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天穹沧海夜笙箫
来源:LOFTER
是前段时间参与的博娅同人志的文,想了一阵子还是决定发出来吧(虽然以咱的水平就是来丢脸的)
。篇幅较长,约1.5w字左右
。我流私设女博(其实在本篇的戏份不多),夹带私货较多,不喜请自行退出
。最初此文的灵感来自于前年4月初角的官方哀悼日公告下的部分评论
。ooc注意,本文的成文时间较早,如有与5月后的官方剧情相关设定冲突还请酌情吐槽
。兔兔演奏春弦那段的描写参考了b站拿弓子的波塞东老师的视频
。bgm建议搭配《春弦》、《北京北京》、《生于黑夜:尊严》食用
。如果以上都能接受,那么,祝食用愉快
博士变了。
干员们是逐渐意识到这一点的。
至于是哪里变了,在阿米娅召开的会议上,众干员的说法不一,却又有一致的共同点。
刻俄柏说,博士最近经常跟她一起去深夜食堂偷吃宵夜。
能天使说,博士最近不仅不拒收她派对的邀请函,还主动找她问清了未来两周内所有的派对安排。
在贸易站和制造站上班的干员更是觉出了博士在有意降低他们的工作量。
这边的干员还在激烈地讨论博士最近的转变,医疗部的干员却是忧心忡忡——原本对医疗部敬而远之的博士,现在都开始频繁出入医疗部了,尽管她的目的似乎只是为了看看医疗部的大家工作时的日常。
一旦把这些事结合在一起,一些敏感的干员难免会往不乐观的方面想。
虽然博士似乎在试图用更多的时间与干员们相处,但她失踪的频率和时间也在逐步上升。
“大家来说说自己对博士的印象吧,或者是跟博士相处时一些难忘的事,我会把它们录进博士办公室的终端里的。”阿米娅张罗着大家为博士准备一个惊喜。
“博士最聪明啦!”刻俄柏再次率先举起了手,“博士给我下达的命令总是很简单,我只要照着她的话做就一定能把坏人全都打飞!”
“红,喜欢听博士讲故事。”红抱着博士送的普罗旺斯公仔,很是满足。
“博士的胆子实在是太小了,根本经不起本大爷的惊吓!”伊芙利特狂笑着在手心点起了一簇小火苗(阿消身旁的几位干员连忙按住了她),但她很快想起了博士的嘱咐,又识趣地熄掉了火,“不过博士跟那些白大褂不一样,她的脾气太好了,好到本大爷有时都不想去欺负她!”
阿米娅抿了抿嘴,为了不伤及感情她决定还是不提博士曾多次抱着她哭诉自己的东西被烧了这事。
以拉普兰德为首的一众吓过博士的干员对于伊芙利特的话都表示赞同。
“就算这样,博士平时也没什么心眼,什么人都能放进办公室,还允许带武器,真不怕我哪天下一个狩猎对象就是她啊。”拉普兰德邪笑着舔了舔自己的指尖。
“盟友的确没什么心眼——仅限于罗德岛的干员,”银灰用犀利的眼神扫过全场,“大多数时候盟友都只是看破不说破,我仍然记得那天盟友下棋时边说着‘水至深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边将死了我的王。”
“是的,博士一直认为大家既然来到了罗德岛就是一家人,她不喜欢过勾心斗角的生活。”阿米娅点头赞同道。
“不仅如此,博士也特别关心干员们的安危,她不会让强弩之末的干员逞强战斗,也不会追击真正已经手无寸铁的敌兵。”临光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看煌——不用说,煌是公认的最多次被博士威胁再逞强就要把秘密告诉阿米娅的干员,听到这话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我倒是经常很意外‘撤退,把伤亡控制在最小’这种话会从那人口中说出来。”W带着标志性的笑容一如既往地说着让人不悦的话。
煌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了,坐在她旁边的干员都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挪。
“你明知道如今的博士已非昔日的博士。”煌咬牙切齿地握紧了拳头。
“啊啦,我知道,她被你们护得可真好。”W很满意地看着气急败坏的煌被好几个干员一同拖住。
“无礼之辈。”惊蛰冷哼了一声。
没人有心思去揣测惊蛰这句指责究竟是说给她俩中的哪位听的,一时间会议室被暴风雨前的沉默所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其他干员都有些不知所措,似乎只要再多说一个字就能引爆整个会场,不服气想要反驳的伊芙利特被赫默和塞雷娅一个眼神瞪得不做声了。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阿米娅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她的声音在沉寂的会场中显得格外突兀,以至于她甚至被自己吓了一跳。
短暂的小慌乱后,阿米娅稳了稳心神,决意发表一段临时讲演。
“博士,她很善良,也很少在大家的面前展露出自己脆弱的那一面,只因为她并不想让大家受到自己消极情绪的影响。我相信在场的各位一定多多少少都受过博士的照顾(台下的一众干员齐齐表示赞同),也许这样的博士不会是最出色的战地指挥官,但她一定是罗德岛的大家最能信任的人。”她动情地表达着自己对博士的情感。
W若有所思地看了阿米娅一眼,不再出声。
“正因如此,博士其实也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孤独,”一直坐在博士的空位边沉默不语的苇草也开口了,“尽管有其他干员的陪伴让她看起来似乎很快乐,但是…不知为何我可以感受到她的孤独,至于原因…不得而知……”
连一向少言寡语的苇草都特地出声强调了这种级别的信息,会场一时间内又陷入了沉寂。
“我们每人为博士说句话吧,我想让博士知道…她也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罗德岛的大家会一直等待她归来。”阿米娅提出了建议。
干员们纷纷点头表示赞许,小小的录音终端承载着大家对博士的心意,在一双双手间传递着。
散会后,阿米娅带着录音终端去了博士的办公室。
她可以通过情感探知来感受到博士的存在,博士失踪的这些天里她始终没能感知到那份特殊的情感,这使得她无论身处何种场合,脸上都挂着不易察觉的不安与思念。
可当她走到博士办公室外的一个转角时,她分明感受到了一种复杂的情感,夹杂着无奈、不舍、悔恨的情感,如潮水过境,强风呼啸,转瞬即逝。
阿米娅的身体在得出结论前就已经行动了,她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一个路过的干员被她吓得手中的文件掉落一地。当阿米娅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博士的办公室外后,她的思绪还停留在方才的担忧之中。
克制住自己想要见到博士的急切的心情,阿米娅做了个深呼吸的同时为自己打了一下气,随后敲响了博士办公室的门。
“是阿米娅吗?请进。”
是博士的声音没错,而且她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失常的迹象。
阿米娅忐忑地推开了门。
博士的办公室与失踪前别无二致,桌上未审阅的干员档案、播放着音乐的终端、还剩一半的理智剂……似乎只有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能证明这是博士刚回来没多久的迹象。
眼下,博士正在批改伊芙利特的作业。
“伊芙利特最近进步不小,不错,”博士笑着给伊芙利特作业上的最后一题打了勾,“奖励她一些辣椒干和糖果好了。”
阿米娅疑惑了,她刚刚感受到的…真的是博士的感情吗?可博士现在的状态和先前似乎真的并无太大的区别,要知道博士在她面前一向都不很擅长隐藏自己的感情。
但是不会错的,她绝对不可能认错博士的感情,她也绝不会容许自己认错。
现在还有什么比博士回来了这件事更需要让她放在心上呢?
