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穿過沉迷虛榮與詭計的人群,不想引起任何人注意。
不著痕跡的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偽裝,好讓自己看上去只是一個正常與會的普通貴族。
若是被認出來是薩卡茲就麻煩了,她想。
還記得臨行前她和那幾個同僚確認過的,要利用好這次的行動,儘量多一點兒套取他們的情報。有時候,這種形式的作戰得到的戰果要比正面戰場上更可觀。
“無所謂你能弄到什麼東西,哪怕只是去玩玩也好。”他們是這樣說的。
但是……怎麼可能啊。
不行,再這樣想下去,怕不是自己要先被壓垮了。
在場和她抱有相似目的而不同立場的人不在少數,他們也絕不可能和自己友善相處。不如說,當自己暴露的那一刻,就是他們團結一致的時候。
只是,她現在真的無比想要離開這裡。
時間有限。對自己而言,每分鐘的浪費都可能導致這場戰爭一敗塗地。他們有無數次機會可以掀起這種無意義的戰爭,而自己這邊只要輸掉一次,就是永墮地獄。
她覺得有些荒謬。這樣腐爛到根裡的群體到底是怎麼和卡茲戴爾的薩卡茲僵持不下的?悍不畏死的軍士在前線不斷奪走別人的性命,也丟掉自己的性命;而這些人卻站在雙方戰士的屍體上,品嚐他們鮮血的甜美。
她感到噁心。看到他們臉上的笑容,聽到他們侃侃而談,看到他們陳腐朽爛的羽毛,她只感覺到從胃裡不斷翻湧著的酸液快要灼傷自己的食管。
她只是瞥了一眼站在上層的那位公爵和他的幾位扈從便不再回頭。在這裡,只是多看一眼都有可能被他們察覺到自己的異常,更何況那個人實在是令人作嘔——只要這場戰爭開始一天,他就能從中賺回辦這場宴會花費的百倍。
她有些迷茫,甚至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她告訴自己,不能這樣驟然離開,因為自己尚未獲得卡茲戴爾需要的消息。可現在,有何必要?
戰爭還未開始,他們卻已經在開慶功宴了。
暫時找個乾淨的角落,躲過這些人吧。
薩卡茲女人開始尋找一個不會被人注意的地方,好好調整心情,喘口新鮮空氣。但即便自己已經遮掩容貌,但還是碰上一些慣於無事生非的好事者——說真的,她都用不著自己的法術就能看透他們那被酒精、油脂和香料塞滿的腦殼裡還剩下什麼。但若不能好好應對,招致懷疑,想脫身可就沒那麼容易了,畢竟誰也不知道他們是否對自己的源石技藝有所防備。
她嘆了口氣,突然想起來一個還算不錯的位置。
當她進來的時候,騙過守衛和管家,無意中看到樓梯那邊有個有些陰暗的狹小死角,似乎是為了美觀,在那也佈置了一張小桌,上面放了一個裝了幾束假花的古董花瓶。不過這樣倒顯得那裡平平無奇。想來就算自己待在那裡也不會引人注意吧?
想到這裡,她稍微提了提速,快步走到那裡。
只是,有些不如人意的是,在那裡早已經有個年輕人,看上去相當平凡,戴著眼鏡,一頭灰白色短髮。他正自顧自地把玩著一個試管一樣的東西,裡面裝滿了黑色液體。
當她過來時,那個年輕人也有些訝異——明明自己已經隱藏的夠好了,怎麼還會被別人發現?
也算合理。總不能只有自己一個人覺得這個地方格格不入吧?他們想。
他們面對面,眨了眨眼,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別激動。
冷靜點兒。
這個角落可以容得下兩個人。
趁此機會放鬆放鬆,喘口氣兒。
不著痕跡地把手裡的黑色試管收進禮服內側的口袋裡,年輕人對她露出一個友善的微笑:“你好。”
薩卡茲女人也輕聲回道:“你好。”
“看的出來,你有點兒不太舒服。疲憊?”
“是啊,時間有些晚了,按照往常,我現在已經在準備休息了。”
“小姐,現在才八點。你的生活未免太健康了。”
薩卡茲女人皺起眉頭,覺得這個人未免有些太不知趣:“我們不是都在這裡休息麼?彼此彼此。”
“我可不一樣。”年輕人輕輕搖頭,眼裡有一瞬閃爍著異樣的光澤,“至少,我用不著遮遮掩掩地躲著他們走。”
聽到有些不尋常的用詞,她的臉色如常,只是瞳孔一縮,隨後展顏笑道:“誰沒有點兒自己的秘密?你也有躲在這裡的理由吧?”
“薩卡茲人。”
他沒有出聲,只是做了個嘴形,但已經很明確地表達了他的態度。
她看上去依然從容,只是一起倚靠在小桌旁,手套下的戒指有些發燙:“你看出來了。你想如何?”
“不如何。就是覺得有點兒意思。”
“我們還是談談別的吧?”
“何不出去聊聊?”
“如果出去那麼容易,我們又何必躲在這個角落?”
