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見證
2039年
2025年,我們剛開始研究聖甲蟲全地形車的時候,鳳凰計劃已經在掙扎求存了。我們差點就沒湊夠能支撐設計一種新型載具的研發經費,更別提投入生產了。但是我們最初創立的目標,我們要應對的災難已經開始在我們眼前化作最恐怖的現實,我們總得做些什麼。我們需要一種能載著我們正面應對我們每個人都知道即將面對的挑戰的車輛。
這是種相當令人驚異的技術造物。燃料電池驅動,完全自動化運行,可以在徹底隔離外界環境的情況下搭載八名乘員活動一週——也不會產生任何異味。當然,輻射防護也做足了。石墨烯織網裝甲,你頂多能想象這種東西什麼樣,而聖甲蟲已經披掛上身了。因為我們對潘多拉的研究揭示了其諸多特性,連其中最小的細節都在朝我們大喊世界再也不會是我們熟悉的那個樣子了。聖甲蟲型就像是一場夢,一場關於鳳凰計劃可以是什麼樣子,本該是什麼樣子的幻夢。事情還算按計劃進行,但是等到2027年我們開始將這一型號投入量產的時候,我們僅剩的官方架構也開始分崩離析了。在一切徹底陷入毀滅之前我們只來得及生產了幾輛成品。在2032年,第三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的一片混亂之中,我們只能把這些聖甲蟲外派出去獨自面對這個殘破的世界,讓他們自生自滅。
一般來講這些機器裡搭載的AI應該不能算作是人……但是某種程度上像這樣拋棄他們還是讓我頗感傷心。之後幾年裡——直到衛星通訊網絡完蛋之前——我們有時還能收到一閃而過的識別訊號……所以我估計至少其中幾臺還在外面安然無恙,等待我們將其重新激活,完成他們最初的使命。我們現在肯定用得上他們了。我在想他們會不會因為我們的所作所為而對我們心生怨懟。
*
我這一輩子,曾以為我會看到事物始終都在向前發展。當然,有時候世界會走上一段回頭路,你也知道會迎來一段艱難的生活。但是歸根結底,你是期待著生活越變越好的。
但那不是現在了,跟現在發生的這些事情不一樣了。
這些人為什麼就是看不清自己在做什麼?我們只有這麼一個星球,我們只能生活在這裡。你可能也可以有你關於世界如何運行的觀點。你可能也想要傾向於某一個集體的利益,某一個國家或是另一個國家的利益。當然,沒問題,隨便,但是當你把人命擺上了自己的棋盤的時候?好吧,那你就真的需要好好權衡,想想清楚了。
想在你的槍裡裝上更多子彈,我女兒就要餓死了。
涅加爾准將小傳
本文件為安努之門徒避難所中發現的宣傳冊抄本。
1. 洪水降臨之前,有這樣一個男人,如今他的名字已從歷史中被抹去。那時的他是一個龐大的帝國中的一位忠誠士兵。在那個腐敗的時代,他的忠誠之純粹達到了人類所能達到的極限。但是,就如痴愚之書中向我們宣示的那樣,他的忠誠獻給了那掌權的與做官的,可他們本就早已浸透了無邊的罪孽。由是,這忠誠的士兵奉命所行的一切也莫不為滔天罪行。
2. 時間推移,這士兵被派往異國,率領一支軍隊為了帝國的利益去迫害他國的人民。他對戰爭之道堪稱無所不知,而他的軍隊也用混亂完全席捲了那異鄉。操使著從遠方呼嘯而來的天火,他帶領著士兵們將房屋化作殘垣斷壁,令人民慘遭曝屍荒野。即使是在對方投降之後,他也毫不留情地降下火雨,以防有朝一日他們再次揭竿而起,重新與他的宗主為敵。因他的赫赫戰功,帝國的官員們對他讚揚不止,他的榮光也一時無兩。然而戰爭還是持續了數年之久,因為這片土地粗糲而倔強,生活其上的人民也不肯輕易彎下脊樑。
3. 之後,此人不得不走遍整個國家,尋找那些統帥著人民的人,以此確保人民服從新的統治。在這期間,他的飛機被風暴從空中拍下,現在,在他的士兵能夠救援他之前,他只能徒步進發了。
4. 就這樣,他終於親眼見證了自己做下的惡業。他見到了化為齏粉的房屋,橫遭屠戮的屍體,還有那些苟活之人身上屈辱的印記。龐然的恐懼幾乎壓垮了他的靈魂。他終於看清在尋求善果的道路上,他的所作所為除了孽障再無其他。而自他犯下的罪中,更多的惡念得以紮根生芽,蓬勃競發。這片土地的人民怎麼可能不對他和他的士兵切齒痛恨呢?他感受到了翻湧的仇恨,不止在他自己心中,也在周圍每一個人心中。他不由得泣涕垂淚。