“博士…欢迎回家。”阿米娅羞红了脸的同时也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把耳朵拉下来挡住了自己的脸。
博士被阿米娅的反应逗乐了,她轻轻地移开阿米娅的手,抚了抚她的脸,打趣地说道:“小兔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呢,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为什么失踪了这么久来着。”
是啊,我为什么没问呢?惊讶之余阿米娅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兴许是再次见到博士的喜悦让她忘记了问博士为何失踪了吧,亦或是说,是她一直坚信博士会回来的信念让她从未想过问博士为何失踪。
可是,她该怎么回答博士呢?
音乐终端里又一次循环起了音乐。
“当我走在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我的心 似乎从来都不能平静……”
阿米娅和博士静静地听完了全曲,这首歌似乎有一种不言而喻的魔力,它讲述了一位来自泰拉世界中并不存在的城市“北京”的游子对于这座城市的情感。
即便没有情感感知的能力,阿米娅也能通过与博士共事多年的经验猜出博士听这首歌的缘由。
更何况,她在这首歌里找到了与博士相同的情感。
“好听吗?是年推荐给我的,她猜我的喜好还从没失误过。”博士从阿米娅有些迷离的眼神里看出了端倪。
阿米娅被博士突然点醒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笑道:“年小姐也很明白博士的内心呢。”
博士放下了手中刚整理好的文件,从一旁拿过一个棕色的公仔,起身走向身后的窗户。
“阿米娅,看,雪积得好厚哦。”博士让手中的公仔和她一起面对着窗户,窗外的甲板已然积了几公分厚的雪。
“后勤部的大家又要辛苦一阵子了。”阿米娅走上前和博士站在一起,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转向了博士手中的公仔,那是一个有着蓝色眼睛的棕色兔子,穿着和博士一样的罗德岛制服,只不过是缩小版的。
用耳朵看阿米娅都看得出来这就是以她为原型的公仔。
前段时间年为了给自己找乐子接下了一些干员的私人请求,手工制作了一些名为朝陇山兔的公仔(不得不说除了冶铸她的手工技艺的确也很高超),既然博士这里会有她的公仔,那么只能说明两个问题——
要么这是博士特地找年制作的,要么就是……年真的很懂博士的喜好。
阿米娅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她快步走向博士的终端,把会议上带回的录音终端里的内容传输进去。
“博士,您有空时可以听听大家想对你说的话,我先走啦。”阿米娅准备动身离开。
“小兔子,”博士叫住了她,“是时候给大家放假了。”
阿米娅愣了一愣,随后甜甜一笑。
“我也正有此意,博士。”
甲板上很快聚满了玩雪的干员,其中当属打雪仗的参与者最多,博士原本只是想和阿米娅一起与世无争地堆个雪人,却被不知哪位干员“无意间”丢过来的雪球给误伤了。
于是阿米娅气鼓鼓地加入了战斗,博士在一旁帮她搓雪球。
期间有几个玩脱了的干员还在找机会对博士扔雪球,然而阿米娅的回击一扔一个准,她的身边不知何时还聚起了好些个同仇敌忾的干员,把博士围得密不透风,各个伏击点也藏着不少“暗袭者”。
一时间战局从普通的一场雪仗变成了“博士保卫战”,被保护得这么周全的博士倒有些难为情了。
干员们保护她的阵型和战场上并无二致。
夜幕降临,龙门的大街小巷灯火通明。
由罗德岛一众干员组成的队伍声势浩大地光临了陈推荐的一条商业街。
大部分干员都聚集在了各色小吃摊前,星熊带着几位打算一醉方休的干员进了一家酒吧。
在先后被莱恩哈特和白金等干员拉进潮流店和服装店大买特买后,博士接受了自己居然也有被礼物压垮的一天这个事实。
把礼物转交给几位先行打道回府的干员后,博士四下张望着阿米娅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一阵寒风吹得博士猛地打了个哆嗦,她连忙拐进了一条背风的小巷子,后悔着没把煌的信物带在身上。
“博士?”
