陪阿米婭一起幫後勤部的幹員們分擔事務。掃雪、貼春聯、貼福字、在廚房打下手……哦,其實博士並不太會做廚房的活,所以她只能幫忙燒燒火和遞東西。

博士的熱情之高漲讓阿米婭都有些目瞪口呆,好幾次想勸博士休息休息,可看到博士樂在其中的樣子,又不忍心打破這份祥和……

……才怪。

“博士!這已經不是您分內的事了,您可以去休息的!”

“啊?我剛剛是不是聽到小兔子說‘現在還不能休息哦?’”

當然,從博士說完這話後馬上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來看,她當然是沒有惡意的,只是阿米婭哪會料到博士居然用這話來反將她一軍,而且她好像還真想不出有什麼話可以迅速地反擊博士。

“博士……”阿米婭忍不住嬌嗔道。

“咳,小兔子所言極是,我這就去休息,”博士連忙從火爐前起身,輕輕地點了點阿米婭的鼻尖,“和你一起。”

在一旁看熱鬧的幾個幹員被阿米婭臉上瞬間飄起的兩朵紅雲直逗得忍俊不禁,卻又被緩過神來的阿米婭瞪得從頭到腳打了個激靈,連忙回到各自的崗位上。

走在後廚重地外的走廊上,猝不及防地,一道橙色的影子險險地擦著博士的身體飛奔了出去。

“阿米婭,剛剛那個不會是……”博士的後腦勺上爬下一串冷汗。

“沒事,大家……應該已經對這個有經驗了。”阿米婭尷尬地撓了撓太陽穴。

兩人齊齊沉默了幾秒,然後不約而同地往後廚衝去:

“小刻——別去廚房!!!”

最後刻俄柏還是沒有進去,她被守在門外的年用蜜餅攔下了。

羅德島的新年註定是不會平靜的,但如若把它們權當生活的調味劑來看,就會發現這其中樂趣良多。

不過年為了把夕逼出畫室參加除夕晚會而使出的春節十二響屬實堪稱這個新年最精彩的節目之一。

有一件事只有博士自己知道,她把自己所有的儲蓄都用來給幹員們發了新年紅包。

也只有博士自己知道,她私心給阿米婭發了數額最大的紅包,但她仍覺得這與阿米婭為自己的付出不成正比。

博士的一切焦慮和難為情在看到阿米婭收到紅包後綻放出笑容的那一刻起便悉數煙消雲散。

阿米婭想留住這段夢幻般美好的經歷,直到那天她意識到博士再度從羅德島消失了。

這一次,凱爾希回到了羅德島,博士卻宛如人間蒸發般徹底沒了消息。

在博士失蹤的同時離開了羅德島的凱爾希究竟都經歷了什麼?無人知曉,也沒人敢前去詢問,而凱爾希對於博士的失蹤也同樣不聞不問,換言之,她對此事的漠然如同羅德島上從未存在過博士這個人。

如果不是凱爾希的確冷漠到了非人的境界,那就是她知道博士的去向。

不知是哪個幹員得出了上述猜想並悄悄地將其傳開了,儘管平日裡凱爾希給眾多幹員留下的印象都是嚴肅與不苟言笑,但幹員們相信她絕不可能是前者那樣的人。如此一來,凱爾希反常的態度反而給幹員們打了一劑強心劑,阿米婭儘管心中仍有不少疑慮,最終還是接受了這個已為多數幹員所認同的推斷。

她不再讓後勤幹員來為博士的辦公室做清潔,而是把這項工作攬到了自己身上。

阿米婭打開了博士常用的音樂終端,親手擦拭著辦公桌上每一個沾染了灰塵的小角落,併為部分幹員的信物做好保養。

“人們在掙扎中相互,告慰和擁抱,尋找著、追逐著奄奄一息的碎夢……”

對博士的擔憂雖然可以找到理由消去,埋藏於心中的那份思念卻只能任其滋長。

就在阿米婭糾結於是否要向年提出請求時,年親自送來了以博士為原型的朝隴山企鵝。

“小女孩的心思嘛,我懂,我懂。”

“不愧是年小姐……”

如此一來,阿米婭在艦首等待日出和日落時總算又多了個伴。

接到那則通訊已是半年後的一個下午。

“你好,這裡是xx博士家的阿米婭。”

“這裡是楓靈博士家的阿米婭,抱歉……我是來向你道別的。”

楓靈博士家的阿米婭是她的朋友,但她也有段時日沒有主動聯繫她了。

卡特斯的瞳孔因震驚而縮小了。她知道“道別”一詞對她而言意味著什麼。

“楓靈博士她……離開你們了?”

