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的循環,及其解藥:《最後生還者 第二部》中的政治哲學(上)


3樓貓 發佈時間:2023-01-14 11:21:26 作者:克里斯托弗K Language

The greatest crimes issue from a desire for excess and not from necessity. ——Aristotle
賽拉菲特村莊的大火似乎吞噬了一切,這場戰爭的去向最終並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但是許多戰爭最終將緩慢地帶來對戰爭的厭惡和尋求和平的渴望。讓這個問題留給歷史和枯骨來解決,無異於飲下一劑充斥著副作用的解藥,甚至可能帶來更大的痛苦,等人類冷靜下來,誰願意飲下這一劑充斥著副作用的解藥?我希望探討的是,是否存在一種溫和的方式來改變這一切,請允許我武斷地認為,火螢正是在通過製造疫苗來尋求這種方式,只不過他們已經摔倒了一次。
為了探討這一問題,我們必須深入《最後生還者》的世界,深入到其中存在的諸多共同體當中去,看看這些共同體以什麼樣的方式生活,為什麼又會產生暴力或者遏制暴力。
正因為本文關注於共同體、生活方式、共同體意識以及政治決策,所以並不過於詳細地解釋艾莉和埃比在互相放過的情形中的動機,但是我相信在一個充斥著混亂和紛爭的世界中,單一的行動者做出不符合常態的行動反而是一種常態,兩主角殊異於常態下的各個行動則恰恰表明了《最後生還者2》並未持有盲目悲觀的態度(《電馭叛客2077》就具有部分的盲目悲觀,儘管我同樣喜歡這部作品),正如在現實中各個政體的發展當中可以看見的那些曙光一樣。除此之外,解釋艾莉和埃比互相放過的動機也並非無跡可尋,本文認為埃比的動機在於他者的出場致使的愧疚感,以及深知復仇的無意義,而艾莉的動機則在於對安穩生活的憧憬使得她懷疑自身一直堅信的復仇念頭,頑固的執念被充滿人性的圖像所取代。
本文首先將從傑克遜鎮出發,並將其和獵人群體稍加對比。但是傑克遜鎮的善治存在諸多過分先天的優勢,這使得我們很難從中找到那劑溫和的解藥。因此在分析完傑克遜鎮之後,本文將繼續沿著線索分析FEDRA和響尾蛇,最後來到WLF和賽拉菲特。WLF和賽拉菲特相較於FEDRA和響尾蛇具有更多的資源來實現善治,但是他們所存在的問題最終依舊燃起了兩個群體之間的衝突。本文認為,艾莉和埃比的故事並非完全脫離於故事中充滿爭端的群體,而兩個主角中的故事主線中恰恰蘊藏著某些資源來幫助尋找解藥。

1、傑克遜鎮美好得不真實嗎?

傑克遜鎮彷彿是一個活脫脫的理想國,總是讓我們感覺不太真實。為什麼在末世之下,傑克遜鎮能夠生存得如此怡然自得?
是因為避世的環境?還是因為豐富的資源?抑或是水電站那源源不斷的電力?這些因素固然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但是似乎又沒有深入問題的關鍵。
《最後生還者 第一部》中美如畫的“世外桃源”傑克遜鎮