阿米娅抱着一个礼盒出现在了巷口,看到博士正徒劳地往手心哈着气,她便把礼盒小心翼翼地放在头上,拉过博士的双手紧紧捂住。
博士的个子并不高大,但阿米娅的手相比起她还是小了些,尽管如此,她仍然铆足了劲想要为博士传递温暖。
博士感到自己的脸颊上忽地一热,她下意识的一个激灵甚至连带着阿米娅都抖了一抖。
抬起头,原来是苇草微笑着将一罐带着余温的饮料贴在了博士的脸上,她的手中还提着两个袋子,不用猜,里面一定是她们最喜欢的龙门特产。
拿出另一罐饮料递给阿米娅后,似乎是觉得这还不够,苇草还贴心地从袋子里取出了两个热水袋递给博士和阿米娅,随后回到暗处尽职尽责地履行护卫的任务。
博士和阿米娅会心一笑,二人世界能有一个护卫保证不被打扰,并不是可有可无的事,没准像砾这样的干员早就虎视眈眈地盯上了博士也说不定。
远方的天空传来一声轰响,在绚丽的烟火中龙门的标志缓缓显现。
博士与罗德岛的大家一起度过了新年,她一刻都没有闲着,陪阿米娅一起帮后勤部的干员们分担事务。扫雪、贴春联、贴福字、在厨房打下手……哦,其实博士并不太会做厨房的活,所以她只能帮忙烧烧火和递东西。
博士的热情之高涨让阿米娅都有些目瞪口呆,好几次想劝博士休息休息,可看到博士乐在其中的样子,又不忍心打破这份祥和……
……才怪。
“博士!这已经不是您分内的事了,您可以去休息的!”
“啊?我刚刚是不是听到小兔子说‘现在还不能休息哦?’”
当然,从博士说完这话后马上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来看,她当然是没有恶意的,只是阿米娅哪会料到博士居然用这话来反将她一军,而且她好像还真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迅速地反击博士。
“博士……”阿米娅忍不住娇嗔道。
“咳,小兔子所言极是,我这就去休息,”博士连忙从火炉前起身,轻轻地点了点阿米娅的鼻尖,“和你一起。”
在一旁看热闹的几个干员被阿米娅脸上瞬间飘起的两朵红云直逗得忍俊不禁,却又被缓过神来的阿米娅瞪得从头到脚打了个激灵,连忙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走在后厨重地外的走廊上,猝不及防地,一道橙色的影子险险地擦着博士的身体飞奔了出去。
“阿米娅,刚刚那个不会是……”博士的后脑勺上爬下一串冷汗。
“没事,大家……应该已经对这个有经验了。”阿米娅尴尬地挠了挠太阳穴。
两人齐齐沉默了几秒,然后不约而同地往后厨冲去:
“小刻——别去厨房!!!”
最后刻俄柏还是没有进去,她被守在门外的年用蜜饼拦下了。
罗德岛的新年注定是不会平静的,但如若把它们权当生活的调味剂来看,就会发现这其中乐趣良多。
不过年为了把夕逼出画室参加除夕晚会而使出的春节十二响属实堪称这个新年最精彩的节目之一。
有一件事只有博士自己知道,她把自己所有的储蓄都用来给干员们发了新年红包。
也只有博士自己知道,她私心给阿米娅发了数额最大的红包,但她仍觉得这与阿米娅为自己的付出不成正比。
博士的一切焦虑和难为情在看到阿米娅收到红包后绽放出笑容的那一刻起便悉数烟消云散。
阿米娅想留住这段梦幻般美好的经历,直到那天她意识到博士再度从罗德岛消失了。
这一次,凯尔希回到了罗德岛,博士却宛如人间蒸发般彻底没了消息。
在博士失踪的同时离开了罗德岛的凯尔希究竟都经历了什么?无人知晓,也没人敢前去询问,而凯尔希对于博士的失踪也同样不闻不问,换言之,她对此事的漠然如同罗德岛上从未存在过博士这个人。
如果不是凯尔希的确冷漠到了非人的境界,那就是她知道博士的去向。
不知是哪个干员得出了上述猜想并悄悄地将其传开了,尽管平日里凯尔希给众多干员留下的印象都是严肃与不苟言笑,但干员们相信她绝不可能是前者那样的人。如此一来,凯尔希反常的态度反而给干员们打了一剂强心剂,阿米娅尽管心中仍有不少疑虑,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已为多数干员所认同的推断。
她不再让后勤干员来为博士的办公室做清洁,而是把这项工作揽到了自己身上。
阿米娅打开了博士常用的音乐终端,亲手擦拭着办公桌上每一个沾染了灰尘的小角落,并为部分干员的信物做好保养。
“人们在挣扎中相互,告慰和拥抱,寻找着、追逐着奄奄一息的碎梦……”
对博士的担忧虽然可以找到理由消去,埋藏于心中的那份思念却只能任其滋长。
就在阿米娅纠结于是否要向年提出请求时,年亲自送来了以博士为原型的朝陇山企鹅。
“小女孩的心思嘛,我懂,我懂。”
“不愧是年小姐……”
如此一来,阿米娅在舰首等待日出和日落时总算又多了个伴。
接到那则通讯已是半年后的一个下午。
“你好,这里是xx博士家的阿米娅。”
“这里是枫灵博士家的阿米娅,抱歉……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枫灵博士家的阿米娅是她的朋友,但她也有段时日没有主动联系她了。
卡特斯的瞳孔因震惊而缩小了。她知道“道别”一词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枫灵博士她……离开你们了?”
