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 X 潛淵症 (間章) 《下沉,上浮,甦醒》


3樓貓 發佈時間:2023-04-14 12:06:19 作者:IOWA_MY_WAIFU Language

注意:本文為結合《明日方舟》與《Barotrauma》背景故事與遊戲設定後進行的二次創作。

角色可能存在輕微ooc成分,輕噴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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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霆無聲」徵稿邀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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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紛飛的白雪與堅硬的土塊隨著那一聲巨響散去後,博士重新在戰壕內直起身子;

戰場上的情況甚至沒必要用望遠鏡確認了:那隻自雲隙間隕落的噬雲母妖此刻就橫癱在陣線前,砸壞了正前方的城牆與牆上的四座電磁炮炮塔。更要命的是,因為母妖龐大體型的掩護,後方的軌道炮此刻無法擊中那躲在母妖屍體之後的末日蠕蟲。

少了四座電磁炮的火力後,不斷有越來越多的海嗣從空中落到地上;肆意蔓延的溟化丘腦迅速向著人類陣線延伸著自己的腕節:所過之處源源不斷地冒出一顆顆白色的圓球,然後繼續從圓球下方長出一截“樹幹”,最後“樹幹”分化成四肢與身軀,一隻人形海嗣便就此誕生,跟著不斷蔓延的溟化丘腦一同奔向彈雨鑄成的死亡地獄。

“第一防線的術士和炮手幹員!對著溟痕傾瀉火力!阻止它們的蔓延!軌道炮對準母妖屍體的中間,把它炸開!”

博士靠在戰壕裡,透過手中的PRTS指揮終端下令道。戰場上空,六架無人機閃著信號燈,忠實地為指揮者記錄下變幻莫測的戰場環境。

他緊緊盯著屏幕上那條不斷在空白中蠕動的黑色粗線:400米、300米、150米……

“軌道炮再次準備!蠕蟲要抬頭了,全部對著無人機指引的部位瞄準!”

話音剛落,蠕蟲轟地一聲騰空而起,那對恐怖的螯牙在空中一張一合,發出瘮人的嘶吼。一隻無人機抬起腹部搭載的激光輔瞄儀,將紅點精準地打在蠕蟲首級下方螯鉗稍後的位置,接著,五六根軌道炮炮彈呼嘯而至,深深嵌進了蠕蟲甲殼之下柔軟的軀幹內;短暫的延遲過後,一團刺眼的光球突然炸開,照得那蠕蟲通體透明;

等到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散去,蠕蟲的腦袋已經從後面的軀幹上搬了家,轟然落在了數十米開外的雪地上,了無生機。

防線內的眾人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天上的母妖們突然開始接連發出少女啼哭般尖銳的嘶鳴,隨後竟紛紛側過腦袋,對準地上的防禦工事和還在下沉的哨站城核心捨身砸去。

「怎麼辦?」

博士絕望地自問自己。

「該怎麼辦?」

他知道答案,但他的內心強烈地抗拒著他理性的部分做出那個選擇……

他只能握緊雙拳,用顫抖著的語調下令:

“所有炮塔和填彈人員保護哨站城核心!其餘人員放棄第一防線,退守第二陣線!”

周圍的工程部幹員紛紛向博士投來目光,他硬著頭皮,抬起雙眸與之一一對視:

“……”

他看到有幾位工程幹員的眼角泛起了漣漪,鼻頭也迅速紅了起來;

這些幹員的年齡都不算大,臉上還夾雜著一絲稚氣。

他們剛踏出學堂,本該盡情釋放自己的熱情與才能,但這一切只因一句話便化為了泡影;他們眼中對生存的渴望從未如此刻般熱烈,但他們邁向明天的資格已經被無情剝奪;

留給他們的時間並不多,在短暫的愣神過後,一眾工程幹員們還沒來得及留下一兩句話,就只能義無反顧地撲回自己的崗位上,而剩下的各類幹員則迅速地收拾起裝備,沉默著奔向後方的第二防線。

“博士,走了!”

那位狙擊幹員從高臺上一躍而下,一手搭上他的肩膀,推著他跑起來道。

他仍能聽得見,工程幹員們絕望地怒號著,將金屬彈藥匣不斷推入填彈機、將軌道炮的炮閂用力抬上。

紛飛的彈雨如同一隻巨手,將那兩隻正衝向哨站城核心的噬雲母妖奮力推離了原本的下落軌跡。它們湛藍的血灑滿天際,卻只能不甘地嗚咽著,墜入一旁漆黑的海水中。

在巨大的落水聲過後,博士只聽到身後緊跟著傳來一聲巨響,伴隨著彈藥殉爆的聲音與金屬結構彎折的哀鳴,為第二波攻勢畫上了一個慘淡的句號。

他還想回頭去看看,但那位幹員緊緊推著他,讓他不得不一路向前:

“別看,博士,別看……”

……

第二防線,橫陳在哨站城核心下降井前的一連串碉堡群,它們從火力佈局上來說遠不如第一防線,但是由於靠近核心,因此主要火力來源於核心上佈設的眾多炮塔,而碉堡群只負責阻滯敵人從地面接觸到核心。

反應堆從啟動到達到額定功率需要一些時間,因此碉堡內的各類光源暫時還無法運行,只有通訊系統和基礎控制系統率先上了線。

“各位,剛剛氣象系統更新了極端天氣預警:代號「維斯比」的極地氣旋似乎比半小時前更加暴躁了,現在它的每小時風力達到了80km/h且仍在不斷提升,預計半小時後抵達防線……我強烈建議各位避免外出接敵。”

可露西爾的聲音隨著碉堡內各處控制面板的亮起,一併通過喇叭傳出。不少好奇的幹員聽完,紛紛擠到狹長的窺窗前:原本高居雪山峰頂的那團雲牆此刻正不斷向前進軍;氣旋外圍的狂風已經抵達了第二防線,厚重的鋼筋混凝土外,呼嘯的風聲捲起陣陣哀嚎,時而尖利時而低沉,好像無數亡魂正對著倖存下來的戰友不斷髮出詰問……

碉堡內一片沉默。

窺窗外的天色也越來越暗,明明現在是正午,最後卻如傍晚時分一樣昏黑,天上的雲也如同海中漩渦周側白色的碎浪般,被兇猛的颶風撕扯成一條條細碎的殘雲,隨後化為一道道蜿蜒的弧線,被氣旋吸入,只留一片螺旋狀的殘跡。

忽然,外面的雪花紛紛揚起,輕輕拂上窺窗的玻璃,起先如小雨拍窗,然而在隨後的短短一分鐘內卻驟然加劇,噼裡啪啦地拍打著玻璃,粉身碎骨後只留下朵朵冰漬。

那些站在窺窗前的幹員們見暴風雪正以驚人的速度逼近,在宛若天災過境般的壓迫感下,也只得退了下來,同其他幹員一起蜷縮在遠離窗戶的角落裡。

隨著風力無休止地提升,碉堡內的燈光開始不斷閃爍,無線電通訊也是一片嘈雜,完全失去了與哨站城核心的通訊:惡劣的極端天氣不僅僅壓迫著幹員們的心理防線,同樣也在干擾著碉堡的電力系統和通訊系統;

終於,有人忍受不住,以稍微高出風聲的聲音問道:“為什麼那些海怪還不來?這種天氣對它們而言不是很有利嗎?”

