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工”了,老張回到家摸索出2片降壓藥,就著劣質保溫杯裡的涼水喝了下去。
2:47,老張數完第三遍毛票,檯燈罩缺了半邊,光暈裡浮著蛛網,五塊二毛七,比昨天少八角。
存錢罐立在床頭,醃菜壇改的,裂口用紅塑料紙裹了三層。
孫子在隔壁翻身,床板吱呀響,大學錄取通知書壓在玻璃板底下,邊角卷著,學費那欄印著"捌仟貳佰元整",老張拿圓珠筆描過七遍。
暴雨預警發到第五遍時,他摸黑給三輪車鏈條上油,江對岸拆遷區的鋼筋,一斤能多賣兩毛三。
04:15,江水漫過第二道警戒線,老張從鐵門排水洞鑽進去,安全帽蹭掉牆灰,拆遷樓像被啃剩的魚骨架,七樓陽臺垂著半截鋼筋,雨水順著鐵鏽往下淌。
鐵棚底下堆著建材廢料,老張用腳踹鋼筋根部,第四下時膝蓋發出悶響,這腿去年被翻倒的三輪車壓過,醫院拍片要三百,他沒拍。
第二根鋼筋剛掰彎,鐵棚頂上傳來斷裂聲,生鏽的三角支架砸下來,安全帽先著地。
血漫過眼睛前,他看見醃菜罐上的紅塑料紙被風吹起一角。
殯儀館空調打得太冷,孫子攥著火化單,最便宜那檔畫著紅圈,簽字欄需要監護人,拆遷辦的人叼著煙填自己名字。"老爺子算工傷。"菸灰掉在死亡證明上,"補償金抵了場地清理費。"
存錢罐擺在骨灰袋子旁邊,孫子倒出錢:有好多好多棕的,綠的,紫的,似乎數不盡的錢,裹著錢的報紙發黴了。
拆遷辦的大叔幫著數了數,也就兩千多塊。
殯儀館推銷員敲玻璃門:"學生證打八折,要不要升級玉石骨灰盒?"
孫子的眼睛一下紅了,他就彷彿...彷彿聽到爺爺在說話。
“乖,咱不買。”
暴雨第七天,工地挖出三輪車,車斗裡的易拉罐長了綠毛,鎖芯插著半截融化變形的冰棍棒。
孫子把鑰匙插進去,鏽住的剎車突然彈開,後座夾層掉出塑料皮筆記本,最後一頁寫著:"8月17日,收廢鐵31斤,距學費還差5946.2元。"
拆遷辦卡車來運鋼筋那天,孫子把醃菜罐埋進江堤,新栽的柳樹苗下,紅塑料紙被江水泡得發白。
對岸打樁機又開始轟鳴,震落了一串掛在鋼筋上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