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那麼做,算我求你。你要知道,到處惹事還不捱揍是一件多困難的事你知道嗎?”
“你明明剛和特蕾西婭在一起沒多久!你想幹什麼!是你這兩年來像活死人一樣醉生夢死,現在好不容易重逢,你卻主動踏進另一個漩渦!”
“時間很緊迫,凱爾希。”
“你難道要告訴我,這樣無意義的內耗對處理那些怪物有意義?”
“伊比利亞已經毀了一半,可近兩年過去了還毫無動靜,你以為是什麼原因?它們發善心嗎?是我出面逼它們提前動手的!真的讓它們有備而來,你以為還有哪片土地能倖免!你是跟我去看過的……這件事,你不清楚嗎?”
“……”
“恐懼是良藥,凱爾希。人就是這樣,在捱揍之前永遠不知道怎麼讓自己不捱揍。捱揍之後,學會了,過一段時間就又忘了。你知道要怎樣對付這種天性嗎?”
“……不知道。”
“對,當然。人的所有品質本質上並沒有什麼好壞之分,只是基於立場分成了兩個形容詞,以便區分敵我。而所有沒有好壞之分的東西,就是可以被利用的東西。凱爾希,你認為在海嘯來臨前,以現在的我們能否及時建起堅固的堤壩?”
“……”
“又或者,我們找到一個好去處,讓所有人免遭海嘯的侵襲?”
“……”
“你知道,答案是否定的。什麼都不做,結果,無非是兩種。第一個,我們這些有能力的人,出於悲憫和人道,盡力阻止他們發動這樣那樣的戰爭,然後,幸運的,在海嘯來臨前建起高牆。而另一個嘛,就是我們失敗了。現在的世界瞬息萬變,看清事實的人才能走得更遠。現在卡茲戴爾正在恢復元氣,看似貧弱,但只要沒有陷入分裂和門閥爭鬥,便無人敢小看薩卡茲在這片大地上扮演的角色。維多利亞和烏薩斯剛剛釐清自己的未來,正準備用一場彪炳千古的戰鬥證明自己依舊強大。哥倫比亞始終野心勃勃,試圖在戰爭中撈取更多利益。伊比利亞已經廢了一半,正適合做大家的牌桌,拉特蘭因為那場意料之外的神罰,處境也差不多。而大炎……正是所有人希望爭取的可靠盟友,但它自己都還忙著處理南北邊境的麻煩。至於玻利瓦爾、謝拉格這些長久糾纏於內耗而坐井觀天的國家,呵……不談也罷。”
“你敢和特蕾西婭談這個問題嗎?”
“別把她牽扯進來。我也不打算讓羅德島參與。凱爾希,你以為,我當時為什 麼不直接殺了特雷西斯和那些赦罪師?”
“……轉移視線,而且算是個熟人。羅德島上那些老人自此就被撇出去了。”
“對,所以,我只是敲打他一下。什麼東西該要,什麼不該要,他自己最清楚。同類人的默契。”
“如果事情真的發展到了那步……”
“那人類就應該感到慚愧。”
“那你呢?”
“我不覺得和羅德島作對是件壞事——在這種情況下。”
“我覺得,你至少該和阿米婭談談這個。”
“等她再大一些吧。”
“到那時一切都已經結束,都擺在明面上了還用得著你說?”
赫伯特換了個姿勢,倚在消毒櫃上,看著烤箱的剩餘時間:“我現在還不急。萬一有人良心發現,肯幹著費力不討好的事,不需要我出力氣也未可知啊。”
“……唉。我不管了,你想怎樣就怎樣吧。”凱爾希頭痛地揪著額前的碎髮。
“別拽啦。到咱們這個年齡,頭髮真是揪一根少一根啊。”
凱爾希白了他一眼:“我頭髮可是茂密得很。倒是你……不良的生活習慣和工作壓力,斑禿的可能性極大。”
“我禿頭?再等一萬年吧。”
“那可說不準。”
“感覺你會是我們三個裡最早禿頭的那個。髮際線最高可不是鬧著玩的。”
“說起來……特蕾西婭的頭髮確實很柔順啊……還很結實。”這樣說著,凱爾希手指捻著特蕾西婭的髮絲,和自己的作對比,越發覺得自己的頭髮有點兒危險。
“你輕點兒拽,”赫伯特起身,把鍋裡的焦糖派倒扣過來裝在盤裡,又打開烤箱,取出烤盤,“小心把她弄醒了。”
凱爾希手上的動作停下:“你不是把她催眠了嗎?”