年輕人看向門口附近,在那裡有幾個竊竊私語的小貴族:“兩個人一起出去談論一些隱秘並不是什麼稀罕事。偶遇的年輕男女出去找個幽靜的地方促膝長談對那些人來說也不是不能理解。你也不想被那些有點兒過於敏銳的眼睛盯上,對不對?”
“你這樣一說,倒是好方法。”
“記得自然一點兒,就是要讓他們看到我們毫無疑點。”
客觀地說,雖然這個人說話不討喜,但目的、手段倒相當明確。這讓她稍微有點兒改觀,也稍微能理解為什麼他和周圍的人格格不入。
兩人挨在一起,年輕貴族輕挽著女伴的手臂,看上去相當親密,光明正大地從大廳的側門離開。這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但意識到他們現在的形象,而且正朝著庭院,便也不約而同地自動忽略了這兩個人,就連門衛也沒有起疑。
這個小計策果然奏效。
兩人穿過幾處走廊,躲過某些不太友善的視線,走到庭院裡,最後選擇在一個背光的地方停下。
年輕人扶了一下眼鏡,緩緩解釋道:“這個小手段並不高明,但在某種情形下,必要時可以使用。關鍵在於,不能在他們中產生‘兩個從未見過的人結伴離去’這樣的共識。不過好在,哪個宴會上沒有幾個陌生人?又不是小孩子了,自然不會為了這種事就四處找人共感。要說真正的麻煩……你那些同行們才是真麻煩。你看上去只是個新手。所以,你能不能別這麼警戒地看著我?幫你避過耳目、成功逃脫,這可是個不小的人情。”
“那你先鬆開,我的胳膊。”
“哦,抱歉。”
這一路上,薩卡茲女人感覺自己的胳膊被拽得生疼。說是挽著胳膊,其實不過是這傢伙鉗住自己的手臂不讓自己亂動而已。在某個時刻,她甚至產生了“難道我這次是正中下懷”的錯覺。
“你為什麼要幫我?”她揉著被抓疼的地方,頓了頓,繼續問道,“你想要什麼?如你所見,我只是一個普通的薩卡茲人。”
“嗯哼,”年輕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普通人想混進來可不容易——即便有那個人的默許。不過,你是什麼人和我沒有關係。我只是單純希望你能給約瑟夫製造點麻煩。僅此而已。”
“約瑟夫?”薩卡茲眉頭一皺,感覺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但總覺得好像漏了些什麼,想不起來。
年輕人隨意道:“我一個朋友。我們經常互相捉弄為樂。”
“我參與不了你的交際吧?”
“沒什麼,之後我可以和他吹噓自己曾經在一個薩卡茲面前侃侃而談,全身而退。”
聽到這裡,她什麼都沒說,只是露出一個表示自己毫不相信的微笑。
年輕人也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他向前幾步,把薩卡茲人擋在更黑的地方,免得被人注意到這裡的異常。四處張望,確定了周圍的環境,才鬆了口氣:“現在是真的安全了。剛才一直有幾個人四處轉悠。估計是和咱們的目的差不多。”
“你剛剛說絕對保險。”
“對我而言的確如此。”
“你嘴裡怎麼沒有一件事靠譜?”
年輕人在她面前豎起一根手指,打斷她的埋怨:“請你不要誤會。首先,暴露之後會被追緝的人是你,不是我。其次,你這樣對自己的恩人說話真的合適嗎?我可是剛從一群內鬼窩裡把你撈出來。天知道有多少人想把你犧牲掉換取自己在那個公爵面前的信任值。不是薩卡茲尚且如此,一旦他們發現你的異常,你這輩子就結束在那一刻了。”
“……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想怎麼樣?”
“摘掉你的偽裝,讓我看看你。”
“我可以拒絕嗎?”
“六點鐘方向,三百米外有四個來自萊塔尼亞的間諜,十一點鐘,三個侍從,看上去戰鬥力不低。哦,我忘了,咱們腳下二十米有那麼一個內層密室,裡面正進行某些交易的大人物或許會對你很感興趣。而我也對某些源石技藝有著卓越的抗性,並且能及時作出反應。當然,這都不是威脅,只是陳述客觀事實,決定在你。”
“……我知道了。”
她咬了咬牙,最後還是決定屈服。她沒的選。即使他懷有某些不妙的心思,即使有被認出來的風險,即使暴露自己可能會讓他改變對待自己的態度,也沒辦法。
薩卡茲女人摘掉自己的帽子和裝飾,露出了筆直漆黑的雙角;撕掉的面具下是一張美貌異常的俏臉,白色的長髮倒是沒有偽裝。只是相比起剛才卡普里尼的裝扮,現在的她看上去,是個有著純潔氣息的惡魔,饒是年輕人已經見過長久的歲月變遷,碰上一個這麼矛盾的人還是感覺相當稀奇。
他仔細端詳了一會兒,神色變幻,最後道:“……真美。我倒是期待在一些更正式的場合看到這樣的你。……就是不太像。”
“什麼不太像?”她自動忽略了前面有點兒格式化的讚美,抓住最後的重點。
說真的,對自己欣賞或者厭惡的眼神她見過很多,但這種分析解剖一樣的眼神她還是第一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