“是的,”通訊那頭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博士她倦了……我能理解,她在走之前打點好了一切,我很感激。”

“抱歉,我沒法為你們做些什麼……”

“別,何必因為這種事道歉呢?不過啊,如果是你們的博士,也許她永遠都不會與你們分開吧……有機會的話,代我們向她問個好吧。”

“嗯,我會的。”

這一次,終端的掛斷,意味著她在將近一年後又會失去一個共同走在這條泥濘大道上的朋友。

這並非阿米婭第一次與其他“世界”的朋友告別。

阿米婭下定了決心,即便只是為了完成朋友的託付,她也要找凱爾希醫生問個清楚。

也許是老天爺也想知道博士的去向,阿米婭來到凱爾希醫生的辦公室外時她剛做完一項手術沒多久,正在辦公室裡更換制服,衝調咖啡。

小小的卡特斯伏在牆上偷偷朝裡望著,棕色的長耳間或一擺。

凱爾希的一系列動作如同齒輪運作般精準而不拖沓,阿米婭正揣摩著這其中會不會暗藏玄機,凱爾希忽然走進了她的視線盲區。

阿米婭不得已只能壯著膽子把耳朵往裡探了探,凱爾希的腳步聲很輕,即便聽覺是卡特斯最引以為傲的特長她也拿凱爾希醫生沒轍。

她聽到了凱爾希醫生放下杯子的聲音,隨後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等等。

“進來吧,阿米婭。”

偷偷摸摸的孩子被抓包了呢。

辦公室裡泛著一陣又一陣咖啡獨有的清苦香氣,怪事,凱爾希醫生以前從來不喝這種氣味如此大動干戈的咖啡來著。

它的清苦香氣並不刺鼻,卻填滿了這個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似是要將房間裡的人都擁入它的懷中。

“你一般不會主動來找我的。阿米婭,有什麼事嗎?”凱爾希的神情一如既往波瀾不驚。

阿米婭按住在清苦香氣的安撫下依然躁動不已的胸口,輕聲問道:“凱爾希醫生,博士她……到底去了哪?”

這一次,她感覺到凱爾希醫生的呼吸明顯變沉重了。

“她走了。”

在常人聽來輕飄飄的三個字,此刻卻猶如三個千斤的秤砣般砸在阿米婭的心上。

名為絕望的黑霧張牙舞爪地在阿米婭的腦內肆虐著,試圖吞噬她僅存不多的思考能力。

它虎視眈眈地盯上了最後一片尚未被波及到的區域,貪婪地侵蝕著阿米婭最後的理智。

——那個看起來毫無抵抗能力的角落瞬間迸發出了數道強光,驅散了這份本不應存在的情感。

阿米婭的心頭豁然開朗。

“不,凱爾希醫生。”

凱爾希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你不必欺騙自己,阿米婭。”

“凱爾希醫生,你只是說博士她走了,但沒有說她再也不回來了,對吧?我知道的,博士只是暫時需要忙於自己的生活,這是她不得已做出的選擇。”阿米婭的眼神愈發明亮起來。

凱爾希拾起咖啡杯小啜了一口,露出一抹罕見的微笑。

“事先申明,這都只是你個人的猜想。”

“嘿嘿,那看來是了,博士也真是的,留張字條就能解決的事,害大家之前為她擔心成那樣,回頭一定要讓她好好補償下大家,就這麼說定了。”

天真的卡特斯早已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以至於她已經走遠了才突然想起來還沒給凱爾希醫生道謝,又急忙一路小跑著回去補上。

話說啊,小兔子,你說的那個大家,真的不是指你自己嗎?

咖啡的清苦香氣久久不肯散去。

這天傍晚,艦首多了一個和阿米婭一同等待落日的人。

“看樣子,小兔子你守候的目標更加明確了。”年搖著摺扇為阿米婭製造風源——已經七月下旬了,傍晚吹來的風不足以消磨掉悶熱。

近段時間的經歷讓阿米婭對年的洞察力已經見怪不怪了,她撫挲著公仔兔和公仔企鵝,只是靜靜地眺望著遠處已沉入地平線半截的殘陽。

“你能堅持等待她的歸來,這很難得。”

“其實相當一部分幹員都想問我:我的等待真的有意義嗎?”阿米婭苦笑了一聲。

“人之常情,你看我在做的事不也總被我那吃不得辣的妹妹質疑?”不快的語氣掩飾不了年嘴角的笑意。

“夕小姐也曾問過我:‘明知是無法干涉的畫外人,為何要做無謂的守候?’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們只是被創造出來的虛擬角色,對博士而言我們不過是萬千虛擬世界中的一部分。”

