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格納顫抖了一下。周圍寒冷黑暗,他則獨自一人。他看向冰涼的地形和巨型的山峰,意識到他很容易就會在這裡死去。在幾個月裡的第一次,他真真正正地孑然一身了。周圍幾百裡格里都沒有一個人。雷鷹已經遠去,消失在了狼牙堡方向的灰雲裡。他是最後一個被扔到雪地裡的。其他人已經在其他遙遠的山上被扔下去了。拉格納在所有候選者登上飛機前都沒有意識到他們還有挺多人的。算上所有人,他在雷鷹裡數到了超過二十個人。很明顯,拉格納想到,太空野狼的候選者是來自魯斯維克和很多其他的地方,而且被安置在了狼牙堡裡的不同位置。他完全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麼,他只知道一定是這樣。那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種解釋。他很快把這些想法拋到一邊,它們對現在的情況並無幫助。他需要考慮的是自己的生存。
拉格納看向周圍荒涼的地形。巨大的岩石滾進山谷,把它的大部分都遮擋住了。有一些巨大的石塊上覆蓋著苔蘚,證明這片貧瘠的土地至少能讓植物生存。大多數的石塊已經被白雪覆蓋了。大塊的雪花開始落下,緩慢,輕柔,但又絲毫不留情面。在短暫思考了自己眼前難堪的處境後,拉格納搖搖頭把他模糊的想法趕走,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氣,接受了他的處境。
他只穿著候選者的灰色衣服還有繫著他的匕首和劍鞘的皮帶。只有這些了。他沒有任何補給。沒有任何可以幫助他在這片致命的大地上活下去的東西。拉格納在第一眼就看出來了,他的任務或許只有簡單的一條:他必須回到狼牙堡裡的太空野狼面前。如果他活下來,他就會開始成為一個真正的星際戰士。如果他失敗了,他興許只有死路一條。就是這麼簡單。
情況還不是太糟,拉格納告訴自己。這還不是最糟糕的。他至少還有候選者的衣服,那用來編織它的奇怪灰色材料,出乎意料地保暖。他還有自己的刀。這聽起來對站在阿薩海姆高山廢土上的拉格納來說好像並不多。但是,至少狼牙堡的位置很容易尋找。它比視線中任何其他山峰都要高,輕易地就能看見。但即使是他在這麼想的時候,他意識裡還是有一部分在低語著說他完蛋了。能出錯的事情太多了。儘管他的衣服很溫暖,他懷疑在風真的吹起來,氣溫下降的時候那並不會有用。而且它還有可能在他行走的時候被撕開弄壞。拉格納不知道那時它還能不能保持這種神奇的保暖效果。
是的,他能看見狼牙堡,但在比這裡遜色許多的魯斯維克的山裡他學到了,雲層和凍霧隨時都可能降臨,把能見度降到零點。這些山谷就像一座迷宮,如果那種情況發生的話他一定會迷路。而且他要怎麼找食物?這片地就像地獄一樣荒涼貧瘠。他懷疑這裡找不到任何能吃的東西。而且就算他找到了,那東西說不定也能吃了他。
這些山裡應該會有大群的鋼鐵般的大灰狼,或者巨魔,或者夜襲者和吃人的部落,或者,最糟糕的話,可能會有狼人。即使是知道了狼人出現的原因也無法讓他擺脫對著怪獸的恐懼。
