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個夢。他在一條黑暗的走廊裡奔跑,一座無盡的迷宮,一片高聳的山脈懸在頭頂。他身後的野獸追了上來。它巨大凶猛,他知道如果被抓住自己就會被它生吞活剝。他的雙腳像灌了鉛一樣。地面像瀝青一樣粘著他的鞋底,讓他的速度慢了下來,但讓追趕他的東西全速衝了過來。它的嚎叫回蕩在黑暗的走道里。它的呼吸已經吹暖了他的後脖子。它難聞的口水在他轉身面對它時滴在他的身上,它長著他的臉,但經過了可怕的改變,就像他想象的一樣。他舉起手想要保護自己,但那沒有任何作用。它伸出了強壯的爪子。它們刺進他的身體,血流了出來。那疼痛就像是燒紅的鐵塊按在了他的身側。他醒了過來,嘴巴張著,用盡全力才沒有讓自己叫出來。
恍惚之中,他好像看到一隻在莫凱之門進入他身體的野狼精怪飄在他觸不可及的地方。在呼吸間它閃爍著消失了,好像伴隨著空氣被吸回了他的肺裡。那是一個幻覺,拉格納告訴自己。只是他發著燒的腦子的一個把戲。
他的全身都在發痛。他感覺自己被刑具拉長了。他的頭髮酸。他的牙床出血。他的雙手疼痛。他感覺一會兒熱一會兒冷。汗液因為他不知道的原因從身體上流下。思考很困難。他的腦子就和糖漿一樣粘稠緩慢。疼痛又讓思考更加困難了。他感覺麻木。寒冷。喪失了感覺。
拉格納驚訝地看向自己的手,眨著眼想要看清楚。他的手看起來不一樣了。它們變得更大更平。肌肉的紋理更加明顯。指甲正在變得更粗更尖。事實上,整個世界看起來都不一樣了。他的眼睛裡又噙滿了淚水。至少這比那撕裂般的疼痛要好,那感覺就像是有人在他的眼球裡插了一根燒熱的針一樣。他聞了聞空氣。又是那種奇怪的氣味。那是什麼?他搖晃著腦袋。他不知道。之前的一週裡他的鼻子一直都被強烈到彷彿要吞沒他的氣味攻擊著。
他身下光滑的床單讓他的皮膚刺痛。他爬了起來。皮膚從絲綢上離開的摩擦的感覺就像是有人用刨子刮過一樣。他變得過於敏感了。在遠處的什麼地方,他可以聽見有人在低聲說著什麼。旁邊的牢房裡傳來斯萬的呼吸聲。那聲音巨大無比,就像是有人在大吼。他又晃晃腦袋,等著這種感覺消退。
它沒有消失。他沒有感到意外。有時候它們會消失。有時候不會。事實上,大部分時候它們都不會消失。他有時感覺不是感覺消失了,而是他忍受它們的能力提升了。但他不能確定。他的感覺一直不好。他在感覺噁心的同時也很飢餓。這是一種超過忍耐的折磨。
狂野的憤怒掠過他的身體。他咬住了臉頰的內側,血的鹹味流到了他的嘴唇上。他把自己的手一次又一次砸到牆上,一直砸到血流了出來。這股疼痛在他提高的感官裡簡直無法忍受,但不止怎的那讓他冷靜了下來,讓他恢復了理智。
他揉著手臂上戴著的臂環,在手指碰到了刻著他的符文的金屬盤時停了下來。那是他在從武爾芬聖盃裡喝下蜜酒後被鋼鐵祭祀戴上的。每一個候選者都有一個。在他看來這東西上沒有任何魔法,但那上面的確刻著一個符文。每一個候選者的符文都是不一樣的。他和基爾和其他人比較過了。拉格納的臂環上刻著一個人,頭頂有兩條粗粗的線。那些線或許代表了雲或者什麼都沒有。基爾的符文是一個抽象的鷹。那看起來和他們在所有地方見到的雙頭鷹的紋章頗為相似,那應該是個好兆頭。
