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世界曾無姓名。
不,並非如此。
那聲音判斷無誤。這世界曾有姓名,但它已悄然滑入他深邃的記憶深處,被暗藏其中的掠食者吞噬殆盡。男人曾有姓名,但卻早已遺忘。這無關緊要,他鮮少使用。哪怕對子女而言,他也僅僅只是統領:地位重於姓名。權力與影響力的象徵。這比姓名、乃至子嗣更為重要。
男孩的頭髮很長。其階級奉為傳統,僅在晉升至世界諸多偉大職位時方可剪髮。因此,他的頭髮愈漸生長,如今已長到需用紫色絲帶束起。絲帶是英雄的顏色。他的頭髮漆黑如夜。
男孩目睹兄弟姐妹們隨著身高增長,學業完成而剪去長髮,最終離開家庭。他不會效仿。他是第十四子,即便年紀尚幼,也知道他將終生保留長髮。
那男人在低語,那孩子隔著地板聆聽,他把水杯貼在耳邊增強聲音。這玻璃杯是從廚房那裡偷來的,謊稱不小心打碎,趁無人察覺時悄然清理。此乃謊言,然而,在這個年紀,男孩已然精通巧妙的欺騙。
“他身體強壯嗎?”
“是的。治療對他的兄弟姐妹們都有效。”
“他不會回來了。”
“我明白。本宅日久歲深,見證過諸多渴望加入軍隊的志士。”
“但他可能活不過試煉。”
“這與我無關,我不需要他。”
“那麼就這樣吧。”
一陣慌亂,他藏起水杯,爬回床上,假裝熟睡。門開了,一束光亮灑入房間。
“起來,”他父親說。
二
塞西莉亞與贊提恩簽署了協議。
她見識過塞爾芮尼最殘酷的一面,暴力、痛苦、死亡與毀滅。她唯願悄然離去——消失於夜空,與星辰為伴。他給予她希望,允諾在建成完美國度後,便實現她的心願:遠離生養她的世界。她對他有所顧慮,但無人能做出此等承諾。
作為交換,她賦予他純粹的力量——一種極其罕見的靈能者才能。亦如昔日的菲德爾,她成為了他的靈感之源。這頭銜看似宏大,但實質卻簡單明瞭。長久以來,贊提恩都在與強大而實用的凡人打交道,許以獎賞或承諾,獲取他們的才能,以此來對抗可能威脅他地位之人。若他厭倦了他們,或未能兌現承諾,都無所謂——只要他能暫時擁有他們的力量。
塞西莉亞晉升成為靈感之源,菲德爾卻對她冷眼以待。女巫對她充滿毫不掩飾的輕蔑。她的思維被嚴密守護,即便塞西莉亞全力入侵,也僅能感受到她紛繁思維的漩渦。
“你如蝴蝶般,翩然於玻璃之翼上。”她對塞西莉亞說,她們的主人正沉醉於他表親投餵的烈酒中。“你是個小插曲,但仔細看,”她補充道,將臉湊得極近,塞西莉亞甚至能從黃牙間嗅到她口腔中的酸腐異味,猶如屍體腸胃迸發的惡臭:“你終究是一隻昆蟲,脆弱且令人厭惡。”菲德爾後退,假裝檢查她精心修剪的指甲。指甲修長,塞西莉亞知道,每一根都是她從其他女人手上奪來的。“他很快就會厭倦你,你將從天空墜落。當你落地時,我會碾碎你,無人會記得你的名字。”
他的兄弟們,儘管鮮少熱忱,卻比她更容易相處。卡蘭圖以學者的姿態審視她,如同他對待所有的生物,而瓦維克則對她冷漠異常。於他而言,她不過是他兄弟帶回來的、一代凡人中的又一員。
儘管噪音戰士對她冷若冰霜,但她對他頗感興趣,原因在於他與他戰幫首領那顯著的關係。懷言者、女巫、以及那些在上城遊蕩的崇拜者——皆飽受贊提恩的怒火,被指責為審美不夠或才華不足。然而,瓦維克卻鮮少成為他兄弟洩憤的目標,他的建議總是安靜的,儘管他扭曲的身軀總是發出各種噪音、哀嚎、尖嘯與尖叫聲。
實際上,唯有贊提恩尋求與他兄弟交流之際,才是她唯一能暫時離開的時刻。
其他時候,他沉浸在冥想中。塞西莉亞對贊提恩房門後的世界一無所知,在儀式開始前,她會被一群塗抹油脂的奴僕帶離房間。她只知道,這些活動往往都少不了卡蘭圖的參與,而她的主人,往往在這之後數小時甚至數日內,都無法自由行動。多數時候,他會在沉睡後慢慢甦醒,靈魂困頓,目光黯淡,彷彿剛脫身於無邊的虛無。但也有時,他醒來時,會變得有所不同。
這便是其中一次。塞西莉亞猛然縮回手,不慎鬆開了溼漉漉的絲綢布料。她瞥見贊提恩的頭緩緩揚起,他的臉被未洗的黑髮遮住,但她能看到他的下半張臉綻放出狡黠的微笑。
“我主?”塞西莉亞問道,“您回來了嗎?”
贊提恩的聲音雖是他的,卻又不是他的,更具韻味,更為誘人。
“是的,親愛的。”他回答道。
他的舌尖從唇間伸出,修長而漆黑,品嚐著空氣。他優雅地站起,在他房間的暗處,她注意到,他的眼眸失去了那抹翠綠的光澤。虹膜變為如棉花糖般的粉紅,猶如遮蔽她視野的雲層。
“今夜我將離去,去陪伴我的臣民,”他說,未待她回應便已先行離去。幾小時後,當他歸來時,雙手沾滿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