“是的,”通讯那头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博士她倦了……我能理解,她在走之前打点好了一切,我很感激。”
“抱歉,我没法为你们做些什么……”
“别,何必因为这种事道歉呢?不过啊,如果是你们的博士,也许她永远都不会与你们分开吧……有机会的话,代我们向她问个好吧。”
“嗯,我会的。”
这一次,终端的挂断,意味着她在将近一年后又会失去一个共同走在这条泥泞大道上的朋友。
这并非阿米娅第一次与其他“世界”的朋友告别。
阿米娅下定了决心,即便只是为了完成朋友的托付,她也要找凯尔希医生问个清楚。
也许是老天爷也想知道博士的去向,阿米娅来到凯尔希医生的办公室外时她刚做完一项手术没多久,正在办公室里更换制服,冲调咖啡。
小小的卡特斯伏在墙上偷偷朝里望着,棕色的长耳间或一摆。
凯尔希的一系列动作如同齿轮运作般精准而不拖沓,阿米娅正揣摩着这其中会不会暗藏玄机,凯尔希忽然走进了她的视线盲区。
阿米娅不得已只能壮着胆子把耳朵往里探了探,凯尔希的脚步声很轻,即便听觉是卡特斯最引以为傲的特长她也拿凯尔希医生没辙。
她听到了凯尔希医生放下杯子的声音,随后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等等。
“进来吧,阿米娅。”
偷偷摸摸的孩子被抓包了呢。
办公室里泛着一阵又一阵咖啡独有的清苦香气,怪事,凯尔希医生以前从来不喝这种气味如此大动干戈的咖啡来着。
它的清苦香气并不刺鼻,却填满了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似是要将房间里的人都拥入它的怀中。
“你一般不会主动来找我的。阿米娅,有什么事吗?”凯尔希的神情一如既往波澜不惊。
阿米娅按住在清苦香气的安抚下依然躁动不已的胸口,轻声问道:“凯尔希医生,博士她……到底去了哪?”
这一次,她感觉到凯尔希医生的呼吸明显变沉重了。
“她走了。”
在常人听来轻飘飘的三个字,此刻却犹如三个千斤的秤砣般砸在阿米娅的心上。
名为绝望的黑雾张牙舞爪地在阿米娅的脑内肆虐着,试图吞噬她仅存不多的思考能力。
它虎视眈眈地盯上了最后一片尚未被波及到的区域,贪婪地侵蚀着阿米娅最后的理智。
——那个看起来毫无抵抗能力的角落瞬间迸发出了数道强光,驱散了这份本不应存在的情感。
阿米娅的心头豁然开朗。
“不,凯尔希医生。”
凯尔希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你不必欺骗自己,阿米娅。”
“凯尔希医生,你只是说博士她走了,但没有说她再也不回来了,对吧?我知道的,博士只是暂时需要忙于自己的生活,这是她不得已做出的选择。”阿米娅的眼神愈发明亮起来。
凯尔希拾起咖啡杯小啜了一口,露出一抹罕见的微笑。
“事先申明,这都只是你个人的猜想。”
“嘿嘿,那看来是了,博士也真是的,留张字条就能解决的事,害大家之前为她担心成那样,回头一定要让她好好补偿下大家,就这么说定了。”
天真的卡特斯早已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以至于她已经走远了才突然想起来还没给凯尔希医生道谢,又急忙一路小跑着回去补上。
话说啊,小兔子,你说的那个大家,真的不是指你自己吗?
咖啡的清苦香气久久不肯散去。
这天傍晚,舰首多了一个和阿米娅一同等待落日的人。
“看样子,小兔子你守候的目标更加明确了。”年摇着折扇为阿米娅制造风源——已经七月下旬了,傍晚吹来的风不足以消磨掉闷热。
近段时间的经历让阿米娅对年的洞察力已经见怪不怪了,她抚挲着公仔兔和公仔企鹅,只是静静地眺望着远处已沉入地平线半截的残阳。
“你能坚持等待她的归来,这很难得。”
“其实相当一部分干员都想问我:我的等待真的有意义吗?”阿米娅苦笑了一声。
“人之常情,你看我在做的事不也总被我那吃不得辣的妹妹质疑?”不快的语气掩饰不了年嘴角的笑意。
“夕小姐也曾问过我:‘明知是无法干涉的画外人,为何要做无谓的守候?’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只是被创造出来的虚拟角色,对博士而言我们不过是万千虚拟世界中的一部分。”
阿米娅执起公仔兔和公仔企鹅的手,将其交握于自己的手心。
“但博士对于我而言,却是真实的存在。
“博士从未把我们当做单纯的虚拟角色,也从未想过抛弃我们。
“并非是我们选择了彼此,而是缘分使我们相遇,我不认为守候有缘人是无意义的事。”
年收起了折扇,若有所思。
“看来我那画家老妹有点五十步笑百步的意思。”
“就别揶揄夕小姐啦……”
年莞尔一笑,又摊开了折扇,细细把玩。
“不过你确实讲得很好,小兔子,今天就让我幺弟招待你吧。”
“诶,这样突兀地麻烦辰先生真的好吗?”
“安啦,他最近正好开发了一种新的解暑菜品,正想找普通人试味呢。”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博士不在的日子里,不晓得她错过了多少这样正统的炎式大餐,阿米娅感到不胜荣幸的同时也不免替博士感到遗憾。
嘴上说着等博士回来要让她补偿大家的阿米娅,已经开始向辰偷学几道炎式料理的做法了。
在这条不知将要流往何处的大江上,名为时光的白驹正轻盈地踏着水面向前飞纵。
涟漪荡漾开来,又悄无声息地随风散去。
正值又一年的寒冬,已经近乎一年没有在博士的办公室外产生情感共鸣的阿米娅独自在走廊上徘徊着。
忽然间,一阵忧伤伴随着博士常听的那首歌从办公室的门缝里流了出来。
可怜的门把手险些被阿米娅拧断。
办公桌前默然站立的身影却并非阿米娅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你…不是博士……”
黑发女孩闻声转过头来,凝视着阿米娅的眼神中竟有故人重逢之意。
“我是她的朋友,枫灵博士,受她嘱托在她去世一年后的前一天来转告你一些事。”
一年来,阿米娅从未表露过如此惊恐的表情,无论是上次接到枫灵博士家的阿米娅的通讯,还是刚刚得知眼前的人竟就是枫灵本人——这都只是震惊,而非得知博士的噩耗的惊恐。
“您就是…可凯尔希医生她说——”
阿米娅怔住了。
当时的凯尔希医生有意模糊了她需要传达的真正信息,而她自顾自地将那三个字解读成了自己想听到的结果。
“阿米娅,你知道你们世界的玩家如果一年没有与这个世界进行神经连接的话,会导致什么吧?”