5. 於是,他開始尋求救贖之道。但那時,世界的希望尚未在人前現身,也罕有人能在夢中覲見安努。取而代之的則是層出不窮的誘人做下更多業障的冒牌先知。幾年間,他將自己的全副精神投向了那些許他以靈魂之救贖的遊方術士和江湖郎中。
6. 但是,需要救贖的並不是他的靈魂;難道他犯下那些滔天大罪的時候不是懷揣著正直而忠誠的心嗎?那些虛偽的先知不敢吐出最重要的真相:真正的腐化並未藏身於純潔而永恆的靈魂之中,而是隱匿於血肉之間,那為慾望所驅使,直到生命盡頭的不潔血肉。自然,他找到的那些偽善者和江湖騙子也都幫不了他,因為他們也無從理解究竟應該從何處著手治癒這個世界。
7. 直到苦艾之星如苦修之書中宣示一般自天空落下,而洪水與迷霧之紀元就此來臨。浮世王侯紛紛為瘋狂所攫,凡塵諸國盡皆陷於戰火。
8. 而那個仍然忠誠的人沒有放棄他在帝國中肩負的責任。但是隨著時光飛逝,他犯下的罪行已經超過了靈魂所能承受的極限,等待他的唯有絕望。終於在最後一根稻草落下時,他爬上了一座高樓,俯瞰被洪水淹沒的城市,縱身躍入海中。
9. 他本應就此煙消雲散,但聖尊救起了他,因亡者之神在夢中向她降下諭令,此人已得神選,將在不遠的戰爭中統帥她的兵士。而聖尊因此將他帶到了生命之泉,他的生命在那裡得到淨化,就此重獲新生。他的第二次生命也得到了新的名字,如今,他是涅加爾,同時他也被提拔到了准將的位置上。
10. 七天之間,他目不能視,據傳期間他的生活與海中游魚毫無差別,在水中自由呼吸。而當第七天結束之時,鱗片從雙眼脫落,他得以加入其他門徒,一同棲身於聖尊為他們建立的秘密庇護所。
11. 那時的教會尚且稚嫩而羸弱,最初的子嗣們的行動決定了教會能否真正延續下去。涅加爾的信仰灼亮有如燈塔,因他得以親睹聖尊真顏,那美好充盈他的內心,而通過聖尊,他得以領會安努,亡者之神,星宿與大地之主的無窮偉力,他也得以盡享復生帶來的歡愉。而現在,他那曾受腐化的知識終於可以為正道效力了,就像希望之書中記載的一樣,凡以亡者之神尊號所行之事皆受庇佑,不墮腐化。
12. 此後,凡有混沌作亂之處,涅加爾准將都賜以秩序。他將信徒們按照本領劃分,並以戰士之道訓練那些被他選中的人。他竭力尋訪新的要塞和避風港,教會信徒們如何保護自己,無論來犯之敵是人類還是那些蝗蟲都一視同仁。他向安努之敵降下火雨,但如今他的心中滿是歡喜,因他已經知曉如今他的所作所為皆為正義,而世界的救贖就在道路的前方觸手可及。
13. 他不需要盲目的信仰,因他已知曉其身軀已經淨化,循著融合的聖蹟,他的罪孽已得洗清。如今的他馭使著聖器與神機的力量,以極大的熱情掃蕩著那些虛偽的先知騙子,因以酷烈之行追求真理絕非罪孽。他絕不允許任何人如他過去一般遭受矇騙,而只有生命之泉可以為人類的本質帶去真正的淨化,真正讓人心服口服。
14. 光陰似箭,歲月穿梭,漸漸有人升到了比涅加爾准將更高的位置上。教團中如今有了暗影祭司,有了盲目使節,有了其他准將,也有了督主教,有了其他許許多多領導者。對此他從未有過絲毫牴觸。有人傳言他只求聖尊做出了唯一一個保證,即永遠不會將他提拔到更高的位置上。因為涅加爾准將的心中毫無貪婪與野心的餘地,他所思所行唯有那神聖奧秘之美,以及那由聖尊所具現而來的希望。經由聖尊,經由安努的賜福,他終於成為了他渴望成為的那個人,一個免於腐化和罪孽的人,一個士兵。願此奇蹟亦得降汝身。
致無信者
【塞姆斯的筆記:我相信這份文檔記錄的是一次發表在意大利某處避難所隔離檢疫期間的演講。】
你們讀到了這些東西。你們沒有被感染。
想象一下,你早上在床上醒來,得知自己染上了什麼不治之症。得知這種病會永久性的改造你,重塑你的餘生,成為你自我認知的一部分,成為其他人每次看到你的時候對你的認知的一部分。
想象一下有人告訴你因為你得了這種病,你就不再是人類了,被開除出物種之外——一個流浪者,一個汙穢不潔的被放逐者。想象一下從你的家裡被直接扔到外面。
