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母舰,我们已经接近风信子号了。”
“母舰收到。”
在深邃的太空中,有一艘船漂浮着,毫无生机的在这颗巨行星轨道上漂浮着。数百年过去,时间的印记在她身上打出了斑斑点点的伤痕。
代表联合国的古老的蓝色标志经历了数百年的风吹雨打,仍固执地停留在这艘船的身躯上。在舷侧,用多国语言印上的“风信子号”,这就是她的名字。
船老了,就和人一样。这艘船里如果有乘员的话,就一定跟她度过了同样长的一生。但是又有什么生命能够在风吹雨打下存活数百年呢?
确实有。人们想起了它——联合星上的一种花。它专门生长在永夜地带,每一朵花都能开到数平米大,这些花可以移动,一旦环境变差,它们就会“举家搬迁”,转移到更适合生存的地方。这些花还会发光,在迁移时领头的那朵花能发出比其它花更闪亮的光芒。它们还会发出声音,站在花的花瓣上跳来跳去,它们就会发出类似于音符的声音。
花瓣上能承载十几个人,一旦花朵们开始移动,就像考虑到上面还有人似的,速度会变的慢一些,再慢一些,直至到达它们的目的地。
但这艘老船是要承载25万人的。
他们都在哪?
“报告母舰,门卡住了,打不开!”
在一阵沉默过后,母舰传来了回复
“A队,母舰批准暴力破拆。”
太空中没有声音,但在舱门周围的小队成员都能感受到舱门被破坏时发出的巨大震动。这扇厚重的舱门从船舱入口跳了出来,人们清楚的看到宇宙射线在舱门内部划出的一道道口子。
经过同位素测算,风信子号已在太空中游荡了数百年,真空中的宇宙射线穿透了舰船的防辐射层,在上面留下了代表时间的划痕,仿佛是在彰显属于自己的胜利一般。小队成员们明白,哪怕抱有最好的期望——即使船里仍然有活的东西……他们也一定会被辐射侵蚀的不成样子了。
在不远处,一艘运输船拖着长长的蓝色尾焰从深空中驶来,船内是全副武装的登船部队。
从舱门进入,穿过长长的气密通道,用手抚摸上面留下的弹痕,收集在真空中飘浮着的各种零件。
特种部队警戒着,提防着可能会从暗处冒出来的任何一种带有威胁的东西,这种类似的任务他们已经经历过很多回了,但是只有这次让他们印象深刻。
穿过数十米的长廊,人们来到了机库。“风信子号”的机库是用来发射探测器和卫星等小型航天器的,也可以弹射一些穿梭机。但是机库里什么也没有,无论是卫星,探测器,还是穿梭机,它们全都消失了。
通往太空的出口大开着,电磁弹射轨道仍在闪着代表“能量不足”的红灯,数百年来,它一直在为这艘船辛勤地工作着。庞大的机库内,一些碎片时不时从小队身边滑过,它可能属于某架倒霉的穿梭机,但如今只剩下零件了。
科研人员小心翼翼地把这些碎片收集起来,包装进真空袋内。
机库里很黑,人们不敢给这艘巨舰重新通上电,只能靠太空服上携带的照明设备缓缓前进。机库的墙壁上喷涂着各种标语,这些标语充斥着绝望,愤怒与不甘。
每移动一段距离,人们的心就提起一层。“风信子号”太诡异了,安静的过于诡异,这些标语过于诡异,散落的各种零件,和舱壁上到处可见的弹痕过于诡异……这艘船到底发生了什么?