阿米婭執起公仔兔和公仔企鵝的手,將其交握於自己的手心。

“但博士對於我而言,卻是真實的存在。

“博士從未把我們當做單純的虛擬角色,也從未想過拋棄我們。

“並非是我們選擇了彼此,而是緣分使我們相遇,我不認為守候有緣人是無意義的事。”

年收起了摺扇,若有所思。

“看來我那畫家老妹有點五十步笑百步的意思。”

“就別揶揄夕小姐啦……”

年莞爾一笑,又攤開了摺扇,細細把玩。

“不過你確實講得很好,小兔子,今天就讓我么弟招待你吧。”

“誒,這樣突兀地麻煩辰先生真的好嗎?”

“安啦,他最近正好開發了一種新的解暑菜品,正想找普通人試味呢。”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啦。”

博士不在的日子裡,不曉得她錯過了多少這樣正統的炎式大餐,阿米婭感到不勝榮幸的同時也不免替博士感到遺憾。

嘴上說著等博士回來要讓她補償大家的阿米婭,已經開始向辰偷學幾道炎式料理的做法了。

在這條不知將要流往何處的大江上,名為時光的白駒正輕盈地踏著水面向前飛縱。

漣漪盪漾開來,又悄無聲息地隨風散去。

正值又一年的寒冬,已經近乎一年沒有在博士的辦公室外產生情感共鳴的阿米婭獨自在走廊上徘徊著。

忽然間,一陣憂傷伴隨著博士常聽的那首歌從辦公室的門縫裡流了出來。

可憐的門把手險些被阿米婭擰斷。

辦公桌前默然站立的身影卻並非阿米婭日思夜想的那個人。

“你…不是博士……”

黑髮女孩聞聲轉過頭來,凝視著阿米婭的眼神中竟有故人重逢之意。

“我是她的朋友,楓靈博士,受她囑託在她去世一年後的前一天來轉告你一些事。”

一年來,阿米婭從未表露過如此驚恐的表情,無論是上次接到楓靈博士家的阿米婭的通訊,還是剛剛得知眼前的人竟就是楓靈本人——這都只是震驚,而非得知博士的噩耗的驚恐。

“您就是…可凱爾希醫生她說——”

阿米婭怔住了。

當時的凱爾希醫生有意模糊了她需要傳達的真正信息,而她自顧自地將那三個字解讀成了自己想聽到的結果。

“阿米婭,你知道你們世界的玩家如果一年沒有與這個世界進行神經連接的話,會導致什麼吧?”

“我們會被回收,集中銷燬,再無重新開始的可能…也就是說我們的旅途明天就將結束了吧,博士……”

事已至此,阿米婭的語氣中卻並無半點失望,楓靈訝異地看到她稚嫩的臉上浮現出了釋然的神情。

“你不會覺得遺憾嗎,小兔子?”

“遺憾……自然是有的,我很遺憾沒能陪伴博士直到最後,作為虛擬人物,我們能為她做的還是太少了……

“但是,楓靈博士您帶來的消息,讓我可以在大家的面前坦然證明,博士的確沒有主動拋棄我們,這就夠了。謝謝您,楓靈博士,我終於有機會解開大家的心結了……”

楓靈意識到自己已經無法直視面前這位卡特斯的雙眼了,她轉過身去拭掉眼角奪眶而出的淚珠。

“小兔子,你和她都信任了正確的人,你們不會消失的。”

“嗯……誒?”阿米婭的神情一瞬間變得如同大夢之人剛被點醒那般迷茫。

“她從小就因為身患一種特殊的疾病被父母拋棄,一直寄居在我家,內向少言的她不知孤單了多少年歲,是你們給予了她我們在現實中無法給予的陪伴與夢想。

“前年得知自己時日無多後,她請求凱爾希和我找到能夠保證這個世界不被回收的辦法,當我們問及原因的時候,她只是悲哀地笑道:

‘這是小兔子不惜讓自己消失在理想中也要改變的世界,怎能因我一人的離去就讓她的努力前功盡棄?’

