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
我帶著滿穗走在街上,與昨天去的哪片地方不同,城東邊要正常很多。
市井的喧囂聲逐漸響起,街道兩旁的商鋪陸續開門營業,小販們也開始擺出自己的貨物,招攬著來往的行人。
站在街上,恍如隔世,昨日隨處可見的饑民彷彿只是我們的幻覺。
但真的是如此嗎?
昨日小女孩的身影和那絕望的眼神,那些倒在路邊不知死活的人……
“良爺,為什麼昨天那邊都是吃不飽,快餓死的人。”
“而這邊又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滿穗的聲音帶著一絲迷茫和不解,她看著四周忙碌的人群,似乎無法理解這巨大的反差。
這句話倒讓我想起了曾經聽到底一個說法——某些達官顯貴認為,這些乞丐和饑民不應該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因為他們的存在汙了貴人的眼睛,破壞了城容。
所以,這些饑民和乞丐往往被驅逐到城市的邊緣或者角落,眼不見為淨。
“滿穗,這世道本就不公平。”
我嘆了口氣,輕聲說道。
“那些達官顯貴只在乎自己的利益和享受,哪會關心這些百姓的死活。”
“他們只希望這些饑民不要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以免汙了他們的眼睛。”
滿穗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輕聲說。
“良爺,我不懂。為什麼有的人可以錦衣玉食,而有的人卻要餓死街頭?”
“為什麼有的人可以高高在上,而有的人卻要低三下四?”
這注定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為什麼?我也不知道,我也想知道。如此不知道答案的問題,我便沒有回答。
沉默,拉著滿穗穿過人流,行人匆匆,小販愁容,這裡還是有些影響的。
兩旁的店鋪陸續開門,但生意並不如往日那般興隆,而且顯有賣食物的,小販更是稀少,即便有,那些食物的價格也是高得嚇人,普通百姓根本無力承擔。
“良爺,為什麼那些賣食物的這麼貴,難道他們不知道百姓們買不起嗎?”
滿穗的聲音帶著一絲不解,她看著那些標價高得離譜的食物,眼中充滿了疑惑。
我嘆了口氣,這個問題我也無法回答。
在這個時代,商人追求的是利潤,他們不會因為百姓的困苦而降低價格。
更何況,陝北一帶連年大旱,加上蝗災,糧食短缺,對於他們而言更是‘天賜良機’……
好一個‘天賜良機’……
“走吧,我們先去把這些東西當了。”
我將話題岔開,引到我背在背後的大包袱上——裡面裝著到渭南前,碰見的剪徑之人搜刮的財物,東西很雜,看著像值錢的我都留下了。
我已經放棄繼續幹剪徑的活,也不去殺人越貨了,但這世道上和我相似的人還有很多。
這些財物留著便是想換成銀子……我們錢兩不多了,我低估了這邊的糧價。
滿穗點了點頭,沒有多問,只是默默地跟著我。
我們在偏僻角落找到一家當鋪,掀開布簾走了進去。
當鋪內光線昏暗,似乎我去過的所以當鋪都差不多,一樣的陰暗,一樣的高高的櫃檯,以及……
“喲,客官您這是要當些什麼物件呀?”
掌櫃操著一口尖細的嗓音,眼睛滴溜溜地在我和滿穗身上打轉,最後落在了我背後的大包袱上。
我走上前,將包袱放在櫃檯上,緩緩打開。
掌櫃見狀,忙湊上前,伸手在包袱裡翻弄起來,一邊翻一邊嘴裡唸叨著。
“這……這物件看著有些年頭了,成色也不怎樣……”
“你就告訴我能當多少銀兩。”
我打斷掌櫃管用的貶低伎倆,並沒有好心情聽他喋喋不休。
“客官您這可真是……哎,既然您這麼直接,那我也開個實在價。”
掌櫃的頓了頓,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似乎在心中快速計算著。
“這些物件加起來,我給您六兩銀子,您看如何?”
我抬眸望著掌櫃,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當鋪掌櫃這般壓價了。
“六兩銀子?掌櫃的,你可要仔細想想。”
……
這些當鋪老闆都是一個樣,見是來典當物品的,若是有些良心,價格便不會壓的太狠。
若是碰見眼前這種貪婪的,恨不得將你的東西白拿了去。
“客官,這已經是最高價了,這些東西若不是成色不佳,我也不會出這麼多。”
掌櫃的搖著頭,一副我已經給了很多的樣子。
我雖然不擅長言語,但這些年當過不少東西,也摸索出一個合適的方法……
我冷哼一聲,煞氣漸漸從身上散發出來,讓整個當鋪的溫度似乎都降低了幾分。
“掌櫃的,你真的認為這些東西只值六兩銀子?”