忽然,一个穿着太空服的东西从身边滑过,安安静静,没有生机。
是遗体。
一具由白骨构成的遗体。
太空服将它完好的保存了下去,当细菌开始侵蚀肉体时,太空服保护了它最后能保护的部分,同样也保护了细菌。但在肉体被侵蚀殆尽,仅剩下累累白骨时,太空服就尽到了它的责任,这里面很干净。
放眼望去,还有很多像这样的,有数千具像这样的。他们漂浮在寒冷的太空当中,构成人身体的骨架仍在被好好的保护着,可灵魂早已不知去向。
跟在后面的科研人员发现了一个东西,
那是代表联合国尤利西斯计划方舟的登船名牌。
哪怕是最先进的生物技术也难以分辨他们的个人信息。生物技术会让人们知道这个人在科学上的各种信息,却没法让人知道他的名字。
但是这些狗牌可以。
这就是在死寂的太空中,唯一能够证明一个人信息的东西了。
“到舰长室去!”有人喊到,舰长室有舰长日志,在那里一定有风信子号的答案。
于是人们开始向舰长室走。
这支小队从机库出发,穿过一道长长的通道,他们来到了风信子号的生态系统循环仓。
生态仓内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木已经枯了个一干二净,里面生活着的动物也全都无影无踪,整个生态仓内全无生态,有的只是如太空一般的死寂。
从生态仓内出发,穿过一条长长的通道,人们来到了休眠舱。
休眠舱分布在整艘方舟的中心,被厚重的装甲所包裹着,而如今,休眠舱除了更多的残垣断壁,各种破碎的零件,以及更多的遗体。
这些遗体几乎都在休眠舱内,大部分的船员都是在休眠舱开启时去世的。
他们在梦中对世界做了最后的,漫长的告别。
从休眠舱出发,人们来到了舰船的武备舱。
作为控制整个舰载武器的舱室,武备舱的防护做的极其严密这是为了拦截可能出现在方舟附近并威胁方舟的陨石之类的小天体而准备的。而如今,进入武备舱的大门已经被铝热剂产生的高温熔化出一个大洞,大洞周围全是各种口径武器的弹痕。
周围漂浮着数百具船员遗体,它们的太空服都有被击穿的痕迹。在它们周围是各式各样的武器,以及散落一地的弹壳,还有更先进些,用于攻击激光武器能量的激光晶体,以及给电磁武器提供弹药的,镶在四周墙壁上的电磁子弹。
武器舱内也是一片漆黑,各种箱子杂乱无章的堆放在舱室四周,箱子上写的是食品,想必数百年前这里装的也一定是食物。现在,箱子内的食物全都消失掉了。
特种部队收到了从联合星发来的对“秋菊号”内部的扫描数据。在数百年前,尤利西斯计划所建造的方舟的图纸都是一样的,只有舰名不相同。
人们发现,离舰长室只有一步之遥。
人们将电源连接到“风信子”号的控制终端上,很快,飞船档案就出现在眼前。
日志I (任务日期345.5)
我们已经从地球出发并按航线航行了两个月,目前一帆风顺。殖民者很快入睡,随舰医生报告全船人员的生命体征良好。
我们目前已经驶出了太阳重力井的影响范围,很快就会到达开启“风信子号”亚空间虫洞生成器的安全点。
我在先前的日志中对此设备持保留意见,但究竟能不能正常运行,很快就可以见分晓了……
日志II (任务日期387.2)
我们……我们真的成功了!
飞船仍在努力确定位置,但根据外面的星球来看,我只能确认我们已经离开了堪萨斯。
可是,非常不幸,“风信子号”出现了严重的设备损坏,我们现在完全失去了动力,整艘船仅凭借电池支持。
随舰医生通知我可能要唤醒殖民者。
我现在要去一趟工程室,看看工程人员为什么还没有修好反应堆。
希望我们能很快恢复正常,然后开始搜寻“秋菊号”殖民者的旅程。
日志III (任务日期422.7)
情况越来越糟糕了。
反应堆已经再无启动的可能而我们储备的最后一点能源也在尝试抵达这个破星系的时候耗尽了。
我们本想找个宜居的星系着陆……但是没那么好的运气。
生命维持系统还能运作几年,但食物储备对于二十五万殖民者而言连一个月都撑不过去。我已经召集了各部门的领头人开会。
我们……我们必须得想个办法了……
日志Ⅳ (任务日期459.9)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记录日志了。
船员不是死就是失踪了,就在此时,一群殖民者还在试图冲进控制室。
我们的主要食物来源几周前就没有了,甚至……甚至还有食人事件的报告。
我为船员在武器舱和控制室留了一小堆食物,让这艘老船再开得久一点点……等待着奇迹的发生。当殖民者发现时,他们……
他们已经破门而入了。滚回去!别靠近!我是舰长!
你们要是敢弄我,我就让你们……啊啊啊……
“风信子号”以及她的船员所面临的残酷命运,我们已经明白了。
这艘飞船犹如一座死寂的坟墓,提醒人类冷漠无情的宇宙中充满了艰难险阻。
两艘工程船从远方驶来,她们会将“风信子号”拖到联合星的低轨道,等清理完内部后,便会成为一座纪念馆。
如同“秋菊号”那样,“风信子号”也将会成为一座纪念馆,在联合星的低轨道上,等待着源源不断的旅人。
但与“秋菊号”上被装饰得精密完美不同,“风信子号”将会保留她身上的一切,宇宙射线,弹痕,碎片,残垣断壁……都讲被保留下来。“秋菊号”上的机库里停放着当年使用过的穿梭机,“风信子号”的机库则会维持她原来的样子;“秋菊号”上的生态仓会种植并养殖当年能够保留下来的来自地球的动植物,“风信子号”的生态仓则会维持她原来的样子;“秋菊号”上的武器舱装载着联合星上最初的25万名殖民者用来抵御野生动物时装备的武器,“风信子号”的武器舱则会维持她原来的样子。
这就是鲜明的对比,提醒人们一件事情:在冰冷深邃死寂的太空当中都充满着什么。
愿代我向“风信子号”献上一束风信子,
愿代我诉说“风信子号”无法诉说的,仍对宇宙保留下的一丝无法实现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