凱爾希使用了一種特殊的方法,讓她的精神與這個世界完全同步——她將自己的靈魂寄託在了這個世界,同時也接管了這個世界的掌控權,只要她的靈魂與這個世界不滅,二者就能同時得以延續。

這並非一個毫無副作用的解決之計,為了完成同步,她本就不多的生命力被加以透支,我從未見過她如此決絕地想要做成一件事,即便為此她要忍痛割捨能夠陪伴在你身邊的時日。

自她離去之日算起,穩定這種靈魂與世界共存的關係需要一年的時間,所以她選擇讓我在今天來告訴你真相。

阿米婭,你可以認為,她以另一種形式永遠留在了這個世界。”

在述說的過程中,楓靈曾一度悲從中來,不得不使盡渾身解數才勉強把眼淚憋回去,然而她卻心痛地發現,阿米婭似乎也一直在倔強地不讓自己落淚。

“我知道博士為我們做了很多,但我不曾想過…她會為了我們做到這個地步……”

阿米婭將右手輕輕放在心口上,由情感化作的暖流點點滴滴匯聚於此,剎那間,她似乎真的感受到了能與自己產生共鳴的那份熟悉的情感。

終端裡的男聲將音樂推向了高潮。

“如果有一天我 不得不離去,我希望,人們把我埋在這裡……

“在這我能感覺到我的存在,在這有 太多讓我眷念的東西……”

阿米婭恍然頓悟,當初她以為自己理解了博士在這首歌裡找到的共鳴,事實並非如此。

並不是博士思念現實中的故鄉,她分明是決意讓自己沉溺於“羅德島”這個故鄉。

看來,當初知道博士失蹤真相的其實遠不止凱爾希一人。

楓靈撣盡了辦公桌上一個白色禮盒上附著的灰塵,把它輕輕地放在了阿米婭的身前。

“這是她原本打算在去年送你的禮物,只是可惜…打開它吧,小兔子。”

湊近了禮盒的阿米婭憑藉卡特斯優秀的嗅覺聞到了一縷清新的雨後青草的氣味。

禮盒裡靜靜地躺著一套春日出遊的服裝。

“她希望你能繼續將歡樂和希望播種在羅德島上。”

阿米婭伸手小心翼翼地輕拂著這件由她親手設計的衣服,它的手感清涼而又不致使人感到被寒氣入侵,白與綠的搭配令人賞心悅目,這是名為“播種者”的服裝。

“如果這是博士所希望的……我一定會做到。”

此刻,阿米婭的心中,又一把名為“遺志”的火焰燃燒了起來。

同時,一絲細小的名為“悔”的情感始終在阿米婭心頭縈繞著。

“曾經我也是與小兔子一起並肩作戰的博士,自從她去世後,我便感覺到自己留在羅德島的熱忱一天不如一天。每當我看到小兔子,腦海中那些昔日與她一起生活的情景就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來。我不爭氣地想要逃避這些,所以…”楓靈的臉上遍佈著一層陰霾。

“您後悔當初做出了這個決定,那為什麼不回去呢?”阿米婭忽閃著雙眼,並沒有拒絕接受這些情感湧入自己的腦海。

“回去?讓小兔子再見到這個讓她失望透頂的人?”楓靈面色蒼白地自嘲道,不用她繼續說下去,阿米婭也明白了她話中所指。

少頃,楓靈長嘆一聲,轉過身去抬起右手朝前方輕輕一點,一道藍色的漩渦憑空出現。

“她的託付我已經完成了,明天這個世界就將徹底與現實斷絕聯繫,自由地生活下去吧,阿米婭。”

阿米婭上前一步拉住了楓靈的手,並非為了挽留,而是道出她最後的心意。

“楓靈博士,我無權替您的阿米婭做出原諒您的決定,但,謝謝您同樣也把我們當做了與您和博士一樣的…真實的人。

“她與我一樣,一直都在等待著您。”

阿米婭已經沒有機會等來自己的博士了,不過,她希望她的朋友永遠不會有機會重蹈她的覆轍。

如今的她,已經是一隻沒有博士陪伴的小卡特斯了。

“聽你的,小兔子。”難以置信的神情在楓靈臉上停留了幾秒後,她露出了見面以來的第一個坦然的笑容。

驀然間,阿米婭看清了楓靈博士臉上的兩道先前被她誤以為是傷痕的痕跡——淚痕。

那個最常見的告別用語,被阿米婭下意識地道出:“再見,楓靈博士。”

“後會無期,我最好的朋友…的……阿米婭……”

藍光散盡,空蕩蕩的屋子裡只剩下阿米婭默然立在原地。

一種奇異的衝動佔據了阿米婭的腦海,她機械地走向博士的書櫃——博士經常會把一些零食收進書櫃,說是這樣可以讓她在想吃零嘴的時候同時生出看書的慾望——雖然最後大都演變成阿米婭勸博士少吃零食,然後又被博士拉去當“共犯”了。