從歷史上來看,我們這個社會中那些最貧窮最不幸的人遭遇到的基本上就是這樣的待遇。這些人被丟在街上乞討為生,濟貧院和收容所也對他們關上了大門,他們被丟在黑暗之中,在人所不知處靜靜腐爛。因為對那些享有財富和健康的人來說,這些人遍佈瑕疵的面容和處處坎坷的生活玷汙了他們對於人類生活的想象圖景。
衡量文明的標尺之一就是如何對待那些其窮苦之人。
在這片已經天翻地覆的王國中,有些人給我們貼上了這樣那樣的標籤,說我們是野獸,是害蟲,是病原,是難題的一部分。但那些這樣做的人,那些拒絕做出理解的人,同時也是虛假的信條與理論的擁躉。諷刺的是,他們還指責我們是邪教分子,可正是他們自己那種對世界的過去盲目而極端的依戀,讓他們無法真正感知這個世界的現在和未來——一個充滿了美好的新世界。人類只有接納變化才能生存。
如果想要在過去之中尋找現在的真相,我們要走的更遠,一直回到人類的黎明時代,然後再向更久遠的過去邁進,回到人類的起源之處。這世界曾屢經滄海桑田,而如今,下一次風雲際會已經近在眼前。
我們曾經崇拜安努,而如今,我們要將這旗幟再度舉起。
——某佚名安努祭司
意識形態
【塞姆斯的筆記:下文是一段孤立的介紹性文件,可能是均衡議會管轄的避難所的某種迎新宣傳。內含信息基本上充分介紹了他們的行事哲學。】
當我們說起意識形態這個概念的時候,我們究竟在說什麼?一般來講,這個詞指的是一組觀念的集合:我們對於這個世界如今是什麼樣,將來又將走向何處的看法,政治活動的基本目的就在於傳播這些觀念,說服他人,進而通過觀念的變化,為我們生活的物質世界帶來切實的改變。意識形態就是我們的夢想,而由這夢想我們得以建成我們自己的烏托邦。均衡議會的核心即是公民的觀點,而,在此處援引布克金的論述,公民即是“充分體現了古典理想中的友愛、自律、理性,已經在此之上最重要的,遂行公民承諾”的人。
然而,在馬克思的理論系統中,這個概念有了相對消極的延申含義。在這裡,意識形態是指對占主導地位的經濟體系性質的基本表達。其形成即是為了掩蓋其矛盾,掩蓋系統性的剝削和壓迫。意識形態不再是一個自由漂浮的夢想,而是成了被經驗現實所決定的存在。“生命不由意識決定。”馬克思如是寫道。“而是意識由生命決定。”
均衡議會起源於相當程度的多樣性之中……或者我們乾脆說的更直白些,一片混亂之中。我們始終以我們的多元化存在為驕傲。但是,這種多元化能對抗潘多拉病毒這一獨特而無情的現實環境嗎?我們的理想究竟是紮根於現實世界,還是烏托邦式的夢想——哪一個又更可取呢?我們要如何在一個浸沒在迷霧中的世界上建立起新的社會——是要抱持著一個不可能但必要的未來的夢想,還是去面對並最終理解可怕的現實?
——公民阿萊娜·澤派,在第九次關於共存的辯論會上的開幕詞
記錄一切
接受一切就此終結,這一點絕對不可接受。
人類文明從未中斷過將自身沿革刻入記憶的努力。自從人類開始在地球上漫步的原初時代,人們就已經開始記錄自身的歷史了。畫在牆壁上,紋在血肉間,刻在大地中。這種對延續記錄和記憶的執迷引發了兩種彼此矛盾的理想,一種是利己心推動的對不朽的追求,另一種則是責任感驅使的教化後裔的志向。不論我們已經學到了什麼,不論我們現在在學習什麼,都必須通過這樣的方式傳遞下去,而非依賴人類大腦錯漏百出的記憶系統。
在久遠的過去,我們用世界中的自然物質製備紙筆,寫下記憶,但後來我們學到了別的方式,我們利用發展出來的技術構築人工記憶介質。
我們開始為自己感到由衷的自豪。
那時,人類保有的記憶和知識的總量令人瞠目結舌,如今也仍是如此。但在所有我們所能保存下來的記載中,已經有相當多的部分遺失不見,而這樣的遺失仍在愈演愈烈,事實上,每分鐘,每小時,每天,我們都在失去更多。
若不加以利用,單純積累學識其實毫無意義。而那些希望尋求知識以踐行計劃的人和集體自會提出加以利用的目標。
不過,目標也可以從內部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