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曾希望过拥有透视未来的能力。
“命运”是否存在、是否既定,已经被无数哲学家们争论了数千年。
然而我们至今仍对命运知之甚少,相比数千年前,人类似乎并无多少成长。
你问我的意见?哦,我当然也思考过这些东西,在店里生意没那么忙的时候,在先锋又打退了一波针对圣城的进攻后,又或者在短暂得像即将消逝的浮云一般的夏日里,我看着夜空中月亮般冰冷、沉默不语的旅行者,脑海中自然而然就会闪过许多有关终极的哲学问题,命运在其中甚至算不得最深奥的那一个呢。
但到头来,让我真正深刻感受到“命运”影响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这个故事不长,也不算重要,甚至自始至终很可能没有其他见证人,不过我还是想记录下来,为了有朝一日——如果命运的丝线再度交缠,我可以坦然地说,我完成过它交托给我的一份责任。
我对自己的小店“永恒之诗”的生意向来有数,也为自己在商业上的头脑感到自豪,但曾有一段时间,我的运气好到过了分,难缠的顾客痛快付款,遗失的货品突然出现在仓库角落,甚至还有些新顾客远道而来,点名要买我店里的一些滞销商品——黄金时代曾有过一种颇为流行的童话故事:猎人或樵夫在野外救助了受伤的动物,之后这些动物就会变成精灵前来报恩,在暗中帮恩人打理好各种事务。
我确信我没救过什么狐狸、牡蛎、蛇之类的东西,何况欧洲无人区里现在只有成堆的邪魔族和猩红军团卡巴尔余孽,想找到活的野生动物还真有点困难。
起初我没放在心上,但后来,我越来越觉得我的仓库里似乎有一个比我还了解我的货物清单的幽灵,每次顾客向我询问什么我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的东西,隔天它就会巧妙地出现在我“恰好”能看见的地方。
这让我产生了警惕。终于有一天,我决定设一个小小的陷阱。我故意和一位顾客大声谈论一顶前黄金时代的风帽,假装忘记了它放在何处,要顾客第二天再回来取。之后,我用上了术士们发明的一款新产品——他们将猎人凝聚了虚空之力的隐身手雷略作改造,做出了普通人也能使用的光学隐形仪,缺点是被隐形的物体必须停留在设备周围,否则便会失效。那天我拿着这个小玩意儿在仓库里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坐下,这角落正对黄金时代风帽所在的货架,我准备花上一天时间,看看仓库里究竟是不是藏着一个幽灵。
这计划实施起来比我想象的还要枯燥得多。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日头渐渐西斜,黄昏从细小的窗棂中照入昏暗的库房,我哈欠连连,不断与想要把我拖进深渊的睡意做着斗争。
就在我即将放弃、想着不如回去在温暖的床上好好睡一觉时,终于有了动静。
仓库中央亮起一道闪烁的白光,其中有个人影逐渐显形。那白光令我精神一振——那是Vex特有的裂解现实的传送技术产生的光芒。
我屏住呼吸,等着来人露出真面目。不速之客似乎很熟悉这里的布置,径直朝放着黄金时代风帽的货架走来,这人的面孔被窗棂之间的红色夕阳短暂照亮时,我花了好大劲才克制住自己不要叫出声来。
那是我自己,泰斯·艾夫瑞斯。
我自己,泰斯·艾夫瑞斯
相貌、肤色、神态,都和镜子中的我自己一模一样。
在她伸手打开货架时,我终于忍不住了。
我从阴影中现身,抓住了她的手腕。她显然没料到我的突然袭击,吓得本能地哆嗦了一下,转头看到我后,她放松了下来,长长舒了口气。
“你是谁?”我问。
“我没想到会这样与你相见。”她喃喃自语,随后歉意地一笑,“你不是看到了吗?我就是你自己,泰斯。”
“不可能。”我说,“世界上怎么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在一个世界上的确不可能,但我……不属于这里。”她回答,“你认识陌客吗?”
“当然。”
“想想她的过去。她从另一个时间线来到了此处,对吧?”
“你……意思是,你也来自另一个时间线?”