“我们会被回收,集中销毁,再无重新开始的可能…也就是说我们的旅途明天就将结束了吧,博士……”
事已至此,阿米娅的语气中却并无半点失望,枫灵讶异地看到她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了释然的神情。
“你不会觉得遗憾吗,小兔子?”
“遗憾……自然是有的,我很遗憾没能陪伴博士直到最后,作为虚拟人物,我们能为她做的还是太少了……
“但是,枫灵博士您带来的消息,让我可以在大家的面前坦然证明,博士的确没有主动抛弃我们,这就够了。谢谢您,枫灵博士,我终于有机会解开大家的心结了……”
枫灵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直视面前这位卡特斯的双眼了,她转过身去拭掉眼角夺眶而出的泪珠。
“小兔子,你和她都信任了正确的人,你们不会消失的。”
“嗯……诶?”阿米娅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如同大梦之人刚被点醒那般迷茫。
“她从小就因为身患一种特殊的疾病被父母抛弃,一直寄居在我家,内向少言的她不知孤单了多少年岁,是你们给予了她我们在现实中无法给予的陪伴与梦想。
“前年得知自己时日无多后,她请求凯尔希和我找到能够保证这个世界不被回收的办法,当我们问及原因的时候,她只是悲哀地笑道:
‘这是小兔子不惜让自己消失在理想中也要改变的世界,怎能因我一人的离去就让她的努力前功尽弃?’
凯尔希使用了一种特殊的方法,让她的精神与这个世界完全同步——她将自己的灵魂寄托在了这个世界,同时也接管了这个世界的掌控权,只要她的灵魂与这个世界不灭,二者就能同时得以延续。
这并非一个毫无副作用的解决之计,为了完成同步,她本就不多的生命力被加以透支,我从未见过她如此决绝地想要做成一件事,即便为此她要忍痛割舍能够陪伴在你身边的时日。
自她离去之日算起,稳定这种灵魂与世界共存的关系需要一年的时间,所以她选择让我在今天来告诉你真相。
阿米娅,你可以认为,她以另一种形式永远留在了这个世界。”
在述说的过程中,枫灵曾一度悲从中来,不得不使尽浑身解数才勉强把眼泪憋回去,然而她却心痛地发现,阿米娅似乎也一直在倔强地不让自己落泪。
“我知道博士为我们做了很多,但我不曾想过…她会为了我们做到这个地步……”
阿米娅将右手轻轻放在心口上,由情感化作的暖流点点滴滴汇聚于此,刹那间,她似乎真的感受到了能与自己产生共鸣的那份熟悉的情感。
终端里的男声将音乐推向了高潮。
“如果有一天我 不得不离去,我希望,人们把我埋在这里……
“在这我能感觉到我的存在,在这有 太多让我眷念的东西……”
阿米娅恍然顿悟,当初她以为自己理解了博士在这首歌里找到的共鸣,事实并非如此。
并不是博士思念现实中的故乡,她分明是决意让自己沉溺于“罗德岛”这个故乡。
看来,当初知道博士失踪真相的其实远不止凯尔希一人。
枫灵掸尽了办公桌上一个白色礼盒上附着的灰尘,把它轻轻地放在了阿米娅的身前。
“这是她原本打算在去年送你的礼物,只是可惜…打开它吧,小兔子。”
凑近了礼盒的阿米娅凭借卡特斯优秀的嗅觉闻到了一缕清新的雨后青草的气味。
礼盒里静静地躺着一套春日出游的服装。
“她希望你能继续将欢乐和希望播种在罗德岛上。”
阿米娅伸手小心翼翼地轻拂着这件由她亲手设计的衣服,它的手感清凉而又不致使人感到被寒气入侵,白与绿的搭配令人赏心悦目,这是名为“播种者”的服装。
“如果这是博士所希望的……我一定会做到。”
此刻,阿米娅的心中,又一把名为“遗志”的火焰燃烧了起来。
同时,一丝细小的名为“悔”的情感始终在阿米娅心头萦绕着。
“曾经我也是与小兔子一起并肩作战的博士,自从她去世后,我便感觉到自己留在罗德岛的热忱一天不如一天。每当我看到小兔子,脑海中那些昔日与她一起生活的情景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我不争气地想要逃避这些,所以…”枫灵的脸上遍布着一层阴霾。
“您后悔当初做出了这个决定,那为什么不回去呢?”阿米娅忽闪着双眼,并没有拒绝接受这些情感涌入自己的脑海。
“回去?让小兔子再见到这个让她失望透顶的人?”枫灵面色苍白地自嘲道,不用她继续说下去,阿米娅也明白了她话中所指。
少顷,枫灵长叹一声,转过身去抬起右手朝前方轻轻一点,一道蓝色的漩涡凭空出现。
“她的托付我已经完成了,明天这个世界就将彻底与现实断绝联系,自由地生活下去吧,阿米娅。”
阿米娅上前一步拉住了枫灵的手,并非为了挽留,而是道出她最后的心意。
“枫灵博士,我无权替您的阿米娅做出原谅您的决定,但,谢谢您同样也把我们当做了与您和博士一样的…真实的人。
“她与我一样,一直都在等待着您。”
阿米娅已经没有机会等来自己的博士了,不过,她希望她的朋友永远不会有机会重蹈她的覆辙。
如今的她,已经是一只没有博士陪伴的小卡特斯了。
“听你的,小兔子。”难以置信的神情在枫灵脸上停留了几秒后,她露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个坦然的笑容。
蓦然间,阿米娅看清了枫灵博士脸上的两道先前被她误以为是伤痕的痕迹——泪痕。
那个最常见的告别用语,被阿米娅下意识地道出:“再见,枫灵博士。”