好吧,拉格納想,在他遇到這些東西的時候會有時間讓他考慮這些的。現在,他最好開始移動。或許他能在天真的黑下來以前找到一個山洞。
他前面有一棵歪脖子樹。拉格納不知為什麼被這棵畸形的樹所激勵了。它長的又小又歪,但至少它在生長,用它的根攀住了山坡。它違抗了山峰,而它告訴他生物可以在這裡活下來。更多的,如果他足夠聰明的話,它能幫他活下去。他知道很快,如果他繼續下山,他就能看見更多樹。他在山裡的時間已經長到讓他知道有一條樹木生長的分界線,而最高的山峰上面只有苔蘚能夠生長。
他又抓起一把雪塞進自己嘴裡。至少只要它落在地上他就不會渴死。哈肯教給他的知識裡有說過疾病精靈可能藏在不潔的水裡,但現在他並不在意。乾渴是一個更加真實和即時的危險,但他現在還沒有任何生火的方法和燒水的鍋。
雪凍住了他的嘴巴和舌頭,但它還是融化了,他把它嚥了下去。拉格納的手裡拿著一塊他撿到的燧石,他希望能有一個小包把它裝起來,但他沒有,所以用一隻手拿著是他唯一的選擇了。拉格納希望這塊石頭能有兩個用處。第一個是他能把它扔向任何敵對的野獸。伴隨著他新得到的肌肉力量,拉格納很自信他能用非常大的力量投擲一顆鋒利的石塊。這個想法讓他露出一個狼般的笑。第二個用處是用他的刀來摩擦燧石來製造火花,用來生火。
還是有些希望的,拉格納想,力量在他看著樹潮溼的樹皮時逐漸消耗。現在他有木頭了,但它又冷又溼,拉格納知道它在這種情況下是不可能燒起來的。
拉格納又抖了一下,短暫地想了想其他人會怎麼樣。他們之前的幾天和他一樣困難嗎,走過冰雪,試圖跟上山谷裡的小路,同時一直看著狼牙堡的巨大頂部嗎?他們有在穿過狹窄溼滑的山間小路時被狂風吹打嗎?他們有豎起耳朵警惕巨獸的吼聲,還有他們全都害怕的狼人嗎?他們有看到一隻巨大的石鷹飛過頭頂,用能夠看清老鼠的敏銳眼睛尋找著獵物嗎?他們也用咀嚼苔蘚,偷吃山鳥的蛋活下來了嗎?
拉格納顫抖著。其他人有可能已經死了。他在走過的這段路上已經看到了太多死法,而且他才走了幾天。在這片充滿風暴的山裡,雪崩和落石一直都有可能發生。周圍那抽取力量的寒冷讓人只想躺下等死。狹窄的道路上踏錯一步就有可能讓粗心的人掉到深坑裡。或許他們被野獸吃掉了。或許他們發瘋了。或許變形延遲的效果讓他們自己變成了怪獸,可能他們現在就在追獵著拉格納,想要把他大卸八塊。
在所有這些折磨他意識的命運裡,這是讓拉格納最擔心的一個。他知道事情還有可能出錯。鋼鐵祭祀告訴他所有候選者在變形後的一個月裡都不能算完全安全,即使是那之後也不行。他身體裡的野獸依然可能撲躍而出,吞噬他的靈魂。或許這片荒野就能讓它擺脫束縛,完全控制自己。這種想法並不讓他安心。
拉格納強迫自己邁開步子,知道他必須馬上找到過夜的地方。即使是用他強化了的眼睛,在這些山裡走夜路也幾乎是自殺行為。總是會有出錯的可能,踩到一叢枯草或者山坡,掉進一個看不見的坑。而且,晚上的氣溫會變得更加寒冷,他也不想在沒必要的時候測試他衣服的保暖能力。拉格納在魯斯維克學到的一件事就是在這種條件下的生存基本上就是防止厄運發生。這就像是一場賭博一樣,訣竅就是讓自己的優勢儘可能多。這意味著不要在沒必要的時候冒險。就算你身強體壯,自信滿滿——就像現在擁有了全新力量和戰鬥技巧的拉格納這樣——一點點小失誤就可以害死你。就算是一個最微小的意外,一個扭到的腳踝,一個受傷的肢體,最輕微的疾病都一樣。拉格納知道這種意外會帶來焦慮,麻木思想,消耗體力,讓最強大的戰士成為其他危險的受害者。漸漸地這些小傷都會惡化,一直到最後它們讓哪怕最強大的太空野狼都動彈不得。拉格納明白了方法,就是從一開始就不要受哪怕最小的失誤的影響。但這說起來可比做起來簡單多了,他想。
