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於2009年5月16日在戛納電影節首映,12天后開始在韓國大規模上映。不過在戛納沒有入圍主競賽單元,只被分到“一種關注”單元,在亞洲則頗受讚賞,拿到了亞洲電影大獎的最佳電影。
10年後導演奉俊昊帶著《寄生蟲》殺回戛納,勇奪金棕櫚,次年又拿下奧斯卡最佳電影,如今已經成為蜚聲國際的大導演。當然早在2003年奉俊昊就因為《殺人回憶》而受到關注。
《母親》還拿到了亞洲電影大獎的最佳編劇,由奉俊昊和樸恩喬共同獲得。這是樸恩喬參與的最知名的作品,另外她還是裴鬥娜和孔劉主演的電視劇《寂靜之海》的編劇。
《母親》由洪坰杓掌鏡,他的中文名字也有譯為洪京彪的。在本片之後他又和奉俊昊合作了《雪國列車》和《寄生蟲》。2018年李滄東的《燃燒》也是他的攝影作品。2016年和羅泓軫導演合作的《哭聲》則拿到了韓國電影大鐘獎的最佳攝影。
此外,《母親》的幕後人員在亞洲影壇都相當活躍。比如負責美術的柳星姬參與了甯浩的《瘋狂的外星人》,負責視覺特效的李庸基參與了徐克的《智取威虎山》,負責動作特技的鄭鬥洪參與了張藝謀的《懸崖之上》。
東亞三國的部分觀眾平日裡經常互黑,但創作者們卻不拘泥於民族身份,交流頻繁。
接下來介紹演員陣容,片名《母親》指的就是金惠子所演的角色,她在八九十年代時,演技就獲得觀眾的認可。在本片的演繹更是拿到了亞洲電影大獎的影后。
順帶一提,2010年湯唯主演的《晚秋》,翻拍自1966年李晚熙執導的同名電影。而在1982年還有一個翻拍版本,那個版本里湯唯的角色就是由金惠子出演的。
《母親》中扮演智障兒子的是元斌,這個角色的中文名有譯作道俊的,也有譯作泰宇的。不過有一種說法是導演為了讓元斌更加投入角色,特地取了一個跟他的原名金道振讀音接近的角色名,那麼以下就統稱這個角色為道俊。
元斌的作品多數集中在新世紀的頭十年,口碑較高的除了本片,還有2004年和姜帝圭合作的《太極旗飄揚》,2010年憑藉《孤膽特工》拿到了韓國電影大鐘獎的影帝,這部片子還有一個譯名叫《大叔》。
扮演道俊的好朋友振泰的是晉久,是韓國演員中的熟面孔,總是很難演上男一號。但參與了不少知名的作品,比如電影《卑劣的街頭》《只有你》,還有電視劇《陽光先生》《不夜城》《太陽的後裔》等。
以下內容將包含劇透,建議先看完原片
奉俊昊有著純熟的類型片創作技巧,同時還能在裡面加入個人的表達。他的電影總給人一種比較工整的感覺。
比如《母親》開頭這場戲,惠子在鍘藥材,眼睛望向對面,此時一陣光閃過,鏡頭切到對面的時候,我們看不到移動的光源,對剛才的光產生了疑惑,這時一輛車開過,我們看到了車窗反射的光,這才明白剛才的光是怎麼來的。
如此強調這種閃現的光,其實是鋪墊一種危機感,有光就有危險。
第二次切過來母親的臉部特寫,沒有光閃過,再切迴路面,有一輛車反方向駛過,沒有反射到光,因為道俊在另一側,所以這邊的車對他構不成危險。
兩次鋪墊完畢,第三次剪輯加快了速度,電光火石之間,接入面部閃光、切到手指,以及道俊被車撞到三個鏡頭。
兩段前戲結構工整,最後事件發生乾淨利落,是用心經營視聽的結果。
這段設計到了後面還有一段與之呼應的戲份,是在母親殺了撿破爛的老頭之後,回到藥店鍘藥材,這時她又望向對面,可我們都清楚道俊正在牢裡,而這次她臉上沒有光閃過,暗示沒有危機。
接著鏡頭切換,街上站的是那位跟她比較熟的警察,整個鏡頭都沒有車經過,警察甚至走進來,直接擋在母親面前,這樣光無法照到她的臉,代表道俊的危險已經解除。
上文說到奉俊昊能在類型片中加入個人表達,而在他的表達中,刻畫階級差異是個永恆的話題。
如果說影片前半部那群教授的情節是為了鋪陳主角的生活以及精神狀態的話,母親找律師那段,對情節的推進作用相對是比較弱的,即使刪去,對故事的影響也不大。
但奉俊昊似乎對階級差異更感興趣,所以還是要儘量把各種階層穿插到故事中去,想要把這起事件所發生的環境也一同描繪出來。
