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從貓主子到貓主角
如果你是有看過《愛，死亡和機器人》第一季的觀眾，或許會對《三個機器人》那一集印象深刻。
在人類消亡後的時代，三個性格迥異的外星機器人如同放了暑假去歷史遺蹟郊遊的考古系大學生，空降到地球上的人類遺蹟開啟了一段銳評人類文明的假期旅程。有趣的是，雖然人類在地球上消失無蹤，但是人類馴養的貓咪們卻是活得有滋有味，還主動跑過來蹭機器人求愛撫。
然而，當三個機器人以為人類的滅亡主要是因為自己作死並準備打道回府的時候，原本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喵喵們卻攔住了機器人的去路，甚至開口說話！原來這些貓咪經過人類的基因改造已經實現進化，不僅長出對生拇指可以自己開魚罐頭，而且也擁有了比肩人類的智慧。最終，貓咪們通過“爆炸威脅”成功晉升為三個萌新機器人的貓主子，也統治了這個沒有人類的地球。
雖然本集的內容滿了諷刺的意味，但是編劇將人類之後主宰地球的重任交到了貓咪而不是別的常見的人類寵物手上，也足見貓咪在人類歷史文明進程中扮演的角色之重要。從古埃及人信仰的貓神巴斯苔特到至今仍在東亞地區廣受信奉的招財貓，從擔任英國內閣首席捕鼠大臣的唐寧貓到不知處於什麼狀態的薛定諤的貓，從詼諧搞怪的湯姆貓到有求必應的機器貓，貓咪文化早已融進了人類文明的血液裡，如同貓主子和鏟屎官的親密關係一樣，成為了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而今天我們要探討的冒險解謎遊戲《迷失Stray》，便是別出心裁地選用了一隻橘貓作為故事的主角，讓玩家以貓的視角來觀察和探索一個人類消亡後只留下貓與機器人的賽博龐克世界。
二、迷失於人與貓的合二為一
遊戲中，玩家將全程扮演一隻因意外失足墜入地下城的小橘貓，並完全以貓的姿態來探索一個滿是機器人和危險怪物的廢土都市。不過，這雖然是一款貓咪步行模擬器，但在玩法上卻更類似於曾以跑酷和潛行為核心的《刺客教條》。因為製作組為了生動地還原這隻小貓的日常行為模式，以強化玩家代入的沉浸感，首先抓住了貓咪身軀嬌小敏捷的特點和“不走尋常路”的跑酷移動習慣，允許玩家跳躍至很多在其他遊戲中只是作為環境裝飾的小平臺，例如外牆管道、空調機箱等，並且大大縮短了城市裡樓與樓的間距。這樣的設計不僅構建出了一個逼仄而壓抑的賽博龐克都市遺蹟，還巧妙地將整個城市變成了一個空間巨大的貓跳臺，供玩家肆意地策“貓”奔騰。
其次，除了移動模式的“貓咪化”，遊戲還加入了一些模擬貓咪日常搗蛋行為的互動方式，例如用房門、地毯、樹幹來磨爪子製造“咪咪之音”，或者把擺在高處的東西推落砸造成破壞，或者發出可愛的喵叫引起別人的注意，或者用爪子拍在電視遙控器上換臺，或者蹭機器人的小腿需求愛撫。
這些小互動雖然十分簡單，卻也讓玩家們更細緻地觀察到了貓咪在生活中的百態。無論玩家是否是愛貓人士，看到這些有趣的互動方式恐怕都會會心一笑。畢竟，咱只是人畜無害的小貓咪，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當然，這些小互動不僅是為了增加遊戲的趣味，還和遊戲內的解謎玩法自然地結合在了一起。像剛才提到的磨爪子就可以破壞遊戲內的電器造成短路故障，推落物品可以砸醒酣睡的NPC或者發現隱藏道具，叼起和放下物體可以更換電器的電源或者使用鐵桶卡住風扇等等。當玩家通過不斷地重複以上的小互動而逐漸習慣以貓咪的行為邏輯在都市中闖蕩時，遊戲裡那些難度不大的解謎任務便也引刃而解。
在最後幾章，遊戲引入了符合貓科動物天性的潛行機制來進一步豐富遊戲的玩法。玩家需要觀察警衛搜查光線的範圍以防止被發現，從而悄咪咪潛入工廠偷取關鍵道具，或者在被捕後想辦法越獄潛逃。不過相對而言，遊戲的玩法設計都比較簡單，不存在有成長性的遊戲機制，因此整體遊戲性給筆者的感受還是有趣大於好玩。
三、迷失於霓虹燈下的賽博都市