他的頭腦遊移開來,失去了聚焦。想想,他告訴自己。記住!你的名字是拉格納。你是雷拳部落的末弈。你是一個人類。不是什麼沒心沒肺的野獸。你沒有生病。你正在變化。魯斯的標記進入了你的身體。他又看向了自己的手。沒錯,那上面的毛一定比昨天更多了。他的胸口上長的毛更多。他的全身都長出了毛髮。他跌跌撞撞地站起來,對抗著眩暈感。他站了一會兒,虛弱地顫抖,然後就像虛弱來時一樣快的,它消失了,他感覺很強壯,超越了他說相信的強壯,強壯到能夠撕開鋼鐵,能夠擊碎石頭。他跑出了房間和走廊,決定要找到食物來填飽肚中燃燒的飢餓。
走廊裡非常昏暗。這沒關係。現在他的眼睛可以比以前更好地在黑暗中工作。他也不需要眼睛去找通向食物的路。他可以聞到。他可以聞到哪怕是兩百碼以外的生肉的味道。他蹦跳著跑過其他人躺著的牢房。他們看起來都比他好不了多少。事實上他們很多人看起來比自己還要糟。他們所有人看起來都不一樣。
在他走過基爾的牢房時他看見捕鷹者躺在那裡。他的眼睛睜著,像狗或者狼的眼睛那樣反射著昏暗的光。它們正在變得和拉奈克,哈肯和狼牙堡裡的所有人的眼睛一樣。拉格納猜自己的眼睛也一樣。基爾看起來更大了,肌肉更多了。他看起來正如一顆野草一樣瘋長,長得更高更壯。他們都是這樣。拉格納還能思考的部分大腦想著這是否就是世界看起來如此不同的原因。他在前幾天長高了,讓他的眼睛離地面更高了。他的整個人都變了。那是他迷惑的部分來源。
他身體裡的另一部分完全不關心這些。它只想要肉。它想要滿足自己的飢餓和乾渴,然後躺在地上睡覺。它也準備殺死一切想要阻止它的東西。拉格納依然是人的那部分想要發抖。他知道自己心中的野獸正在變得越來越強大,強大到有時它已經能吞沒自己的意識,清除一切理性的思考。他想要對抗它,他知道這種情況發生的越多,野狼的靈魂就越容易奪得控制權。最後它會永遠控制身體,那拉格納就和死了沒兩樣了,因為他將不再為人。
他強迫自己思考。現在就好像他有兩個靈魂,一個人類和一個野獸。不,更像是他的靈魂被劈成了兩半,一半是動物,一半是人,而它們正在為了奪得控制權互相爭鬥。他現在明白他們在喝下武爾芬聖盃裡的酒後沒有變化遠遠不是勝利。變化不像拉奈克的故事裡講的那樣。它不是瞬間的。它更加緩慢,更加微妙。獸性花了數天才開始出現,讓內心的變化從外部可見。他們對自己的勝利還是判斷的太快了。拉奈克和其他人,那兩個他叫做鋼鐵祭祀的人,一定知道這些。
拉格納迫使自己記起被帶過狼牙堡的走廊來到這些牢房的時候。它看起來像個監獄,而不是一個給通過考驗的候選者的住所,而這就是這裡的目的——一組牢固的牢房。他們被鎖在這些昏暗的走廊裡忍受變化,還有,在這裡發瘋。他們一開始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然後他們就開始感覺不對勁了。然後他們變得好鬥飢餓,開始互相打鬥。對肉的渴望征服了他們。
拉格納在又一陣野性憤怒穿過他的時候搖了搖頭。僅僅是想到有人會擋住他吃到東西就讓他生氣。他們有種就試試看,他想。他會用空手把他們的肉從骨頭上扯下來,然後吃掉。停下,他告訴自己。那不是一個人該做的事情。那不是一個戰士該做的事情。一個戰士有自豪。一個戰士能控制住自己。他內心的深處,野獸嘲諷地嚎叫了起來。
他到達了食物在的地方。一隻巨大的鹿的血腥屍骨扔在冰冷的石板上。他很幸運。其他人都還沒有醒。不,等等!那是什麼?
