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狹小的床上緩緩起來,在這個類似鐵皮罐子的房子裡向外望去,又是颳著沙暴的一天。
漫天的黃沙紛紛揚揚,乘著起起落落的疾風,在萬物的表面都劃開一道道傷痕。不知什麼時候起,太陽已經變成了一個暗色的暈斑,儘管還在給大地潑灑光和熱,但隔著這濃厚的揚塵,人們也再難回憶起曾經那些清澈的時光。
炙熱的粉塵鑽進人們的髮絲縫,掛在眼睫毛,給渾身打了一層“粉”底,如果在外不小心裸露了手腕腳踝,晚上回到屋內就會發紅髮腫,後來許多人的身體已經形成適應性了,那一塊的皮膚變得又黑又硬,恍惚間看著,就像鐐銬一般。
我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天氣,室外的光照水平九級,沙塵水平十級,世界就像染上了一層“金色”。陸陸續續有“先遣隊”動員的消息,大家準備要去收集資源與尋找“綠洲”了,據說政府正準備蒐集一切資源尋找地外新的生存空間,真希望我們這代人就能居住到新的星球啊,雖然想想都不太可能。但至少,讓下一代人...
母親曾對我說,世上早就沒有真正的樹了,這些樹都是裝飾,生產出來多大,那就是多大的,只是仿真水平高,木頭像真的木頭,葉子像真的葉子,但這些裝飾樹並不是“生物”,不會長大,不會老去,不會死亡,說不定可以“活”得比我們還久呢。
據說母親還有一本日記,那還是曾祖留下來的,記載了這個世界本來的模樣,但很快這些東西都被定義為“禁書”,我可能永遠也不知道,這世界本來的模樣了。
日記2 艾紀168年
我忽然從睡夢中驚醒。
被驚起的渡鴉從密林裡飛出,急促的奔跑聲打破了靜謐,此起彼伏的喊叫在林間迴盪,獵狗狂吠聲兀然咆哮響起,接著箭羽嗖嗖地撕破空氣,沉重地釘鑽進樹木中,奔跑的人在泥濘的林間小徑上腳滑摔倒,戰馬的鐵蹄聲和喘息越來越近,騎兵盔甲與劍鞘的金屬碰撞聲清脆卻駭人,悽慘的痛嚎在不遠的前方傳來,一把把利劍相繼被拔出了鞘,分散的人們迅速朝著同一個方向匯聚。
看來是馬上就要開戰了,為了爭奪最後的資源和綠洲,僅存的人類又開始了無休止的殺戮,在各項資源短缺的情況下,士兵又回到了冷兵器交戰的時代,很像當年十字軍東征的感覺呢,這大概就是人類的宿命吧,永遠不會從過去的錯誤中吸取教訓,只會循環反覆、重蹈覆轍。
“轟”地一聲炸響如驚雷一般,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泥土如雨一般從天潑灑而下,硝煙遮蔽了震中的場景,接著,細微的哀鳴聲四處傳來,有人跌跌撞撞從雲霧裡走出,頭上被碎石屑撕開了口子血流如注,然後無力地跪倒在地,翻面仰躺。
咚..咚..巨炮聲從更遠方的索拉城內傳來,林間的大小動物都開始奔逃。林中的士兵們緊張地舉劍警惕著身邊。
戰馬都焦躁地重重喘息,長官拉高聲音喊了一道命令,土兵們開始做最後的搜尋和傷員救治,硝霧漸漸稀散,展現出一個佈滿碎石和木屑的大坑。
咚!!咚!!巨炮聲有規律地接連響起,還依稀有城牆被砸塌的聲音。每一次的巨炮轟擊後,都會有一陣直破雲霄的歡呼聲。士兵們魚貫離開森林,陸續回到他們在城外的陣地。
更多的炮彈和燃燒彈正在被搬運往陣線最前沿,針對陣地戰的炮壘一個個修建起來,土坡下的士兵們咀嚼著又黑又硬的雜糧塊,夜幕快要降臨,這注定是一場不眠之夜。
日記3 艾紀 243年
243年的冬天該是快來了吧,宇宙裡還會下雪嗎?像絨毛一般漫天飄落,妝點目光所及處的一切,我記得自己小時候總愛把頭深深的埋著,再突然坐起來,想象自己是沉睡已久的巨人,掀開了堅硬的大地山脈...窗戶外面依然是黑乎乎的,我們到底出發多久了?
為了尋找新人類居住的空間,我或許,永遠再看不到太陽了,儘管我們在出發的時候就知道了,但只有真正永別之後,才能體會所謂思念的痛苦。我曾經對離開地球是不屑的,我以為我足夠堅強和自信,我覺得那裡已經不再適合人類生存,我覺得自己肩負了全人類延續的使命,我覺得自己活著不是為了沉溺在當下的一切,而是為了戰勝那無數的挑戰與危機。但是我意識到輸了,我輸給了永恆的時間。
時間是最偉大的神明,它消滅一切美好的事物,也創造一切生命的奇蹟。我們生於它,也終將湮滅於它。而現在我們就在追趕它,我們竭盡全力奔跑著,可能也就勉強追上它的影子,但這也是我們努力了數個世紀的成果,只要能夠一點一點縮短距離,我們總有一天會追上的,對吧?
