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th My Past》 遊戲截圖
寫在前面
在本文中，我希望主要討論不同遊戲設計理念的實現。
主要將以“抽卡遊戲”的設計基礎作為切入點，再附以可能較為“原教旨主義”的遊戲製作人Jonathon Blow（吹哥）的進行介紹，並介紹下對應的優質國產獨遊《With My Past》。
希望能通過，兩個較為對立而極端的方向，引起大家的一些自己的獨立思考。
抽卡遊戲與小老鼠
圖文無關（
在我們討論所謂的“抽卡遊戲”或“氪金遊戲”時，我們很自然地會問出一個問題：
“這些遊戲是如何吸引玩家付費的？”
不論是曾經數值為王的“傳奇”時代，還是當今流行的內容導向的“米式”運營。遊戲總是能通過種種方法，挖掘出玩家的付費點。而到底是什麼，驅使著玩家向一個虛擬世界輸出著自己的資產呢？
核心的答案就是——斯金納箱。
斯金納箱（Skinner box）是心理學實驗裝置。行為主義者斯金納1938年發明，並於動物操作條件作用實驗。
基本結構：在箱壁的一邊有一個可供按壓的槓桿（大都是一塊金屬板），在槓桿旁邊有一個承受食物的小盒緊靠著箱壁上的小孔，小孔外是食物釋放器，其中貯有顆粒形食物。動物在箱內按一下槓桿，即有一粒食物從小孔口落入小盒內，動物可取食。一隻白鼠禁食24小時後被放入箱內，開始它在箱內探索，偶爾按壓了槓桿，獲得食丸。白鼠開始可能並沒有注意到食物落下，但若干次重複後，就形成了壓桿取食的條件反射。
實驗的效果，其實在大家的預期之內。但是斯金納箱的提出，撼動了傳統行為學理論中的一大根基——經典條件反射。
在經典條件反射中，主要在論述“反射是可以後天習得的”。即一個已有的反射行為和另一個無條件刺激（往往代表著獎勵/懲罰）多次併發，可使個體習得一個新的反射：在單獨呈現刺激時，也能引發類似無條件反射般的，對於行為的觸發。 經典條件反射最著名的例子是巴甫洛夫的狗的唾液條件反射。
但是基於斯金納箱，則是提出了一種更進一步的反射行為——操作條件反射。
在操作條件反射中，斯金納提出，一個反射行為的培養，不一定需要基於一個已有的條件反射；而是可以給予行為後的“後果”——其可能是獎勵，或者是懲罰。總結來說：
傳統條件反射，是將一個新的刺激，綁定於原有的行為。如”讓狗在只聽到鈴聲時，也會流口水“。
操作條件反射，是培養一個新的行為。如“讓小鼠自發地去按壓槓桿”。
巴浦洛夫的狗
斯金納箱與遊戲的結合
說了一大堆，大家應該對於 “為什麼玩家願意抽虛擬卡” 這個行為有一個大概的印象了。但是遊戲之所以讓大家如痴如迷，還用到了更多行為學理論，下面將依次展開：
①概率掉落 —— 賭怪的誕生
在研究中，研究者發現，在小鼠每次推動槓桿後，即使不即刻提供獎勵，小鼠也會不斷地推動槓桿。
並且研究者們也在探索，當獎勵多遲時，小鼠不願再推動槓桿，其名為“消退”——即小鼠能容忍不掉落的最晚時間。研究者們發現，這個消退的時限，是隨著獎勵的次數，逐漸增長的。即小鼠逐漸被這個裝置套牢，願意為其付出更多精力。
就好比玩家在遊戲中已經投入了很多時間後，即使長期面臨“長草期”，也不願意就此退遊的行為。
很多玩家感覺長草期上班已經是在折磨了，但是還是停不下來
②抽卡”玄學” —— 跳大神的小鼠
在實驗中，研究者還發現，如果直接提供給小鼠食物，他們往往會進行一些特殊行為，如自身多次轉圈，起立舞動等等。因為小鼠們認為，自己的“迷信”行為，和食物的誕生聯繫了起來。
在遊戲中，玩具也有很多這類的行為，被玩家們戲稱為“玄學”。其行為包括但不限於“原神去風神像手上抽卡”、“凌晨4.抽卡”、等等。這類行為的普遍性，只能說進一步說明了，玩家已經深深地被限制在這個斯金納箱中了。
在陰陽師中，甚至直接給了玩家“玄學“的空間和操作方式——畫符”
畫符抽卡
③二級強化物 —— 沒有盡頭的慾望黑洞