在最早製作組放出預告片時，筆者就被遊戲精心打造的賽博龐克風都市所深深吸引。本作以一個封閉在地下深坑的避難所遺蹟為主舞臺，遺蹟裡懸掛著五顏六色的霓虹燈牌，將籠罩在無盡黑夜中的城市高樓映照得如夢似幻，令人目眩神迷，頗給筆者一種重回“夜之城”的錯覺，也給遊戲增添幾分電影般的質感，使得筆者忍不住瘋狂按起了截圖鍵以保存眼前的美景。
和《三個機器人》的設定一樣，原本在這裡生活的人類早已滅絕，而人類的滅絕卻來源於一場自己釀成的生化危機。由人類改造出的一種能吞食和分解垃圾的細菌“菌克”突然發生了可怕的變異，開始大量繁殖並攻擊各類生物乃至吞食金屬機械。被菌克擠佔了生存空間的人類最終消亡，只留下一些機器人作為居民維持著城市的運轉。
然而，這座城市遺蹟卻被上層統治者建造的巨大人工穹頂所覆蓋，全年暗無天日。這裡的居民抬頭所能見到的，只有穹頂偽造出的微弱的星空燈光。這樣的設計也隱晦地向玩家傳遞了賽博龐克類遊戲通常想要表達的第一層主題：來自籠罩頭頂的上層黑暗的壓迫。
遊戲中就曾以回憶的方式解釋城市裡這些霓虹燈箱的由來：“人類無法忍受長久的黑暗。某天，有人點起彩虹燈，他的家到處都是彩虹燈。那人被帶走，再也沒人見到。但人們看到了希望。不久後，大家都開始在家裡掛起許多燈。壓迫者對此束手無策。人們用這個方法再次見到色彩。”因此，這些惹人矚目的霓虹燈牌不僅是為這座廢棄的城市增光添彩，也是人們反抗壓迫的意志象徵。
此外，霓虹燈還承擔了在視覺上引導玩家探索的重任。因為玩家在城市裡化身為不走尋常路的喵喵，常常要在立體空間上探索很多不易察覺的“小路”，例如大量高低錯落的管道、欄杆、空調機、屋簷、燈箱等可供貓咪移動跑跳的小型平臺。這些拼湊起來的“小路”由於視覺上的斷層，可能會讓玩家短暫迷失前進的道路，因此，在玩家視線的前方總會適時地亮起一塊醒目的燈牌，指引玩家前進的正確方向。而這些發出溫暖燈光的小小燈牌，也猶如黑夜中燈塔的光芒，帶給在高樓之上穿梭的玩家一絲安定和希望。
四、迷失於人工智能的求生進化
作為城市遺蹟裡僅存的居民，遊戲裡出現的機器人卻有著更濃重的科幻色彩。因為它們中的大部分已經覺醒出了一定的自主人格和自我意識，不僅能夠主動思考並向其他機器人表達所思所想，還演化出了和人類一樣的社會分工、社交網絡乃至血緣關係，甚至進化出了類似人的身體感官和生活習慣。
玩家可以看到機器人們在城市裡經營著自己的店鋪，使用易拉罐作為貨幣進行交易，享用電線、齒輪和機油做成的美食，時不時躺在屋頂或者街邊打盹偷懶，說著人類聽不懂的“外星”語言，還有著自己的居所並需要穿著衣物禦寒。如果不是因為它們看上去不太聰明的老式機器人外形，或許玩家們會覺得這是一群本命是機器人的狂熱coser在自發排練情景劇。
至於為什麼這些機器人能夠實現“人類化”的進化，遊戲並沒有給出詳細的解釋，但筆者卻覺得製作組通過一種巧妙的設計來向玩家暗示這背後的答案：當玩家最終抵達城市的上層時，遇見的機器人卻仍都是隻會執行命令而沒有自主意識的“呆子”。這些原始被動的上層機器人和主動求生的中下層機器人形成了鮮明對比，隱隱道出了那些底層機器人能實現自主進化的根源：為了不被吞噬毀滅，為了繼續存在下去。正是這種強烈的生存需求催動著它們去掙脫固有指令的束縛，去思考自身存在的意義，去捍衛自我存在的權利。而這，也是遊戲藉助賽博龐克題材想要表達的第二層主題：在壓迫面前人類覺醒的抗爭精神。
如同另一款知名的科幻題材遊戲《底特律：變人》的故事所展現的那樣，面對不斷侵蝕城市的菌克造成的生存危機和上層對中下層居民死活的漠不關心，少數下層的機器人居民也覺醒出擺脫上層統治者的束縛、離開暗無天日的避難所並前往更加安全的外界的想法。而玩家所扮演的從外界空間墜入城市的貓咪則更加證實了機器人對外界空間安全性的猜想。但是，由於機器人笨重的體型難以擺脫菌克的攻擊，使得它們不得不拜託這隻天外來“貓”去找尋前往外界的辦法。
看到這裡你或許想問，一隻只會喵叫的貓和一群不懂”喵“語的機器人，是如何實現有效溝通的呢？其實，在遊戲初期，玩家就將遇見一個非常重要的夥伴角色：既懂”喵“語也懂人話的智能機器人——B-12。而這個夥伴角色的真實身份，則是筆者覺得本作最精妙的人設之一。