《最後生還者 第一部》中美如畫的“世外桃源”傑克遜鎮

末世的首要問題在於,一種黑暗森林的狀態,一種敵對狀態。那麼人與人關係為什麼會變成霍布斯所說的自然狀態?但是首先我們來考察,這種自然狀態的界限是什麼,即是每個人針對每個人嗎,還是每個家庭針對每個家庭,還是每個群體針對每個群體?
首先,我們需要排除個人針對個人的情況,因為對抗真菌感染者的方式就使得人們不可能個人針對個人,而需要建立至少小範圍的合作(比爾是一個特例,但是這並非常態,我們討論的也是常態)。其次,每個家庭針對每個家庭也不是一個太可能的情況,至少臨近或熟悉的家庭是可以加以聯合的,這也更有利於共同抵禦感染者,或者資源共享(如埃比西雅圖第二天在洪水區域經過的一對鄰居)。因此,最常見的形式也就是群體針對群體之間的自然狀態,且群體恰恰是抵禦感染者的有效單位,使得群體可以幾乎免受感染者的侵害。但是,為什麼群體之間無法形成諸如小型國家這樣的結構?
因此,自然狀態的界限是由於是否具有抵禦感染者威脅的能力來劃分的,在不具有抵禦感染者威脅的人之間幾乎不存在自然狀態,而能夠抵禦感染者威脅的群體之間則存在著自然狀態。而所謂的自然狀態則說的是,不存在普遍性的約束力,難以揣測其他行動者的態度,且對其他行動者抱有強烈的敵意。但是既然自然狀態沒有成為霍布斯式的人對人的戰爭,而是以群體為起點,那麼就有必要思考一個問題,即為什麼群體內部不存在或者少有存在自然狀態?
本文對自然狀態的一個界定是抱有強烈的敵意,我稱之為一種黑暗森林式的心理,即試圖消滅潛在的敵對威脅的心理。因此,在群體內部幾乎不存在這樣的心理,但是在群體之間則存在著這樣的心理,但是這種心理來自於何處?是否是根本原因?
一種黑暗森林式的心理的出現的根本原因在於最高權威的崩潰,法律和其執行機構(如警察體系)的消失,這意味著約束力的解除。契約的解除意味著安全和信任體系的全面崩潰。由於不再相互履行權威性契約規定的義務,任何人作惡將不再有來自法的懲罰。黑暗森林比喻正意味著在此敵對狀態下基本安全感的喪失,陌生人的出現不再表現為友好的呼應,而是變成了徒增的意外。但是需要進行釐清的一個問題是,是這種心理的存在使得安全和信任體系崩潰,還是安全和信任體系的崩潰滋生了這種心理?
要回答這個問題,需要先澄清黑暗森林式心理與恐懼情感的關係,因為只有看到黑暗森林式心理是否蘊含著恐懼情感(而這種恐懼情感則來源於安全和信任崩潰帶來的心理無秩序狀態),我們才知道到底是安全和信任體系的崩潰致使了黑暗森林式心理的出現,還是相反。
那麼,黑暗森林式的心理是否意味著對其他群體的強烈恐懼情感?
如果存在這種恐懼,則這種恐懼把對方的存在本身就視作潛在的威脅,恐懼的情感就替代了原本可以出現的互愛的情感。在這一黑暗森林中,群體把其他群體當做一隻只虎視眈眈的狼,其他群體的人性面消失了。
由於對潛在的狼(威脅)抱有恐懼(儘管這種恐懼可能在後來轉變為憤怒或者傲慢等其他敵對性的情感),溝通和協商的機制也就進一步地分崩離析了。因為沒有制約性的法存在,出於恐懼,自我保存的最好辦法就是消滅潛在的狼。自我保存的典型例證是獵人群體。但是獵人並非一開始就出於自我保存的目的去行動,獵人一開始並非是獵人,可以設想那群在遊戲中的獵人在真菌爆發之前曾是共同體中的公民。
在匹茲堡埋伏襲擊艾莉和喬爾的獵人