他看向四周,尋找著可以休息的地方,發現在樹邊有一個小凹陷,上面還有個小頂,擋住了最嚴重的風雪。拉格納認定那是他今晚能找到的最好的庇護所了。他開始搖晃樹幹,採集著用來燒火的針葉和枝條,還有一根粗長的樹枝,那可以同時作為棍棒和手杖。在一段努力後,他甚至成功砍下了一段更長,更直,更窄的樹枝,拉格納希望能把它削尖當做長矛用。
拉格納花了些時間才把他需要的東西全部採集完,回到了他的休息點。他用了更多時間嘗試生火,用刀子劃在燧石上濺起的火星點燃一堆針葉木條。那沒有成功。針葉太潮溼了,根本不可能點燃。至少這些活動讓他保持著清醒,拉格納想著這件事在這片凍土上或許還算件好事。最後,寒冷疲勞的他用針葉做了一條毯子鋪在冰冷的石頭上,然後躺下睡著了。他的最後一個想法是在想自己還能不能再醒過來。
拉格納夢見了狼。他夢見了半人半狼的野獸。他夢到它們正在一條山間陰影裡漫無止境的石谷裡跟蹤他。在他的夢裡,他很冷。他意識到了還有其他人,感覺到了那隻在飲下武爾芬聖盃後出現在他心中的野獸。它回應了嚎叫聲。好像是第一次它不在想要擺脫自己的控制了。它好像意識到了他們共享著一個身體,如果拉格納死了那它也會消亡。它就和他一樣感覺到了威脅,而拉格納也第一次發現了和他更加黑暗野蠻的一面相處的另外方法,而不僅僅是微妙的停戰了。
在他的夢裡,他開始反過來追蹤自己的敵人,而不僅僅是逃跑,身體裡的野狼靈魂引導著他,他知道他能在這些石谷裡找到獵物,很快他就能把自己的長牙埋進滾燙的血肉裡了。
他在黑暗和刺骨的寒冷裡醒來,顫抖著,不確定他聽到的聲音是來自他夢中的陰暗世界還是周圍殘酷的現實。他不需要等太久就發現了。嚎叫聲再次響起,這次更加響亮靠近。那一定是風暴惡魔在召喚它的兄弟。一股無法忍受的飢餓痛苦和疲憊的喊聲。拉格納聽出了那是阿薩海姆上的一種巨狼的叫聲。他發著抖,知道如果那種生物的親族在附近,他的生命很快就會結束。如果他能出其不意,他或許能打贏一隻這種巨大的野獸,但他一定無法戰勝一陣群。拉格納知道一群集結的芬里斯狼可以殺死巨魔,甚至是冰龍。在整片阿薩海姆的廢土上都沒有比它更加可怕的生物了。
他豎起耳朵聽著,用鼻子嗅著夜裡的風。他覺得自己聞到了些什麼,風中帶來了一種模糊的酸味。他的直覺一下子意識到了那是巨狼的氣味。他在自己的藏身處伏下身,考慮著做法。至少有一件事對他有利。現在他位於狼的下風向。他可以聞到它但它聞不到他。當然這很快就可能改變,風向隨時都有可能變化,他也對此無能為力,只能向魯斯祈禱這種事情不要發生。而且那狼的氣味裡還有著一些東西——一種汙染,一種惡臭,一種像是疾病的氣味。拉格納還不認識這種氣味,但他希望那代表著那東西只是生病了,沒有攜帶著會傳染的瘟疫。