他旁邊的人興許是受不了無止境的沉默,便隨口答道:“或許它們還沒進化出克服這種氣象的能力。”

博士打開PRTS終端,上面顯示的哨站城下降時間已經過了一大半,這無疑是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

“大夥再堅持一下,半小時後就能回家了。”

“好哦!”

“終於能見到老婆啦!”

聽見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博士緊繃著的神經也終於稍稍放鬆了下來:

「再熬半小時就好了……只要半個小時。」

……

窗外的風聲有增無減,此刻已經到了振聾發聵的地步。博士默默推測著,這大概是氣旋的風眼周圍正在經過碉堡群周圍吧。

突然,一道刺耳的巨響自牆外響起,就好像有什麼人正拿著鎬子用力劃過碉堡的混凝土牆壁一樣,尖銳的聲響磨得碉堡內眾人差點耳背過氣。

還沒等幹員們從剛剛直擊腦髓般的聲響中回過神來,又一道尖銳的刮擦聲再次響起;不少聽覺靈敏的幹員被這種攻擊折磨得受不了,只能一邊拼命捂住耳朵,一邊痛苦地叫喊著。

「是金屬碎片的剮蹭嗎?還是海嗣的攻擊?」

博士一邊捂著耳朵,一邊艱難地思考著,但這些問題並沒有困擾他太久,因為下一秒答案自己出現在了他面前:

隨著一聲震人肺腑的巨響,他們所處的碉堡的房頂像豆腐般被整齊地切開、隨後被狂風捲到一邊,露出了那片覆蓋了整片天空的風暴雲;

頭頂是密密麻麻的無數只在風中不停旋轉的雙頭鐮刀,首尾兩隻鐮刃在高速旋轉下形似一隻圓盤。它們的大小與形態各異,最大的一隻剛剛從他們頭頂掠過,正重新盤旋迴空中。

“這……這些都是什麼?!”

不知是誰驚呼了一聲後,彷彿是回應他們的疑問般,一隻小型“飛鐮”快速自旋著,猛然插入碉堡的殘垣之上。它的“鐮柄”部位被光滑而湛藍的皮膚所覆蓋,一對形狀酷似羽翼的鰭正奮力拍打著,刃與柄相交處則長著兩對渾圓的黑色大眼,死死盯著眼前的眾人,然而那蠟黃的幾丁質鐮刃卻深深沒入了混凝土牆壁中,令它動彈不得;

毫無疑問,這是一隻恐魚。

博士再次抬頭望去,那些與風暴中心伴飛的高速旋刃,此刻在他眼中更像是一隻只高居於空中、伺機待發著準備隨時收割生命的死神。

“所有人!向著哨站城核心撤退!!”

他扯下那早已失效的耳麥,在轟鳴著的狂風中用盡全力對著幹員們大吼道。

勉強聽清了博士的喊話聲的一部分幹員,立馬從身邊找了些重到被旋風捲起的混凝土碎塊,隨後抱起碎塊一步步朝著後方撤去;沒聽清命令的那些幹員看到身邊人的行為後,雖然不甚理解,但也紛紛效仿。

他們前腳剛跨出碉堡後門的門檻,身後殘破的碉堡便在下一秒被數十隻“鐮魚”徹底斬碎,化為一片齏粉消散在風暴之中。

幸虧一直跟著博士的那位狙擊幹員是豐蹄,他一邊抱著石塊,一邊馱著用安全繩帶綁在背上的博士,這才帶著羸弱的他一步步趕上了撤離隊伍。

……

白色的雪片混合著細碎的塵土打在臉上,打得人生疼。博士朝兩邊看去,他的視野中只有無盡的黑暗和伴隨著疾風飛舞的雪屑,除此以外再無他物,就連現在前進的方向是否正確,都不得而知。

突然,不遠處的黑暗中傳來一聲慘叫,隨後殘肢拖曳著不斷噴灑而出的鮮血,在風的裹挾下自博士與那位狙擊幹員二人的視野中一閃而過。

躲避是無用的,在這片地獄中,就連敵人來襲的方向都被黑暗所隱藏,它們劃破空氣的呼嘯聲也被暴風雪覆蓋,一切蹤跡皆無處可尋。

周圍的慘叫聲與身軀被撕裂聲並沒有停下,反而越來越多;博士麻木地數著:一個,兩個,三個……他同樣在默默等待著死亡的降臨。面對隨時可能到來的慘死,他緊繃到極致的神經早已停止了思考,直到側面突然撒來一潑被風捲著、仍溫熱著的鮮血,淋滿二人全身,他才終於抵達崩潰的邊緣。

他開始下意識地乞求死亡,至少死得痛快一點,總比現在無力地掙扎要強……

“呸……博士堅持住!哈啊……俺已經看到哨站城核心了!”

他啐了一口剛剛滑進嘴裡的血,大聲呼喊博士道。

博士抬起頭,哨站城核心的燈火在風雪中如殘燭般忽明忽滅。

……

在風暴中跋涉數十分鐘後,他們終於抵達了撤離用潛艇的登艇點,那座圓筒狀的建築,只要打開門走進去,電梯就能把他們一路送到建於地下溶洞內的船塢,然後他們就能開著潛艇與下沉完畢的哨站城核心對接……

可惜,事情的發展並不如博士料想那般。

等他們走近登艇點,這才發現周圍已經坐了一圈與他們一樣的倖存者。但他們面若死灰,再也看不出一點對生的希望。

狙擊幹員喘著粗氣,一步步走到登艇點的門前,扶上門框,這才發現電子鎖上顯示著兩行字:

權限不足,無法開啟。

他單膝跪到地上,俯下身子,好讓趴在他背上的博士能夠電子鎖:

“博士,你試試。”

博士伸出手指,碰上電子鎖的指紋掃描儀,但電子鎖上的那兩行字依舊不變:

權限不足,無法開啟。

狙擊幹員抬起頭,看到這樣的結果後,忽然大笑起來,但在博士聽來,他笑得比哭得還慘;

短暫的宣洩過後,他不再大笑,而是解開安全繩帶,放下了背上的博士。二人就這樣與其他人一起,靠著登艇點坐下。

“……抱歉,各位,看來我們沒法回去了……”

博士對著僅剩下的幹員們說道。

飛鐮仍在無情收割著倖存者們的性命,一個接一個。有些不願坐以待斃的術士與弩手徒然地舉起自己手中的武器,企圖攔截可能從各個方向襲來的鐮魚,可悲的是,他們的反應速度終究不可能超過此時的風速。

終於,周圍又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自知終於輪到自己後,那位狙擊幹員從懷裡掏出一隻銀光閃閃的小東西,塞到博士懷裡,他拿起來一看:是一隻口琴。

“這是……?”

