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伍軍人協會的咖啡館從來人都不會很多。有時候你會希望人能多些，這樣才能與人分享交流，但是更多時候，獨自一人想些事情還是挺好的。
角落裡的電視機開著，新聞裡的記者站在一座隔離醫院外面。她應該是在報道某種病毒感染，從加拿大沿著東部海岸線一路蔓延下來。我多少聽到了一些，但是更多還是左耳進右耳出。
一杯咖啡擺在我面前，我右手端著杯子，看著杯子裡棕色的液體不住打轉，感受著溫暖隔著紙杯蔓延到我的手心。
大清早呆在這裡的時候我不會為閃回所困，這裡太冷，太綠。這地方聞起來也不一樣，空氣中有種銳利的氣息幫助你振奮起來。就為了這個，開車三十分鐘再費力爬一座小山也值了。只要情況允許，我都會盡量來這一趟。這地方能讓我平靜下來，讓我能在接下來的一天裡保持平穩。
在軍醫院和理療病房裡呆了六個星期之後，我已經回到克林頓又呆了三個月了。我得說我還在適應，但也確實有所改善。這裡的人都很好，友善，充滿同情心。但有時候，憐憫是人最不想要的東西。
有個人坐在了我這張桌子邊上，看樣子沒買喝的。我想他應該不會呆的太久。來者身穿一身正裝，手裡還拎著個公文包。我不認識這人，感覺上他應該沒見識過我見識過的東西——人們被逼無奈的時候都能幹出什麼事來。
也有可能他見識過？我不知道。
“哈爾森中尉，我來是想向你提出一份邀請，邀請你加入我們，為我們的組織工作。”
我聽到了他說的話，但是一個字都不信。我抬起頭，盯著他的眼睛。“看在上帝的份上，老實說你們想僱我究竟是為了什麼？”我回問道。
男人微笑了一下，不過不是那種發自內心的幽默，更像是迅速扭動了一下嘴角。他的眼睛是冰冷的藍灰色，頭髮有些稀疏，顏色深棕，明顯是染出來的。整個人一副明顯的三十多或者四十出頭的人的樣子，在邊邊角角上到處顯示出時光流逝留下的磨損痕跡。“你的技能相當出眾，中尉。你以你不凡的能力和勇氣為國效力過，此外，你的安全許可還有兩年才到期。”
“這就讓我變得很有價值了？”
“確實如此。”
我有些疑慮，不由得擰起了眉毛。我看不透這人。我所得到的無非是空口白話。“我已經完成任務了，為了國家也奉獻的夠多了。”我說道。
對面的人點了點頭。“是這樣沒錯，也沒人能否認這一點。但是我來此是想看看你是不是想要做什麼，而不是來告訴你你有義務做什麼，中尉。”
“你是代表誰來的？”
“這組織名叫釩盾。中尉。我們專注於私人安保業務，如果我們的客戶有需要，我們會為他們的問題定製基於尖端技術的軍事化解決方案。我今天奉命到這裡來，是因為我的僱主相信你可以為我們的事業做出巨大的貢獻。當然，作為回報，與我們共事對你也有好處，收益會相當可觀。”
我舉起了左手的假肢，電機順應著我的肩膀和肱二頭肌還能做出的有限動作轉動了起來。塑料做成的手指在桌上握成了拳頭。“我恐怕不太適合文案工作了，這位……您貴姓？”
“西恩尼斯，阿爾伯特·西恩尼斯。”
“好吧西恩尼斯先生，如你所見，我恐怕也不太適合什麼私人安保工作了。”
西恩尼斯盯著假肢看了一會。“看樣子是海蘭德四型，他們在提高人們生活水平這方面已經算乾的很不錯了。”
“我猜是吧。”我說道。
“但它永遠不會成為你的一部分。沒有任何東西能像你自己的血肉肌骨一樣和你本身渾然一體。”西恩尼斯伸長手臂，在做成手指樣子的硬塑料上敲了敲。“也許技術發展到後面會讓你感覺已經重新完整了，也許他們能把電機的控制線路一直連到你的大腦皮層和神經系統上，但最終你還是個帶著一條義手的人，和以前總歸是不一樣的。”
“你是想惹毛我嗎，西恩尼斯先生？”
“不，只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
我略作思考，很明顯他說的是對的，但這著實不是我經常能從別人那裡聽到的觀點。在大多數人來看，他們對這個問題的著眼點就是無視掉前後差異，最好是提都別提。不熟悉的人們以為我在他們對我擺出一副禮貌態度的時候看不到他們遊移閃爍的眼神。老朋友們對待我的則是一副我已經壞掉了，用其他零件修補過的態度，樣子多少有些刻意。但他們都沒有真正接受我現在的樣子，沒有意識到我的長處和缺點都已經和過去截然不同。
他們只看到了我受到的限制。而這種觀點本身是有傳染性的，在影響下我也只看到了身體上新增的限制，這把我的思路帶進了一片黑暗的死衚衕。
西恩尼斯向前俯身。“中尉，你對這個世界有你獨特的視角，而我們需要它。我們不是想要治好你，把你護理妥當或者是給你其他什麼發自同情和憐憫的幫助。我們需要你，需要的就是現在的你，也可以說正因為你是現在這個樣子，我們才正需要你來加入我們。”
我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這一次，我似乎讀到了什麼東西——真誠。也許我聽到的還不是全部信息，也許我還不知道這些傢伙的最終目的到底是什麼。但我相信他此刻是誠實懇切的。
“你經常幹這種活？”我問道。
西恩尼斯點了點頭。“我就是專門幹這個的，他們派我去找的都是有特定能力專長和經驗的人。”
“像我一樣？”
“說實話，真不是。但你抓住重點了。如果你願意加入我們，你自己會看到的。”
我又琢磨了片刻，我有什麼必須留在這裡的理由嗎？也許一直留在這裡反而讓我自己成為了自己問題的一部分，讓我還想要變回某種我已經再也無法成為的存在。也許這樣一來我正需要換換環境。
“這份工作都包括什麼內容？”我問道。
“離開這座城鎮。”西恩尼斯說道。
“什麼時候？”
“就現在。”
西恩尼斯準備起身離開，我則緊隨其後，拄著柺杖在桌子之間穿行，腳步拖沓笨拙，讓我有些尷尬，但我還在適應使用這玩意兒的生活。門外停著一輛灰色SUV，旁邊還站著一個黑髮女人。她看起來一副公事公辦的認真模樣，但是看到我的時候微笑了一下，還敬了個禮。
“我們要坐這個？”我問道。
“是的，就是這個。”西恩尼斯回答。邊說邊打開後排車門。“你的個人物品或者是任何你需要從這裡帶走的東西都可以之後提出來。但我們的首要任務是儘快把你送到你該去的地方。”
我猶豫了一瞬，又琢磨了一下馬上要發生的事情。這些人選中了我。我倒是還沒有完全信任他們，但至少現在已經有一個機會和一個目標擺在了我面前。
我的目光落在了SUV的私人車牌上。新傑里科16。“那是什麼意思？”我又問。
“只是個名字。”西恩尼斯回答。“我們可以在路上談談這個話題。”
我聳了聳肩，鑽進車裡。西恩尼斯和司機緊隨其後。很快，克林頓就已經成為了一段過去，被我甩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