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一切都结束了。不会有任何意外,一切都将在你手中彻底终结。
“你做得够好了。尽管我没有参与你前半生的辗转……尽管那时我们素不相识。但我都感受到了……当我沉没在自我囚笼的时候,那份赤诚与激烈,都烙印在这片大地上,都刻印在我的灵魂中。”
……好累。
“无论如何,你自由了。只是……我也无法判断,这份自由于你而言,是否值得?”
……自由?不,那不是我……
“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能保持听力,但是……你的愿望正在实现。这个世界正用不同于以往任何模式的样子运转着。至少在我视线所及之处,一些好的东西正在萌生,没有什么拦得住它们。这都归功于你。”
……
“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它们大概已经逃去了别的地方,而且,逃跑的方向挺明显的。它们没得选。我待会儿就去了结了它们。我也应该尽自己的职责了。”
……
“不过,现在的我说这样的话似乎还是有些逾越了……在此后尘埃落定,你我同归一处,届时,你愿意嫁给……”
他停下了,刚刚好不容易强忍住的疼痛和悲伤从胸口传向自己的四肢百骸,几乎抽空了自己的力气。
没有意义了。
她已经听不到了。
他感觉到那种叫灵魂的东西从怀中染血的身体中完全消失。尽管她的身体还留着些温热,她半睁着的眼睛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含着温柔与悲凉。
他轻轻合上她的双眼。
你愿意嫁给我吗,特蕾西娅。
暗蓝色的火焰从他们身上升起,她的身体在火焰中逐渐消失,了无痕迹。
他跪在千疮百孔、岌岌可危的殿堂中间,仿佛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人在这里。
长剑上几近熄灭的火焰重新燃烧,他才想起自己尚未完成一切,还不能急着追上她的脚步。
他提起长剑,身上破损的铠甲和法袍在暗蓝色的火焰中逐渐修复。
时不我待,必须……必须在剩下的四个小时内,结束这场闹剧。
在他背后,被两人法术轮番清洗,几乎每一寸角落都未能幸免的殿堂轰然崩塌。
……
当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沉凝的黑暗。
胸前被长剑贯穿的疼痛还有些残留。
但身体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她望向四周,看不到任何一点儿光亮。
这是哪?
她隐约感觉到,在这里,自己往昔的一切都像缥缈烟尘堆成的堡垒,越雄伟,便越脆弱。
自己甚至都无法保有灵魂——脑海深处的声音告诉她,在这里,灵魂只是某个宏伟存在的所有物,而不属于任何其他人。
那么……我是什么?
我会成为什么?
漆黑空间中响起脚步落地的声音。
蓝色的火焰从那个声音处开始点燃,一簇一簇,跳跃着奔赴自己这边,经过自己却仍不停止,继续向自己身后延伸。
这时她突然注意到,这火焰并不是附着在干草或者木柴上——
它们安静而坚定地闪烁在浅浅的水面之下。
她听到了若有若无的流水声,才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泓浅溪中间。
溪水没过小腿,有些冰冷,让人忍不住颤抖。
很快,她感觉自己的鞋子有些积水,水渍也沿着自己的裙角向上缓缓蔓延,这里的冷气愈发令人难耐。
那脚步声又从那个地方传来,而且越来越近。不那么急切,也不是刻意放慢速度,只是有种小心翼翼的完美感,仿佛那脚步承载的是一个濒临破碎的世界,稍微走快或走慢一步都会让那世界瞬间崩塌。
她听得出来,那脚步已经近在咫尺。
下一秒,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她毫无心理准备——尽管她知道,这个人永远不会害她。
“……赫伯特?”
他的相貌还是与往常别无二致,只是衣着有些诡异,看上去像是罩上黑色术袍的礼服。
听到特蕾西娅有些讶异的语气,“赫伯特”脸上浮现出完美而令人看上去有些不适的微笑,却没有出言回应。他拍了拍手,在他们的头顶,和脚下一样蓝色的火焰在无数连成一线的灯盏中迅速点燃。
她终于完全看清了眼前这人的样子,也看清楚了自己如今所在之处。
是一处看不到出口的洞窟。
尽管周围无比明亮,还有头顶灯盏的指引,但她却没来由的感觉到,自己永远走不出这个地方。
而一切的源头,就是眼前这个和赫伯特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当看到那个漂亮而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时,她就已经确定了。
“您好……特蕾西娅小姐。”
他的语调有些奇怪,声音也略有不同,这个更让特蕾西娅确定,这个人绝不是赫伯特。
“你是?”
“当然,我并不是您牵念的那个人。正如现在的您,我也并不能确定,您是否是特蕾西娅本人。”
“这是哪?”