拉格納突然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那是光著的腳拍打石頭的聲音。他轉過身看見斯提爾在向他衝過來。他的臉被仇恨和飢餓扭曲,斯提爾看起來和那個他在魯斯維克認識的年輕人不一樣了。他的身體更加壯碩,更加粗礦,甚至更加殘暴。他的眼睛變得更大。鼻子和鼻孔也變大了。他現在更高,更壯,肌肉比一個勻稱的戰士還要發達。
“我的,”他尖叫著撲過來,手指向外伸著,指甲像爪子一樣。在最短的一個瞬間裡,拉格納站著一動不動。他依然是人類的部分嚇壞了。就算暗顱被惡魔附身也不會比這更可怕了。他的臉上有一種野獸般的扭曲表情,看上去無比可怕。他的臉上閃爍著憤怒。在那時,他看起來完全想要殺死拉格納。拉格納的一部分並不在意。他的一部分歡迎著他。現在就是完成對他敵人的復仇的時候了。
在最後一秒拉格納躲到一邊。斯提爾的指甲擦過他的肋間,劃出了血。那鹹味鑽進拉格納的鼻孔,在他內心的深處,野獸躁動了起來。突然他又憤怒了,被一股黑色的狂怒吞噬。有意識的思考消失了,轉而出現的是一種想要撕扯破壞的慾望。動物般的兇殘流過他的腦子。他的意識就好像一隻在風暴中掙扎的龍頭船一樣被淹沒。
他做出抗爭,試圖控制住著波動物性的情緒,知道他同時需要自己的指揮和動物的狡詐才能活下來。斯提爾又撲了過來。這次拉格納蹲下身子,讓他從自己的頭頂飛了過去。在他飄在自己頭頂的時候,拉格納重新站起,把他抓住摔在地上。斯提爾滾到一邊。拉格納及時扭過身看到他難看地落地,但繼續滾著,消去墜落的動能,最後又站了起來。
拉格納的理智意識到這場對抗的可能結果就是他們二人之中的一個被殺,或者嚴重受傷。他內心的野獸嚎叫躁動著。它不在乎這些。它只想要戰鬥。想要殺,或者被殺,然後,如果它活下來,去填飽肚子。而拉格納人類的那一半也想要完成這些。
拉格納現在明白他的這場戰鬥有多個層面:他不僅僅是在對抗斯提爾,他也在對抗自己,對抗那個潛伏在他內心的東西。他知道如果他放棄的話那野獸只會變得更加強大,而那在最後會導致毀滅,這種可能一點也不比面前的斯提爾殺死自己要低。
斯提爾已經重新開始了攻擊,快速的腳步飛速靠近過來,嘴巴張著,牙齒擰成了一個醜陋的笑,露出了他巨大的長牙。在那時,他看起來真的像個惡魔一樣。他揮出手,手指彎了起來,手變成了鋒利的爪子。他又一次抓出了血。拉格納又一次發現自己不止在對抗疼痛,還有那股近乎不可阻擋的憤怒潮流,讓他跳過去用牙齒咬開斯提爾的喉嚨。拉奈克在莫凱之門後給他的警告閃過他的腦子。他現在看出了仇恨的確是個弱點,一個會讓他內心的野獸戰勝自己人性的弱點。現在放棄只會導致他靈魂的毀滅。復仇不值得讓他失去自己。他會繼續等,以後在復仇,如果他做得到的話。
他沒有像個野獸一樣瘋狂攻擊,而是把自己的手卷曲成拳打了出去,打中了斯提爾心口上方的地方。在暗顱向後退開的時候,拉格納又打出一下。他的拳頭打到了斯提爾下巴下面,力量大到他的腳離開了地面,然後才無意識地倒在地上。拉格納控制住跳向那無意識身體肆意破壞,殺戮吞食的慾望。那時他感覺到他的神志,他的靈魂,正懸在一座懸崖邊,如果他墜落下去,他的靈魂就會墮落,再也無法回到人的世界。