取出博士以前最喜歡喝的牛奶,又拿過一本博士還未看完的書,阿米婭有序不紊地完成一系列衝調的步驟,坐在辦公桌前感受著博士生前的日常。

博士將書籤夾在了第二頁和第三頁之間,也就是說,博士在這本書上留下的生命痕跡停留在了這本書的伊始。

熱牛奶氤氳出的熱氣模糊了阿米婭的面龐。

阿米婭對於自己此刻內心異樣的平靜並不感到意外,這並非她第一次經歷與博士的分離,也並非她第一次經歷與至親的分離,痛到麻木的心,失去流淚的能力並不奇怪。

即便為浮雲所遮蔽,冬日裡不可多得的暖陽依然執著地向這片大地傳遞著溫暖。

時隔一年,阿米婭再度於會議室召集了全體幹員。

博士失蹤的真相終於得以被和盤托出,那些昔日曾絕望地認為自己被博士拋棄的幹員們如今似乎都得了失語症,嘆息和抽泣組成了會議室上空灰色的樂譜。

博士留下的信已被阿米婭宣讀完畢,無人對博士在信中的安排提出異議。哪怕是被要求合作接任阿米婭目前工作的陳、驚蟄和葦草,還有被要求與阿米婭一起將特蕾西婭的精神傳承下去的W。

博士已經在她的能力範圍內盡力安排好了幹員們日後的生活,卻唯獨沒有過多地干涉阿米婭。正如她生前的託付:希望阿米婭能自由地生活下去。

這原本是一個以徹頭徹尾的悲劇收尾的故事,卻因為開啟故事的主角而得以最大程度的善終。

散會以後,彩虹六號小隊的幹員們找到了阿米婭,詢問她是否需要幫忙按照人類的傳統形式為博士舉行葬禮並立碑,阿米婭只是慘淡地笑了笑,搖頭回絕了這一請求。

“博士使我的第二次生命成為了可能,我卻沒能留住她的生命。她生前為我們留下的一切不是刻在墓上的碑文,那些潛移默化的事物會在以後的歲月裡無聲地影響著我們。她的離去帶走了一個平凡人的一生,但我,會努力以另一種方式重現並將它延續下去。”

阿米婭擲地有聲的保證打消了四人的疑慮,早在很久以前的相處中他們就已經領教了阿米婭的處世能力,只是想到尚且年幼的她揹負了太多本該屬於成年人的責任,他們怎能不理解博士的心情?

阿米婭在用自己的方式履行著與博士的約定。

換上了報童服裝的她,會在每天早晨準時將幹員們訂閱的雜誌送達宿舍和工作地點,更有幸運的幹員還能收到畫有各種可愛表情的早安信。

換上了見習聯結者服裝的她,會在每天中午或傍晚時分為不去食堂的幹員們送上後勤幹員們精心準備的食物,她以一輛小小的淺藍色電動車代步,電動車的後座上總會坐著一隻公仔企鵝。

那是在炎國清明節的前一天,羅德島停駐在了炎國一處山清水秀之地,自然用暮春時節生命的氣息迎接著踏青的幹員們。然而此刻,幹員們一層接一層地圍攏在阿米婭身邊,心隨著三位幹員的行動直往嗓子眼裡跳。

“閃靈小姐,請報告你們目前的方位。”

“收到,我與麗茲和末藥已經抵達海拔五百米處。”

閃靈沉穩的聲音從阿米婭手中的終端傳出,工程幹員事先架設好的大屏上隨之亮起了無人機的拍攝畫面:末藥正在將阿米婭給她的種子埋入腳下的土壤,閃靈和夜鶯對著鏡頭微笑示意,她們的背後是白皚皚的雪山。

歡呼聲頃刻間填滿了整片山谷,將先前的緊張與擔憂洗刷得一乾二淨,幹員們爭先恐後地祝賀進一步康復的夜鶯,負責夜鶯治療工作的幾位醫療幹員趁此機會悄悄拭去了眼角因欣慰和感動溢出的淚。群鳥似乎也為眾人的興奮所感染,快活的啼鳴此起彼伏。

不知是誰最先注意到了拿著小提琴登上一處高地的阿米婭,敏銳地覺察到了不平凡將要誕生的前兆,於是連忙向其他幹員傳遞了信號,幹員們的興奮與激動如同燃燒殆盡的篝火般在幾秒內一叢接一叢地熄滅了。群鳥也識時地停止了鳴叫,所有人都在屏氣凝神等待著即將到來的某種事物。