“我只設定了一小會兒休息的時間。時間太長的話會損傷神經。我算著應該就是這個派開始冷到合適溫度的時候。”
“大概多久?”
赫伯特把薯條裝盤,反手在特蕾西婭額頭上彈了一下:“就現在。”
藍色光點隨著赫伯特的動作彈出特蕾西婭的體內,隨後在空中逐漸消失,特蕾西婭也在這時打了個哈欠,緩緩睜開眼睛,左右飄忽掃視了幾眼,又緩緩閉上,就像睡了個午覺尚未清醒的可愛模樣。
看到這樣的特蕾西婭,凱爾希沒忍住笑了出來:“晚上好,特蕾西婭。”
特蕾西婭眯著眼睛,隱約看到身邊的綠色,回應道:“晚上好,凱爾希……”
赫伯特用托盤帶著主菜走到外面:“特蕾西婭,開飯了。”
“唔唔……開飯……開飯了?”
特蕾西婭猛地想到自己之前好像還點著灶臺的火,隨後一不小心就睡著了。她蹭一下站起身,看向煮鍋那邊,只不過那裡的火早就被赫伯特關掉了。
“別看啦,”凱爾希拍了拍她,“紙條上的東西我們都已經做完了。”說完,她也像赫伯特一樣端著剩下的東西離開了廚房。
特蕾西婭還是覺得自己的頭暈乎乎的,直到自己坐在赫伯特和凱爾希中間,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她一下子揪住赫伯特剛才被凱爾希狠狠蹂躪過的耳朵,柔聲道:“赫伯特……這些是什麼?”她看著桌上的食物,明顯感覺到這些和自己腦海中的預覽圖有些差別——不,一眼就看出來和自己想做的東西完全不一樣。
“嗯,是幻覺。”赫伯特變換姿勢,讓自己的痛苦儘量減輕一點兒,一臉確信道。
“凱爾希,我記得咱們不是說好了不再任由這個人放縱自己的慾望,要開始注重健康嗎?這個計劃還是你提的呢。”
“特蕾西婭,中間有很多無奈,不過正如這個〇〇所說,一切都是幻覺,所以沒關係。”
“哦,是麼……那讓我嚐嚐幻覺是什麼味道……”
特蕾西婭叉起一塊炸魚,送到嘴邊咬了一小塊。魚肉在嘴裡化開的一瞬間,特蕾西婭不由自主睜大了眼睛。
“這味道……”
“如何,處理的有些簡單,而且魚也是冷凍後臨時化開的,可能會讓口感稍微差一點兒。不過我自己倒是滿意啦。”看到特蕾西婭的表情,赫伯特便已經知道了。只不過,還是有那麼一點兒期待她說出來的。
凱爾希倒是對炸物相當不感冒,所以她就去找自己參與了最多的肉丸。但嘗過之後,凱爾希微微皺起眉頭:“我看也就一般。味道還行但是口感不好,有點兒幹。不對,味道好像也有點奇怪,挺原始的。白花這麼長時間。好像缺了點兒東西。”
“那就去廚房喝瓶醬油潤潤你的嗓子吧,臭老太婆。雖然你的味覺早就無可救藥就是了。”
“你!……你自己嘗![*維多利亞粗口*]”
“要是味道出了問題,我就把自己名字倒過來寫。哼……啊咧?怎麼會這樣?”
“你才是要去搶救一下你的腦子和你的臭嘴!赫伯特……不,現在你已經是哈特.A.L.赫伯特了。明天就把你的所有信息全部改成這個,Dr.Herbert。”
“啊,我想起來了,只記得放高湯但忘記放鹽和胡椒粉了……都怪你,老太婆,要不是你一直和我說話我怎麼會翻車。”
“哈?你是不是想死啊!Mon3tr,開飯了!”
“你……你有本事別放狗啊!欺負我沒有召喚物嗎!”
特蕾西婭微微搖了搖頭,不再看這兩個加起來年齡都不超過五歲的人。
其實,就算沒放鹽味道也還好啦……
還是第一次吃你做的東西呢。
她嘴角浮現的淺笑讓一直注意這邊的正躲避拳頭的某人愣了一瞬,結果右眼結結實實捱了一下。
凱爾希也沒想到隨手一擊居然效果拔群。她上前看了看他的眼睛,簡單檢查了一下,確定剛才那一下不至於留個淤青:“你的預判也有失誤的時候嗎?”