“是俺娘傳給俺的,她說當年就是靠這個追到了俺爹……哈哈,說來好笑,俺後來也是靠著這個追到的俺媳婦的。”

或許是因為太冷,又或許是因為不太好意思,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戴著手套的手擦了擦鼻子道。

博士似乎猜到了什麼,先是沉默了一會,想了想後還是說道:“我沒法幫你把東西轉交給你的家人,今天我們誰都走不掉了。”

豐蹄狙擊幹員沒理他,只是扶住牆,背對著博士,在風中緩緩地站了起來:“俺沒什麼文化,一直搞不懂你們這些聰明人,整天搗鼓的那些道理究竟是什麼意思。不過俺一直覺得俺娘講過的一句話也很有道理……”

他回過頭看向博士,道:

“等你快餓死的時候,只要有機會逮到東西吃,什麼方法不都得試一試?”

他走到昔日戰友的屍體邊,左右手各拽起一具,然後一步步走回到博士身邊,口中喃喃著:

“各位兄弟……多有得罪了,下輩子給你們做牛做馬都行,只是博士萬不能死在這裡……”

“等下,你這是準備要——”

博士趕緊開口準備說些什麼,但卻被他打斷:

“可能確實會有些難熬,博士,但,就當是為了幫俺這個將死之人一個忙吧,沒成大不了一死,成了更好。”他賣力地扛著被鐮魚割得不成形狀的屍體,同時強忍著悲痛與劇烈的嘔吐欲,一具具將屍體壘在博士周圍。

“……為什麼是我?”

博士蜷縮在其中,無力地問道。

“因為你跟其他人相比,體型算小的,更容易藏……而且俺信不過別人,雖然他們都是好人,但真要進了哨站城,也不一定有手段找到俺媳婦跟兒子。”

堵上最後一塊缺口後,他站在外面看著博士,後者同樣注視著他的雙眼: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輝,對家人的執念融化在他的眼眸中,顯得他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他對著博士笑了笑,剛張開口想要說些什麼,一道利刃劃破衣物的撕裂聲突然從他背後響起,凝固了他的表情。

他拼命撐著眼皮,身體卻迅速失去力氣;從背後濺出的血液順著紡織物的纖維結構逐漸浸染到他胳膊側面,染紅了他袖章上的那枚羅德島的標誌。

在失去意識之前,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向前挺出身軀,撲倒在博士頭頂的缺口上,蓋住了最後一縷從登艇點門口燈處射來的光線。

最後,周圍只剩下風雪聲,和不時響起的刺耳的切割聲。

……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風雪聲終於消失,縫隙間撒進來一絲微弱的陽光,照在博士緊緊握著的那隻口琴上,甚是耀眼。

他抿了抿開裂的嘴唇,用肘頂住頭頂的那位豐蹄,一點點艱難地把他挪開:長時間暴露在低溫環境下,他的身體已經硬得像塊石頭。

撲通一聲,他終於從小坡上滑了下去,露出了頭頂的萬里晴空;博士木然地撐起身子,燦爛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也一併灑滿了這片冰原,以及冰原上面的一切遺骸。

他小心翼翼地跨出第一步,隨後是踉蹌的第二步;因為極晝現象,他無法弄清到底過了多久。不過隨後他粗略檢查了一下屍體的情況,大致判斷是過了七八個小時。

攥著那隻口琴,他不知該去向何處:向前看,茫茫白色荒野之上,只有永不停歇的風與死亡的荒涼;向後看,哨站城核心已成功完成下降,從此人類終於在磕磕碰碰中邁入了一個新的時代。

他決定碰碰運氣,折返回登艇點的電梯門口,所幸的是,那可憎的電子鎖已經被切成了兩半,上面正插著一隻死去的鐮魚,而電梯門也因此終於對著他靜靜敞開懷抱;

他喘著粗氣,身子不斷顫抖著,走近了電梯裡,內部冰冷簡潔的金屬結構竟令他產生了一絲親切感。

樓層選擇只有兩個按鈕,上面印著一上一下兩個箭頭。他按下向下的那個箭頭,電梯門便順從地合上,沒給他再多看一眼外面的機會。而直到大腦切實感受到了電梯正在下降,以及聽到了鋼纜運行時互相碰擦的隆隆聲,他才終於有了一絲實感,從之前行屍走肉的狀態中稍微脫離出來;

隨之而來的,還有如海嘯般湧起的懊悔、自責,與悲痛;回憶與情緒終於擊垮了他,他的雙腿再也沒有任何力氣,只能靠著牆一點點癱坐到地上,雙手掩面。

……

……

電梯門再次打開,他收拾好心情,將那隻口琴鄭重地揣進了最裡面那層衣物的口袋裡,最後踏出電梯。

一艘野獾級潛艇正靜靜躺在巨大的水池中間,他踏上鐵泊橋,一步步走向那艘看起來破破爛爛的小潛艇;腳底踏在鐵板上發出的聲響如同心跳,在空無一人的海底溶洞內聲聲迴響。

他不知道該怎麼進城,羅德島作為哨站城項目的領頭企業,他、凱爾希和阿米婭的權限自然比絕大多數人要高;如果想要剝奪他們中任意一人的權限,只能通過NORC聯合會議提交議程,再獲得半數以上的票數才能通過該議程;

這也就意味著理事會中有超過一半的人希望他們全滅於這場下沉作戰。

至於有沒有可能是黑客走後門篡改了他的權限,博士倒認為沒可能:哨站城核心的服務器防火牆採用了類似鎖定戰略武器時用到的加密模式,無時無刻不在變幻著,當它的設計者將這套系統安裝完畢後,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人能夠破解,包括開發者自己。

他攀著舷梯滑進駕駛艙,先是清點了一下燃料棒剩餘,又把鋼櫃裡的氧氣面罩跟焊接槍揣進兜裡,以備不時之需。

完成一切例行檢查後,他走到導航終端前,開始了最後的規劃:

首先,由於失去了所有權限,他沒法再依賴核心城服務器查找某一個人;當然,他也不能直接闖進NORC總部,那無疑是自投羅網。

至於阿米婭跟凱爾希,雖然他不願意這麼想,但眼下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在沒有充足的情報之前,他必須默認整個NORC都是他的敵人。

將開關從自動駕駛扳下到手動駕駛模式後,導航終端的大屏幕閃了閃,隨後將界面佈局改變為相應模式。

他將操縱桿推下,水泵便開始嗡嗡作響;野獾緩緩沉入水池深處,最後通過管道駛入了冰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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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哨站城剛剛落成,大量運送居民的潛艇仍在排著長長的隊伍等待對接放人;而來自阿戈爾的工程潛艇也同時在哨站城周圍忙著施工,它們將搭建起無數根水下運輸管道,從核心城延伸出去,然後各個國家才可以依靠著這些主幹,再次搭建出繁雜的枝節供國民居住,並再次劃分出領土範圍。

也正是因為港口外過於忙碌,博士才能鑽到空子,緊緊貼著前方的一艘御冬級成功混入港內。

……

泊位排水完成後,博士從氣閘室內走出潛艇,站在艦艏上;

外面的過道上人聲鼎沸,擺渡車的喇叭聲和人們的叫喊聲混雜在一起,吵得他心裡煩躁不已。

旁邊的工作人員低著頭將鐵梯架到艦艏上,然後抬頭看了看,卻被嚇了一跳:

“那個……先生?需不需要我給您叫輛救護車過來?”