“后会无期,我最好的朋友…的……阿米娅……”
蓝光散尽,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阿米娅默然立在原地。
一种奇异的冲动占据了阿米娅的脑海,她机械地走向博士的书柜——博士经常会把一些零食收进书柜,说是这样可以让她在想吃零嘴的时候同时生出看书的欲望——虽然最后大都演变成阿米娅劝博士少吃零食,然后又被博士拉去当“共犯”了。
取出博士以前最喜欢喝的牛奶,又拿过一本博士还未看完的书,阿米娅有序不紊地完成一系列冲调的步骤,坐在办公桌前感受着博士生前的日常。
博士将书签夹在了第二页和第三页之间,也就是说,博士在这本书上留下的生命痕迹停留在了这本书的伊始。
热牛奶氤氲出的热气模糊了阿米娅的面庞。
阿米娅对于自己此刻内心异样的平静并不感到意外,这并非她第一次经历与博士的分离,也并非她第一次经历与至亲的分离,痛到麻木的心,失去流泪的能力并不奇怪。
即便为浮云所遮蔽,冬日里不可多得的暖阳依然执着地向这片大地传递着温暖。
时隔一年,阿米娅再度于会议室召集了全体干员。
博士失踪的真相终于得以被和盘托出,那些昔日曾绝望地认为自己被博士抛弃的干员们如今似乎都得了失语症,叹息和抽泣组成了会议室上空灰色的乐谱。
博士留下的信已被阿米娅宣读完毕,无人对博士在信中的安排提出异议。哪怕是被要求合作接任阿米娅目前工作的陈、惊蛰和苇草,还有被要求与阿米娅一起将特蕾西娅的精神传承下去的W。
博士已经在她的能力范围内尽力安排好了干员们日后的生活,却唯独没有过多地干涉阿米娅。正如她生前的托付:希望阿米娅能自由地生活下去。
这原本是一个以彻头彻尾的悲剧收尾的故事,却因为开启故事的主角而得以最大程度的善终。
散会以后,彩虹六号小队的干员们找到了阿米娅,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忙按照人类的传统形式为博士举行葬礼并立碑,阿米娅只是惨淡地笑了笑,摇头回绝了这一请求。
“博士使我的第二次生命成为了可能,我却没能留住她的生命。她生前为我们留下的一切不是刻在墓上的碑文,那些潜移默化的事物会在以后的岁月里无声地影响着我们。她的离去带走了一个平凡人的一生,但我,会努力以另一种方式重现并将它延续下去。”
阿米娅掷地有声的保证打消了四人的疑虑,早在很久以前的相处中他们就已经领教了阿米娅的处世能力,只是想到尚且年幼的她背负了太多本该属于成年人的责任,他们怎能不理解博士的心情?
阿米娅在用自己的方式履行着与博士的约定。
换上了报童服装的她,会在每天早晨准时将干员们订阅的杂志送达宿舍和工作地点,更有幸运的干员还能收到画有各种可爱表情的早安信。
换上了见习联结者服装的她,会在每天中午或傍晚时分为不去食堂的干员们送上后勤干员们精心准备的食物,她以一辆小小的浅蓝色电动车代步,电动车的后座上总会坐着一只公仔企鹅。
那是在炎国清明节的前一天,罗德岛停驻在了炎国一处山清水秀之地,自然用暮春时节生命的气息迎接着踏青的干员们。然而此刻,干员们一层接一层地围拢在阿米娅身边,心随着三位干员的行动直往嗓子眼里跳。
“闪灵小姐,请报告你们目前的方位。”
“收到,我与丽兹和末药已经抵达海拔五百米处。”
闪灵沉稳的声音从阿米娅手中的终端传出,工程干员事先架设好的大屏上随之亮起了无人机的拍摄画面:末药正在将阿米娅给她的种子埋入脚下的土壤,闪灵和夜莺对着镜头微笑示意,她们的背后是白皑皑的雪山。
欢呼声顷刻间填满了整片山谷,将先前的紧张与担忧洗刷得一干二净,干员们争先恐后地祝贺进一步康复的夜莺,负责夜莺治疗工作的几位医疗干员趁此机会悄悄拭去了眼角因欣慰和感动溢出的泪。群鸟似乎也为众人的兴奋所感染,快活的啼鸣此起彼伏。
不知是谁最先注意到了拿着小提琴登上一处高地的阿米娅,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平凡将要诞生的前兆,于是连忙向其他干员传递了信号,干员们的兴奋与激动如同燃烧殆尽的篝火般在几秒内一丛接一丛地熄灭了。群鸟也识时地停止了鸣叫,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某种事物。
身着播种者服装的阿米娅用左手把小提琴举在胸前,她的心中没有分毫杂念。
她缓缓地抬起右臂,将纤细的手指搭在小提琴上,顺势撩拨了一下琴弦。
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明明没有借助任何扩音设备,小提琴的琴音仍有着不俗的穿透力,好似阿米娅拨动的并非琴弦,而是心弦。况且不借助琴弓的小提琴演奏,这种独特的演奏方法属实让众人耳目一新。
阿米娅撩动琴弦的动作逐渐变得缓慢而沉重,几个眼尖的干员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又赶忙像做错事的孩子似的捂住了嘴。
——阿米娅的右手边凭空出现了些许闪着蓝光的粒子,它们不断分裂着,越聚越多,最终形成了一把琴弓的形状。她对眼前的一切毫无惊讶之意,不,从始至终,她依靠的,都是心灵的感知。
接过这把奇异的弓,阿米娅将小提琴的本音逐步释放,如果说先前的拨弦是在撩动着干员们的心弦,那么此刻干员们的心绪也随着较为悠长的琴音一同远去。