在匹茲堡埋伏襲擊艾莉和喬爾的獵人

不得不考慮的是,這些獵人在文明時代便不是品格高尚者,而是利己主義者,他們所生存的匹茲堡曾經也受到FEDRA的管理,但是他們推翻了FEDRA的統治。他們的品格低劣則體現於對於自然法則的潛在推崇,即唯強者論,他們否認女性與孩子存在的意義,而他們認為自身的革命行為是正義的,是因為在他們眼裡,FEDRA很可能是不作為的。
這群利己主義可以拋棄文明時代的道德良知,他們潛在地自我保存視為最高的目的,表面上則贊同一種唯強者論。但是獵人似乎並不是一個充滿著恐懼的群體,而是呈現為掠奪者的角色。一種反對意見會說,這並不能否認恐懼是形成他們對待外來者態度的最初來源,而由於群體的強盛,他們逐漸由恐懼者成為了惡龍。但是即便短暫地存在這種恐懼,也不能解釋為什麼這種恐懼就導致了他們抱有強烈的敵意,甚至是主動消滅任何外群體人群。本文認為,對自然法則的潛在推崇並非是來自於真菌爆發導致的惡劣環境,而是因為他們作為在舊時代中信奉唯強者論的利己主義者,並不信任官方機構,更根本的是,他們對於力量之外的事物都沒什麼興趣,而真菌爆發後,社會秩序的崩潰和暴力不再為警察所壟斷,他們依憑這種對力量的愛好而推翻了FEDRA。
這也就是說,舊時代已經存在的意識形態殘留了下來,而正是這種意識形態使得他們如此行動,而非恐懼。也就是說,安全和信任體系的崩潰並不是促使他們如此行動的原因,而他們的行為恰恰是進一步促進了安全和信任體系的崩潰。因此,獵人群體的行為出自他們自身的品性,他們對自然法則的推崇進一步促使了安全和信任的崩潰,因此他們的行為和真菌爆發並沒有根本上的關係,這也就是說,的確是真菌爆發導致了他們如此,但是其他群體並不一定會像他們那樣行動。
但是獵人只是一個孤證,並不能說明在真菌爆發的群體特徵就可以預示真菌爆發後的行為,但是來看傑克遜鎮的發展,可以發現這是湯米和其妻子瑪麗亞主導的結果。且由於遠離城市,這裡的居民更有可能習慣於處於競爭的局面之外。儘管傑克遜鎮也受到各種掠奪勢力的侵襲,但是這只不多地存在於早期。
說起傑克遜鎮的最大功臣,一個理想的候選人就是湯米的妻子瑪麗亞。實際上我們可以看到,瑪麗亞的能力恰恰在於人際溝通。她擅長於照顧每個人的感受,而這是一個很關鍵的因素。一個人不願意加入一個共同體,或者呆在一個共同體中也想離開,往往在於缺乏承認感,也就是並沒有被當做一個個性化的人來看待。同時,在人際關係發生矛盾的時候,瑪麗亞扮演著對事情進行重新闡釋的功能——融合雙方的偏激觀點以達到雙方都可以接受的程度。因此,瑪麗亞其實所做的工作正是重建安全和信任體系,而這恰恰基於她所具有的品格。
通過這樣的方式,瑪麗亞在傑克遜鎮內部建立足夠強大的友愛關係,這使得一套強硬的法律懲罰體系顯得有些多餘。
正如亞里士多德所說:
當人們都是朋友,他們不需要正義,然而當人們都是正義時,他們還需要友愛,且最高程度的正義似乎是一種友愛。 καὶ φίλων μὲν ὄντων οὐδὲν δεῖ δικαιοσύνης, δίκαιοι δʼ ὄντες προσδέονται φιλίας, καὶ τῶν δικαίων τὸ μάλιστα φιλικὸν εἶναι δοκεῖ.(Nicomachean Ethics 1155a27-29)
鑑於傑克遜鎮的規模,瑪麗亞能夠以直接的方式介入這些事件,而不需要大量假託中介來完成,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實現了通過友愛而及正義。這樣的治理方式避免了官僚機構的冷漠化問題。但是,這也同樣意味著,瑪麗亞的方式無法被任何超過傑克遜鎮規模的組織所運用。既然如此,那麼在較大規模的組織那裡,就不得不採取別的手段,而不能依賴於一個“哲人王”。但是無論如何,傑克遜鎮本身並非是脫離現實邏輯的,而只是由於組合了各種有利的因素。
從獵人和傑克遜鎮的例子中可以看到,影響一個真菌爆發後的共同體的形式的,並非主要是真菌爆發後致使的各種問題,因為這些問題往往在不同區域之間並沒有非常大的區別,最大的區別依舊這些新共同體的建立來源。這也就是說,在進入真菌爆發之前的社會力量結構影響著真菌爆發後的共同體形成,也影響著後者的成敗,而對於這一論點的證成,在WLF和賽拉菲特部分還將加深。除此之外,這個觀點的確印證了《最後生還者》在創作時的邏輯,即真菌感染更多是使得gameplay變得可能。
《最後生還者》中的世界依舊是充滿著可信性的原因則在於,它試圖呈現人類自身的決策和判斷實際上影響著人類是否可以過上好的生活,而非是否具有真菌爆發。馬克思主義認為在物質資源豐富的社會,人類的生產方式將隨之改變,將更有可能具有良性的社會秩序。儘管這一判斷意味著隨著生產力增長往往伴隨著社會秩序的穩定和諧,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在同樣的生產力條件下只存在著一種組織形式,而在這些多種組織形式中,顯然其中有些更好,有些更糟糕。
接下來,本文將關注於在《最後生還者》世界中其他共同體的政治組織形式和決策,試圖創造性地運用德里克·帕菲特的自敗理論來審視其他共同體的內在矛盾。而這之後,我會回到友愛的話題,並試圖提出一個不會導致自敗的理論。