他知道如果他屈服於這股渴望,他就會永遠放棄自己的人性。吞食人肉是他的部落裡最嚴重的罪行之一,犯下這種錯誤會讓他蒙羞,讓野獸拉格納變得更強,讓人類拉格納變得更弱。他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但他的一部分還是想這麼做,想要放棄,想要屈服於思考無盡的重擔,變成一個人類之下,但又在野獸之上的東西。他知道自己的內心裡有一個想要放棄的叛徒,想要一了百了,想要結束這一邊倒的掙扎,進入一個所有事情簡單基本的世界,在那裡沒有理智思考和榮譽。他的一部分想要屈服於這禁忌的渴望,飲下人類的鮮血。更糟的是,他意識到那黑暗的東西一直都在,只是等待著武爾芬聖盃裡的東西把它帶到光下,讓它變得更強。現在拉格納不確定即使他想,自己還能不能阻止它吞噬自己。
在十幾下心跳間他站在那裡,對抗著自己,搶奪著控制權。這場戰鬥就如同剛才和斯提爾的搏鬥一樣兇殘致命,他也明白這場戰鬥的結果也一樣重要。他搶奪著控制,想要找到辦法控制住野獸。他迫使自己想起所有那些如果他向野獸投降就不能完成的事情。他永遠不能明白太空野狼的秘密。他永遠不能理解他們的魔法。慢慢地,伴隨著每一次呼吸,他冷靜了下來。他的心跳變得平緩。他想辦法把眼睛聚焦在食物上,那是他和斯提爾起衝突的最初原因。
他伸手撕下一大塊滴著血的生肉。他把它塞進自己的嘴裡,開始飢餓地咀嚼那冰冷溼潤的肉。他很快把它吞下,接著吃下更多,決定要在任何人能阻止自己前吃飽。他一直撕咬咀嚼到他的飢餓感被滿足,少許的神志回到了他的身體裡。
他走到飲水盆前,冰冷的水流進了一個石盆裡。不知何種魔法讓它從不會漫出來。水在石盆裝滿後就停了下來。他低下頭想要喝水,但在看到自己的倒影時定住了。他看見了自己的樣子,而那樣子並不好看。他的頭髮蓬亂。他的眼睛發著奇怪的光。血從他的嘴邊流出,沾滿了他的手和衣服。他的臉如同一個瘋子一樣扭曲。他張開嘴看到他的牙齒變得更長更尖了。他的犬齒正在變得像長牙。他看起來怪異兇殘。一個狼人一定就是這個樣子,他想,在它從自己的窩裡出來覓食的樣子。
他快速地把他的手伸進水裡舀起來喝下。他告訴自己這是因為他渴了。但是,在他的靈魂深處,拉格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為了把他的倒影打碎。
拉格納現在冷靜了一些。他不知道時間是如何度過的,只知道它這麼做了。他一開始試圖記下過去的天數,或者至少是燈光暗下亮起的四處,在他牢房的牆壁上用劃痕記下。他知道這並不一直有用。他知道自己在昏迷或者被野獸瘋狂的控制下度過了很久,他或許沒能做下記號。
他爬起來向食物坑走去,因為這就是他現在的想法。他現在依然很餓,但已經沒有了那種燃燒著好像要吞噬靈魂的可怕感覺。野獸還在那裡,他想,但他已經明白了它的能耐。它還是自己的一部分,但他已經控制住了它。他的感官已經不再敏銳到發痛。他知道它們已經變得遠比之前優秀,他也開始習慣了它們。他可以接受它們察覺到的信息並理解情況。這簡直就是個奇蹟。他可以在黑暗中看見東西,通過氣味追蹤別人,聽見羽毛落地的聲音。