他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武器。他的左手握著他的刀,右手拿著長矛。棍棒放在旁邊,在削尖的木棍扔出去之後馬上就能拿起來。拉格納對長矛沒有太多信心;他想要在火裡把矛尖烤硬,但他連火都沒有升起來,所以他不能確定那會有什麼作用。但是,這也比什麼都沒有強。拉格納覺得自己沒有盾真是太可惜了。他聳聳肩。他還不如希望有一把拉奈克的魔法武器呢。兩樣東西他現在都拿不到。
拉格納穩定住自己。他脖子後的頭髮豎了起來,他聽到了微弱的爪子摩擦石頭的聲音,然後在山坡下一隻芬里斯狼出現在眼前。得益於他眼睛在黑夜也能看清的能力,拉格納可以看到這匹狼已經很老了,而且身上有傷。它的白毛非常凌亂,身側的一個腐爛的傷口就是那股惡臭的來源。它稍微跛著腳,讓它的右前腿不用著地。
拉格納屏住了呼吸。那是一隻老狼,或許是狼群的領袖,在和更年輕和更兇猛的狼爭奪地位的時候落敗,所以被趕了出來。它很明顯已經虛弱飢餓,但依然是一個可怕的敵人。它和拉格納的肩膀一般高,而且就算是在虛弱的狀態下,也一定比他重出了兩倍。它的牙齒就像匕首,眼睛燃燒著血紅的瘋狂。在拉格納看到這一切的時候,它看起來第一次注意到了他。它張開嘴發出又一聲漫長孤獨的憤怒嚎叫,然後它撲了過來。
拉格納立刻做出了反應,把長矛徑直扔向了強大野獸的胸口。矛尖帶著拉格納鋼鐵般肌肉的力量擊中了目標。血從皮毛破開的地方流出來。狼顫抖了一下,長矛碎裂開來。拉格納希望矛尖還埋在傷口裡。他沒有等待就拿起了棍棒,把握住了自己的優勢跳了出去。巨大的狼吼叫著向他衝來。拉格納衝到一邊,抓住了它脖子上的鬃毛,躲避著它致命的牙。只需要咬一下,他的喉嚨就會被撕碎,或者一隻手臂被碾成肉泥。拉格納想要用力量控制住這隻野獸,自信他超人的肌肉可以勝過區區野狼。在野獸吼叫著與候選者對抗時,拉格納很快發現他盲目的自信出錯了。
那感覺就像是在對抗一場雪崩。纜線般粗壯的肌肉在凌亂的毛下繃緊。狼惡臭的呼吸讓拉格納的鼻子刺痛。以多年的狡黠,巨狼把自己的重量作用在拉格納身上,把他砸向山谷盡頭的一塊鋒利石塊上。鋒利的碎石把他手臂上的幾十處都割開了,他的手很快被自己的血弄得溼滑。蒼老野獸的重量壓在胸口,拉格納發現空氣正從他的肺裡壓出。很快他已經在喘氣,眼前閃起了光。狼的喉嚨裡發出了低沉的吼聲。他把手臂環抱在它的喉嚨上用盡全力控制著野獸。它轉過頭咬了一口。那可怕的大口在距離拉格納鼻子僅僅幾寸的地方如同捕熊夾一樣合起。伴隨著不齊的喘氣,拉格納快速地把他的刀一次又一次瘋狂地刺進了狼喉嚨溫暖的肉裡。他用刀劃出十字形,感覺到肌肉,脂肪和動脈的拉扯。血從野獸喉嚨的傷口裡噴出。溫暖的紅色液體噴在灰色的石頭上。血液在寒冷的夜裡蒸騰熱氣,拉格納繼續控制著野狼,一直到它的掙扎減弱,變得虛弱,然後終於停下了。
然後他開始屠宰這隻生物。
拉格納對他這一晚的工作很滿意。他得到了一件用狼皮做的新斗篷。沒錯,這些皮毛髮著臭,但它還是包裹住了自己的身體。生物的生肉和內臟滿足了他的飢餓,喝下它溫暖的血液讓他精神抖擻。更好的是,狼的筋可以做成線,讓他能把自己的刀綁在矛尖上,把它變成一把真正有用的武器,他只需要再找到一根合適的樹枝就行了。一片皮毛讓他做成了小包,可以裝著燧石。他用剩下的最後一些皮做成了一個簡易的投石器,讓他能把碎石以極快的速度扔到極遠的地方。在他行走的時候他練習著,達到了一個可以接受的精準度。