開頭道俊被車撞後,他的好朋友振泰還帶著他去高爾夫球場報仇。這一段有一個鏡頭是振泰從草地裡冒出個頭來,之前他幫道俊報仇是一副氣焰囂張的狀態,到了球場卻如此渺小。
振泰以賣漁具為生,跟道俊一樣是底層階級。之後還有一個特寫鏡頭對準了富人車上的球杆,然後道俊出來攔路,手上拿的卻是樹枝,跟球杆一比高下立判。
幾番推搡後,振泰拿著樹枝出來追車,我們可以看到他把手中的樹枝扔出去,撞到了球杆上,馬上就被彈開了,非常直觀地演繹了“以卵擊石”四個字。
此後電影陸續帶出了其他階級的代表人物。比如公務員的太太, 她勸惠子不要無牌行醫,但並不是擔心誤人性命,而是怕先生管轄的區域出醜聞,影響仕途。
她本人則應該是商人,因為她讓惠子對外宣稱一些外地的次等藥材是本地產的,以提高售價,還有剛才提到的律師,也是唯利是圖的形象。
此外片中所描繪的當地警察,不僅有逼供的惡行,而且斷案十分草率,根據兇案現場的高爾夫球就斷定道俊是兇手,之後僅憑另一個精神不正常的人衣服上有死者的血跡,就推翻之前的判決,鎖定了另一個兇手。
至於殺人動機,他們實際上並不關心,認為這些人精神不正常,肯定不幹好事,隨便找個罪名就定罪了。
那麼底層階級,是不是就嚴守道德底線呢?顯然不是。
片中的底層看似良心未泯,但凡事都是有預設條件的,振泰在幫道俊報仇時,不忘私藏高爾夫球杆,被道俊的母親誣告之後,先索要賠償,再答應幫道俊調查。
他們心中或許有正義,但並非放在第一位,總有其他東西排在前面,比如振泰心中,錢財是第一位,母親心中,兒子是第一位,所以才會為了幫兒子洗脫罪名,自己犯下更大的罪。
多數成年人,其實都能理解這種現象,但同時又無法完全不在意道德和正義。因為這是多數人小的時候接受的教育,可是長大之後發現現實往往跟以前大人們說的不一樣。
道俊是成人的身體裡有一個小孩的腦子,他殺人的動機,是別人叫他智障,此前他去高爾夫球場報仇之後,雖然被母親責怪,但在責怪之前,母親認為他報仇是痛快的。
有可能母親從小就教育道俊不要被人罵智障,要懂得反抗,這是很基本的是非觀與正義感。
而道俊殺死的文雅中,家裡只剩祖母一人,生計都要靠這個中學生來主持,她與道俊相反,是未成年人的身體裡有一個成人的腦子。
在她死後,警察討論著這個鎮上已經很久沒有發生命案了,說明這裡階層已經固化,人們都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忙於盤算各自的利益,無暇反抗。
過了這麼多年,終於有人反抗了,結果卻是一個心智不成熟的人發起的,而且還是底層之間的殺戮,實在諷刺。
道德準則雖說不能時時約束成年人的行為,卻在他們的精神裡揮之不去。母親為了庇護道俊殺了人,而她心裡明白道俊並沒有被冤枉。如果她毫無道德準則,是不會受到精神折磨的,但此刻她所有不道德的回憶就是痛苦的源泉。
片中關於回憶還有一種特別的拍法。道俊入獄不久,母親帶著律師來見他,讓他仔細回憶當晚發生的事,這裡道俊的背後有許多窗口,從縱深角度看,由大到小依次排列,像一口井一樣。
道俊努力回憶,想到的卻是後視鏡之類跟本案無關的事情,而最重要的那件事彷彿就在離他最遠的井底,他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最後警方抓到了所謂“真兇”,道俊的母親還來看他,跟他說完話後有一個鏡頭,是在這個場景的另一端往回拍,這樣我們看到母親好像身處井底,她深陷在那些痛苦的回憶裡,被罪惡包圍。
母親見到過文雅中那位神志不清的祖母,在兇案發生後,沒有意識到孫女已經不在,這對她來說是多幸福的事情。最終母親也選擇了這條道路,針刺大腿穴位,加入路人的狂歡之中。
而片中那些教授、公務員、商人、警察,正是因為忘卻了那些只有小孩子才會堅持的是非觀與正義感,才心安理得地經營著自己的事情。他們早就刺過了那個穴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