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蕾西婭，突然有了點兒興致，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不想聽。”
“你怎麼不按程序來啊。”
“我才剛給阿米婭講完。而且，赫伯特，每次你講故事都不說前因後果，最後只陷入自我陶醉。”
“聽多了你就串聯起來了。我的記憶也有些模糊，不講出來，我怕之後忘記了。好，我先開始。故事發生在某個小鎮。”
“小鎮？”
“嗯。不過這樣說或許有些委屈了。這樣吧，發生在某個城市。只是城市有點兒小。大約只能住下四、五十萬人吧。”
“四、五十萬人其實也不少啦……雖然作為大型城市確實有些寬敞了。”
“統治這個城市的王是在神的旨意下降臨的。在此之前，人們飽受四處野獸的侵擾。是這位神使突然降臨，帶領人們修築防線，建設城市。獵殺野獸，把兇險的自然逐步變成人類的領地。”
“那個，等一下，與其說是城市……這根本就是建國吧？隨處可見的建國史？”
“你這樣說也不錯啦……好吧，那就跳過大家都熟知的情節，直接講細節吧。”
“講故事的人已經開始自暴自棄了。”
“細節才是重點嘛。咳，我要開始講了。在此期間，這位神使並不是孤身一人。斬殺惡獸，建設城市，需要的不僅僅是個人的強大，更是眾人齊心協力，所以，這傢伙收穫了許多身為普通人的同伴。”
“轉折是不是要出現在這裡了？”
“這傢伙的夥伴裡，有一個是他的好徒弟，也是他最親近的親人之一。那人在獵殺惡獸時，發覺自己實在是太弱了，就去問神使，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自己變強。”
“有些熟悉的展開啊……結局不會也是悲劇吧。”
“嗯……算悲劇嗎？算了，我繼續說。神使也很難過，獵殺惡獸的路途不可能毫無損傷。每一次出動都意味著同伴的死亡。就算理性討論，這些人憑藉現在的能力也撐不到殺光所有惡獸的那天。所以，神使想了個法子——找幫手吧。如果有更多的打手，不僅能直接對付那些怪物，還能把技藝傳授給人們，所以，他就這麼做了。”
“剛剛說的弟子呢？”
“別急。這就說到了。那個渴求力量的徒弟成了第一個有能力和那些幫手共鳴的憑依之體。事實也證明，這傢伙和那些外援實在是太契合了。契合到了，結合後失去原本人類血脈的地步。”
“那不是很不妙嗎？”
“當然。所以，神使有一套很有用的器物，約束那些外援，讓它們既能成為人們的助力，也不會反過來攻擊人們。之後的故事你也都能猜到。神使死了，器物就被他用不知名的方式傳送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過程是不是省略的太多了？”
“沒辦法，我都說了記憶很模糊嘛。那器物長什麼樣子，具體如何應用已經無人知曉。只能確定，它還在發揮著作用，直到今天。”
“……所以我花了十分鐘得到的還是沒頭沒尾的故事啊！”
“睡前故事可不能太讓人著迷，否則小孩子晚上要睡不著的。這樣剛剛好。晚安，特蕾西婭。”
…………
21:33P.M.
羅德島
四層休息室L
從那個地方廝殺回來後，赫伯特把昏迷過去的阿斯卡倫丟回了她的住處，自己一路上開著隱匿法術狂奔回去沖洗身體。那些刺鼻的黏液不僅難聞，揮發的氣體如果被過量攝入還會對人體造成持續長久的侵蝕，即便是以他的體質，也難保不會出問題。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易清洗——這一點已經在把阿斯卡倫丟進裝滿水和靈藥的大型滾筒清潔機裡來回漂洗的時候確定了。在一旁的凱爾希皺著眉頭，隔著口罩見證了全程。
而現在，這兩個人正站在休息室門口驗證訪問權限。
至於赫伯特為什麼要回來，只是因為他發現了相當有意思的事：自己前腳剛走，後腳就跟上了某個消失了一下午加半晚上的退休王女。
首先，最讓人驚訝的是，凱爾希查出了那個郵件的地址，正是從特蕾西婭的終端藉由他自己的終端迴路經過偽裝之後發出的信息。所以，自己一開始的推測差得離譜。
不過，可以確定，在赫伯特的終端上，這則信息唯一沒有被修改的地方就是這個地址，其他的部分則是真的被某種未知的手段改得面目全非。如果要看原來的準確信息內容，就只能去找特蕾西婭的終端。