2、FEDRA與響尾蛇的自敗

有的理論即使以其自身的標準來衡量也是失敗的,從而宣告自己完全無用。 ——德里克·帕菲特(Derek Parfit)
同樣,我們也可以看到有的政治理念以其自身的標準來看,也是糟糕的,因此我們也就可以說這些政治理念是自我挫敗的,即自敗的。
對於一個政治理念來說,其標準也就是其主要目標,其之所以會自我挫敗在於其無法很好地實現這些目標,而如果換一種方式反而更容易實現其目標。
不過在這之前,必須先說明兩點:
(1)之所以自敗理論是值得采用的,是因為這是一種可以通過簡單的方式從邏輯上直接擊敗一個理論的方式。否則,我們可能不得不訴諸於後果主義的方式去論證一種理論的優劣,例如通過判斷這一理論是否促進人類的幸福,或者發展人類的自由(這些都是一些值得追求的結果)等。以幸福為例,首先,不同的群體擁有不同的對幸福的理解,對於一個群體感到幸福的事物則讓另外一個群體無感;其次,一種幸福優於另外一種幸福是更難以被論證;再者,為什麼依照一種理論比另外一種更能促進幸福(即便前兩個問題都解決了)?既然後果主義的路徑需要極為沉重的論證負擔,除非我們找不到其他的論證方式,最好不要選擇這一條麻煩的途徑。
(2)如果一個共同體存在多個目標(X、Y、Z等),那麼就不能說僅僅由目標X導致目標Y的失敗是一種自敗,但是的確可以說由於目標(X+Y)導致目標(X+Y)的失敗在一種自敗,這是因為自敗的含義本質上是一種標準(目標)和自己矛盾,而僅僅為了目標X而使得目標Y得不到實現,並不是一種自我挫敗。
FEDRA過於冷酷的軍事化管理

FEDRA過於冷酷的軍事化管理

FEDRA的主要目標有如下:
  1. 控制真菌擴散
  2. 滿足生存(實現基本物質資源分配)
  3. 制止暴亂
之所以是如此這些目標,一方面來源於遊戲中的各種直接信息,另外一方面來自於我們可以間接推斷出這一組織的基本性質:一個以維持基本生存為目的的組織。但是FEDRA的另外一個特點在於,它具有極高的自主性,即它的決策過程是不受到階級意識或者民眾力量、分裂勢力影響的,它的自主性來自於其對外關係,即和感染者的關係。
這一基本性質意味著,當FEDRA進行治理的時候,所思考的是如何保持基本穩定,防止真菌感染擴散,滿足生存,這也就是FEDRA所具有的動機。換言之,FEDRA的目標是對抗性的,是進行阻止和清除。
似乎,如果FEDRA足夠聰明的話,達到這些目標並不困難。這就像一臺計算機,只要給予充足的算力,數學式的問題很容易得到解決。但是問題恰恰在於,如果以FEDRA的動機出發,這樣一臺有效的計算機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這樣的一臺計算機不可能存在?
因為從FEDRA的動機來看,其動機在於進行保持穩定、防止真菌、滿足生存的治理,這樣的動機恰恰意味著他們對於這些問題之外的問題缺乏敏感性。例如如何處理民眾對於自由的渴求,如何處理恐懼心理的擴散,如何凝聚民眾從事高效率的生產性工作。FEDRA的動機使得他們很容易在行動當中忽略這些重要的因素,而正是這些他們所忽略的因素導致這樣一臺計算機無法建構起來,因為這臺計算機缺乏正確的數據輸入,更不用說FEDRA是否會有能力處理這些數據了。但是FEDRA畢竟是真菌末世下的常態,因為感染者的存在賦予了統治者足夠的自主性,而其決策如何處理感染者問題時,並不需要怎麼考慮民眾怎麼想,因為民眾並不具有獨立抵抗感染者的能力。在後面,我們會看到這種獨立性的進一步危險。
另外一方面,由於這種誤解政治世界本性的動機,使得他們在從事計算的時候瞄準了一個錯誤的目標。這導致他們只會碰運氣,而不會進行計算,而碰運氣的特徵就是,只有當事情發生之後才予以糾正。
因此,FEDRA不可能構建這樣一臺計算機,也就是說他們無法具有足夠聰慧的頭腦來完成他們許諾要達到的目標。而他們之所以是自敗的,就在於他們之所以無法完成這些目標恰恰是因為具有這些目標本身,而不是外在的因素(例如資源的極度匱乏,或者外部勢力的侵略)。因此,本文認為FEDRA的錯誤主要是認知性的,儘管這種認知性的錯誤具有非常深厚的根源,且無法僅僅通過意識到這些問題就可以給予解決。
以同樣的方式,我們也可以考察為什麼響尾蛇組織也是自敗的。那麼響尾蛇具有什麼樣的目標?
  1. 滿足力量性徵服的樂趣
  2. 滿足生存
對於響尾蛇而言,他們通過奴役的方式來實現他們的這兩個目標。滿足生存是所有末世共同體的共性,因此他們的特殊之處在於滿足他們的力量性徵服的樂趣。如果說響尾蛇組織的理論是自敗的,也就是說他們以滿足力量性徵服的樂趣為目標會導致他們無法滿足這種樂趣。
這種說法看似荒謬,實則不然。
響尾蛇基地引發的暴亂