我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威脅。
掌櫃的明顯感覺到了我的變化,他的身體微微一顫,表情立馬換上一副諂媚的模樣。
“哎喲喂,客官您早說是道上,小的我肯定給您給個好價錢不是?”
“您看,這些東西我給您八兩銀子,這總成了吧?”
掌櫃點頭哈腰地說道,顯然不想得罪我這樣的主顧。
八兩銀子,這和我心中預料的相差無幾,便想應聲。
畢竟和這種人打交道太費精力,不如早點結束這筆交易,好去準備接下來的行程。
而臉色有些不好看的滿穗,似乎回神了,突然開口。
“掌櫃的,你看這包袱裡的東西,雖然成色不算新,但都是真金白銀的物件,您給的價也太低了些。”
“忒!大人說話,你個小丫頭片子,插什麼嘴!”
掌櫃見滿穗開口,立馬換上另一副嘴裡,惡聲惡氣地說道。
“掌櫃的……”
“你最好,好好說話,不然……”
我停頓片刻,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掌櫃的見狀,臉色微變,顯然沒料到我會有如此反應。
他的眼神在我和滿穗之間遊移,似乎在權衡著什麼。
片刻後,他乾笑兩聲,試圖緩和氣氛。
“哎,這位爺,咱有話好說,我也不知道這是您的童養媳,多有冒犯,多有冒犯……”
我微微偏頭看著滿穗,她似乎察覺到了,將頭扭向一邊。
“掌櫃的,莫要胡言亂語,什麼童養媳,她是我義妹。”
“曉得曉得,嘿嘿,義妹麻,我懂…我懂……”
我看著掌櫃露出的淫笑,忍住那股想要發作的衝動,示意滿穗繼續開口。
“掌櫃的,你也聽見我義兄說的……”滿穗說道義兄時,悄悄撇了我一眼,繼而開口。
“八兩銀子不夠。”
滿穗伸出手指比劃,搖著頭。
“那你們想要多少?我可是已經出了高價了。”
掌櫃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滿,但仍然不敢太過放肆。
“至少十二兩銀子。”
“十二!你女……”
“嗯?”
我將刀推出些許,掌櫃瞬間如同被扼住喉嚨的公雞,剩下的話嚥了回去,他的眼神閃過一絲狠厲。
“好,好,十二兩就十二兩。”
掌櫃的連忙改口,他可不想因為幾兩銀子把自己的命搭進去。
我冷冷地看著掌櫃,手依然沒有離開刀柄。
“那就趕緊拿銀子來吧。”
掌櫃的點了點頭,急忙轉身去拿銀子。
不一會兒,他手裡拿著一個沉甸甸的包裹走了過來。
“這是十二兩銀子,您點點。”
掌櫃的將包裹放在櫃檯上,語氣中帶著一絲諂媚。
我沒有去點銀子,而是看了滿穗一眼,她走上前,仔細檢查了包裹裡的銀子,然後點了點頭。
“數目沒錯。”滿穗說道。
我這才鬆開握著刀柄的手,將銀子收好,然後對滿穗說。
“我們走吧。”
掀開布簾,我回首露出半張側臉,冷冷地瞥了掌櫃一眼。
“收起你的爪子,我不介意全砍了。”
像這些開當鋪的,尤其是粘黑的,手上都不乾淨。
剛剛他那一閃而過的兇狠,我已記在心上。
若有機會,他定會伸爪子。
“是是是,爺您慢走。”
掌櫃的點頭哈腰,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但眼神中卻閃過一絲陰狠。
呵,找死,我也不介意送他們一程。
我不再理會他,轉身離開,滿穗緊隨其後。
走出當鋪,陽光有些刺眼,我眯了眯眼,適應著外面的光線。
“良爺,你剛才又說了什麼?”
