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是我自己起的這個名字,還是她們根據我的具象而這樣稱呼我,我便不得而知了。但我猜後者的可能性稍大一點——從人類所創造的“概率學”上來講。
人類繼承了神明的些許秉性:善良,母性,創造,保護…這副人類幼體般的身軀,能夠激起她們心底最深處最清澈的湍湍聖水嗎?
我不知道在我降臨之前人類到底經歷了什麼,也不知道在我降臨之後會給人類帶來何種影響,但我無法容忍神明賜予人類的最寶貴之物上蒙塵——心中的源頭活水容不得半點瑕疵,因為那是人類世界的根基,抑或是神明之外萬物的本源。
於是,我帶著作為神明的使命,來到了這裡。
“貨真價實的神明在此~快來信吶~”
我這樣認真的呼喚著,她們卻對此並不上心,大多隻是用手掌輕輕撫摸我的白髮,用一種寵溺,或是說欣賞小貓小狗撒嬌的眼神看著我,微抬的嘴角緩緩飄出幾個字:
“真是可愛的孩子啊。”
偶爾,會有幾位不當其為玩笑的人問道:
“神明麼…是掌管什麼的神明?”
人類的神明觀或許出現了些偏頗,我這樣猜測。
我解釋我的身份與她們口中的“神明”有何種不同,“神蹟”也好,“信仰”也好,“神德”也好…人類終究還是難以理解。然而這並不是什麼深奧的理論——所眷戀其造物之觀念的聚合——難以理解的原因或許是她們腦中所謂“神明”的概念早已根深蒂固了吧。
這時我才深深體會到,人類是神明所創造之物中最複雜,最多樣,同時也是最偉大的一面:她們生於神明,卻難以理解神明之存在;息於自然,卻逆反之以更改;依於彼此,卻也執起鋒鏑湮滅其生命…她們是我們的翻版,是我們最具特色的一面。在意識與存在的相互作用下,她們完成了創造,完成了更改,完成了消逝,完成了神明的所有。我時常聽到她們心中那潭聖水的波濤洶湧,正欲究其本,卻再也難尋其蹤。
所謂自己的造物,本就是自己本身。一片泛黃枝葉的紋路,必然銘刻著千千萬萬棵蒼古之樹的千千萬萬個或是風和日麗,或是電閃雷鳴的上午。於人類,於我們,皆是如此。
每每站在克萊因舍的甲板之尖,只是望著永遠也到達不了的地方,望著盡頭的天海一線悵然遊神。我看到不知名的鳥兒兩兩成雙,傾旋在幾棟高樓間扶搖而上;我看到曾經的店鋪招牌化作碎片,孤獨的漂在水面上訴說往日夕陽;我看到漆黑如墨的烏雲翻滾躁動,一剎驚雷間擊碎凝重的萬物;我看到我的身旁悄然出現一杯溫熱的咖啡,可可微笑著問我要不要加糖…
不可否認,人類這一存在早已超乎我的想象。現在看來,反倒是在人類中漸漸模糊了身影的“神明”更該自我考量——人類的信仰維繫著神明與其造物之間的唯一通道,倘若這通道關閉,世間再無“神明”之說的話,面對滔天的記憶洪流,創造萬物的神明又該安身何處呢?
反觀自身,在與人類的交往中,我似乎也漸漸隱去了曾經,變得像人類一樣創造,更改,消逝了。我無法確定這是否就是最本真的我,便只能像昏暗中的蠟燭般,微微律動著正一絲一毫減少的生命,散佈著雪白的灰。
我只記得,我擁有曾經,並且一同擁有曾經的使命,除此之外,我能夠做到的,也只剩下一遍又一遍的呼喚與觀望了罷。
“貨真價實的神明在此~快來信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