身著播種者服裝的阿米婭用左手把小提琴舉在胸前,她的心中沒有分毫雜念。

她緩緩地抬起右臂,將纖細的手指搭在小提琴上,順勢撩撥了一下琴絃。

幾乎所有人都驚呆了,明明沒有藉助任何擴音設備,小提琴的琴音仍有著不俗的穿透力,好似阿米婭撥動的並非琴絃,而是心絃。況且不借助琴弓的小提琴演奏,這種獨特的演奏方法屬實讓眾人耳目一新。

阿米婭撩動琴絃的動作逐漸變得緩慢而沉重,幾個眼尖的幹員突然發出一聲驚呼,又趕忙像做錯事的孩子似的捂住了嘴。

——阿米婭的右手邊憑空出現了些許閃著藍光的粒子,它們不斷分裂著,越聚越多,最終形成了一把琴弓的形狀。她對眼前的一切毫無驚訝之意,不,從始至終,她依靠的,都是心靈的感知。

接過這把奇異的弓,阿米婭將小提琴的本音逐步釋放,如果說先前的撥絃是在撩動著幹員們的心絃,那麼此刻幹員們的心緒也隨著較為悠長的琴音一同遠去。

在阿米婭的精神世界裡,她與博士行走在一片含苞欲放的花海之間,這些尚處於孕育狀態的生命讓阿米婭聯想到了新生的希望,卻也有些許遺憾:多想與博士一起在盛放的花叢間盡情歡笑,生命的規律卻容不得強行改變。

博士忽然止住了前進的腳步,滿腹心事的阿米婭自然沒有發覺,結結實實地撞在了博士身上。

這一變化並沒有使阿米婭的心神因此受到擾亂,她冷靜地挪開琴弓,將幹員們隨著綿長琴音遠去的心緒,再度用一陣低沉的撥絃拉了回來,那把奇異的琴弓盡職盡責地懸浮在她的右手邊,如同一個隨時聽候指令的助手。

氣鼓鼓的阿米婭把嘴撅得老高,博士連聲向她賠著不是,並悄聲說自己準備了一個大驚喜。

愈發急切的撥絃對應了精神世界裡阿米婭的心情,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博士逐漸抬高的右手,幹員們也絲毫不敢分神地緊盯著阿米婭撥絃的右手,所有人都在等待著那將要呼之欲出的未知之物。

最後一個重音猛然落下,阿米婭飛速抓過守候多時的琴弓,將小提琴的本音毫無保留地徹底釋放,悠揚的琴聲伴隨著春風的律動,優雅地掠過這片山谷,幹員們紛紛關閉了自己用於直接觀察外界的器官,以心如止水迎接隨阿米婭召喚而來的春日的沐浴。

阿米婭心中那片含苞欲放的花海隨著博士打響的一個並不算熟練的響指,似羽毛落入平靜的水面,一圈圈盪漾著盛開了。

博士張開雙臂自豪地展示著自己帶來的成果,孩童般天真爛漫的笑容自她的臉龐綻放,彷彿她也融入了這漫漫花海。

阿米婭不顧一切地衝上前去,給博士來了一個餓兔撲食式的擁抱,分毫不給博士反抗的機會。

聆聽著終端裡傳出的阿米婭的琴聲,閃靈與夜鶯和末藥一起凝視著埋下的種子破土而出,舒展著抖掉了身上的泥土,抽出嫩綠的新芽。有朝一日,它會成為阿米婭在此地替博士留下的足跡。

阿米婭看不到此刻博士寵溺的神情,這不要緊,心靈的眼睛會替她感受到外界的一切。她感受到博士輕柔地環抱住她,聽到博士重歸活力的心臟正不息地跳動著。

幾隻蝴蝶盤旋在阿米婭和博士的上空,翩翩然跳著春日的舞蹈,久久不肯離去。

阿米婭睜開了眼睛。

山坡的草地上不知何時開滿了小小的米白色的花,隨風搖曳,群鳥引吭高歌,為這曲春日的樂章增添餘興。

鬆開手,任手中的琴弓再度化為瑩藍色的粒子,融入這大好春光中。

“今日,我謹以這曲《春弦》,獻給跨越風雪的荊棘,陪伴羅德島走到現在的你們,獻給……”

阿米婭努力驅趕著腦海中博士離去的那一幕,卻如想要徹底拂去蛛網那般無力。

“…那個消失在風雪之中的人。”

