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在破舊的地下隧道里慢悠悠地走著，潮溼和 刺鼻的黴菌味持續刺激著我的大腦，手電筒的光線愈來愈暗，它也老了，跟我一樣。
我顫顫巍巍地扶著欄杆走著，從下方吹來的冷風一股腦兒地灌進衣服，我抓了抓衣領，不小心碰到了經過我身旁的一個年輕人。
“老頭子！沒長眼睛嗎? !”他穿著不合身的外套，頭髮髒亂黏連，每一個指甲縫裡都藏著黑垢，破爛的衣服束著他的身子，讓我不禁聯想到了古代女人穿的束腰。
我沒有理會他，裹著衣服繼續往前走。
“別理他，這種噁心的流浪漢過幾天沒準就死了。”他身邊的同伴說道。
他啐了一口，粘液落在潮溼的地面上。
我拍了拍它生鏽孱弱的頭部，發出一陣喀啦喀啦的聲音，聲音立刻擴散到隧道深處，迴音像是一頭猛獸在幽深的黑暗中咆哮。
在我記憶中，這種隧道以前是給一種叫“地鐵"的列車用的，那東西跑得飛快，極其準時，還很環保。
不過現在，它早就成了一堆破銅爛鐵。
而隧道，也變成了幽深恐怖的代名詞，除了對於極少數一直在地下生活的人以外。
瘟疫，戰爭，天災....數世紀前發生的一切已經讓這個世界灰飛煙滅，曾經的輝煌和文化已然不在，留下的只有燒黑的焦土和嗆鼻的塵埃，以及災難過後苟延殘喘的人類。
我繼續在一眼望不到頭的隧道里走著，磨穿的皮革鞋底讓我的腳直接感受到了冰冷的地面，粗糙的沙石不斷湧入鞋裡，可惜了這雙撿來的好皮鞋，難道我也要和它的前任主人一樣死於非命了嗎?
我這麼想著，手電筒的光暈閃了兩下，驟然熄滅，我原以為要身陷黑暗，死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隧道中，可光亮消失的一瞬間，我看到了前方微弱的信號燈。
到了，我到了。
拿著步槍的士兵駐守著通往地下城的每一個入口，冰冷的鐵殼子包裹著他們和這座城市。
生於黃金時代的人們，誰能想到這個防核爆的山洞會成為人類的庇護所。我順著狹窄潮溼的階梯慢慢走著，四通八達的通道從主階梯向兩側蔓延，外圍的人是見不到光亮的，只有不停地向前走，走到階梯的盡頭，才能看到這座地下城市的全貌。
我扶著生鏽的欄杆，黃白色燈光也像生了鏽一樣，胡亂刺向人的眼睛。從欄杆向外望去，整個城市像是矮人挖掘過的一個巨大礦坑，貪婪和慾望讓礦坑越挖越深，只有幾根巨大無比的柱子聳立在坑洞的中央，四周貫通的天橋連接著坑洞的東西南北。人們就這樣居住在洞的四周，密密麻麻的窗戶像是停屍間排列整齊的格子一樣。
外面的輻射太嚴重了，沒有防護服根本無法跨越這片地區，人們只能在無底的洞穴中偷生。
他們用電力發出的燈光欺騙自己，用暖黃色的熾燈掩蓋自己蒼白的皮膚。
我想著書中黃金時代的日子，儘管我已經沒有多少可靠的記憶了，那時的人們，總是丟掉的比擁有的多。
藍天，綠樹，大海，冬日的雪景，春日的百花，這些畫面正在逐漸地從我的腦海中淡去，取而代之的，則是戰爭、荒蕪、鮮血，嘶啞的哭喊，嬰兒的啼哭。
沿著螺旋曲折的階梯向上走，我覺得呼吸稍微沒那麼困難了。我所經過的地方，那些躲在房間裡的人們無一不向我投來迷茫的目光，我知道他們在看什麼，因為除了骯髒虛弱的外表，我正揹著一個奇怪的東西。
我找了一處風水寶地，席地而坐，將背上那把奇怪的東西卸下來放在一邊。剛要準備打開外面的布袋，我就聽到了一個奇怪的聲音。
“嘿，小傢伙，你餓了嗎?”我循著聲音望去，發現一雙發光的眼睛在樓間的縫隙裡躲躲藏藏，那是一隻病怏怏的貓咪。
我從包裡拿出所剩無幾的食物，對著它晃了晃。
“你會喜歡的，這是烤鼠肉。
過了一會兒，它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露出了骨瘦嶙峋的身體。
謝天謝地，它是一隻正常的貓咪，沒有五條腿或者兩個頭。