在阿米娅的精神世界里,她与博士行走在一片含苞欲放的花海之间,这些尚处于孕育状态的生命让阿米娅联想到了新生的希望,却也有些许遗憾:多想与博士一起在盛放的花丛间尽情欢笑,生命的规律却容不得强行改变。
博士忽然止住了前进的脚步,满腹心事的阿米娅自然没有发觉,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博士身上。
这一变化并没有使阿米娅的心神因此受到扰乱,她冷静地挪开琴弓,将干员们随着绵长琴音远去的心绪,再度用一阵低沉的拨弦拉了回来,那把奇异的琴弓尽职尽责地悬浮在她的右手边,如同一个随时听候指令的助手。
气鼓鼓的阿米娅把嘴撅得老高,博士连声向她赔着不是,并悄声说自己准备了一个大惊喜。
愈发急切的拨弦对应了精神世界里阿米娅的心情,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博士逐渐抬高的右手,干员们也丝毫不敢分神地紧盯着阿米娅拨弦的右手,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那将要呼之欲出的未知之物。
最后一个重音猛然落下,阿米娅飞速抓过守候多时的琴弓,将小提琴的本音毫无保留地彻底释放,悠扬的琴声伴随着春风的律动,优雅地掠过这片山谷,干员们纷纷关闭了自己用于直接观察外界的器官,以心如止水迎接随阿米娅召唤而来的春日的沐浴。
阿米娅心中那片含苞欲放的花海随着博士打响的一个并不算熟练的响指,似羽毛落入平静的水面,一圈圈荡漾着盛开了。
博士张开双臂自豪地展示着自己带来的成果,孩童般天真烂漫的笑容自她的脸庞绽放,仿佛她也融入了这漫漫花海。
阿米娅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给博士来了一个饿兔扑食式的拥抱,分毫不给博士反抗的机会。
聆听着终端里传出的阿米娅的琴声,闪灵与夜莺和末药一起凝视着埋下的种子破土而出,舒展着抖掉了身上的泥土,抽出嫩绿的新芽。有朝一日,它会成为阿米娅在此地替博士留下的足迹。
阿米娅看不到此刻博士宠溺的神情,这不要紧,心灵的眼睛会替她感受到外界的一切。她感受到博士轻柔地环抱住她,听到博士重归活力的心脏正不息地跳动着。
几只蝴蝶盘旋在阿米娅和博士的上空,翩翩然跳着春日的舞蹈,久久不肯离去。
阿米娅睁开了眼睛。
山坡的草地上不知何时开满了小小的米白色的花,随风摇曳,群鸟引吭高歌,为这曲春日的乐章增添余兴。
松开手,任手中的琴弓再度化为莹蓝色的粒子,融入这大好春光中。
“今日,我谨以这曲《春弦》,献给跨越风雪的荆棘,陪伴罗德岛走到现在的你们,献给……”
阿米娅努力驱赶着脑海中博士离去的那一幕,却如想要彻底拂去蛛网那般无力。
“…那个消失在风雪之中的人。”
一场没有掌声,没有欢呼的演出就此落下帷幕。
满载着希望的罗德岛在时光白驹的引领下一帆风顺地行驶在大江上。
阿米娅时常在梦中与博士一起穿梭于龙门的那条商业街,她们彼此握紧对方的手心,避免在涌动的人潮中被迫分离。只是总有那么一刻,她们的后方会出现一群有说有笑的市民,径直从两人中间穿过。为了避免伤到博士,阿米娅必须主动选择松开博士的手。
分开了她和博士的人群通常会在末尾的人通过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博士同样也是如此。
博士绝对不会主动抛弃我。这份信念让阿米娅从未放弃过在梦中的商业街寻找博士,哪怕最终她总是只能在失望和迷茫中醒来。
只有这时,阿米娅会怨恨自己在梦中没法通过心灵感知探寻博士的存在。
这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暗示吗?不,连阿米娅自己都不能肯定这个梦代表了什么,即便她在梦中寻到了博士,那又有何意义呢?
但她还是选在一个雪夜重游了故地,除了在那个转角找到了些许残存的博士的情感,阿米娅收获的只有独自走在人流中的孤寂,似天地间唯有她一人独行长路。
呼啸的风雪吞噬了世间的种种杂音,只容自己任性地拍在家家户户的窗子上,让寒气趁虚而入,再猎猎作响着前往其他人家作案。
罗德岛的舰内倒是对这种级别的风雪分毫不惧,夜深人静,许多干员已在暖气或火炉的温暖下入了眠,任风雪如何号叫着击打窗户也无济于事。
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窗边,面前的窗玻璃无辜地作了她的练字板,几个不同字体的“博士”字样清晰地印于其上。
这注定是个不眠的夜晚,若非辗转反侧到深夜仍不能入睡,天地间还在观望风雪的人便会再少一位。
起初阿米娅以为冬夜的死寂是造成自己安全感缺失的罪魁祸首,于是起身关了暖气,壁炉则接过了它的活。
黄澄澄的火焰尽情舔舐着几根足有手腕粗的木柴,心满意足的饱食之声算是为阿米娅缓解了些身处万籁俱寂中的不安,与之相伴的是阵阵不属于她的声音产生的窃窃私语——是阿米娅在用录音终端回放那天干员们为博士留下的感言和祝福语。在最后的时日里博士始终没有提及此事,当然,如果是视干员们为家人的博士忘了此事,那它可以入选罗德岛十大悲剧事件的头号之位了。
“博士,在这条永无止境的道路上,因为有您的陪伴,幸福从未离开过我。您会一直与我们走下去的,对吧?”