但這既沒必要也不合適——就算是最親密的人，貿然打開對方的終端一覽無餘也未免有些過分了吧。既然已經知道了她發信息的地點和大體時間，早點兒到不就行了？
直到九點，羅德島控制中樞才顯示這個休息室有人。
所以，赫伯特叫上工具人就直接去了。
“凱爾希，這門怎麼打不開啊。”赫伯特反覆輸入通用密鑰，可始終沒有顯示“通過”。
“我看看。是不是輸錯了，不小心碰到另一個字母了？”凱爾希重新輸了一遍，但也沒有什麼變化。
沉默了幾秒，凱爾希直接按了一下開啟選項，金屬門在兩人面前有些不近人情地緩緩滑到一邊。
“……”
“……”
赫伯特思考了五秒鐘，琢磨著怎樣掩飾自己現在的尷尬。
凱爾希咳嗽了一聲，語氣比較平靜：“進去吧，特蕾西婭應該在裡面……”
“嗯……啊。好。”
兩人走到房間裡，卻發現小客廳裡空無一人，只是亮著燈，所有的休閒設施都沒有工作。
那麼，特蕾西婭人呢？
凱爾希打量了一下，最後目光鎖定在合上門的簡易廚房：“是不是躲在廚房裡？”
赫伯特點頭：“有可能，八九不離十。總不至於躲在書架裡吧？”
於是，他上前附耳到門上，輕輕敲了兩下：“特蕾西婭，我們要進來了。”
過了一會兒，房間裡靜默無聲，絲毫沒有人動作的聲音。
“沒人反應？”凱爾希也湊了過來。
“沒有，”赫伯特皺起眉頭，“總不能是睡著了吧？”
“她很警覺的。難道是在廚房裡搞出了什麼有毒氣體？”
“莫不是我留了些隱患沒有清除？”
赫伯特皺起眉頭。要是這樣，那麻煩可就大了。不過按道理說不應該啊。
“就是你剛才弄得臭烘烘的原因？”
“進去看看就知道了。特蕾西婭！……特蕾西婭？”
赫伯特推開門，發現廚房裡相當安寧——既沒有毒氣，也沒有靈異事件，只有源石液化燃料灶上的煮鍋在靜靜加熱。
而特蕾西婭正坐在灶臺對面的小圓凳上，閉著雙眼，身體完全倚靠在一旁的餐具消毒櫃上，看上去睡得相當安穩。
赫伯特在她面前單膝跪地，掃視她的全身，原本深邃的眼睛如今像兩個深不見底的空洞，暗藍色的星點凝聚在兩人身邊，在空中緩慢飄蕩。
過了一會兒，確定沒有問題，他才逐漸恢復正常。
“沒事吧？”凱爾希走到他身後，低聲問道。
“沒事。就只是睡著了。還是睡得特別死的那種。估計就算待會兒燃料罐爆炸了也醒不過來。我還順便加了個催眠，放鬆精神。她昨晚果然沒有老老實實上床睡覺。”赫伯特回應道。
凱爾希顯然也對散發著香氣的鍋相當感興趣：“這是在做什麼？”
赫伯特小心翼翼地從特蕾西婭的手上抽出一張長長的紙條，略微掃了幾眼，就遞給了背後的凱爾希：“你看看就知道了。”
凱爾希接過紙條，注意到開頭的“原料”，又讀了讀後續的內容，表情逐漸一言難盡。
她又看了幾遍，隨後掃視了一下鍋裡煮著的鱗肉與案板上尚未料理的獸肉和蔬菜，大體已經知道特蕾西婭已經做完了哪些部分，道：“她怎麼突然想起來要做菜？而且還不去食堂？”
赫伯特把身上的風衣脫下來，輕輕披在特蕾西婭身上，轉身聞了聞鍋裡鱗肉和香料散發出的香氣，微微點頭，說道：“顏色和味道都可以。好不容易開始，現在放棄未免太可惜了……啊？你說什麼？”合著他剛才根本就沒聽凱爾希說話。
凱爾希臉一黑：“我說，她怎麼不去食堂啊。”
赫伯特用含著“你也有今天”意味的眼神看了她三秒，說道：“自然是不想去。”
“你那眼神什麼意思？”
赫伯特輕輕移開抵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術刀：“食堂那麼多人，怎麼約我嘛。”
“也是。……還有，你再那麼看我我就捅死你。”
“我知道你心善，不用嚇唬我。”赫伯特把鍋下面的火調小，仔細清洗過雙手後開始料理案板上的獸肉。
凱爾希看著尚待解決的蔬菜和已經處理了一半的調味品：“要我幫忙嗎？我還是第一次見你下廚。”
“你行嗎？”
“……”
“好了，我知道你行！別拿手術刀在我的〇〇附近晃悠啊！”
凱爾希看了看自己的手術刀，又看了看放在架子上的菜刀，還是把手術刀放起來了，抄起菜刀在空氣中輕輕揮舞了幾下，確定握在手裡的感覺逐漸舒適之後，把蒜瓣放在案板上，隔著刀面輕輕一拍，去皮工作輕鬆解決。
赫伯特在另一口鍋裡接上小半碗水，加上之前已經被特蕾西婭簡單處理的香草籽和淡奶油，順便問了一句：“我想再加兩個菜。凱爾希，你吃辣嗎？”
“儘量不吃。但也能接受。”
“幫我切半個洋蔥，切成丁吧。”
“做法裡沒有啊。”