“是啊。”她的表情有些疲惫,“能放开我吗,亲爱的我自己?你太用力了。”
我这才注意到,震惊之下,我攥着她的那只手紧紧用力,令她的手腕开始发白。
“拿出证据。”我松开了手,像质问一个犯人一样质问她。
“什么证据?证明我是泰斯·艾夫瑞斯的证据?”她脸上的表情愈发疲惫,“我能靠什么来证明呢?要不你问我几个只有我们自己知道的私人问题?比如说你四个月前背着先锋囤了一批黄金时代的违禁电子影像复制体,准备卖给孤单的守护者们供他们打发漫漫长夜,你事先把内容都亲自过了一遍,其中你最欣赏的是——”
“够了!”我连忙打断她,“我相信你是我自己了。”
“那就好。”泰斯揉着手腕说。
“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你又是怎么跨越时间线的?”我追问道。
泰斯沉默了一会儿。“为什么呢?大概是为了逃避吧,为了寻找些许虚假的安慰,为了沉浸在一个并不属于我的命运所制造的虚像之中。”她轻声说着,同时转头望向窗外,“陌客……你和她聊过吗?”
“聊过,但我们私交不算太深,主要还是一些生意上的往来。”
“你有问过她自己的那条时间线的事情吗?”
“没有。我们都知道那是个黑暗的未来,所以我尽量避免在陌客面前提起这事。”
“‘黑暗’这个词太轻描淡写了。”泰斯有些悲伤地说,“那是一切其它可能性的火苗都被熄灭了的未来……从物理层面、从数学层面、从世界运行的基本法则层面被熄灭的未来。在那儿,邪魔族与暗影吞没了一切秩序,将宇宙导向混乱无序的无限熵增,随后Vex介入,把群星化为它们了无生趣的模拟现实的运行燃料,就像它们在无数个其他世界线里所做的那样,最后的胜者,或者说残存者总是Vex,依然是Vex……”
黑暗未来的预见者,陌客
在仓库外面,夕阳已经落到地平线的下面,高塔的边缘在落日余晖中泛着温暖的淡淡红光,我听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泰斯·艾夫瑞斯讲述有关未来的消息,像听了一个末日预言。
“你不相信,是不是?”泰斯从我脸上看出了我的想法,“你当然不会相信,因为我一开始也不相信,直到……直到我自己找上我自己,就像现在我找上了你。”
我花了几秒钟才明白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遇见过别的泰斯?除了我以外的泰斯?”
“说来话长。”泰斯耸耸肩,“陌客的确是人类第一位时间旅行者,她到过许多条时间线,做过许多种努力来挽救未来,其中不少尝试恐怕连她自己都忘记了,她是典型的科学家,一旦实验没有获得自己想要的结果,就立即重启,不再浪费时间继续观察,换句话说,就是跳跃到另一条时间线去,改用另一个干涉方式来改变命运。但被她留在原地的那些人们……继承了她的一些遗产。”
屋子里再度亮起Vex传送技术的白光,光芒熄灭后,她手上多了一柄洁白的火箭筒,这火箭筒造型奇特,尾部纠结着无数管线,头部则镶嵌着六面小小的绿色显示屏,每块显示屏里都有一颗小小的眼珠不停转动,让人觉得其中仿佛寄居着某种活物。
原版明日之眼
“这是一件很古老的遗物,可以追溯到黄金时代和克洛维斯·布瑞本人。”泰斯将火箭筒的头部拄在地上,它的分量对于我纤细的双手来说显然是太沉了些,“布瑞科技给它的代号是‘明日之眼’。根据我从阿娜那里查到的资料,克洛维斯·布瑞在木卫二上建造玻璃小径后,曾经派人手持明日之眼穿过那道巨大的Vex传送门。至于他的意图,我们永远无从知晓了,但我猜,他的最终计划是把这火箭筒变成一个能够伸入Vex的时间汇流的望远镜,这样他就可以直接窥视遥远未来的命运。”
“他成功了?”