他感覺自己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更快更強。他並不懷疑現在大多數正常人的動作在他看來都是緩慢無比,如果他們要戰鬥的話他們必敗無疑。他也變得更加壯碩。他可以舉起自己房間裡的大石椅,如果是在魯斯維克的自己,那東西一定會折斷他的背。他現在感覺可以跑過好幾裡都不感到疲憊,他也毫無疑問地更加堅韌健康了。他的整個人生都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候了。
但不是每個人都這麼幸運。他在想到發生的一些事情時不安地扭動起來。它們就像是一些可怕噩夢裡的朦朧場景。有些候選者發瘋了。他記得巴爾拉克把自己的腦袋砸碎在一面牆上,還有人想要吃掉它們。他只能感到幸運。在他的瘋狂降臨的時候這種事情太容易了。
他顫抖了一下,想著這一切是不是全都完了,他是不是真的又是自己的主人了,又或者瘋狂只是暫時減退了。他知道,在食物坑裡有著新鮮的生肉,等著他。
鋼鐵祭祀把拉格納從掃描棺材裡拉了出來。時間正好,他想。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更久。那些金屬牆壁冰冷地圍住他,感應器的電線像蛇一樣在他身上扭動,還有祭祀打開他們的魔法引擎時奇怪的感覺全都把他推到了瘋狂的邊緣。他在這個冰冷的墳墓裡被囚禁了幾個小時,幾天,還是幾年?他完全不知道!他內心的野獸嚎叫掙扎,被它的束縛惹惱,絕望地想要逃脫,拉格納僅此一次和它達成了一致。
他知道這是有目的的,鋼鐵祭祀是在測試他,觀察他的身體適應變化的情況,監視著有沒有任何錯誤。他知道他們用黃銅尖針從自己身上採集的血液被送到了遠古的機器裡分析,還有用閃電鏈完成的反應測試都在祭祀的嚴密控制之下。儘管這樣,儘管知道這些程序,這些測試的目的是好的,這完全沒有緩解拉格納的幽閉恐懼,那感覺就好像他會被壓扁,他的意識叫喊著想要回到開闊的外界。
但是,當然了,他尖酸地想,這些對他都沒有好處。他們的魔法可以讓祭祀預測他身上會發生什麼。看起來只要他們的變化開始了,他們就能知道誰會陷入瘋狂,誰會發生變異,誰會變成一隻可怕的狼人。他們只是什麼都不會做。他們看起來願意讓這些事情發生,然後把結果記在他們巨大的皮面書裡。他們的態度就好像有足夠的候選者供他們挑選,如果一個人失敗了,那也是眾神的旨意。
他晃晃腦袋,看向房間周圍。這裡很寬闊,被古老的光球的閃光點亮。周圍巨大的機器嗡嗡作響。它們看起來超出他理解程度的古老,有些地方還生鏽了。眾多的電線畫著粗糙的符文,用銅絲捆綁起來,從一個引擎連接到另一個引擎,最後全部接到巨大的控制祭壇上,鋼鐵祭祀在那後面坐著祈禱著,召喚出了他們崇拜的奇怪電力精靈。空氣裡有臭氧和油脂和用來拋光機器的打磨膏的味道。開啟的引擎旁邊閃爍著光環,顯示著它們召喚出的神明。在拉格納站著的地方他可以看見斯提爾被綁進了一個巨大的銅圈裡。他的手腳被拉開,就像是被綁在十字架上一樣。那圈漂浮在另一個圈裡,慢慢地向左旋轉,隨後向右,然後又向上翻起,讓斯提爾上下顛倒之後又回到一開始的位置。在它這麼做的時候,在機器旁邊的空氣中出現了一個圖像。它差不多和斯提爾的大小一致,發光的線條勾勒出了他的外形。有些地方,大部分是在頭和胸口周圍的地方,線條是鮮豔的紅色;大部分其他地方則是綠色和黃色。拉格納猜測這些顏色都代表著候選者身體裡最劇烈變化發生的位置,但就和他在這裡看到的所有東西一樣,他不能確定。在片刻的遲疑後,拉格納意識到他只有一種方法才能搞明白。