一場沒有掌聲,沒有歡呼的演出就此落下帷幕。

滿載著希望的羅德島在時光白駒的引領下一帆風順地行駛在大江上。

阿米婭時常在夢中與博士一起穿梭於龍門的那條商業街,她們彼此握緊對方的手心,避免在湧動的人潮中被迫分離。只是總有那麼一刻,她們的後方會出現一群有說有笑的市民,徑直從兩人中間穿過。為了避免傷到博士,阿米婭必須主動選擇鬆開博士的手。

分開了她和博士的人群通常會在末尾的人通過後消失得無影無蹤,博士同樣也是如此。

博士絕對不會主動拋棄我。這份信念讓阿米婭從未放棄過在夢中的商業街尋找博士,哪怕最終她總是只能在失望和迷茫中醒來。

只有這時,阿米婭會怨恨自己在夢中沒法通過心靈感知探尋博士的存在。

這是冥冥之中的一種暗示嗎?不,連阿米婭自己都不能肯定這個夢代表了什麼,即便她在夢中尋到了博士,那又有何意義呢?

但她還是選在一個雪夜重遊了故地,除了在那個轉角找到了些許殘存的博士的情感,阿米婭收穫的只有獨自走在人流中的孤寂,似天地間唯有她一人獨行長路。

呼嘯的風雪吞噬了世間的種種雜音,只容自己任性地拍在家家戶戶的窗子上,讓寒氣趁虛而入,再獵獵作響著前往其他人家作案。

羅德島的艦內倒是對這種級別的風雪分毫不懼,夜深人靜,許多幹員已在暖氣或火爐的溫暖下入了眠,任風雪如何號叫著擊打窗戶也無濟於事。

一個小小的身影坐在窗邊,面前的窗玻璃無辜地作了她的練字板,幾個不同字體的“博士”字樣清晰地印於其上。

這注定是個不眠的夜晚,若非輾轉反側到深夜仍不能入睡,天地間還在觀望風雪的人便會再少一位。

起初阿米婭以為冬夜的死寂是造成自己安全感缺失的罪魁禍首,於是起身關了暖氣,壁爐則接過了它的活。

黃澄澄的火焰盡情舔舐著幾根足有手腕粗的木柴,心滿意足的飽食之聲算是為阿米婭緩解了些身處萬籟俱寂中的不安,與之相伴的是陣陣不屬於她的聲音產生的竊竊私語——是阿米婭在用錄音終端回放那天干員們為博士留下的感言和祝福語。在最後的時日裡博士始終沒有提及此事,當然,如果是視幹員們為家人的博士忘了此事,那它可以入選羅德島十大悲劇事件的頭號之位了。

“博士,在這條永無止境的道路上,因為有您的陪伴,幸福從未離開過我。您會一直與我們走下去的,對吧?”

聽到終端裡傳出了自己的聲音,阿米婭知道錄音已經播放完畢,還沒來得及關閉終端,一陣細微的“刺啦刺啦”的電流聲引得她高高地豎起了耳朵。

聲源正是她手中的終端。

“當然。”

有多久沒聽過這個熟悉的聲音了?假若此時有外人目睹了這一切,準會以為阿米婭悲傷到失了神。

她只是不知道該用什麼來面對博士留下的又一份遺物,儘管只是一句話。

“你前進的方向,便是我心之所向。小兔子,我始終與你們同在。”

終端的電流聲隨著重物落在床上的聲響戛然而止,房間的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一條縫,小小的卡特斯一閃而出。

現在的她,只是一個孤單且無助的想要去博士辦公室取些牛奶的小兔子。

藉助節能燈顫顫巍巍的照明,阿米婭從容不迫地走在過道的中間,羅德島上不會有第二個人對去往博士辦公室的路線熟悉到歸家那般親切。如果說羅德島是阿米婭的家,那麼博士曾經所在的地方,便是家中那間閃爍著金色星星的……

這個大家庭裡曾經犧牲了很多我素未謀面的人……

一滴溫熱的液體自阿米婭眼中流出,在她的臉頰上留下一道泛著微弱光亮的痕跡。

她已經太久沒有感受過眼淚的存在,久到她忘卻了自己的身體裡還有淚腺的存在。

這真切的憑空出現在阿米婭腦海中的博士的聲音,令她忘卻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卻憶起了這一隅角落。幾年前,阿米婭正是在這捕捉到了博士的情感,陪伴她度過了生命裡最後的時光。

阿米婭輕柔地將五指按在牆上,靜心感受著一股不屬於她的悲傷和記憶抓住了這根紐帶,流進了她敞開的心扉。那道博士不曾為外人知曉的過去之門,終於迎來了唯一一個能夠開啟它的破局者。