“这里是死者的休憩处。”
随着他话音落下,水底那一簇簇火焰猛然向上喷涌,逐渐露出形状各异的轮廓。特蕾西娅向旁边跳开,躲开了几枚迎面朝她咬来的火苗,但身上终究不能完全幸免,沾染上了几丝蓝色的火星。只是一瞬间,她便感觉到难以言喻的剧烈疼痛,还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抽离的感觉,十分不妙。
而看到更多的火苗正用越来越快的速度朝自己飞来,她亦不知如何是好。
这些陡然暴动的火焰显然也出乎另一个人预料。“赫伯特”的脸色明显阴沉了下来,伸手抓住其中一团火苗用力捏碎。随着他手中的火焰熄灭,那些疯狂暴动的火苗也都似乎和那朵不幸被逮到的火焰有着奇特的联系,跟着从远到近迅速爆开,又变回了刚才安静燃烧的模样。
在它们爆开的一瞬间,特蕾西娅听到千万个声调各异的惨叫在自己耳边炸响,剧烈的精神冲击让她一阵恍惚,险些直接晕死过去。即便勉强保持清醒,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摔倒在了地上,冰冷的溪水这次直接浸透了她的身体,那种战栗的感觉让她越发难受。
很快,她意识到这并不是因为温度或者被水浸过而感到寒冷——那似乎更接近悲伤、忧怒这样的情绪带来的反应。她愈发对自己现在的处境好奇起来。
“赫伯特”伸手把她从溪水中拉起来:“抱歉。没想到这里长久没有清理,居然有这么多漏掉的垃圾堆在这里。”这样说着,他把自己胸前镶着黑色宝石的胸针摘下,别再特蕾西娅的衣领上。很快,特蕾西娅就感觉到那种战栗感从自己身上缓缓褪去,而眼前这人脸上露出的歉意也稍微打消了她心中那种对赫伯特神态非人感的不适。
尽管身上湿透的感觉依然并没有消失,但比起这个,她有更关心的事:“死者的国度?那我这是在地狱了?”
“站在神话传说的角度,是这样的。从某种意义上的科学来解释,不完全是。”
他转身向前,脚步并不急促,特蕾西娅缓缓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起向着洞窟前方走去——如果那真的能被称作前方的话。
“那之后呢?你是来接引我下地狱的吗?”特蕾西娅走上前,和他并排走着,好奇地问道。
“您已经身在地狱之中,又怎么接引?”
“你是什么人?”
“我?我不是赫伯特。”
“这我当然知道。我是问,你是谁?”
“我就是我啊。”
“……”特蕾西娅眉头微蹙,实在看不出这副保持着那副假笑的面孔下究竟有什么意图。
“我倒是想问,您究竟是谁?”
不知为何,明明这人的表情从始至终没有变过,可当他在缓缓说这句话的时候,特蕾西娅明显感觉到他身上的冷意,还有一种居高临下审视的意味。
“我是特蕾西娅。”
“不,不够。”他轻声说道。
周围暗蓝色的光芒透过他的面部轮廓在另一侧留下层次分明的阴影。
她犹豫了一下,试探道:“……我是罗德岛的特蕾西娅。”
“不是这个。”
她想起在自己彻底失去意识前,有人在自己耳边倾诉心声,和他那只有寥寥数语的草率求婚,脸上顿时有些发热:“我是……赫伯特的妻子,特蕾西娅。”
“虽然是个讨喜的答案,但也不是这个。”
“……我是萨卡兹之王,特蕾西娅。”
“女王陛下……那么,特蕾西娅是谁?”
特蕾西娅反应很快,猜到了他的意思,只是这种问法多少有些杀人诛心的意味:“……我不否认它们在我意志中的影响。也不否认那是我的所作所为。……其实我也想问,特蕾西娅是谁?我现在,算是以特蕾西娅的身份来到地狱吗?”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无可奈何。
“足够了。你很坦诚,也很坚韧。难怪吾主会对你另眼相看。只要你不会否认那是你的作为,我们就可以聊下去。”
“所以,你是来审判我的吗?”
她的脸上露出几分释然。
“审判?不……如果这里有能力审判你……”他停下脚步,头一次露出类似于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洞中燃烧着的无数火焰,“那造这个地方的人岂不是成了大善人?我们可以聊下去,是别的原因。”
“说话说半截倒是和他一模一样。”
“毕竟是吾主,怎么也会有些影响的。算了,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概念(concept)’,你可以理解成罗德岛上PRTS的终极形态。只是在泰拉,它的极限也就那样了,不可能再有什么本质的进步了。而我,由于前身比较强,所以底子好一些。”
“前身?”
“别问。那扯得太远了,我知道你好奇,但我们时间不多。总之,我们这次需要聊的,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几个问题。不仅仅是泰拉会如何,也包括……你嘴里的‘赫伯特’,究竟是什么人。或者直白一点……”他指着自己,脸上又恢复了那个多少有些膈应人的完美笑容,“我们究竟是什么东西?”
“……洗耳恭听。”
“我们还是弄得亮堂点儿吧……这样,也对我们聊天有好处。我可不想说上几句话就把你吓跑。”
随着他一拍手,特蕾西娅眼前的一切全部迅速向她挤压而来,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一张暗红色的书桌前。而坐在对面的,正是这位“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