“那掌櫃不老實,估計是個黑當鋪,剛才威脅了他,按照那個小心眼的樣子……”
我停頓片刻,又看了一眼當鋪。
“我們今天早點出城吧。”
“嗯”
……
我們補充幾日物資,剛到手的銀兩也花得差不多了,畢竟這世道,物價飛漲,銀子越來越不值錢。
“滿穗,我們先回客棧牽馱馬,然後出城。”
回到客棧卻發現鶯已經將馱馬牽出,手中拋著一個不小的袋子。
“接著。”
鶯隨手將袋子扔給了我,我伸手接住,感覺沉甸甸的。
“這是什麼?”
“銀兩,這裡人挺熱情的,出門轉一圈,也不少人送上門。”
“……”
我看著手中的袋子,裡面至少有幾十兩銀子。
如果說滿穗是一個美人胚子,還未完全長開,那鶯就是一個即將綻放的絕色少女。
結合剛才所說的‘轉一圈’,這銀兩的來歷我大概能猜到幾分,但並沒有多問。
“謝了。”
我簡短地道了聲謝,將銀子收好。
鶯聳了聳肩,表示無所謂。
“我們走吧。”
我們緩緩離開了客棧,朝著城門方向行去。
街道上的行人紛紛側目,但並沒有人敢阻攔我們。
他們的視線多少集中在鶯身上,與我想象中的貪婪不同,他們多數都是露出忌憚的眼神。
看來剛才鶯‘轉一圈’的時候,顯然沒少動手。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我們不用擔心有人跟蹤或者找麻煩。
……
到了城門處,守衛本想借機收刮民脂民油,但在看見鶯和我們身後的馱馬時,眼中閃過一絲貪婪,但很快又變成了恐懼。
“幾位,這是要出城?”
守衛隊長陪著笑臉,顯然不想得罪我們。
我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守衛隊長見狀,也不敢多問,只是揮了揮手,讓手下的守衛放行。
我們順利地出了城門,沿著官道前行,一個時辰被轉進山道之中,前往長安城。
……
城內,當鋪中。
“大壯呢?來活了,叫他帶著人手過來。”
掌櫃的在確認我們離開後,臉色立刻陰沉下來,對著身邊的夥計吩咐道。
“是,我這就去叫。”
夥計應聲,急忙跑向後院。
一會兒後。
夥計慌慌張張跑回來了
“老闆,大壯他們死了,都死了!”
夥計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顯然是被嚇壞了。
掌櫃的臉色一沉,他快步走向後院,只見院子裡擺著幾具屍體,正是他的手下大壯他們。
每個人的身上都有一道深深的劍痕,鮮血染紅了地面,顯然都是一擊致命。
掌櫃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他回頭看向夥計,聲音低沉。
“知道是誰幹的嗎?”
夥計搖了搖頭,聲音帶著哭腔。
“不知道,我剛才去找時,他們就已經這樣了……”
“瑪德,這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白養了他們這麼久,到頭來還沒用上,就被人家像殺雞一樣宰了!”
掌櫃的憤怒地踢翻了旁邊的一張凳子,心中的怒火無處發洩。
“你知不知道是誰殺的?”
夥計搖成撥浪鼓。
“大壯帶幾個人說是,碰見一個好貨,正巧華州那邊收,就帶弟兄過去了。”
“好貨”?你說清楚點!
掌櫃的咬牙切齒,心中的怒火讓他的面容變得扭曲。
夥計被掌櫃的氣勢嚇得後退了幾步,結結巴巴地說道。
“是……是大壯他們說的,他們看見一個漂亮的女子,想著能賣個好價錢,就……就準備動手。”
“結果呢?!結果怎麼就全死了?!”
掌櫃的怒吼著,一巴掌扇在夥計的臉上,將他打翻在地。
夥計捂著臉,眼淚汪汪地說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去找他們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死了……”
掌櫃的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怒火,他知道現在不是發火的時候。
他需要弄清楚是誰動了他的人,然後報仇。
“去,把老李給我叫來。”
掌櫃的對著夥計吩咐道。
夥計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跑出了房間。
不一會兒,一個身材瘦小,眼神陰鷙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老闆,您找我?”
老李的聲音沙啞,像是兩塊磨砂紙在摩擦。
掌櫃的看了他一眼,冷聲說道。
“大壯他們被人殺了,你知道是誰幹的嗎?”
老李皺了皺眉,搖頭道。
“不知道,我一直在前面照看生意,沒注意後面的情況。”
“你去查查,我要知道是誰動了我的人。”
“還有剛才那兩個人的消息也送出去,告訴附近的‘狼’來了肥羊。”
掌櫃的命令道。
老李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掌櫃的坐在椅子上,目光陰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