五、迷失於人與機器的身份邊界
B-12，是一個只保留了意識的人類科學家，也是這座避難所裡最後“活著”的人類。他在許多年前將自己的意識上傳到城市網絡後肉體就已經死亡，同時也因數據故障而失憶，遺忘了自己人類的身份。由於意識沒有被導入到任何機器人當中，也沒有任何人有能力穿過滿是菌克的地區來幫助他，B-12便像強尼銀手一樣，成了被困在網絡中的一縷遊魂，苦苦等待自己的救星。
所以，當玩家扮演的橘貓跌入地下城時，B-12立刻就發現了玩家的到來，並操控城市監控和霓虹燈來引導玩家前往自己的位置，藉助小貓的力量將自身導入新的機器人軀殼以重獲新生。隨後，為報答玩家的恩情，B-12便決定協助玩家脫離地下城重返外界。它不僅能打開機械門鎖或者發出紫外燈光消滅菌克，同時也充當了玩家與機器人之間溝通的橋樑，讓玩家們能從文字和對話中瞭解到整座地下避難所的發展變遷。
而在這段逃出生天的旅途中，玩家將幫助B-12喚醒他散落在城市各個角落的生前記憶，從而讓他逐漸恢復記憶，並意識到自己其實是一個靠意識存在於世間的人類。但同時，如今的機器人身軀也讓他不再被視作人類了。在玩家和B-12來到城市上層主控室的門口時，B-12就發出了一句經典的感慨："主控室只允許人類進入，可它們竟然不把我當人看。“
這句感慨也引出了人體改造題材相關的科幻故事經常牽扯到的一個經典身份認同問題：人，何以為“人”？是人類的肉體讓人成為人，還是人類的思想讓人成為人？抑或者只有保全兩者的時候，人才能成為人？以這一問題為基礎，再向下深究，如果一個人失去了一部分肉體，是否能成為人？如果一個人喪失了一部分思維能力，是否能成為人？同理，如果人工智能發展出了部分或者完全的自我意識，它是否能成為人？如果一個人的意識變成以數字形式存在，它是否能成為人？
如果從這個問題再向下延伸，還會觸及一些更深層次的自我認同問題，例如我何以為“我”。不過作為一款小品級的遊戲，本作並沒有深層次地探討這些問題並給出有傾向性的答案，而是引出它們，並交由玩家自己去思考和找出自己的答案。
六、感動於人與貓咪的相伴之情
除了承載遊戲科幻部分的思想以外，B-12這個角色還發揮了另一個更重要的作用，那就是成為玩家對主角小橘貓人性情感的出口。
遊戲裡，主角小橘貓既不會說話，也沒有太多表情變化。雖然玩家能通過互動方式儘可能去代入貓咪這個角色，但人在扮演一個明顯非人形的生物時，還是會更容易秉持一種守護者或者飼養員的心態。與其說是代入，不如說是相伴。
因此在遊戲的過程中，玩家與主角的關係的發展，就如同B-12與小橘貓一般，以跟隨視角一路引領和守護著它突破重重難關，最終看著它走向外界、走向光明。而由這份引導與守護的美好時光所孕育出的，便是現實生活中人與寵物貓相處時逐漸滋長的陪伴之情。遊戲也正是借B-12之口，以人的語言來向小橘貓傳達這份來自人類內心的深情與感謝。
當遊戲的終章B-12對小橘貓說它是自己重要的朋友，並願意為它的自由犧牲自己時，筆者受到的感動，不僅來自B-12和小橘貓之間的友誼，更是來自制作組借這份情節想傳達的人類對貓咪真摯而熱烈的愛。因為這段話不只是B-12對小橘貓的告白，更是每一個愛貓或者愛寵物之人對陪伴在他們身邊的小動物的告白。這份超越友情勝似親情的誠摯的愛，不會隨著任一方生命的逝去而終止，而是會化為永恆的思念存在於天地之間。
人與動物之間名為“陪伴”的真情，或許才是在賽博龐克與未來科幻的議題之上，製作組最想讓玩家們從《迷失》這款遊戲中得到的體驗吧。
七、堅定於對生命和遊戲的熱愛
整體而言，《迷失》的遊戲流程並不長，正常5~8小時內即可輕鬆通關。但這樣一款讓玩家以貓的視角去觀察人與機器人的小品級遊戲，卻帶給了筆者遊玩許多宏大製作的遊戲都未曾引發的深思與自省，還收穫了難以言喻的感動。毫不誇張地說，這款遊戲就是人類寫給小貓咪的一封情書。所以，如果你也是和筆者一樣喜愛貓咪或者其他小動物的玩家，那麼《迷失》一定能夠喚起你心底裡對生命和對遊戲的熱愛！
（本文首發於遊研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