“啊……我就不能按自己的口味改進一下嗎？特蕾西婭有一點疏忽了——在這個有點簡約的廚房裡，雖然主要的烹飪器具一應俱全，但細節上只能找平替。順便說一下，那個蒜瓣別切的太碎，弄成蒜泥就沒意思了。還有，麻煩幫我看看那邊還有哪些調味料。對了，你手邊的板底下是切肉板，我要用，遞一下，謝謝。”
“調料就那老幾樣唄。……很遺憾，沒有辣椒粉，胡椒粉行嗎？雖然原菜單上也沒有。”
“誰告訴你辣味必須從辣椒裡出……等一下這裡是不是沒有芥末……OK，好吧，今晚咱們清淡一點兒。”
“你注意點兒，特蕾西婭要我注意你的健康問題，飲食需要清淡，低油低鹽。前面一個月你的飲食習慣簡直讓人害怕。既然現在不需要那樣高熱量的攝入……哎，我有點兒不祥的預感。咱們今晚只有菜嗎？”
赫伯特把肉條放進手動絞肉機：“……確實是不祥的預感，但我已經沒有空閒的鍋了。那個炸鍋我還打算利用一下，處理那些厚鱗肉片。”
“赫伯特，我們為什麼不找人來幫忙呢？”
“找誰？”赫伯特繼續著手裡的動作，看著那些有些桀驁不馴的肉條在旋刃下逐漸喪失它們的骨氣，“我可不想讓其他人毀了我和特蕾西婭幸福獨處的時光。”
“那我呢？”
“你是我們養的貓。”
“……”
“喂，不要拿菜刀對著我的腰啊！”
“鍋裡那條鱗怎麼樣了？”
“再煮一小會兒吧。畢竟是小火，還是充分一點好。……我想到了，其實主食可以用薯條代替。”
“你剛說要用炸鍋弄那些鱗肉片的。能不能健康一點兒？而且油也不是很夠用了。特蕾西婭的菜譜上可沒準備那個。”
“我看土豆夠用。不油炸的話就用烤箱。煮熟後刷上一點油和胡椒粉簡單烤一下就行。健康又美味，你覺得……哎？要不這樣吧，咱們就弄個漢堡肉餅怎樣？別像紙條上面說的那樣煮肉丸了。”
“等她醒過來，你覺得她會怎麼看？”
“嗯……其實肉丸也不錯。”
“待會兒叫阿米婭過來吧。”
“老太婆，不太合適吧。”
“你再說一遍？”
“咳……我的意思是，何必讓阿米婭過來呢？我去給她送一份就好了。”
凱爾希把自己所有的活兒料理完，去水池旁洗掉沾在手上的菜汁：“阿米婭最近可累了。上次我聽見她說夢話，都是籤合同的事。”
“是嗎？”赫伯特把凱爾希去皮的番茄倒進鍋裡，用鏟子碾碎成泥，“那她可以好好休息了。我已經都安排好了，接下來就是羅德島獨善其身的世界了。”
“你又花了一上午做了什麼？”
“不可說，不可說。”
“你該不會打算挑起世界大戰吧？”
“凱爾希，你果然深得我心。假期後我或許可以和奔赴倫蒂尼姆，同龍門總督、萊塔尼亞女皇和伊比利亞的那位大人一起討論這個問題。”
聽到肯定的回答和似有似無的找揍的語氣，她黑著臉坐到特蕾西婭旁邊的圓凳上，罕有地低聲罵了一句。聽到那個詞的時候，赫伯特的間歇性耳聾又發作了。
凱爾希痛苦地揉了一會兒眉心，又看了看身邊依然熟睡的特蕾西婭，抖著腿等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沒忍住，低聲吼道：“你就不怕玩脫了！為什麼不和我商量！阿米婭知道嗎？同意了嗎！”
赫伯特把煮好的奶油濃湯半成品盛出來，換上平底鍋，和著剛才弄好的紅色醬料開始煎肉丸：“同不同意的……反正事情都已經這麼做了，我沒打算讓羅德島參與。至少主動權掌握在我手裡。看清楚現實才能頭腦清楚。看清了局勢，就是看清了前路。你說呢，凱爾希？”
“……我不和你爭論。還有多久能弄好？”
“除了肉丸和魚湯什麼的，主食我打算弄個薯條。甜點我打算弄個水果派，正好冰箱裡也有水果……我看包裝日期是今天，估計是食堂後廚沒用到的東西被順手拿過來了……”
“停！我說的不是這個！”
“這個肉丸的話……”
“我說的是……你下一步的計劃。你還打算待在羅德島麼？”
“……”
赫伯特不再就這個問題說什麼。倒不如說，何必說出口？
沉默足以給出所有的答案。
等到時機成熟，一切自會順理成章。
那時，大家或許都能接受了吧。
凱爾希已經猜到了赫伯特接下來的計劃，不再說什麼，只是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赫伯特也不著急，依然熟練地忙著手上的活。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在場的所有人看上去都很平靜——至少有一個人是真的相當平靜。
終於，赫伯特盛出魚湯和肉丸濃湯，順便把煮好的薯條放進烤箱，也在特蕾西婭身邊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