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军骑士纵马飞跃半墙,朝广场上的人群冲锋而来。
老狼故技重施,头也不回底跳下半墙,从新逃入人群中,眼看最前锋的骑士跃过最后一堵半墙,他猛然高声呐喊!
“就是现在!”
躲在半墙两边的妇女们齐心用力把地上的麻绳突然拉起来,在长钉的固定下遽然组成三道前后高低不一的绊脚索。在半墙的掩盖下英军对此毫无觉察,当即摔得人仰马翻。
冲在第一排的骑士随老狼的呐喊应声倒下。
第二排的骑士收不住坐骑直接践踏在前方的同伴身上。
骑士们被甩下马鞍,刚爬起来想定眼看清战况,便被高地人的榔头当场打得眼冒金星。老狼与民兵们咆哮着一拥而上,农夫的干草叉直刺马肚,樵夫与工匠抡起斧头铁锤瞧骑士的头盔敲去,其他人拿着各自的兵器与混乱中的骑士展开激战,众人在一滩美酒中踏出片片血花。
第三排的骑士虽及时停住步伐,但失去冲劲之下也被困在多道半墙之间。
随着老狼的呐喊两边民居的大门忽然敞开,刚刚撤退的高地人举出一面面用长钉丁与餐桌做成的“盾墙”,呼啸着向受困的骑士们冲去。在如此狭窄的空间马匹根本躲避不及,高地人直接以“钉墙”压向战马身上,再从盾牌的狭缝之间刺出匕首。随着一声声惨烈嘶鸣骑士纷纷被抛下马,扬起的马蹄铁不分敌我如飘雪乱翻。不少骑士被自己的坐骑踢碎肋骨,踩断手臂,剩下的则被高地人用盾墙裹挟着以匕首刺入铠甲的接缝处。
骑士们擅自冲锋本未得到“太子”的允许,随行的步兵还停在街道的另一边等候命令。陷入埋伏的骑士成了折翼之鹰孤立无援,顿时阵脚大乱。几匹幸存的战马拖着破损的马衣遗下一路鲜血从太子身边狂奔而过。
没有骑士护驾的“太子”反而成了这场冲锋中唯一的幸存者。在冲向第二堵半墙时他及时止步,被大部队孤零零地甩在身后,见证暴民如何把骑士打得落花流水,幸亏后方的钩镰兵及时前来护驾才幸免于难。
“殿下,我们该怎么办?”钩镰兵组成人墙把太子与另一边的高地人暴民暂时隔绝开来。
面对骑士们一声声的惨叫,太子只敢缩在铠甲内久久未发一言。战术上如果现在上前厮杀或许能救下半墙外的骑士,但谁能保证高地人没有其他埋伏?万一自己把步兵也赔进去呢?
千头万绪在他脑海中回旋不止,他渴望成为一名骑士,向往有朝一日也能号令大军建功立业,但从未想过自己会面临此情此景。自己不过一介侍从,当前惨状是骑士们不服号令自作主张造成的,下场可谓咎由自取。只要自己能保证步兵安然无恙,拖到真正的太子前来合围至少也能功过相抵。
他纵马回身看着步兵们一双双期待中藏着恐惧的眼神,他们迫切渴望一个停止进攻的命令。
——对!现在停止进攻还来得及!
“太子”刚想下令让步兵稳步后退,身后便传来摄人心神的“狼嚎”。
“小狮子!”半墙后风笛大响,老狼站在墙上右臂用力一甩,一个“烂南瓜”被抛出半墙滚落至太子马蹄下,众人此时才看清是一个反眼吐射的扭曲头颅,正正就是刚才鼓动众人胖骑士。
忽如其来的异物惊吓着太子的坐骑,战马挣扎着向前扬蹄腾起,把他整个人甩下马鞍,原本就折半的盔缨又断一截。
“可恶······”他在头盔内暗自咒骂,众人连忙搀扶起太子却没有人看见他脸甲下崩溃的面容。太子或许不会计较自己无法制约骑士,但绝不会原谅自己让这一身行头蒙羞。更何况自己堕马后只要稍微示弱撤退,己方必定军心大乱,老狼必然会识破自己的身份乘胜追击过来······
“小狮子,新的玩具马好玩嘛?”老狼和其他高地人一并站上半墙,转身摇晃雪白的屁股以示羞辱。
太子只能壮着胆拔出腰间佩剑:“进攻······进攻,给我进攻!”