“那個發光人形上的顏色是什麼意思?”他指著斯提爾的方向問到。鋼鐵祭祀轉過頭看著他,他的臉被毫無表情的金屬面具掩蓋起來。他用手指捏住脖子周圍的一個鐵塊上的符文盯著拉格納,好像是在考慮要不要揭開他組織的一個秘密。拉格納驚訝的發現那個符文和在火焰島嶼上鋼鐵神殿牆壁上畫著的符文是一樣的。這兩個組織有聯繫嗎?他不知道。
“紅色的區域代表著候選者身體裡的內部發生劇烈化學反應的地區。黃色的區域是那些穩定下來或者開始改變的位置。綠色的區域是穩定的。”
拉格納完全不知道“化學”是什麼意思但他發現他大體上的想法是對的。他也很驚訝祭祀竟然真的告訴了他。在過去這些魯斯的僕人都沉默寡言,但現在他們或許發生了一些改變。這個人依然沒有把他當做平等地位來看待,但至少把他看做是一個有些價值的人了。短暫的一股激動穿過拉格納。或許他能看出拉格納的變化怎麼樣,這些徵兆是否代表著好事。又或者他不知道更好,無知地沉入猙獰的獸性,如果那是他的命運的話。他決定要試試能不能發現。
鋼鐵祭祀又一次花了很長時間考慮他的問題,隨後用他緩慢冰冷的聲音做出了回答。這次拉格納幾乎可以確定他從這人的聲音裡聽出了火焰島嶼的口音。
“你的變化正在以一種緩慢可控的趨勢進行,”他最後說。
“那是不好的嗎?”拉格納問,擔憂扭住了他的肚子。
“不。通常來說這是個好情況。緩慢,穩定適應的身體通常會更順利地接受基因植入。一般在變化以快速且不可控的形式出現時對象才會出現不幸的退化。”
“那我會活下來了。”
“我們沒有這麼說。這些植入過程中總是有會出錯的地方。有時候候選者在幾個月裡都表現正常,看起來已經成功完成了變化,但在最後一刻退化了。有時候開始退化的候選者會逐漸恢復。沒有事情是可以確定的。所有的一切都有可能,由魯斯的意志和血統的精靈決定。”
拉格納顫抖了一下。他或許猜到了祭祀的答案會是怎麼樣。看起來他依然完全有可能失敗。
幾周過去了。拉格納感覺好多了。他現在的感覺就和小時候從紫燒裡恢復過來的時候一樣。在他生病的時候他感覺好像自己永遠不會好起來了。但現在他恢復了,那健康和力量的感覺讓他無比感激。所有東西看起來都更加明亮,更加多彩。空氣聞起來更加香甜。食物的味道更加鮮美。那種奇怪織物摩擦皮膚的感覺已經不再是一種折磨,而變成了一種享受。
當然了,他告訴自己,這也可能不僅僅是因為他恢復了健康。這或許也是因為從武爾芬聖盃裡喝下蜜酒後帶來的變化。他所有的感官好像都更加敏銳,而他的力量和敏捷也比之前的任何時候都要強大。鋼鐵祭祀宣佈他們對他的轉變感到滿意,儘管他們還是如往常一樣地加入了一些神秘的警告,說事情依然有出錯的可能。
拉格納不需要他們來警告自己。他依然可以感覺到獸性潛藏在他身體裡,不過說真的,現在他越來越習慣了它。它已經成為了他的一部分,一個可以在他需要的時候給予力量和兇猛的東西,以及幫助他理解那些加強感官帶來的信息的幫手。他現在感覺自己有一部分是人,有一部分是狼,又或者是一種比二者都好的東西。僅僅是看看其他候選者他就能看出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樣。或許他們適應地更加艱難。