拉格納研究著天空,那樣子並不好。巨大的黑雲籠罩住了狼牙堡和南邊的天際。他好像聽見了遙遠的雷聲。不過,他除了繼續前進好像也無法改變它。嚼著一片還溼潤的狼肉,他輕鬆地向山坡下走去。
用他新做的長矛做手杖,拉格納繼續走過樹林。他對自己的新武器很滿意。修長的樹枝很堅固。匕首牢固地綁在它的頂端。他現在感覺準備好對付任何東西了。
他更喜歡這裡,他想,看著小路周圍無盡的松樹。森林看起來無邊無際但這裡更溫暖,他也早已經在樹生線下了。小溪向下流去,帶著山頂融化的水和雨。小鳥鳴唱著,周圍到處都是小動物的痕跡。他知道現在他至少不會餓死或者渴死了。
他已經爬上了樹掏到了一些鳥蛋,在頂部打出一個小洞,把裡面的東西全部喝光。溪水冰冷清新,他希望自己能有什麼東西把它帶走。如果他留在這片森林裡,他或許有可能在這裡活下去,他想。或許他該試試。畢竟,他不需要回到狼牙堡,而且他除了一大堆痛苦也沒有虧欠野狼什麼。拉格納懷疑如果他孤身一人留在這裡,沒有人會發現他。事實上他非常懷疑會不會有人這麼做。反正太空野狼的態度看起來是他們不歡迎任何不符合他們標準的人,而且只要不回去,拉格納就知道他會失敗。
走著路,他看向四周,拉格納發現了越來越多的證據,一個人能在這片森林裡活的很好。他可以根據自己學到的知識建一座木屋,能讓他在找到一個合適的山洞之前休息。他可以曬乾木頭。他可以生火。他可以捕獵,找到能食用的蔬菜。他可以在這裡過上漫長的生活,自己隨心所欲地在自己的一片小王國裡生活。
不過,拉格納知道他真正的想法是自己不能放棄這次任務。那也不只是有關他的驕傲,儘管那一定有些作用。他在狼牙堡和斯提爾還有沒玩完的事情,如果那個暗顱混蛋也能活下來的話。但還有更多的事情。拉格納不想在這片山間的森林裡一個人活著。狼牙堡裡的什麼東西在呼喚著他,就好像狼群在呼喚一隻落單的狼一樣。拉格納在喝下武爾芬聖盃後就變了,他知道。他已經變成了一個高於或者低於人類的存在。就好像他內心醒來的野獸讓他的一部分變成了狼,而那狼的部分正渴望著狼群的陪伴。他想要在其中找到一席之地。他想要在它的等級中有所建樹。
拉格納還知道狼牙堡裡還有他渴望的東西。儘管他被拉奈克和哈肯和他們的同類折磨了千百遍,他現在知道他們是值得尊敬的超人,而他們把自己生命中的這些任務看做是光榮的。拉格納知道他想要他們擁有的:他們的確信,他們的驕傲,他們的力量,他們的魔法。他想要成為這個世界秘密主人的一員,而他更想能夠有資格成為他們的一份子。拉格納知道留在這片樹林和山中他永遠無法做到這些,無論這種生活看起來多麼誘人。
拉格納知道自從他被選中時,他就變了,不僅僅是因為他喝下了武爾芬聖盃。一個全新的世界出現在了他面前,一個比他在家鄉的島嶼上所能想象的還要狂野巨大的地方。他完成了他的族人從沒有做過的事情:他乘坐了飛行的船隻,穿過了莫凱之門,看見了狼牙堡雲間的高塔。他開始理解這個世界不是他想的那樣,而且還有比部落間的戰鬥和漫長的航海還要偉大可怕的事情。他開始意識到太空野狼有著偉大可怕的目的。在他在莫凱之門的視野裡他已經開始明白他們異世界敵人的可怕樣子,還有他證明自己後的那種命運。拉格納可以確定他看到了這些不是意外。他能確定他知道的這些深奧知識是那些測試他的老者有意為之,而他覺得自己如何運用這些知識甚至也是測試中的一部分。拉格納和其他的候選者說起過,他們中的一些人直接拒絕相信那些可怕的東西,從沒想過接受它們,而他可以肯定那是個錯誤。