号令既出,队伍末端的督战队把兵器敲打在盾牌上发出阵阵低沉的鸣响。他们在队伍后方以漆黑的盾牌组成一条名为“军法”的死线,胆敢退过这条线的士兵必死无疑。
此时第三排负伤的骑士依靠在战马的尸体上呻吟求救,成了在街道中新的路障。钩镰兵在他们身旁鱼贯而过,步伐细碎,心底彷徨。
但出乎英军意料,他们战战兢兢前行高地人却并未加以阻拦,反而吹响号角召回半墙外的民兵,放任英军夺下街道。在翻越最后一堵半墙前太子特意停下脚步让士兵先上,同时趁机瞄向广场另外两边的半墙,却没等到半点声响。
当过半数的步兵进入广场,督战队的黑盾在人群后清晰可见,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翻墙踏入广场内。但刚落地便被骑士与战马尸体铺垫的鲜红“地毯”绊倒,踉跄之间他只能把呕吐物留在头盔内······
等他好不容易调整好状态,穿过层层步兵走到阵前才看清眼前的状况。
在英军蜗行牛步进入广场时,高地人居然没有趁机发动攻击,反而主动集合退却到广场的中心,仿佛在等待什么。他们一共不到两百人,人群最前端是一个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的苏格兰老兵,他依靠着一把双手巨剑单膝跪在广场中,但那绝不是跪地求饶,而是谋求战前片刻的喘息之机。身后是跟随他多年的民兵,其后是临时拼凑的市民,越是往后装备越发简陋,面容也越发年轻,人群中还混有几个拿着菜刀与擀面棒的妇女。在队伍的后方是由几个酒桶与餐桌堆起来的“舞台”,基督的十字与德鲁伊的图腾分别肃立左右,而正中间最高的位置飘扬着苏格兰蓝底白条圣安德鲁十字。
“你打得挺好,苏格兰人。放下你的剑,向英王效忠——国王会······我代表父王宽恕你罪。”太子壮着胆挺剑指向老狼。
对方却轻蔑一笑,然后深吸一口气 ,往地砖吐出一抹唾液依靠双手剑站了起来。
“刚才觉得这剑如何?小子?”老狼把巨剑在空中舞出半个剑花然后托在肩膀上:“它是——威廉华莱士的剑,斩杀过你多位祖先。”
“当威廉华莱士被绑在刑台上要求向英王效忠时他是怎么说的?”老狼稍微侧头向身后众人放声问道。
“——自由!”身后的高地人齐声呐喊,军乐手鼓足了劲把怀中的风笛吹出当年斯特林桥战前的气势。
老狼向前跨出数步,将肩膀上的双手剑往地下一插。
“我!金麦利•莫里森!威廉华莱士近身侍卫,苏格兰王任命的爱丁堡守护者。向英格兰第一勇士发出挑战,谁前来应战?!”
此时督战队也来到半墙的另一边,眼下虽英军人数与装备更占优势,但士兵们却像鱼钩上的蚯蚓般颤抖退缩,纷纷把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
而“太子”则茫然四顾,直到发现“英格兰第一勇士”正是自己。
当下最稳妥的战术是自己站在督战队身后,然后让士兵们一拥而上。但眼前的真正的困境在于自己既要拖延时间,又要顾及太子的颜面,更要保存好自己的小命······
他再次眺望广场另外两边的街道,可惜依旧没有声响。随着他在犹豫中一直沉默,身后的步兵开始窃窃私语。虽然未闻具体内容,但也不难猜出其中含义。这些细碎连绵的低语在他身后渐渐铸成无形的铁壁,彻底断了他的退路。
看着满身血污气息尚喘的老狼,太子忽然想到——胖骑士或许是对的?
一个寂寂无名的小人物被推上命运的舞台,是扭头逃跑让家族蒙羞,从此隐姓埋名?亦或舍命一搏,赢取一次逆转人生的机会?面对命运的戏弄他不禁苦笑起来,只可惜在脸甲下无人能见。
“我亨利•金雀花······代表英格兰,接受你的挑战!”
钩镰兵解除警戒以枪鐏碰地,从随意的安放渐渐化作齐声击地的鼓舞。太子一解身后红袍,将之前的拘束与不安一并卸下,转身回头再看一眼军中同袍们。其中有和自己一起逛妓院的好哥们,也有在酒馆打得不可开交的“拳友”。在士兵们的鼓舞声中,他想说些什么,但又只能把千言万语压在铠甲内,此刻他不单是为自己而战,也是为了身后的众人与英格兰的荣耀而战。
最后他召来随军牧师,紧握手中宝剑,模仿其主人的姿势单膝跪地进行战前祈祷,士兵们也纷纷跟随下跪,为太子与自己的命运祈祷。
“为了英格兰,为了圣乔治!”祈祷结束,他起立转身直面命运的挑战。
无论最终的结局如何——此刻,他便是英格兰当之无愧的第一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