回過神來的博士困惑地看了眼那名工作人員,又打量了一下自己,這才想起來他渾身的衣服早已破爛不堪,上面沾滿了凝結後的暗紅色血跡。

他趕忙答道:“不用了,我只是剛剛在貨艙裡摔了一跤,箱子裡裝的獸肉的血碰巧全流到地上才弄髒了衣服。”

“那需要我幫您卸貨嗎?”

“沒事,我一個人就行。”

聽博士這麼說,工作人員撓了撓頭,只好半信半疑著走出了泊位。

見他僅僅被三言兩語就打發走,博士這才鬆了口氣,攀著梯子一節節爬下潛艇,隨後硬著頭皮擠進了人山人海的過道。

……

“親愛的!我們真的活下來了!!我不敢相信我們真的——”

“媽媽!媽媽你在哪……”

“你知道嗎?昨天我還在跟那些怪物賽跑!它們的口水都噴到我腿上了,還好有個倒黴蛋摔了一跤……”

他被人流裹挾著,任由雙腿帶著自己走動,感覺就像不幸落在湍流裡的一片枯葉,只有被水推著動起來時才會顯得有一些生機。

核心城的內部相當空曠,整片燈紅酒綠的大街都沉浸在劫後餘生的慶幸裡。但這一切與他都無關,他未來的人生只規劃瞭如何找到那位豐蹄的家人。

不過對現在的他來說,找人任務的優先級可能得往後排一排了;他剛剛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有兩天沒好好吃過飯,之前飆升的腎上腺素散去後,被麻痺的感官慢慢重新復甦,腹中傳來的飢餓感開始不斷催促他起來。

大街上的酒樓與餐廳並不算少,但他只是看了一眼外部的裝潢,就敢斷定那些地方不是他所能消費得起;之前他已經試過了用自己的ID卡在商店內買一套乾淨的衣服,但很可惜,他的賬戶也隨著他的權限一併消失了。

兜兜轉轉一圈後,他的肚子裡依舊滴油未進,而穹頂上的模擬天空此時也已經轉換到了夜間模式。在飢餓與疲憊的雙重壓迫之下,無奈的他只好走進小巷子裡,準備在餐廳後門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等到些殘羹剩飯。

他一路翻開那些酸臭無比的垃圾箱,裡面的食物全都已經化為了泔水,被裝在一隻只黑色塑料袋裡,顯然無法被他“再利用”。沮喪之下,他剛準備走出小巷,剛剛身後路過的那扇鐵門突然被打開,一位看起來有些上了年紀的菲林女人端著一個大鐵盤從門後走了出來。興許是感受到了他炙熱的目光,那菲林女人在即將把盤內的剩飯倒進門旁下水溝裡前,下意識地轉過頭,然後不出博士意外地,被他這一身行頭嚇得楞在原地。

菲林女人雖然看不清那張隱藏在兜帽和黑暗之中的臉,但她能感覺到這個人的注意力並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在她手中的盤子上。

“……可以把那個,給我嗎?我站在這吃完就走,很快的。”

博士感覺到對方似乎挺好說話,從面貌和穿著上看又應該是炎國人,便用大炎話趕忙問道。

見對方文質彬彬的,老菲林謹慎地把鐵盤放在垃圾桶蓋上,隨後通過眼神示意他過來;得到了赦免的博士迫不及待地走到垃圾桶旁,立馬狼吞虎嚥起來。

“你從哪來的?怎麼身上全是血……被仇家追殺的?”

老菲林看著正對剩飯風捲殘雲的博士,似乎有些動容。

他努力嚥下一口乾硬的老饅頭,含混不清地回答道:“嗯……但他們現在已經沒法再追上我了。”

老菲林恍然,點了點頭,似乎是想到了一些已經褪色的往事,乾脆靠在門框上仔細打量起這人來,她注意到他衣服上那個被血染得已經模糊的標誌,似乎跟她在電視上經常看到的標誌有些眼熟……

“你是那個……羅德島的人?”

博士手中的動作猛然頓了一下。

意識到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後,老菲林也有些緊張起來:畢竟電影裡的那些流浪殺人犯都會把知道太多的人給滅口……

“不是,但這衣服倒確實是從他們那扒來的……如果他們確實如他們自己所說那樣是幫助弱者的企業,那想必也不會介意我走投無路下順走他們一件衣服吧。”

博士滿口胡謅道,但老菲林顯然信了這套說辭,重新放下心來。

快速解決完這盤剩飯後,博士鄭重向老菲林道了謝,剛準備走人,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老菲林居然跟他說:

“光吃這些哪夠啊,你先進來,樓上是我家,等我在這飯點忙完,昂?”

“這、這怎麼好意思……”

不等他拒絕,老菲林一把拽過他的胳膊,把他拉進了店裡。

那菲林顯然是這家餐館的老闆娘,她絲毫不在意博士袖子上的血跡,一路拽著他上了樓。

餐館二樓倒是標準的住戶戶型,有點類似於炎國工廠提供給工人家屬居住的筒子樓的內部裝潢,原本應該是白色的粉漆牆壁上微微有些泛黃,地板則是深棕色木板鋪成,踏在上面會發出令人安心的腳步聲。

“再過兩個鐘頭我就來了昂,這裡就我一個老太婆住,那小崽子也常年沒回來過……哎,不提他了,衛生間在那拐,我給你找倆件我家娃兒不穿的衣服,你這段時間先給我把身上洗乾淨咯……”

老婆婆一邊操著一口夾雜了方言的大炎話,一邊在各個房間中穿梭,幾分鐘後便給他打點好了一切。

……

終於洗淨了一身的汙穢後,博士套上那套對他來說相當寬鬆的衣服,隨後蹲在衛生間裡,把那套他之前一直穿著的羅德島制服泡在大紅木盆裡,一邊等一邊發著呆。

血漸漸染紅了盆裡的水,顏色十分瘮人,當看到這潭暗紅色的液體後,他才重新回想起冰原上發生的一切……

從硝煙瀰漫炮火震天的第一防線,到這間小小的浴室,世界轉變之快好似一場夢;但就是這兩個看似毫不相干的場景,卻真實地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且相隔並不算遠,實在是難以形容……

博士這樣思索著,但又轉念一想,覺得如果這真的是一場夢的話,那一定是從暴風雪席捲之後才開始。

鐮魚、暴風雪、噬雲母妖、下沉作戰……

他搖了搖頭,趕去了這些沉重的回憶,隨後倒掉了盆中的汙水;血水淌在衛生間裡的防滑地磚上,嘩嘩流進地漏裡,最後一點點消失在視野中。

等盆裡的水完全被瀝乾,博士抓起洗衣粉袋,倒了一點洗衣粉在盆裡,隨後重新接滿水,用力搓起衣服來。

……

他剛剛拾掇乾淨自己那一身行頭,老婆婆終於也忙完了自己的事,端著一碗從餐館後廚出鍋的大肉面,噔噔噔踏上了木樓梯:

“快來吃吧,小夥子,餓著肚子的感覺肯定難受死了吧!”