“当然没有。”泰斯重重呼出一口气,“不过,明日之眼项目还是取得了阶段性成果,这得归功于陌客——那时她还是人类之身,还叫艾尔茜·布瑞。艾尔茜是第一个成功将自己从时间线中剥离的人,她把明日之眼跟爱因斯坦-罗森塔尔桥联结在了一起,于是,这把火箭筒变成了一柄钥匙,一柄可以通往其他时间线的钥匙……在你之前,我曾见过另一位泰斯·艾夫瑞斯,在她那条时间线里,先锋接受了陌客关于黑暗未来的警告,把圣城变成了一座比你们这里守卫森严十倍的要塞,还按照艾尔茜的指示从木卫二的深岩墓穴找回了明日之眼,并将其大量复制,分发给圣城所有居民。她那条时间线里,先锋的计划是一旦形势不可挽回,所有人就各自分散到别的时间线去寻找改变未来的机会。即便命运已经既定,人类也要给它引入天量的复杂变量,说不定这就能打破Vex的模拟计算,让未来脱离轨道。”说到这里时,泰斯脸上显现出了一种罕见的坚毅,我从未想过自己竟然可以露出这种战士般的表情。
“那……这计划现在怎么样了?”我有些迟疑地问。
“不怎么好。”泰斯长吁一口气,“明日之眼的效能被高估了。按照陌客的设想,它本应是一个附着于Vex系统中的子程序,但Vex的自检系统发现了它,将其作为漏洞进行了修补。这导致明日之眼联结爱因斯坦-罗森塔尔桥的功能受到了限制,简单地说,就是我们即便跨越到其他时间线,也会被其他时间线标上非法入侵的代码,并在一段时间后被Vex超时空网络的排异功能强制遣返回原世界线。哦,你看,这就来了。”她的身体忽然开始闪烁,“我每次来到这里的时间都很短,长则一两个小时,短则可能只有十几分钟。再过一会儿,我就要被送回去了。”她说着弯腰将明日之眼放在地板上,“但这把明日之眼作为‘时间钥匙’本身,不受遣返机制的影响。我就把它留给你吧。”
“为什么要把它留给我?”赶在她消失之前,我喊着问道。
“因为上一个泰斯也是这样把它留给我的。”泰斯在闪烁的光芒中又露出微笑,“如果真想知道,欢迎你来我们的时间线看一看……”她挥了挥手,她的身影随着最后一道白色闪光消失在夜晚冰凉的空气之中。
那一晚我没有成眠。唯一证明我所经历的一切并非梦境的只有我床头的明日之眼,它雪白的外壳在月光下显得愈发纯洁,那六只绿色的电子眼眸向着天空不断转动,仿佛在无声地讲述一种人类无法解读的语言。
最终,在黎明之前,我决定按照泰斯所说,去另一条时间线看一看。
我握住明日之眼。Vex的白光亮起,世界开始在我眼前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几何形式分崩离析,随后又以相同的方式重组。
传送结束后,我发现我还是站在自己小店的休息室里,但天花板上已经破了个大洞,墙壁崩塌了一面,从残垣断壁望出去,前面的高塔广场上满是废墟和残骸。
这里的时间是傍晚,夕阳中圣城的阴影如骷髅一般狰狞可怖。
我看到天空中飘满了邪魔族的棺舰,凄厉的尖啸远远传来,时断时续。
“嗨。”我听到一声有气无力的问候,“你来了。”
我转头望去,在屋子的角落,我自己——数小时之前还和我一样衣着得体、干干净净的那个我自己,正俯卧在瓦砾之间,手中拿着一把狙击步枪。
“抱歉,现在的形势不怎么适合招待客人。”她略带无奈地说,“他们发动了第四波总攻,我看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波总攻了。”
“他们是谁?”我在她身边蹲下来,警惕地打量四周。
“埃里斯·摩恩和阿纳斯塔西娅·布瑞带领的部队。”泰斯回答,“埃里斯现在是虫群的女王。”
“怎么可能?!”
“这就是黑暗未来,你信不信都可以,但对我而言这已经是既成事实。”泰斯耸耸肩,“按照陌客的警告,她去过的每一条时间线最终都会走到这里,阿娜和埃里斯成为人类的终结者,虫群的狂潮从空中淹没地球……”
黑暗未来的阿娜·布瑞
“你之前提到过的上一个泰斯……把明日之眼留给你的那个,她的时间线也是这样的吗?”
“差不多。现在萨瓦拉和浪客已经死了,沙克斯和萨拉丁失联了,不知在什么地方孤军奋战;伊娃奶奶和班西没逃过第一波炮火饱和打击,黑色军械库被引爆了,艾达-1跟黑色军武的所有遗产一起烟消云散;拉乎尔大师在撤退中死于流弹,奥斯里斯还在尝试逃离这个时间线,但我很怀疑他能不能成功。”泰斯的语气平淡而轻松,像是观看一场漫长的戏剧之后,终于迎来了结局,“你来的时机不错,埃里斯似乎暂缓了攻势。来,我有些东西想让你看。”她说着收起步枪,起身拉着我朝房间深处的仓库走去。
进入仓库后,她打开一个保险箱——我认出那是最坚实的一个保险箱,用来保管真正珍贵的货物——泰斯从里面拿出几个彩色的分子颜料棒,放在我面前。
“这是我们这条时间线的高塔的最后遗产。”泰斯说,“去你那里之前,我把明日之眼交给了先锋,艾达-1和拉乎尔大师拼命解析了其中的技术,最终得到了比陌客更完善的爱因斯坦-罗森塔尔桥联结技术,可以让物质长久停留在另一个时间线——”
“那你们为什么不向其他时间线转移?!”