響尾蛇基地引發的暴亂

當響尾蛇組織以滿足力量性徵服的樂趣為目標時,他們將他們除了生存之外的興趣和意向都投入了這一目標中。他們實現奴役制的時候,他們把這種樂趣呈現為觀看奴隸變異、打鬥,處罰和虐待奴隸。但是問題在於,這些被奴役的人並非是服從奴隸觀念的,他們具有反抗的動機。當過度的奴役施加在這些人身上,便會積累為怒火併最終引燃反抗。
但是,如果要試圖避免奴隸們的反抗,就必須尋找到既能滿足他們的嗜好,又能避免激起奴隸們的怒火的措施。而這種措施,對於一個以暴力為宗旨的組織來說,幾乎是天方夜譚。假若他們具有思慮如此具有挑戰性的措施的能力,就不單純是一個以暴力為宗旨的組織了。因為具有思慮如此複雜措施能力的人,其興趣就很難服從於暴力,而是將興趣放在認知和思索之中,且不會過分貪婪地服從自己的視覺和激情的慾望(儘管納粹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具有複雜的官僚組織和對於征服的渴求,但是考慮到納粹的征服並非是對於力量性徵服的渴求,而是渴求一種種族純淨主義,那麼和響尾蛇就完全不同)。而且,一個掌握知識的人也可能更在意在論辯中勝過對方,而非在力量上進行征服。因此,對於一個以力量性徵服為樂趣和目標的組織,在一個並非是長期奴隸社會的背景下,很難真正長期地實行其奴役制。
總之,由於他們的目標在於滿足對力量性徵服的樂趣,他們缺乏能夠通過知識和思考找到如何避免導致抵抗的方式,而由於這種抵抗的出現他們土崩瓦解了。因此,正是他們的理論目標自身導致了他們無法實現目標,他們的政治理論也就是自敗的。響尾蛇的政治理論的自敗意味著,他們放棄自身的行為動機(目的)更好。
不過,一種反駁意見會說,響尾蛇之所以自敗恰恰在於外在因素,即自然沒有給予響尾蛇足夠的資源來實施對奴隸的統治,但是這種反駁意見本文認為並不成立。我們當然可以設想一個資源極其豐富的社會,任何人甚至不需要勞動都可以獲得富餘的生活資源,但是這樣來看,似乎沒有一種政治理論會自敗了。例如對於FEDRA來說,他們資源多到分配不完,也沒有人會為奪取資源而暴亂,真菌也可以得到輕易抑制,同樣的,響尾蛇也可以佔據極大的資源而實施一種力量極其懸殊的控制。但是,這樣的說法直接就違背了自敗概念的前提,一個存在缺陷的世界。實際上,政治哲學的自敗理論所試圖探討的問題是,在同一背景環境下,存在諸種理論,而其中哪些理論是會由於其目標自身而導致其目標無法實現,而哪些理論可以通過其目標而實現其目標。
還有一種對自敗理論的反駁會說,目標無法實現可能不是一件壞事,因為可能會存在一種情況,即一個目標自身追求的是其不想要的事物,而其目標恰恰不能通過對其目標的追求而實現,那麼這一共同體也就實現了其想要的事物。但是這一反駁之所以不正確,在於一個人不可能真的追求A而不想要A。