博士實在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能有機會重新吃上一口熱乎飯,至於熱水澡更是想都不敢想。他有些手足無措,拘謹地拉開桌旁的椅子,慢慢坐了下去。

“別緊張,當這裡是自己家就行!”

「家嗎……」

博士默默回憶起自己殘缺的記憶中究竟有哪可以被稱為家,最後他發現,唯一跟家這個概念能沾得上邊的地方,似乎只有那艘陸行艦了。

不過現在它大概率已經被溟痕分解掉了。

“為什麼……要這麼幫我?你難道不怕招來什麼麻煩嗎?”

他終於開口問出了一直藏在心裡的問題。

老婆婆似乎有些失落,她走到客廳的電視機櫃旁,拿起上面的一個相框,端詳起玻璃片後印在照片上的那個男人:

那是一位身材高大、面龐堅毅的豐蹄。

她用護袖擦了擦相框,悵然道:“我兒子,今年應該應該也跟你差不多大啦,可惜他一直說公司忙,缺人,走不開……”

她停頓了一下,悄無聲息地拭去了眼角的淚花,然後繼續說:

“那臭小子,老是跟我說他進的那家企業,叫什麼羅德島來著……說裡面都是好人,每天都在幫許多像咱家以前那樣窮苦的人過得更好。害,這些個企業能有啥好心思,做這些還不都是想著怎麼撈錢?”

聽了這話,博士感覺有什麼東西好像卡在喉嚨裡,有些難受。

“不過好歹這個羅德島確實是在做好事的,就算它是裝樣子,起碼也把樣子裝到了……哈哈,那臭小子每次寫信都跟我念叨他又跟著他同事幹了哪些好事,收拾了多少壞傢伙,我就尋思,我這當媽的也不能輸給兒子了呀……”

她一邊說著,一邊把相框放回櫃子上。

博士沉默著,用筷子挑起一坨面,送進口中:麵條富有嚼勁,裹著棕色的肉湯,與鮮鹹溫熱的味道一起溫暖了他的身體。

“他爹一輩子都在廠裡幹活,早年是個看大門的;我卻是個沒爹沒孃的小偷,有次進他們廠碰運氣,都要出來了才給那死腦瓜逮著,那給我一頓追啊……”

老婆婆一邊繪聲繪色地說,一邊懷念起自己曾經擁有過的青春。

博士喝了一口麵湯後,好奇地問道:“那他當保安的怎麼跟您好上了?”

老婆婆咧嘴一笑,樂呵道:“因為他覺得我實在可憐,又長得好看,就把我拽回他家裡,管我吃喝住,我為了報答他,就管他家務,哈哈,得虧以前小偷小摸沒留下什麼蹤跡,沒給人認出來我!”

她說到一半,嘆了口氣,似乎是為那段美好的回憶打上了個逗號,停了半晌後繼續說:“那老頭子當年遠遠看過去跟堵牆似的壯,哪想居然還吹得一手好口琴——”

她說著,伸手去按開了櫃子上的電視機;

博士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如果說之前她提到的羅德島和豐蹄都可以看作巧合,那現在又提到的口琴又該怎麼解釋?不可能這麼巧吧?

他看著老人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孤單佝僂的背影,心中的苦澀愈演愈烈:原來那片地獄一直未曾離去,先前給予他的美好只是為了更好地折磨他而已。

博士不敢上去跟老人家確認信息,他怕老人家意識到自己認識她兒子,然後追問起他的下落來,到時候又該怎麼辦?騙她?他忍不下心;直接告訴她?那幾乎得算帶走她半條命了!

電視嗡嗡響著,而老婆婆的面龐還是那麼平靜,她佈滿溝壑的臉龐被電視發出的光照得更顯皺巴;她注視著電視屏幕,光同樣灑在她的眼底,令她那對已經有些渾濁的眼眸中虛假地流露出一絲年輕時才有的生命力;

此刻,她就像無數個家庭中每一位老人那樣,在一天的繁忙過後,愜意地坐在電視機跟前,準備看看電視,或者單純把電視開著只圖個聲響的熱鬧。

今天的新聞卻有些與眾不同:

“本臺消息,據剛剛重返冰原的調查團確認,十二小時前由於暴風雪天氣失聯的羅德島作戰部隊,經確認,已全部——”

博士聽到這裡,瞳孔驟縮,他猛然抬起頭想讓老人家別聽,但已經太晚了;

“——已全部英勇犧牲,部分遺骸下落不明。北洋航線理事會總理阿米婭於剛剛召開記者發佈會,在會議上對為全體人類獻出生命的烈士,表達了沉痛的哀思;”

他不知道此刻到底該關注哪一邊:電視上,阿米婭每說一兩句話,就不得不低下頭,掩面一會,他能看到她的肩膀在那時正劇烈顫抖,但一小會過後她還是整理好情緒,抬起頭,以儘量平穩的語氣念起悼詞與陣亡人員名單:

“……Blaze,Medic,Mechanist,Doctor……”

另一邊,老人似乎還沒從剛剛的消息中回過神來,仍盯著電視,似乎是在尋找著一絲可能性;不過很快她就站起身,跑到座機跟前,撥下了她兒子的電話號碼,儘管她兒子曾經不止一次告訴過她,終端通訊只有在撥打的電話還在城裡時才能被接通。

不出意料地,系統提示她:“您好,您所撥打的用戶正在服務區外,請稍後再撥;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她一手掛斷了電話,另一隻手按住胸口,臉色煞白,慢慢蹲了下去;

“奶奶!您沒事吧奶奶!!”