奇怪地是,拉格納甚至對在這裡感到高興,現在,在這片巍峨的群山裡。他知道他正站在一個沒有人來過的地方看著自然狂野可怕的美。就像航行過海上的風暴,或者在劃了一天槳後看著紅日沉下海面,這些事情本身就足夠刺激。他甚至對太空野狼把他放到這裡感到了一些謝意,在這裡他可以感覺到這壯美的孤獨。
搖著頭,拉格納呼出一口氣,他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氣裡凝成白霧。他知道他需要繼續前進。他要找到回狼牙堡的路。而他也決定不要成為最後一個到的人。
厚重粘稠的濃霧把所有東西變成了一個模糊的外形。拉格納周圍的岩石都是幻影。腳下的路也都很難看見,只有前面幾步的地方能看得見。有時候雲層會略微移開一些讓他能看得更遠一些,但大部分時間他被關在模糊,非物質的牆裡,隔絕了聲音和視線,讓前方的路不可見。
拉格納想到了他族人對地獄的理解——一個冰冷的,瀰漫著濃霧的地方,死者的陰影籠罩著那裡所有乾燥的巖地。這個地方完全符合這個描述,而現在拉格納覺得自己很有可能已經不知不覺地死去,走過了死亡的大門。他聽著輕微的風聲,聞著空氣裡的氣味,祈禱著這不是真的。如果這是真的話,至少他在死後還能使用自己的新能力。不過,拉格納覺得在自己走了這麼久之後就這麼不知不覺地死了對他很不公平。
他把這個想法推道一邊,把它歸咎於自己過於活躍的想象力。他還活著。血液還在他的血管裡流淌。他的皮膚依然在冷氣下刺痛。冰霜結在他的衣服上,他在把它們擦掉的時候也可以感覺到那潮溼的感覺。這是真的。他真的可能死在這裡,但他還沒有死。他對自己露出一個無情的笑。
這團霧很危險。這點拉格納毫無疑問。他正走在兩個山峰之間的一條山脊上,而這一條路非常艱險。有些地方它非常狹窄,還有崩塌的可能。通常它離深谷只有一點點距離,拉格納看不出那下面有多深。他只知道自己不想跳下去自己測試。或許最壞的就是道路一直在扭曲轉彎,總有可能拉格納下一腳踩到的地方它就會轉開,讓他掉到被濃霧包圍的死亡裡。
拉格納用他自制長矛的根部做手杖,測試著他將要走過的地方。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往對的地方走,他只知道自己必須向前走。突然,只有一瞬間,濃霧分開了,拉格納清楚地看到了周圍。他還以為自己正飛在雲上。他下面很深很深的地方那些山谷和河床隱藏在霧裡,但在他周圍山頂就像芬里斯海上的島嶼一樣從雲中出現。微弱的太陽把長矛般的光刺進霧中。拉格納大喊了一聲,他前面就是狼牙堡巨大的建築,帶著可怕的宏偉立在灰色的雲間。那真的是一片美不勝收的景色。
拉格納感覺他正走在天堂的牆壁上,走上了雲間。這一定是成為魯斯的感覺,他想,或者是成為一個神的感覺。在某種意義上,這是他見過最震撼的景色,它深深地感動到了他。拉格納的心彷彿從身體裡蹦了出來,一股劇烈的喜悅充滿了他。他會活下來!他會成功地回到狼牙堡,成為野狼中的一員!