在我們的生活中，確實也存在著很多原生的慾望。但為什麼卻感覺抽卡的慾望那麼沒有盡頭呢？
事實上，能滿足我們慾望的物品，可以分為一級強化物和二級強化物。
一級強化物，指的就是服務於我們最直觀的慾望的物品。如：我餓了，我就想吃麵包了。此時，麵包就是我的一級強化物，我非常想要。但是，在我進食一些麵包之後，對於麵包的慾望就降低了。這就是一級強化物的侷限性，由於它直接服務於特定慾望，所以當慾望被滿足時，其也隨之消失。
二級強化物，就解決了一級強化物的有限性。它們不服務於一個特定的慾望，而是能普遍地服務於各種慾望。人們總是會，無盡地渴望著二級強化物。最標準的例子就是——金錢。因為金錢可以換取麵包，金錢可以換取快感。
在遊戲中，很多就是靠對於二級強化物 強度/練度的設計，來引起玩家的無盡的時間投入。
吃飽了不餓，但錢永遠不嫌多（
吹哥的遊戲哲學與國產獨遊戲《With My Past》
基於以上的討論，我們不難得出，基於行為心理學與“斯金納箱”的遊戲設計方案，確實好像很有效？玩家確實更加願意付費了，用戶粘性也進一步提高。但是，我們也應該停下來想一想，這真的是遊戲設計該服務的目標嗎？
對於這個問題，吹哥給出了我們，另外一個角度的答案（暴論警告）。
吹哥和他的作品
Jonathan Blow 吹哥
吹哥，何許人也？
Jonathan Blow，由於其名字中的Blow為“吹”之意（以及本人略有激進的遊戲觀點）被稱為“吹哥”。
吹哥的完整作品極少，只有《時空幻境》（Braid）與《見證者》（The Witness）兩部，但這兩部作品在獨立遊戲屆具有相當重的分量。
吹哥的理論很豐富，但是大眾關注的，可能更集中在其“暴論”之中。包括但不限於：
- 《魔獸世界》是一個反道德的遊戲。
- 馬里奧裡的金幣，是在通過即時反饋給玩家一種虛偽的愉悅感。
- IGN給了《見證者》滿分，他反噴IGN不懂他的遊戲
- 等等…
但當了解了吹哥的設計理念後，不難發現這些“暴論”，其實只是吹哥對於自身設計理念的講解，所立的靶子而已。接下來，我將展開具體說明吹哥的部分設計理念，並介紹一款我個人非常喜歡的國產獨立遊戲《With My Past》。
吹哥的遊戲哲學
基於吹哥的幾次演講，我對吹哥的風格總結為——“對遊戲的內核的質詢”。其主要分成兩方面：
- ①如何判斷一個遊戲的好壞
- ②如何製作一款內核優質的遊戲
首先，就第一點來說，吹哥認為現在太多的遊戲過度強調包裝，而沒有注重遊戲的內核玩法。如何去判斷一款遊戲的好玩程度，應該將所有主循環以外的邊際系統，以及對應的美學包裝去掉。再去看看這個遊戲能否直接地反應到最初設計遊戲時的目標體驗。
如在《星空》中，如果拋去了“絢麗”的宇宙包裝，拋去了“繁雜”的任務系統，拋去了諸多和非主循環的構成元素。它的體驗還與之前的B社的開放世界RPG有區別嗎？如果沒有的話，那麼它存在的意義有是什麼呢？
星空，我不好說
其次，關於內核的設計，吹哥認為設計者在設計時，甚至就可以開始自發地湧現規則。在製作遊戲時，製作中基於一個特定的主題進行延展，如在我稍後將展開的《With My Past》中，基於“過去”這一個主題，設計者再展開去想：我可以講述什麼關於過去的故事？我可以設計什麼和過去有關的關卡？我可以設計那些與過於有關的機制？
這種基於一個特定的主題，而非一個具體的系統機制進行設計的方式，一定程度上就能保證玩法內核的多樣性。
而具體在一款遊戲中，怎麼才能去更好地設計一個內核主題呢？讓我們從《With My Past》這款我認為非常優秀的國產獨游出發，來探討這個設計的落地與效果。
《With My Past》介紹與特色
《With My Past》是一款由清華IMDT獨立遊戲製作人SolidFly製作的遊戲。其獲得了2023CUSGA遊戲大獎。個人有幸體驗了下游戲的第一章，感覺確實小有震撼。在和製作人聊天后，更是覺得作品很有吹哥的神韻。
先放一段《With My Past》的遊戲簡介：