“别急,听我说完。”泰斯微笑道,“可惜的是,目前这种技术只能作用于分子层面,无法作用于宏观物体。所以,我们制造的能长久停留于其他时间线的东西只有这个了:几根分子涂料,如此而已。”她在我面前晃动着由涂料分子凝固而成的那几根彩色短棒,说。
“这有什么用?”我有些绝望地问。
“当然有用。”泰斯的口气突然严肃起来,“你还记得开办‘永恒之诗’的初衷吗?”
“记得。我曾经许愿,要让那些美丽的造物在宇宙中长久流传下去。”
“对。所以我恳求艾达开动黑色军械库最后的设备,制造了这几根涂料,尽管它们无助于战局。但……你可以把它们带回你的时间线,这是我们的世界、我们的历史、以及我们的生命所留下的最后色彩。想到我们终于可以在时间线之间坚实的壁垒上敲开一个小洞,我就很欣慰,那洞里透出的希望之光虽然微茫黯淡,但毕竟是有一点光。”她看着我,脸上又一次露出那种坚毅的神情,“这就是我把‘明日之眼’留给你、邀请你来到我们这条穷途末路的时间线的用意。把这些涂料带回去吧,如果未来有一天你们也要面对这种结局,请记住,我们曾拼死给既定的命运带来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改变,给黑暗的未来涂上了几滴绚丽的色彩……如果你们不能胜利,那么,你可以去找下一个时间线的泰斯,把明日之眼和明日之眼带来的希望继续传递下去,一只蝴蝶扇动翅膀也能引起风暴,小小的改变在世界线之间传递,总有一天可以打破Vex的魔咒。”
巨大的爆炸突然撕裂黄昏的死寂。邪魔族棺舰开始从空中降下绿色的火雨。
“埃里斯休息够了。”泰斯往空中看了一眼,将分子涂料棒塞给我,“走吧,这是我的命运,不是你的。”
她话音刚落,我的身体开始闪烁,世界再度崩解。她的嘴唇仍在翕动,但我已经听不见她的声音。我见到的最后一件事物是一颗绿色火球从天而降,吞没了她满是征尘和伤痕的蓝色面庞。
房间的墙壁和屋顶重新变得完整,夜晚的群星在窗玻璃外逐渐消逝,黎明渐渐迫近,我左手握着冰凉的明日之眼,右手握着那几根颜料棒,上面似乎还有另一位泰斯·艾夫瑞斯的余温。
我从未像如今一样长久而深刻地思考“命运”一词。
之后的一整个白天,我闭门谢客,将明日之眼摆上了我的工作台。
我如今还不是战士,局面也远未恶化到通往黑暗未来的地步,陌客至今还停留在木卫二就是最大的证据。
因此,我完全可以什么也不做,继续经营“永恒之诗”。
但另一位泰斯·艾夫瑞斯,以及她的时间线的所有人的心血,不应当白费。
他们意图改变其他时间线。
我现在要继承他们的“遗志”。
我将分子涂料棒熔化,用它们给明日之眼镀上一个崭新的镀层。
在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色彩浸润下,雪白的明日之眼变得五彩缤纷。
做这件工作的时候,我不禁在想,这把武器已经经过了多少个泰斯·艾夫瑞斯之手?
在无穷无尽的时间线深处,又有多少个明日之眼,正在为力图扭转未来的渺小人物们开辟道路?
在我所看不见的遥远未来,我是否会将明日之眼交给下一位泰斯·艾夫瑞斯?
若我的家园沦落于战火,我是否也会像上一位泰斯一样,前往另一条时间线里尚处于和平之中的“永恒之诗”,偷偷帮那里的泰斯一点小忙,以此让自己暂时逃离灭亡的恐惧、获得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安慰?
我不知道。
但我很感谢她的帮助。
为了纪念她,和所有像她一样勇敢面对终末的人们,我要给明日之眼一个新的名字。
它来自无数人的“昨日”,却预示着无数个未定的“将来”。
我称它“昨日之兆”。
明日之眼皮肤:昨日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