然後雲又集合起來,就像拍在沙灘上的一股巨浪一樣。潮溼的霧又合了起來。視線消失了。壓下一個顫抖,拉格納把他發臭的狼皮斗篷拉緊在肩膀上,然後向前走進了暗影的國度。
已經有一會兒了,拉格納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黑暗的霧裡。他不能確定那東西在哪裡或者是什麼,但他能夠確定有什麼東西在看著他。他想象著自己好像能感覺到那燃燒的視線如同利劍般刺進他的後背。拉格納看向肩膀後面,在這幾分鐘裡第十次看向後面的朦朧,什麼也沒有看見。他經常聞著空氣,那有一股讓他顫慄的氣味。
拉格納知道他現在正在靠近狼牙堡。在不安穩地在山脊上睡了一晚以後,就在這個早上他從不斷爬升的山坡間看到了狼牙堡的地基。在黑暗即將降臨的黃昏時,他看到了山上標記著有人的燈光。他可以想象出那他在第一次到來的時候見過的巨大建築,輕易地就把那些燈光和那些巨大機器的外形聯繫了起來。現在它們在看起來可怕奇怪的同時又無比的親切。
這是一段漫長的旅程。他從大山下到這裡已經七天了。他很疲憊,又餓又冷,但他又能感覺到一種他從未感覺過的成就感。所有他在魯斯維克學到的課程都讓他很好地運用了起來。他找到了庇護所和食物和水。他保存住了自己的健康和理智。他最大限度地運用了自己新加強的感官。他在只有魯斯保佑,沒有任何東西和任何人幫助他的情況下活了下來。事實上一直到剛才他還幾乎沒有對自己和這個世界感到美好。但是現在,他感覺到一股恐懼的顫抖流過他的身體,某種非人的邪惡存在正在跟著他。
拉格納猜測他只需要一天就能到達太空野狼的一個前哨站,如果沒有意外,他會在今晚休息,然後在黎明出發。現在,他只想要在滿月的照射下繼續前進。他只有這麼做才能防止自己奔跑起來,就像一隻被狐狸追趕的野兔那樣驚慌失措。他人類的理性告訴拉格納他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有東西在跟著他,他的神經僅僅是因為他漫長的旅行而過分緊張了。但內心的野獸給了他一個不同的答案。它向他尖叫著,讓他逃跑或者戰鬥,讓他跑開或者堅持在原地。拉格納這次同意了野獸。
他意識到跑起來不會是個好主意。在不確定的光線下跑過殘破的地形毫無疑問會造成意外,如果他在那時被攻擊就一定會死。拉格納知道最好的選擇是建立營地,用他裝滿的小包裡的幹葉枝條升起一堆火,試著休息一下。或許火焰會嚇走那個在看著他的東西。或許不會。這或許值得一試。
他內心深處感覺到了野獸的出現。它在一股堆積起來的狂怒中看著他,等待著。它不喜歡被狩獵的感覺。他不喜歡做獵物而不是捕獵者。它想要轉身用牙齒和指甲面對跟上來的不管什麼東西。拉格納不知為何感到了安慰,發現自己同意了它。跑過黑暗不會有幫助,擔心和恐懼也不行。它們只會讓他癱瘓,耗光他的能量。兇狠地哼了一聲,拉格納意識到他需要作出決定了。周圍有幾塊巨大的岩石,朦朧裡有巨大的陰影。
那下面或許有能擋風的藏身處。他走了過去,決定他要生一堆火。然後等待。
火焰閃爍著。木頭燃燒的味道刺著拉格納的鼻子。他嚼著他之前採到的堅果梅子,希望他能有些水潤潤嗓子。或許他明天能找到一條小溪,他告訴自己。如果他活下來的話。