博士趕忙跑上前,準備把她;而老婆婆則一把推開他,喃喃道:“我,我要去找他,我要把他帶回來……他還沒……”

“……Harmonica……”

電視上的阿米婭沒等老婆婆說完,便念出了這個代號;博士知道,那就是那位豐蹄的代號。

老婆婆也回想起了這個代號,他在跑去羅德島後寫回給家裡的第一封信裡就跟她強調過,這是他給自己取的代號,意思是“口風琴”,也就是爹追她時用的那隻口琴。

她終於靠著沙發,癱坐到地上;

她張大嘴巴,想要哭,她也應該要哭,但半天卻發不出一個音節;

她全身所有的力氣已經跟繼續生存下去的理由,一起消散了。

博士此刻再也忍不住,他不再考慮此刻這麼做會不會讓老人家反應過激立馬把他趕出去,他只想履行好自己答應Harmonica的最後一件事;

他從衣兜裡掏出那隻銀色的口風琴,單膝跪地,雙手遞到老婆婆面前:

“這是你兒子的口風琴……很抱歉騙了您,其實我是他的同事,他要我活著回來,把這東西交給您和他妻子……”

老婆婆木然地接過口風琴,看了看,隨後狠命攥著它,把它往地板上摜去:

“這個殺千刀的!!我要這玩意回來有什麼用?!我要他人回來啊!!”

她終於崩潰,絕望地哭起來,整個身體隨著抽泣而上下起伏,但很快又因缺氧改為大口呼吸著。博士連忙抱住她,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等她稍微平靜下來一些後,博士小心翼翼地開口,說:“他的妻子和孩子呢,要不打電話來讓他們陪陪你?”

老婆婆徒然地搖了搖頭,不斷抽噎著,斷斷續續地說:“他都好幾年,都不回來了……天底下哪有幾個女人能等得起啊?苦苦等了好幾年,連個圖像都沒有……現在早就跟別人跑了……”

博士啞然,沉默許久,走到一旁拾起了那隻口琴。

雖然他很想留下來多陪陪老人家,但剛剛通過新聞透露出來的信息,對他而言已經可以算相當危險:調查團抵達冰原後,一定會發現登艇點上插著的那隻鐮魚,如果他們之後打開電梯進入船塢,卻發現本該停靠在那的潛艇卻消失不見……

他走到老人面前,將口琴塞進她的手心裡,緊緊握住她的手,鄭重地說道:

“奶奶,您兒子的死其實有蹊蹺,我現在只能這麼跟您說……我馬上就得走了,那些人還在追我,如果他們問您見沒見過我這樣的人……”

老人聽罷,眼中似乎重新燃起了什麼,她趕忙打斷了博士:“放心,我以前好歹也不是個善茬,自然是知道該怎麼做的……”

她將口琴揣回進博士懷裡,雖然有些戀戀不捨,但還是決絕地說:“這東西對我來說已經沒用啦……老頭子也走了,現在臭小子也找他爹去了,我留著又有什麼用?還弄得睹物思人……他既然跟你關係不錯,這口琴就留給你做個念想吧!”

見老人家如此堅定,他強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語氣低沉地說道:“……奶奶,您一定要好好等我,只要我還活著,就一定不會讓這事就這麼過去——!我會給您和您兒子一個交代的,我保證!”

……

夜晚的哨站城,清冷的大街上。

他拖著行李箱,裡面放的是他的那套羅德島制服。老婆婆在他走之前幫他把上面的破洞都縫好了,不過在他的請求下,那塊羅德島的標誌也被一塊布縫了起來:

補丁周圍針腳細密,手藝極佳。

他最後回頭看了眼那棟房子,發現老人家也正趴在窗臺上,目送著他。

對視片刻後,他朝著老人家點了點頭,隨後拖著行李箱,再次踏上流浪的旅途。

……

接下來的三年,他輾轉了許多個城市,做過路邊大排檔的廚子,幹過工地搬磚,也登上過街頭,一人一口琴,賺些賞錢。

在這三年間,得益於阿戈爾工程技術的幫助,無數分屬哨站也如新生枝椏般,從哨站城核心的身上向四周的冰洋延伸而去,不斷擴大著人類在水下的活動範圍。

……

最後,他回到了核心城,準備換個方向進行調查。但在那之前,作為對一個階段的告別,他還是想來點富有儀式性的結局。

一日,他拖著早已佈滿煙塵的行李箱,準備鑽回他搭在城市暗巷裡的小篷窩。整日為了生計而奔波,疲憊感從未有一刻離開過他的身軀,而三年的四處躲藏與打探卻是碰壁無數。人脈,他是有的,但那些人的地位太高了,對現在的他來說,如果直接暴露在“陽光”下的話,一定會被時刻盤踞在天上的“鷹”……

忽然,他瞥見了一隻衣角從他那小篷窩前的岔路口旁伸出來……

直覺在他腦中瞬間炸裂,尖聲作響。

他一步步慢慢往回倒,倒出小巷,然後快步融入人群中;

他敏銳地捕捉到背後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和衝入人群時的推搡聲,聽到這,博士立馬加快步伐,直到走出人群后,突然撒開雙腿一路狂奔;跟在他身後的那堆便裝見此情景,也一齊邁開腳步追了起來。

博士抽出空,回頭一瞅,發現那些人緊追不捨,便扯開嗓門,在大街上喊道:“救命啊!傳銷逮人啦啊啊啊!!”

路人們紛紛側目,不少人一件這景象,先是看了看渾身泥塵的博士和他老舊的行李箱,又看了看他後面那堆穿著五顏六色、滿臉橫肉的沉默不語的便衣,紛紛停下腳步聚在一起,掏出終端錄起視頻;

世界上好人還是多的,博士這樣感慨著,依靠群眾給他打下的掩護,左轉右轉後終於把身後那堆人甩沒了影。

確認已經安全後,他彎下腰,大口喘著氣;肺火辣辣地作痛,心臟仍在狂跳,血液迅速在全身循環,衝得他大腦發漲;等到稍微平復下來後,博士又馬不停蹄地拽著行李箱,一路朝著記憶中的那家餐館跑去……

但他最後找到的,只是一棟已經廢棄的居民樓:房簷上的招牌已經被拆下,玻璃上蒙了一層厚厚的灰。從街上往裡看去,雖然一切陳設沒變,依舊保持著他記憶中的那樣,但時間同樣把它的灰細細灑在了那些物什上。

頓感不妙的博士趕忙跑到隔壁的小超市裡,那小超市的老闆還沒反應來得及迎客,博士便雙手拍在玻璃櫃臺上,焦急地問道:

“請問一下!你家左邊那個餐館,怎麼不開了?老闆娘呢?!”

老闆靠在躺椅上,瞪著兩顆圓圓的小眼珠,結結巴巴地講:“突發心梗,三年前一郭夜裡就走咧……”

“三年前……?”