我把肉放在我附近的地面上，它緩緩地移動過來，嗅了嗅食物，接著，便開始貪婪地咀嚼起來。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撫了撫它的皮毛，它身上沒有多少肉，讓人覺得有些硌手，但皮毛十分順滑，沒有一絲汙漬，白色的毛髮中摻雜著暖黃色的雜毛。
它吃完了肉，開始在我腳邊蹭來蹭去，似乎想得到更多的撫摸。
“你想聽歌嗎?小貓咪。”我問它，雖然它並沒有回答我。
我把背上的巨大包袱解開，一排排生鏽的金屬首先露了出來，儘管鐵鏽附著，但也難掩金屬的光澤。接著，金屬的絲線筆直地向下延伸，直到我把木製的下半部分顯露出來，金屬琴絃下，木頭表面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光澤，幾道龜裂的縫隙蜿蜒著爬上表面。
路過的行人無不投來好奇的目光。
我嘗試撥動琴絃，音符聲並沒有把貓咪嚇到，反而讓它安心地在我旁邊臥了下來，眯著眼睛，發出呼嚕聲。
我抬起頭，目光穿過欄杆，望向對面的房子，在這個地下城裡，沒有絲毫陽光。
我左手按住琴絃，右手放在弦上，重重地咳了幾聲。
“她迎著風越過山穿過海... .
“她像靈魂隨著風... .."
“是否她還在”
“依然在”
“如果她還在”
...
一些居民從上方的房間裡探出頭，向下張望起來，來來往往的行人停下了幾秒鐘，但並沒有為此駐足停留，他們只希望今天能夠吃飽而已。
黃昏的鐘聲響了，但在地下，沒人知道具體的時間，整個城鎮的黑暗永遠都被燈光所照亮。
貓咪的尾巴在腳邊掃來掃去，眯著眼趴在我破了一個 洞的皮革鞋面上，它柔軟的毛髮覆蓋住我裸露的腳趾，抵擋住了穿梭而過的冷風。
"警官大人! 就是這個流浪漢! 剛剛撞到我，偷了我的東西!”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住了，抬起頭，發現來者似乎是剛剛撞到我的人，他依然頂著那頭油膩膩的頭髮，還帶來了一個看起來有些派頭的士兵裝扮的人。
那士兵著一身奇怪的制服，腰間別著一把舊制柯爾特手槍，他上下打量著我，目光在我的吉他上停留了很久:“你手裡拿的是什麼東西?”
"是吉他，大人。”我小心翼翼地回道。
“從哪兒弄來的?
“這是從舊世界遺留下來的，大人，上面還有我祖母的簽名。”我緩緩地說，“我一直帶著它。”
“您問他這個做什麼?他偷了我的東西!應該把他趕出去!”那男人不依不饒。
士兵滑動眼球看了他一眼，用沾著黑油的手摸了摸下巴，對我說:“你把這個給我，我就不抓你，怎麼樣?”
我低下頭，頓了幾秒鐘，緩緩拿出灰黑色的大袋子，將吉他重新裝進去。
“請原諒我，大人，我不能把它給你。”
士兵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轉了陰，眉毛和鬍鬚像燃燒的火焰一般衝上頭頂，香腸一樣的嘴唇也微微顫抖。
'既然這樣，"士兵說，“我可不會容忍小偷流浪漢。”他伸出一根手指，示意了一下後方的幾個人。
情況似乎不太妙。
我將貓咪和吉他護在身下，彎曲的脊柱阻擋了步槍握把和靴子的重擊，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他們用多少東西打了我，我只覺得我的脊背像是要散架了一樣。
我沒了力氣，被拖到一個角落，我看到士兵慢慢解開吉他的袋子，觀察了一番。
“蠢貨!下手不知道輕重!死人事小，絃斷了就沒有意義了!”
說罷，他們將斷了弦的吉他和貓咪一齊扔到了我的腳邊，然後慢慢消失在了眼前的黑暗中。
我伸出手，撫摸著貓咪的毛髮，似乎有些溼漉漉的。
不知過了多久，我在黑暗中睜開了雙眼，眼前是那人和幾名士兵的屍體，貓咪匍匐在我的身邊，似乎很享受此刻的溫暖。
這時旁邊傳來了恭敬的聲音，“歡迎回家，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