他避免直接看向火光,保存著自己的夜視力。他依然可以感覺到有東西在附近。拉格納聽著夜晚的聲音,聞著冰冷的空氣。他脖子後的頭髮豎了起來,他聽見卵石從碎石上滾落的聲音,什麼沉重的東西,什麼鬼鬼祟祟的東西正在靠近。拉格納拿起長矛蹲了起來,把他的背靠在了最大的一顆石頭上,那是一塊和他一半高的石頭。至少這樣他就不會被從背後偷襲了。不管那東西是什麼,它都需要直面他的憤怒。如果有必要的話,拉格納也知道他會帶著深入核心的傷口死去,就像他的父親教他的那樣。他舔了舔嘴唇,手在長矛粗糙的柄上握緊又放鬆。
他之前聞到的惡臭變得更強烈了。那裡面有種人類的感覺,同時還有動物的氣味。有種像狼毛一樣的氣味。現在他聽見了一股輕微的嗅聞聲,就好像一隻巨大的野獸正在聞著氣味。他的手指更加握緊了矛柄,身體如彈簧般緊繃,準備向那不可見的敵人發起攻擊。
恐懼在他的胃裡燃燒起來。他身體上的短毛豎了起來。他認出了那個靠近火光的東西的外形。它又高又重,有著人形。它的身體上掛著撕碎的灰色衣服,看起來它已經無法裹住它肌肉發達的身體了。它的手的末端長著尖爪。它的頭還是人的頭,不過上面長著厚重凌亂的毛,那咧開的嘴裡露出巨大的牙。它的眼睛裡有飢餓,憤怒和驚慌的智慧。它張開嘴發出一聲低沉野性的吼聲。一聲回答的吼聲從拉格納的嘴唇下不受控制地發了出來。
那是個狼人。拉格納現在知道是什麼在跟著他了,知道了他這一路上自己恐懼和不安的來源。他內心的野獸認出了狼人。那個東西想要殺掉他,吞吃他的血肉,這點他毫無疑問。要麼殺,要麼被殺。他知道他需要快速無情地攻擊才能活下來。他把自制的長矛舉了起來,擺好了必殺的姿勢。他心中的野獸已經準備好出擊了。
就在這時他的手遲疑了。他發現他不能扔出長矛。這隻狼人曾經也是像他一樣的人。它曾經是一個候選者。它從聖盃裡喝下了蜜酒。它經歷了和他一樣的變化和折磨。看在魯斯的名義上,如果野獸奪得了控制,那東西非常有可能會是自己。這個生物很有可能是他認識的一個人。它可能是基爾,或者斯萬,甚至是斯提爾。他真的能殺死他們嗎?
看起來那生物也感覺到了一樣的感情。它停了一會兒。它的眼睛從拉格納身上移到火光上,然後又重新看向拉格納。它又吼了一聲。拉格納可以看見它的肌肉緊繃了起來。他現在看到一個和他自己手臂上相似的臂環在那東西的手腕上閃著光,驚恐地意識到那大概率就是他曾經小隊裡的一員。但它是誰,他問著自己。它是朋友還是敵人?
在片刻後這些思考全都失去了意義。狼人撲了過來。拉格納條件反射地把長矛扔向了它的胸口。修長的刀刃穿透了它的肋間,深深埋進了怪物的心裡。矛柄彎曲起來,隨後在怪物的體重和跳躍的力量下斷開。拉格納被砸到了石塊上,發現自己正盯著那東西的眼睛。人類的智慧好像重新回到了它們之中。
扭曲的嘴唇組成了一個詞,“拉格納,”然後狼人死去了。
拉格納低頭看向癱軟的屍體,同時帶著恐懼和勝利看著他所做到的事情。他殺了一個狼人。一個人。但他也知道那曾經是一個人,一個好友。拉格納彎下腰檢查那東西手臂上的臂環,想要知道它曾經是誰,希望它是斯提爾,同時又希望它不是。
在閃爍的光線裡,金屬上刻著的符文清晰可見。它顯示出了一個鷹的圖案。拉格納向寒冷,毫不關心的夜裡發出一聲憤怒悲傷的長嘯,他剛剛殺死了基爾,他唯一一個真正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