赫伯特別開她的手:“偷襲得手就別開嘲諷啦,老太婆。”
勝者和敗者坐回了自己原來的位置,開始享用略有缺憾卻令人滿足的晚餐。
“凱爾希,赫伯特,我們要不要叫別人來一起啊。感覺你們做了好多。肉丸、魚湯……你們是怎麼在一個小時裡就完成這些的?”
“你確定嗎?等他們來,這些可就涼透了,味道會更差的。”赫伯特試圖做最後的掙扎。
“我這就叫阿米婭她們來。‘四樓休息室L,有好吃的,速來。’”凱爾希按下終端上的發送鍵。
“你們兩個……最後一定要用全家聚餐一樣的方式結束這個假期嗎?”
很快,收到信息的幾個人火速趕來這邊參與這個不太典型的聚會。
具體的細節赫伯特已經不在意了。
所有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今晚大家毫無負擔的笑容還真是可貴。
直到他和特蕾西婭在廚房清洗碗筷,他在剛才的聚會上有些發熱的頭腦才逐漸冷卻下來。
“赫伯特,你都會做哪些菜啊?”特蕾西婭把洗好的碗碟放進消毒櫃,隨意問道。
赫伯特也把廚具整理好:“嗯,早年四處轉悠,所以大概都會一點兒吧。不精通。”
“看來我得找個機會把你榨乾。”
“沒問題,今晚你就可以在臥室裡嘗試榨乾我哦。”
“我說的是你的菜譜。”
“那恐怕你要吃好幾年。而且很多我也不擅長,要是像今晚一樣翻車就糟了。”
“沒關係。反正,我們當時不是說好了嗎?”
“什麼?”
“我們彼此永不分離。”
“唉……你知道了哪部分?”
“大致都猜到了吧。”
“我是那麼說啦,但是……你也知道的,男人的嘴完全是為了哄騙女人存在的嘛,不能相信的。忘了吧。”
“真失望,那我還是找個機會回去那邊好啦。”
“……別了。我可不能保證自己能再找回你。”
“你會死的。”
“經驗?還是直覺?”
“都有一點吧。”
“我還以為你真的不再去想這些事了。突然有點兒懷念當時剛把你撈出來的時候,純真可愛,多好。為了今天,我可是拼了好幾條命啊。”
“但那也不是完全的我吧?”
“那既然你都知道了,你打算如何?”
“你不對我用洗腦或者暗示什麼的嗎?”
“拷問犯人和迫不得已的時候我才會用那個。而且——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要求我對她用暗示。”
“所以你其實也在猶豫嗎?”
“……啊。我也在懷疑,自己是否真的需要做到那步。真的有必要把整個世界拖下水嗎?也是……真的有必要把它們現在就斬草除根麼?但我不敢賭。”
“它們?”
“嗯,就是伊比利亞臨海的那些東西。”
“我沒記錯的話,應該就是那些深海的侍從吞掉了那三分之一吧?”
“如果我現在去,雖然有出爾反爾之嫌,可能會徹底激怒它們,但應該問題不大。凱爾希還是有些悲觀了。事情沒有她想的那麼複雜,也不需要羅德島付出什麼。”
“赫伯特,其實……你一直不想依賴我們吧。”
“何出此言?”
“現在,羅德島,對你而言只是一個可以休憩的地方,對麼?”
“哎……畢竟,過去七百年,無論是巴別塔,還是羅德島,都只是我路途上短短的一小部分。”
“但我們卻是這七百年裡最深刻的部分。”
“從某種意義上,我還真沒法反駁。”
“羅德島可是很大的艦船,你想去哪裡,就能載著你去。只要你想。”
“你啊……”
“你在保護著我,我也能保護你。你保護整個羅德島,整個羅德島也會保護你。為什麼我們成為彼此的依靠,卻要讓自己像無家可歸的人呢?”
“……抱歉。”
“受傷是在所難免的,可總比傷了大家的心要好。你不是孤身一人,當你戴上羅德島的身份標識,你就不是了。這些話,本應該是阿米婭告訴你的。”
“我只是,不習慣……也不想再看到有人因為我的原因直接或者間接受傷了。人年紀越大,就越怕失去。尤其是一度失去之後。”
“不要再說那樣的話了。你會在羅德島上,你會在我身邊,我也會永遠跟著你。”
“特蕾西婭……”
“親愛的,不要一個人踏上路途了。”
“……”從他的喉嚨裡吐出了幾個字節。
“嗯?你說什麼?”
“不,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