“昂……你似她誰哦?噶里人吧?”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瞬間裹住了他,他只能握緊雙拳,深深把頭埋下去;

「為什麼?」

「為什麼又是這樣?!」

……

他頹然地走在大街上,大腦一片空白;

「去哪?」

他問自己。

但他知道,自己答應他的事已經做完了,雖然結果相當差勁……

「啊……是這樣啊,那傢伙叫我活下來,不就是傳個話嗎,現在我做到了,還有什麼好活的呢?」

不知不覺中,他的雙腿把他重新帶回了那處暗巷前。

他猜,自己如果就這麼直接走進去的話,一定會被埋伏著的那些傢伙抓個正著吧……

「……無所謂了,都一樣。」

他不想再躲了,他已經累了,一次次的希望之後,等待他的不是什麼奇蹟,而是一次比一次更深的絕望。

他心想,如此無能的自己,還賴活在世界上,有什麼用呢?跟死了又有什麼區別?說到底自己從一開始就死在那場暴風雪裡,就沒這麼多破事了……

拐進那個路口,迎面而來的,不出意料地是拳頭。拳頭狠狠砸在他鼻樑上,痛得他眼冒金星,身體不受控制地倒在滿是汙水的地上;

行李箱也倒在了一旁;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隻腳又狠狠踹中他腹部,令他忍不住冷哼一聲,蜷縮起身子;

“喂,你怎麼不跑了?之前不挺能跑嗎?”

那個行李箱是老婆婆給他的,他感覺有些對不起那跟著他顛沛流離了三年的箱子,便強忍劇痛,一點點爬到箱子旁,用身子護住了它。

為首那人見他不說話,反而抱住個爛箱子,便啐了口唾沫到旁邊的地上,隨後取下別在腰間的甩棍,照著他的背狠狠抽去,其他人見老大率先動手,也紛紛取出甩棍,一齊圍毆起他來。

剛開始他還能堅持住緊緊抱著那個箱子,但僅僅幾輪過後,他的大腦就因為鑽心的劇痛而漸漸朦朧起來;手中的力氣越來越小,直到最後被一腳從行李箱上踹開。

“呵——呸!這麼死命護著,老子倒要看看裡面是什麼東西!”

那人將甩棍別回腰帶間,隨後奪過行李箱,一把扯開拉鍊;

幾件打滿了補丁的衣服展現在他們面前,經過長期的反覆水洗,上面的顏色已經逐漸淡褪了下去。

他不死心,一把抓起衣服,把它們扔到旁邊的地上,又倒騰了一番行李箱,確認這箱子裡裝的就這麼幾件破衣服後,氣急敗壞之下便拎起箱子,狠狠朝博士身上砸去:

“***的,幾件破衣服當個寶貝一樣護著!”

他偏了偏腦袋,示意手下趕緊解決這人;

……

“……都已經縮進海里了,還在首都幹這種事,看來你們陸上人還真是徹底沒救了呢。”

一個女人的聲音突然從巷口傳來,令他們不得不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那夥人的領頭人別過臉來,橫著打量了一下到底是誰這麼不知死活:

造型奇異的帽子之下,一頭銀白色長髮垂及腰間,眼眸卻是一潭殷殷鮮紅;面龐也生得相當靚麗,一身黑藍紅相間的長外套之下則是灰白色的襯衫包裹的曼妙身材。

他嚥了咽口水,那束眼神在她身上肆意打量一番後,緩緩開口道:“小姐,您現在當沒看到剛剛發生了什麼的話,咱幾個還能放你回去……不然,閣下怕是會在這裡,寸步難行呢?”

她顯然被剛剛那人猥瑣的眼神掃得有些惱火,從腰間工具帶中拔出一把扳手後,緩緩走向那幾個人,說:

“嘖,沒想到散個步也有要動手的時候……不過對付你們幾個也不用那麼正式就是了?”

見她執意要插手,那夥人決定暫時放過已經失去意識的博士,先解決掉這礙事的女人;為首的那人舔了舔嘴唇,一下甩出甩棍,腦子裡還在幻想著今晚能多個女人玩玩。

他猛然向她的腦袋揮去,棍的把手在他掌心間轉了一週,隨後棍尖呼嘯著朝她的腦袋掃去;他卻沒想到對方比他想象中的要更會打一些;只見她稍稍向後一仰,下盤往左一步,便躲掉了他的第一擊。

見勢不妙,他剛收住力氣,女人卻不給他機會,抄著扳手從下往上掄出,狠狠擊中了他的下頜,小巷內頓時發出一陣骨頭碎裂聲;

第一個人顫巍巍地往後倒了幾步,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她的扳手就已經乍現在第二人眼前,隨著一聲鼻樑斷裂聲,第二人也軟綿綿地癱倒到地上;

剩下五人互相看了看,心裡一橫,咬著牙一齊對著她衝去;而那女人也絲毫不怵,只見她微微彎下腰,隨後兩腿噔地一發力,結結實實跟那五人撞了個滿懷,直接把他們撞得倒飛出去,最後靠著牆根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

做完這一切後,她抽出一塊手帕,仔細拭去了扳手上的血,然後走到博士面前,蹲了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還好,如果再來晚一些就該出事了。

“能自己叫救護車嗎?還是說需要我送你去醫院?”

她問道。

“咳……咳咳,哈……斷了幾根肋骨而已,小傷……”

“小傷?沒死就算小傷,是這意思嗎?”

她有些惱火:這人被揍這麼慘,自己看不下去了出手相救,怎麼他還能說得出玩笑話?

博士滿身泥汙,從地上掙扎著,撐著牆,艱難地爬起來:“哈啊……沒想到被救下來了……”

“什麼叫沒想到,難道你是故意被他們——”

她話還沒說完,博士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頓時有些詫異;但他想了想,還是沒說出來,只是扭過頭去彎腰拾起被扔在地上的那幾件衣服。

雖然褪了不少色,又被縫補過無數次,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件衣服,但那個答案對她來說太過魔幻,令她一時間愣住了神;

半晌後,她問他:

“你這衣服哪來的?”

他笑了一聲:“穿了幾年了,從一開始就是我自己的。”

他重新收拾好行李箱,拉出拉桿,一瘸一拐地從她身邊走過:

“好久不見,斯卡蒂小姐,以及再見,斯卡蒂小姐,有人問你的話,麻煩告訴他們我死了。”

“你要去哪?”

她問道,然後得到了下面一句答覆:

“去死人該去的地方。”

……

博士被她硬拉著,拽進了那艘儒艮級潛艇。

“劍魚和幽靈鯊去城裡忙別的事了,你老老實實在這待著,我去拿藥——”

她感覺相當煩躁,不止因為被欺騙了三年,更因為三年之後的再次重逢,這傢伙居然還想著繼續獨自逞能。

博士感覺有些不好意思,他侷促地站在潛艇裡,生怕自己這一身汙水弄髒了艇內的設備。直到腳步聲再次靠近,斯卡蒂抱著一堆嗎啡繃帶和紅黴素跟棉籤,從艇艉趕回了中層舯,順便一腳把旁邊地上隨意放著的電磁炮彈匣踢了過來,示意博士坐上去,然後也給自己找了個彈匣當凳子。

她把藥品放到地上,先擰開了醫用酒精的綠瓶子,再用棉籤蘸了一點:

“往我這湊近點。”

博士只好閉上眼乖乖照做。

他能明顯感覺到斯卡蒂的動作有些過於用力了,臉上傷口處傳來的陣陣灼痛感幾次令他差點哼出聲。

“怕疼?怕疼你怎麼還要尋死?”