這是一個把敘事與玩法緊密結合的平臺跳躍解謎遊戲。遊戲的核心玩法是運用兩秒前的自己進行解謎，並探索如何認識和麵對自我的過去這一主題。
玩家操控一名藍髮女孩，她因為過去做出的錯誤選擇和當下的困境而苦惱不已，無法擺脫對過去的懊悔。玩家將和她一起解決一個個寓言式的謎題，並思考如何直面過去的自己。遊戲一共有八個章節，分別對應著認識過去自我的不同階段，遊戲機制也隨之發生變化。遊戲目前共設計了一百八十餘個關卡，遊玩時長在三到四個小時左右。
遊戲的特色在於創新性地把敘事和謎題結合，設計了一個個寓言式的謎題。玩家解謎的過程，同時也是去發現與探究寓言背後象徵的主題。
我認為《With My Past》相比傳統解謎遊戲，做的就好的就在於其敘事和謎題的高度結合。在傳統解謎遊戲中，很多謎題都是為了存在而存在。即——設計目標是“要有一個新的機制的謎題”，因此設計了一個謎題。
但在《With My Past》中，是高度基於主題化進行的敘事。其主題便為“過去的自己”。
基於過去的自己這一主題，作者將其在機制上，精煉到了“場景中總是有一個2s前的自己”這一個簡單明瞭的規則。並且基於這個基礎規則和主題，湧現出了各式各樣的玩法。
場景內總是有2s前的自己
基於過去的自己這一主題，作者還總結了各種與自己過去可能發生的反思與故事，並將其高度機制化，融入到了解謎玩法關卡之中。個人初見時，感覺是比《Braid》更甚的驚為天人。
多說無益，就讓我以第一章的一個機制主題舉例，讓大家感受下主題化解謎的魅力。
在本章中，作者主要想表達的觀點為“大家總是會先入為主，看到過去的我”。
其設計目的和流程為“向玩家引入激光燈”→“讓玩家掌握用過去的自己來擋刀”→“向玩家引入激光燈傷害規律”→“進階的玩法驗證”。
而作者是如何通過包裝，讓這一流程變得引人深思的呢？
①引入激光燈
在這一部分，作者需要向玩家介紹“激光燈”，它的能力是“瞄準一個單位一段時間後，射出一道激光，擊殺該單位”。作者認為它的“外界的凝視”這一主題的機制化產物。
如何通過關卡引導，沒有“人為痕跡”地告知玩家這一效果呢？
作者將大量激光燈放在同一場景內，如果玩家不即時使用槓桿逃離激光燈視線，就會被其擊殺。同時也反應了“他人的目光”對於角色心理上的壓力。
他人凝視
②過去的自己來擋刀
基於激光燈對應“他人凝視”這一主題，很自然地就可以想到凝視對於我們的傷害。因此在關卡中，這一主題被機制化為使用過去的自己，來保護現狀的自己。
作者因此設計了很多關卡，鼓勵玩家將自身隱蔽在掩體後，在讓激光交替瞄準自身與自身的過去，進而無法射擊，來保證玩家的順利過關。
如何躲避
③激光燈傷害規律
激光燈的選擇機制，也是出發自“他人的凝視”這一主題。因為這種他人觀點，往往是“先入為主”的。因此，激光燈的機制也是：“會一直選擇第一個照射到的人”，並且僅對那個被瞄準的單位造成傷害。
作者更是通過敘事的方式，向玩家自然地傳達了這個玩法的原理。
④進階的玩法驗證
在這一步中，玩家已經掌握了激光燈的運作邏輯，作者便設計了更多謎題式的關卡，來讓玩家進行解謎。進而來讓玩家對原有規則進行驗證，並且對自身的策略性感到滿足。
以上，便是遊戲中眾多機制中的一個的引入流程拆解。在遊戲中還有很多很多主體化的機制，給我帶來了無盡的樂趣與思考。
結尾
結語
在給大家分別展示介紹了兩種風格鮮明的遊戲設計理論後，目標其實完全不在於拉踩任何一種，而是希望能給大家一個可能有些不同的觀察遊戲的視角。遊戲作為一個複雜的交互媒介，其除了商業屬性，藝術屬性外，還有更多其他的發揮空間和媒介。
希望大家未來在看到一款遊戲不盡人意時，也能嘗試著從製作者角度，分析下TA的設計目標，再反推下為何作者採用的設計手法，沒有能成功地體現出其最初的設計目標。
總之，感謝大家的觀看，希望中國遊戲業 蒸蒸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