記憶的碎片如窗外的飛雪撲簌簌地飄落下來,一個疲憊的身影隨著碎片的匯聚緩緩成形,跌撞著朝阿米婭所在的方位走來。小小的卡特斯下意識地伸出手攙扶博士,手中握住的卻僅僅是一片虛空。

幾乎是肉眼可見的體力透支,博士險些栽倒在地,喘息著用左手扶住牆壁才勉強維持住了平衡。興許是知曉自己命數已盡,她索性任由自己順著牆壁滑落在地,一個小小的錄音終端也隨之滑脫出她的右手。

阿米婭不知道那時博士的眼前是怎樣一副景象,博士仰望夜空的面容滿是彌留之際的祥和,那天的夜空,想來應該是靜謐而美麗的。

阿米婭聆聽著博士藏在心中未能出口的遺言,她得知這並非是博士第一次選擇來到這個轉角訴說自己的心中所想。默哀犧牲的幹員,忍受欲裂的疼痛回憶自己“過去”的生命中那些重要的人,為自己無力挽回的生離死別嚎啕大哭……博士的情緒化為涓涓細流,浸潤著、感染著阿米婭的心緒。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博士選擇了這處只屬於她的一隅角落結束自己在泰拉世界的一生。

“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天……我不敢奢求大家能原諒我這樣自私地默默離去,也不敢奢求殿下的在天之靈在那個世界依然待我如初……

只是……小兔子啊……”

博士長長地嘆息著,似是要將自己積累已久的負罪感一瀉而出。

明知眼前的博士只是往日幻象,阿米婭仍然小心翼翼地挨著她並肩坐了下來,觸碰著她無法緊握的虛空,跟隨博士的視角仰望夜空。

就在剛剛還在故作堅強的博士,淚頃刻間便決了堤。

“你曾經說過,你希望我能理解你的選擇,我似乎還沒能做到這點,就要先一步離你而去……對不起,我明明應該將這一切向你和盤托出……可是啊,我不想讓你無力地看著我就這樣日漸為死亡的陰影所吞噬……我這個不爭氣的博士,如今也要請求你,待你知曉真相之日,也要理解我的選擇……

原諒我吧,小兔子……原諒我這個,沒能實現與你一同走下去的誓言的,不稱職的博士……”

博士寧靜地垂下眼簾,還未失溫的身軀化作點點熒光靜悄悄地在原地飄散開來,沒入了無言的黑暗之中。

次日,阿米婭在走廊上拾得了錄音終端,察覺到異樣的她因為相信博士不會再離自己而去,不經意地將它放回了博士的辦公桌。

這就是阿米婭尋得的博士的最後蹤跡。

突如其來的悲傷將阿米婭一直以來不斷加固的心理防線衝擊得粉碎,失去了保護的心發出痛苦的悲鳴,在悲痛的洶湧狂流中裂成了無數碎片。她將臉龐深深地埋於兩臂之間,倚在沒有溫度的牆上,淚如雨下,肝腸俱斷。

泰拉世界的春天,終究沒能迎來那位消失在風雪中的迷途之人。

朦朧間,阿米婭又進入了那個永遠無法尋到博士蹤跡的夢中。這一次,她反而有了不一樣的自信,她能在現實中打破這個不成器的規律,在夢中就更無理由不能做到。

阿米婭堅定地穿行於人流之中,拐過一個又一個街頭,穿過一條又一條小巷,輾轉之間,再度回到那個熟悉的轉角。

怎麼會……又一次失敗了……望著空無一人的死衚衕,阿米婭難以置信地搖頭如撥浪鼓。這絕不可能是一個死局,絕非是她給自己的心理安慰,但她要如何才能尋到打破這個局的方法?哪怕只是找到證明這不是死局的線索?

心灰意冷地想要離開這是非之地,卡特斯的警覺又讓她高高豎起了耳朵。那是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正向自己走來。

驀然回首,阿米婭急劇縮小的瞳孔裡映出了自己的身影,那是抱著禮盒的自己發現了轉角處的她。

“博士?”

阿米婭看見“自己”驚喜地朝她小跑著過來,留下一串連續的腳印。“她”仔細地打量了她幾秒鐘,靈光一現把禮盒放在了自己的頭上,伸出手來握緊了她的手,鉚足了勁想要為她傳遞溫暖。

恍然間,阿米婭看見自己手上的十個戒指無影無蹤,黑色的制服穿在自己身上正好合身。

垂下頭,阿米婭看見自己胸前的掛墜上赫然印著自己的頭像。

她,即是夢中的博士。她與夢中的自己,緊緊相擁。

答應我,不要再錯過彼此。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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