她有些賭氣道。

“嘶……那也只是痛一下,後面就不疼了……”

聽了這話,斯卡蒂原本微顰的雙眉不自覺地又收了幾分,她對著博士的小腿輕輕踢了一下;

不過對博士來說,這一腳的力度可不止“輕輕”而已;

博士終於忍不住,痛呼一聲。

“除了我還有誰知道你還活著?”

她繼續“審問”起來;

“沒了,我沒去找阿米婭和其他人,因為情況有些複雜……”

“那你怎麼不在我面前裝一下?”

“這不是,給你認出來了嘛……”

博士思忖片刻,還是認真解釋道:“主要是深海獵人的身份不太受NORC影響。”

“你倒是拎得挺清……”

斯卡蒂嘆了口氣。

……

收到斯卡蒂的消息後,歌蕾蒂婭和勞倫緹娜幾乎是馬上就開始往回趕,但直到他們親眼見到博士纏著渾身的繃帶,正坐在船艙裡,才終於相信了斯卡蒂。

“哇啊……博士,這三年你怎麼過成了這個樣子……”

勞倫緹娜驚訝萬分,不禁用雙手捂住嘴巴;她完全沒法把眼前這渾身掛彩面黃肌瘦的人跟五年前站在羅德島上運籌帷幄的那人聯繫在一起。

歌蕾蒂婭也看了眼博士,隨後嘆了口氣,回過頭去,一手扶住牆,透過舷窗朝外謹慎地望了望,確認四下無人後才走到控制面板旁,關上了對接艙艙門。

“所以,您現在或許可以同我們說一說您口中的「複雜情況」,然後我們才能開始考慮,從何種層面來為您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幫助?”

歌蕾蒂婭從導航終端旁重新走過來,一邊說道。

博士張了張口,卻突然又不知該從何說起;這三年發生的事情太多太多,他的身份也一變再變,經歷更是“豐富多彩”,一路的奔波中,他甚至沒空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的過往;

“等一下,讓我想想,我該從哪講起……”

他只好一手扶住額頭,把記憶一點點往前倒帶。

最後,他終於一點一滴理清了三年間的經歷;外面的核心城——不,現在應該叫它拉特蘭城……籠罩著整個拉特蘭城的穹頂,此時正在從午後模式轉換為夜間模式。一抹金黃色的夕陽透過舷窗,靜靜灑在他的腿上;

抬頭望向舷窗外,“太陽”正將今天的最後一絲“日光”毫無保留地送給拉特蘭城的居民,一如他和他的幹員們堅守在那片冰原上時,一起守望過無數次的極地落日;

又如更早些年間他一個人站在陸行艦的甲板上時,趴著護欄,迎著提前到來的晚風,獨自欣賞過無數次的荒野餘暉……

“啊……原來該從那片冰原說起了,冰原,「下沉作戰」……”

……

……

故事聽著很長,但去掉頭尾,中間三年的輾轉與顛沛流離其實並不有趣,充盈其中的只是些生活的辛酸與半夜從夢中驚醒時胸中那無盡的愧疚和自責。

但它們也是故事的一部分,小說可以不寫那部分,但故事裡的人必須要去經歷它們——這就是生活的真相。

聽罷這一長串故事,外面的天色早已黑了不知多久。在講述的過程中,三位獵人一直默契地保持著沉默。直到博士完成複述,歌蕾蒂婭才緩緩開口:

“所以按照您的描述,NORC正面臨著和曾經的阿戈爾一樣的威脅,也就是不明勢力的滲透……”

“是的。”

“那您的想法呢,您準備如何謀劃,謀劃一場怎樣的反擊?”

博士嚥了咽嗓子;

他不知道。

缺失情報、長期脫政、心態轉變……這些因素緊緊壓在他身上,讓他對於目前的局面完全無法下手。

更何況他已經太累了,他已經沒有心思再加入一個組織,然後再整日提心吊膽著會不會再失去一次同伴;

他已經沒有力氣能再遭受一次這些事了,若不是今天碰巧被斯卡蒂看見,他原本的打算是……

“……我現在只想攢點錢,買下奶奶的那家餐館,然後重新開起來……”

“看來你還沒想好。”

不等他說完,歌蕾蒂婭便打斷了他;斯卡蒂和勞倫緹娜則有些吃驚:二隊長一直禮儀得當,極少打斷過別人說話。

博士沉默片刻,剛想開口糾正她,卻被歌蕾蒂婭再次堵住:

“但你很幸運,博士;你活了下來,現在你有了對昨天的你來說多得多的時間和機會,來好好思考以後該怎麼從你的敵人那奪回你的一切——如果你還是我記憶裡的那個羅德島的指揮官的話。”

他注意到歌蕾蒂婭不再用“您”,而改用“你”來稱呼他,這一細節的背後到底有何用意,他心裡自然清楚。

歌蕾蒂婭頓了頓,讓他好好想了一下,然後說:

“我的船上還留了一個空職,如果你願意,可以先與我們同行,相信這對你規劃未來也有幫助。”

他抬起頭,終於打起了一絲興趣;

歌蕾蒂婭笑了笑,答曰:

“你可以做我們的,助手先生。”

————————————————————————————

一聲刺耳的通知前奏音猛然將博士從睡夢中驚醒,他驚恐地喘著氣,打量起四周:

溫暖的反應堆,寬敞的引擎艙,他正裹著斯卡蒂的外套坐在反應堆前。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有三年那麼長;

大部分都是真實的,只有結尾那段的情節與現實有出入。

他看了看正在吊床上小憩的斯卡蒂;她的身上正蓋著他的那件外套。

他悄悄走到斯卡蒂身邊,輕輕從她身上取下自己的外套,隨後將她的那件長外套好好給她蓋上;

她的胸膛正毫無防備地起伏著,原本應該蓋在臉上的那隻帽子,此刻也滑到了一邊,露出了平日裡不可多見的睡顏;

出人意料地比平常要更可愛些,也比平時更憨一些。

博士笑了笑,不敢再多看,提著自己的外套走到反應堆旁,隨後穿好外套。

雖然夢裡的那位歌蕾蒂婭對他說的話確實很值得深思一番,但在現實裡,他在被斯卡蒂撿回潛艇後,實際上昏迷了整整三天,全靠著生理鹽水才僥倖撿回一條命,而醒來後,他也並沒有選擇向三位獵人坦白自己這三年來的行程;

他還是習慣於一個人來揹負……

好吧,他在格蘭法洛站的那天夜裡最後確實沒忍住,告訴了斯卡蒂;

他伸出手,摸了摸袖子上的那塊方方正正的補丁,也在心裡摸了摸補丁下面的塔型標誌;

羅德島的標誌;

手指撫上補丁邊緣……

針腳細密,手藝極佳。

“奶奶,我不會食言的……羅德島不會食言。”

(未完待續)

明日方舟 X 潛淵症 (間章) 《下沉,上浮,甦醒》-第0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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