好冷啊,我看著窗戶外面,竟然如此的漆黑。我害怕地揉了揉眼,難道以後再也沒有光了?我只好忐忑地睡去,我只想再看見我曾經嚮往的星辰,那是我唯一寄託的東西了。
我們走了很遠,真的很遠,我知道我們再也聽不見家鄉的消息了。但我們仍在路上,只要在路上,我們的存在就仍然有意義。或許未來已經沒有人記得我們了,也或許後來者就在我們身後,我們的旅程久一點,就是我們文明的足跡更遠一些,就是全人類延續的希望多一點。
我又夢到了出發之前的事情,那時候我在所有人中脫穎而出,成為了流浪方舟計劃的參與者,我將告別所有親人和朋友,為了人類存續這一偉大的使命,在出發之前,首腦激動的握緊了我的手,孩子們用充滿希冀的目光看著我...
我們這裡沒有冬天,也或許我們就是身處永恆的寒冬中。你們從不必記得我,但一定要記得,我們曾經勇敢的向前邁進。
日記4 艾紀428年
距先遣隊上一次傳回消息已經過去了72小時,我們每時每刻都在持續監聽和呼叫,始終建立不起任何聯絡。現在我們又組建了一支搜索隊,只有三個人,E作為指揮,她現在正在給防護服充電,營地人手實在不夠了,風雪越來越大,氣溫始終在零下120度左右,我們的燃料和食物儲存已經降到了警戒值。照明設備、聯絡臺、營地的防護系統、供氧、保溫,營地必須在N26日前撤離,否則我們都會凍死在這裡。
在信號塔值守的李羽剛才彙報說,她看到東北63°方向好像有信號彈的閃光,隔著風雪只看得到一團淡紅色的光暈,目測不到距離。李羽跟搜索隊通報了此事,但搜索隊說他們沒有看到信號彈,或許他們現在走在低窪處。補給員報告搜索隊電池剩餘70%,氧氣剩餘75%,最多還能行進三公里,然後就必須要折返,隨後她們也打了一發信號彈做定位。
風雪漸漸小了,天空稍微明亮了一點,巨大的羽衛四已經覆蓋了近三分之一個天空,漫長的夜晚快來了,我們真的沒多少時間了。
時隔240小時,流浪方舟號衛星將在十五分鐘後會巡弋過我們的頭頂,我們接收了基地發來的撤離工作表。衛星窗口期大約十二分鐘,那時會給我們這個區域的所有人員做精準位置定位。我雖然不想這麼說,但在這惡劣環境下,希望太渺茫了。等獲取了精準定位,我們會再組織人去把先遣隊隊員們救回來,或者說...帶回來。
現在是N24日,16時52分,主星的光芒明亮了一些,現在地表溫度在零下80度左右。第二支搜索隊出發了,他們是開著六輪運輸車去的,走之前拆除了車上的一些貨架,帶了三份的醫療系統和兩套維生系統,這是營地全部的保障類物資了。根據定位信息,先遣隊距離我們108公里,他們出發時有六個人,現在只有三個閉環反饋。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是地球總部發來的訊息,但只有我知道,是的,我知道的,已經沒什麼地球總部了,我們這些人,真正的任務並不是尋找新世界,而是為人類文明,留下最後火種。
現在是N26日,46時09分,羽衛4已經覆蓋了一半的天空,撤離的穿梭機將在20個小時後抵達。
我們收到了“強制撤離”的命令,我們又失去了六位好同志,或者說,人類又失去了六個火種,或許之後我們將不得不面臨強制結合創造後代的情況吧。
日記5 艾紀298年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沒有新世界,沒有移民計劃,一切都是謊言,那些,那些參加流浪方舟計劃的宇航員,他們就是能倖存下來的全部了,剩下的,留在地球的我們只有毀滅的命運。
有人把流浪方舟的真相洩露了出去,留在地球的時候失去了希望,暫停的世界大戰重啟,所有一切都被毀了,剩下的人目睹著滿目瘡痍的地球,或許,人類的末日到了。
那一天,我在一片廢墟中漫無目的走著,我不知道目的地到底是哪裡,或許在這裡停下也不錯吧,我逐漸失去了意識,倒在地上,這時候,那個人出現在我面前。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出現在前方是一座從未見過的巨大的鋼鐵城市,斑駁的鐵臂像巨塔一樣直插雲霄。
這裡是...
“歡迎加入流浪方舟,倖存者”。
他是這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