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阿克塔醒来时,竟忘了何时入眠。夜幕深沉,但黑暗并未妨碍他的视线。他处在一个阴暗狭窄之地,像是柜橱,或是,一间囚室。他躺在硬板床上,全然无法伸展躯体。房间内有个水桶——恶臭弥漫的源头。他望见一缕缕微弱的绿光,勾勒出门的轮廓。
他挣扎着起身,身躯饱受痛楚与疲惫之苦,每一寸肌肉都在无声抗议。突然间,黑暗中,他看到了被加斯特帮杀害的老友桑泊,他肌肤剥落,露出狰狞的头骨。他闭上眼睛,用手猛击头部,试图摆脱这恐怖的景象。他的另一只手臂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他感觉到一个冷硬之物抵在额头上。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失去的前臂。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锯齿长刀,经由一排排系带与线缆固定在残肢上。他试图将这异物从身上扯下,但钩状金属丝紧紧缠绕在他肩头,将武器牢牢固定住。这些倒钩虽然小,却深深刺入他裸露的肌肤,鲜血如注,他痛苦地喘息。
“勇士需得武器,汝无武器,吾赐予你。欢迎你,吾之勇士。”
“你们是谁?”
“无关紧要。时机已至。”
一道比爬行动物更为刺耳、更显虚伪的嘶嘶声响起。一股甜腻的气息涌入阿克塔的鼻腔,刺激着他的感官。他用手捂住口鼻,房间内弥漫着毒气。
“勇士,汝不可永远等待。让愤怒引领你。”
阿卡特屏息凝神,直至肺部疼痛,视线模糊。狭窄的牢房中,人类的本能驱使他屈膝而跪。他吸入恶臭的空气,以为死期已至。然而,他突然感到一阵狂喜涌上心头,随即困惑无比。
他的肌肉,数分钟前还瘫软无力,如今却充满力量,颤抖犹如电击。他视力敏锐,清晰无比;他能瞥见上方天花板上的通风格栅,毒气正从此处涌入。他能看到一片潦草焊接的通讯器,声音正是由此发出。
他看到门在轻曳后推开,光线如流水般倾泻,冷冽而刺眼。他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场所,曾是制造工坊,如今的用途却显而易见。
墙上链条交织,铁刺不寒而栗。血迹斑驳,红如动脉,褐如结痂,其间色彩纷呈。他闻到血腥味,铁与热的恶臭,令他兴奋不已。还有一种声音,沉闷而有节奏的敲击声,伴随着咆哮。他抬头,坑上环绕着数百个身影。他看不清他们的脸,但他能听到他们的呼喊。他们在吟唱,所有人都在呼唤同一件事:
“血!血!血!”
二
他曾为生存而战,如今则以复仇为名。他的怒火犹如烈焰,时刻燃烧在心底。他岂能无怨无恨?他的手臂、他的使命、他的亲人、他的生活、他所珍视的一切尽数被变种人与异形掠夺。他的救世主背叛了他。
他擅于此道。他享受血肉撕裂的快感,血液飞溅的铁腥味;他陶醉于对手意志崩溃,哀求饶命的瞬间。他沐浴在人群的崇拜中,割喉、碎颅。
为何他不能享受杀戮的快感?
他不在乎他所杀之人。他在角斗场上与所有人战斗。加斯特帮是常见的敌人——他们是在街头游荡的、狩猎大师的猎物,他们引诱或掠夺他这样潜在的战士。然而,更多怪物也能感受到他利刃的威力。他与塞尔芮尼广袤草原上的动物鏖战:猫科动物与犬科动物在长矛间穿梭。最为奇特的是痘疮人。他们是可怜的生物:蹒跚,迟钝,仅能勉力挥动生锈的收割工具来攻击他。
他用刀刺穿了他们的腹部,转身期盼人们的喝彩。然而,回头之际,痘疮人再度站立。他们依然前行,直至他将头颅从肩膀上分离。即便如此,他们的身躯仍向他摇摆,抽搐,痉挛,仿佛永不停歇。人群发出嘲笑,阿克塔的厌恶让位于实用主义。唯有将他们的躯体斩为碎片,才会停止前进,那些无尽的手指和转动的眼球也不再构成威胁。他在那之后病了一个月,他的肩膀和背部爆发出黄色的脓疱,竞技场的外科医生用一把烫热的削皮刀切除了它们,没有任何麻醉剂。
三
阿克塔的世界里,唯有深渊与监牢。偶尔,他得以踏入外科医生的房间。他在这方寸间游走,常遇见那些佩戴黄铜面具的陌生人,他们的面具折射出火炬之光,光影在金属间闪烁。
他的肩膀疼痛难忍,外科医生束手无策。皮肤与肌肉开始与他残肢上的皮革与金属交融,血肉裸露,疮口红肿。尽管不知何故,但他能感受到刀刃的温度:血液在锋刃间流淌的灼热,以及战斗前磨刀石的冰冷。
这种感觉不仅独存于指尖,利刃已然化作一种感官,能品尝敌人的恐惧,感受他们的鲜血。在战斗中,它的价值丝毫不逊于眼睛或耳朵。
当他重返囚室时,天地突然变得辽阔。
声音是他的第一项警报,唤醒他从无梦的睡眠中醒来。尽管监牢阻碍了他的视线,但那些乐器的旋律,他早已铭记于心。尖锐的激光嘶鸣,枪炮的炸裂轰鸣,还有冷兵器贯穿血肉的沉闷声音。
这并非帮派突袭,而是赞提恩的士兵。他能辨别出他们的装备:激光枪而非手枪;刀刃锋利而非钝器。稀有之物。
他的怀疑在片刻后得到证实,一人说话了,声音通过某种设备被人为放大。
那男子说,“以赞提恩大人之名,你必须立刻终止叛乱,上缴藏匿的利普斯树液,违者将处以死刑。”
阿克塔紧紧贴着牢门,试图窥探上方的战况。他的刀锋微微颤抖,渴望以赞提恩追随者的血来洗刷它的锋芒。他咒骂,额头撞向铁栏。“放我出去!”他怒吼。邻近的牢房中,他听到其他角斗士的声音——有的恐惧,有的愤怒,有的狂喜。
然而,他们皆被束缚,就像他一样。阿克塔瞥见黄铜面具的身影被抛入坑底,他们的黑袍宛如血液般四散,覆在血迹斑驳的沙土上。士兵们占据了上风。
“放我出去!”他再度咆哮。鲜血自额际滑落,视线逐渐模糊。“放我出去!”
一道微弱的声音,被喧嚣声掩盖,难以察觉。那低语声——赐予他武器之人——开口了。
“去吧,勇士,”它说,“让他们血流成河,夺走他们的生命。”
铁链铿然断裂,他的狱门大开。声音在角斗场上空回荡,其他角斗士的囚笼也相继崩裂,释放出他们的囚犯。阿克塔踉跄步入战场,发现他此刻竟与角斗士和野兽并肩作战,若在平常,他们无疑是他斩杀的对象。然而此刻,面对赞提恩暴徒的袭击,他们都是塞尔芮尼的同胞——被那所谓的救世主毒害之前、真正的塞尔芮尼。尸体堆积在角斗场一侧,足以攀爬,阿克塔看到了逃生之路。
“我们该怎么办?”一个肌肉畸形的角斗士低声问道。
“勇士们,”阿克塔在喧嚣中高喊。剑臂高举,象征着血腥的到来。
“我们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