當我們說我們追求A而不想要A的時候,其實是在表達一對沖突的想法,即“追求A”意味著“我至少想要獲得擁有A的狀態,而不一定想要A給我帶來的效用,例如帶來金錢上的好處”,而“不想要A”意味著“我需要B給我帶來的效用,例如讓我變得漂亮”,而我之所以還“追求A”意味著我沒有意識到我想要“讓我變得漂亮”,而只意識到了“想要獲得擁有A的狀態”,實際上我也就同時在顯意識中“想要獲得擁有A的狀態”,而在潛意識中想要“讓我變得漂亮”,而問題恰恰在於,如果沒有得到A,我也會的確感到痛苦,但是這不是因為我沒有得到金錢,而僅僅在於我沒有得到A。所以,我們只能說一個共同體同時想要A(顯意識)和想要B(潛意識),而當其沒有得到A而只得到B的時候,這個共同體也就沒有得到想要得到的事物,而依舊感覺到有所缺憾。
必須考慮的一個特例是,如果一個共同體聲稱其追求A而實際上想要B,那麼這一共同體實際上就是在追求B和想要B,因為僅僅聲稱而完全不想要的目標並不是其政治理論的組成部分,這一共同體只是用自己追求A來欺騙了別人,我們所說的一個政治理論的自敗必須是其非故意欺騙的情況下的那種理論,儘管這一理論可以存在內在衝突。實際上,內在衝突也不影響其是否自敗,只要他想要的A和B中有一個沒有實現,其目標也就沒有實現,而這種未實現也就讓這一共同體感覺到受挫或者抑鬱,也就是說,追求A而不想要A(的效用)卻最終得到了想要的B這樣一件事同樣必然是一件壞事,因為這一共同體追求A就必然想要A(在僅僅想要擁有“擁有A的這種狀態”的意義上),而缺乏A對於這一共同體來說是一個莫大的損失,因此通過認為“追求A而不想要A卻最終得到了想要的B”來說明一個共同體並沒有因為政治理論A的自敗而損失什麼,這是一個錯誤的看法,本質上是沒有認識到追求本身(只要不是僅僅聲稱追求什麼)就是蘊含了想要。
由於目標自身導致目標無法實現必然是一件壞事,而不是一件好事,這正是上述已經探討的所謂“虛假目標”的問題了。但是,這種“虛假目標”的情況不同於最為糟糕的那種自敗(最終必然致使自身的毀滅),而是一種情況稍好的自敗。儘管具有“虛假目標”的共同體錯誤地判斷了自身所需要的效用,但是它違背自身的“虛假目標”恰恰讓它滿足了所需要的效用,而實際上,當這一共同體一旦感知到這種效用的滿足,便會儘可能地趨向這種效用而校正自身的目標。
以上,我們看到無論是FEDRA還是響尾蛇,都因為他們的理論目標自身而導致了他們會在行動中違揹他們的目標。因此,對於他們來說,他們並不是要選出一個“哲人王”來解決問題,他們的目標恰恰排斥了“哲人王”的可能性。對於他們來說,如果他們能夠改變他們的目標,將是對於他們來說最好的選擇。儘管,現實情況是,即便認識到錯誤他們也無力挽回已經掀起的巨浪,而只能等待巨浪吞沒海岸後那新破殼的生命——一個新的具有不同目標的共同體。但是,這並不是我們希望尋求的,即通過恐怖和血腥的戰爭來換取對戰爭的厭惡和人們對這種無意義行為的質疑,儘管在歷史當中,和平常常是這樣來的,這也就要求我們回答一個問題,也就是什麼是我們可以運用和平手段的界限?也就是說,什麼條件下,我們可以開始和平地解決爭端?
這也就是後半部分將要涉及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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