基爾看起來像是被鬼魂附身一樣。他的眼睛裡有一種奇怪的死相,他的臉憔悴緊張。他總是像只被困的野獸一樣憤怒地盯著他。在他感覺到拉格納在看他的時候,他怒吼著吐出口水,就好像是在發出警告。拉格納注意到基爾的全身都開始長毛了。它蓋住了他的手背,從衣服的領口和袖口裡露了出來。他的姿勢也變了。他的身體向前傾,雙手低垂著,手指像爪子一樣彎著。拉格納發現曾經那個快活,開朗的基爾正在這個狂野的生物身上越來越少。基爾撓著他的臂環,一直抓到從自己身上撓出血來。他身上的什麼東西讓拉格納想起了一隻爪子被困在陷阱裡的狼。
另一方面,斯萬,他的外貌並沒有改變太多,或許是因為他一開始就看起來很野蠻了。他向拉格納笑笑,露出那些新長出來的牙,眼睛詭異地反射著光球的光。斯萬變得更加肌肉發達了。他的手臂現在和拉格納的大腿一般粗,胸口像個酒桶一樣。拉格納感覺斯萬現在正享受著他的變化,幾乎和在他心裡狂怒的野獸和平共處。
他感覺到了盯在自己身上的火辣視線,他轉過身看向斯提爾。他看到的那個人完全沒有放鬆的跡象。暗顱就如同分鐘的一根繩索一樣緊繃。他身上有種野性;眼中閃出一股瘋狂的憤怒,從他的姿勢裡也能看出來。斯提爾看起來他隨時都準備撲過來,只要他感覺到了哪怕一絲威脅。看著他如山洞般深陷的眼睛,拉格納輕鬆地發現了那裡面藏著的野獸。
拉格納還是覺得很古怪,幾乎是不舒服,他竟然能感覺到別人的心情或者他們部分的想法。或許那是他的變化帶來的又一個效果。或許他們正在變得像狼群裡的狼,可以用語言和姿勢外的方式理解對方的意思。或許他是從候選者同伴的姿勢和氣味裡感覺出來的。拉格納想著那或許是一部分原因。他感覺自己幾乎能夠聞出他們的心情。基爾的怪異有種酸臭味。斯提爾被束縛的憤怒讓他想起陰燃的木頭。斯萬的快樂聞起來像麥酒。他知道這些詞不是描述這些味道的準確詞語,連他自己都不太能理解,但他也沒有可以解釋它們的詞。他的語言裡沒有描述這些東西的話,無法描述這些氣味和拉格納在每一次心跳間感覺到的上百萬種微妙變化。
拉格納看向周圍的其他人,心沉了下去。留下的人太少了。尼爾斯還在,還有一個叫米凱爾的陌生人。其他人則完全無處可尋。他完全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麼。在他變形時的一些被髮燒折磨的夢境裡,他好像可以想起鋼鐵祭祀進來拉走那些變成佝僂怪獸或者發瘋癲狂的候選者,但他不能確定。他知道在他接下來的生命中他永遠不會清楚地想起那時都發生了什麼,而他也感到了某種慶幸。他能確定那裡面有他不願意回憶起的鬥爭。
金屬門神奇地打開了,分成了兩半。拉奈克伴隨著他的神秘權威站在那裡。他輪流看向他們每一個人,然後無情地笑了。他接下來說的話讓拉格納的心底都散發出恐懼的顫抖。
“剩下的人不多了,”拉奈克說。“一點兒都不多了。而且很快或許還會更少。是時候進行終極考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