听到终端里传出了自己的声音,阿米娅知道录音已经播放完毕,还没来得及关闭终端,一阵细微的“刺啦刺啦”的电流声引得她高高地竖起了耳朵。
声源正是她手中的终端。
“当然。”
有多久没听过这个熟悉的声音了?假若此时有外人目睹了这一切,准会以为阿米娅悲伤到失了神。
她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来面对博士留下的又一份遗物,尽管只是一句话。
“你前进的方向,便是我心之所向。小兔子,我始终与你们同在。”
终端的电流声随着重物落在床上的声响戛然而止,房间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小小的卡特斯一闪而出。
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孤单且无助的想要去博士办公室取些牛奶的小兔子。
借助节能灯颤颤巍巍的照明,阿米娅从容不迫地走在过道的中间,罗德岛上不会有第二个人对去往博士办公室的路线熟悉到归家那般亲切。如果说罗德岛是阿米娅的家,那么博士曾经所在的地方,便是家中那间闪烁着金色星星的……
这个大家庭里曾经牺牲了很多我素未谋面的人……
一滴温热的液体自阿米娅眼中流出,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泛着微弱光亮的痕迹。
她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眼泪的存在,久到她忘却了自己的身体里还有泪腺的存在。
这真切的凭空出现在阿米娅脑海中的博士的声音,令她忘却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却忆起了这一隅角落。几年前,阿米娅正是在这捕捉到了博士的情感,陪伴她度过了生命里最后的时光。
阿米娅轻柔地将五指按在墙上,静心感受着一股不属于她的悲伤和记忆抓住了这根纽带,流进了她敞开的心扉。那道博士不曾为外人知晓的过去之门,终于迎来了唯一一个能够开启它的破局者。
记忆的碎片如窗外的飞雪扑簌簌地飘落下来,一个疲惫的身影随着碎片的汇聚缓缓成形,跌撞着朝阿米娅所在的方位走来。小小的卡特斯下意识地伸出手搀扶博士,手中握住的却仅仅是一片虚空。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体力透支,博士险些栽倒在地,喘息着用左手扶住墙壁才勉强维持住了平衡。兴许是知晓自己命数已尽,她索性任由自己顺着墙壁滑落在地,一个小小的录音终端也随之滑脱出她的右手。
阿米娅不知道那时博士的眼前是怎样一副景象,博士仰望夜空的面容满是弥留之际的祥和,那天的夜空,想来应该是静谧而美丽的。
阿米娅聆听着博士藏在心中未能出口的遗言,她得知这并非是博士第一次选择来到这个转角诉说自己的心中所想。默哀牺牲的干员,忍受欲裂的疼痛回忆自己“过去”的生命中那些重要的人,为自己无力挽回的生离死别嚎啕大哭……博士的情绪化为涓涓细流,浸润着、感染着阿米娅的心绪。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博士选择了这处只属于她的一隅角落结束自己在泰拉世界的一生。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天……我不敢奢求大家能原谅我这样自私地默默离去,也不敢奢求殿下的在天之灵在那个世界依然待我如初……
只是……小兔子啊……”
博士长长地叹息着,似是要将自己积累已久的负罪感一泻而出。
明知眼前的博士只是往日幻象,阿米娅仍然小心翼翼地挨着她并肩坐了下来,触碰着她无法紧握的虚空,跟随博士的视角仰望夜空。
就在刚刚还在故作坚强的博士,泪顷刻间便决了堤。
“你曾经说过,你希望我能理解你的选择,我似乎还没能做到这点,就要先一步离你而去……对不起,我明明应该将这一切向你和盘托出……可是啊,我不想让你无力地看着我就这样日渐为死亡的阴影所吞噬……我这个不争气的博士,如今也要请求你,待你知晓真相之日,也要理解我的选择……
原谅我吧,小兔子……原谅我这个,没能实现与你一同走下去的誓言的,不称职的博士……”
博士宁静地垂下眼帘,还未失温的身躯化作点点荧光静悄悄地在原地飘散开来,没入了无言的黑暗之中。
次日,阿米娅在走廊上拾得了录音终端,察觉到异样的她因为相信博士不会再离自己而去,不经意地将它放回了博士的办公桌。
这就是阿米娅寻得的博士的最后踪迹。
突如其来的悲伤将阿米娅一直以来不断加固的心理防线冲击得粉碎,失去了保护的心发出痛苦的悲鸣,在悲痛的汹涌狂流中裂成了无数碎片。她将脸庞深深地埋于两臂之间,倚在没有温度的墙上,泪如雨下,肝肠俱断。
泰拉世界的春天,终究没能迎来那位消失在风雪中的迷途之人。
朦胧间,阿米娅又进入了那个永远无法寻到博士踪迹的梦中。这一次,她反而有了不一样的自信,她能在现实中打破这个不成器的规律,在梦中就更无理由不能做到。
阿米娅坚定地穿行于人流之中,拐过一个又一个街头,穿过一条又一条小巷,辗转之间,再度回到那个熟悉的转角。
怎么会……又一次失败了……望着空无一人的死胡同,阿米娅难以置信地摇头如拨浪鼓。这绝不可能是一个死局,绝非是她给自己的心理安慰,但她要如何才能寻到打破这个局的方法?哪怕只是找到证明这不是死局的线索?
心灰意冷地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卡特斯的警觉又让她高高竖起了耳朵。那是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正向自己走来。
蓦然回首,阿米娅急剧缩小的瞳孔里映出了自己的身影,那是抱着礼盒的自己发现了转角处的她。
“博士?”
阿米娅看见“自己”惊喜地朝她小跑着过来,留下一串连续的脚印。“她”仔细地打量了她几秒钟,灵光一现把礼盒放在了自己的头上,伸出手来握紧了她的手,铆足了劲想要为她传递温暖。
恍然间,阿米娅看见自己手上的十个戒指无影无踪,黑色的制服穿在自己身上正好合身。
垂下头,阿米娅看见自己胸前的挂坠上赫然印着自己的头像。
她,即是梦中的博士。她与梦中的自己,紧紧相拥。
答应我,不要再错过彼此。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