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1.因為手誤刪除了該篇,因此重發一下,不必充電的!
2.接二連三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口牙,有在好好檢討拖更的事情了(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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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本篇文本量:3400字
蓬萊兮樓閣玲瓏/躊躇慚臨邛
躊躇慚臨邛
B面·良
紅兒和翠兒見了我,一時都哭了出來。這哭聲也感染了我,教我站在門檻前不知所措。
滿穂倒是平靜許多,她安撫著身旁的翠兒,又連連朝我使眼色讓我去幫紅兒收拾影子戲的道具。
都使喚起我來了,她也真是不客氣。
我走上臺子,猶豫許久後低聲安慰了下紅兒,蹲下身幫她撿起支白幕的棍子。
作為姐姐的紅兒還是平復得快,我都還沒來得及看清演戲用的小人兒,她就已經把瑣碎的東西全都收揀好裝進木箱裡頭。
本來我還想瞧一眼她們的新戲演的是什麼。罷了,來日方長,留些期待讓她們親自演一場給我和滿穂看看好了。
翠兒這時也止住了哭泣,抽噎著拉住滿穂的衣角,倒讓我想起以前她跟在紅兒身後時也是這樣牽紅兒的衣角的。
安撫好兩姐妹,她們向茶樓的掌櫃道別,就急著要帶我們去她們的房子看看。
有紅兒和翠兒在前引路,我和滿穂來到她們在揚州落腳的地方。
一路上滿穂被紅兒和翠兒簇擁在中間,幾個姑娘家聊得不可開交,反倒是我被冷落在一旁。
想想也是,從前她們的感情就很要好。比起我這押運她們的狼,自然是滿穂更受親近。
看著身高相仿的三個小姑娘牽著手聊得一路歡笑,我也略略感到溫暖。
這麼多年過去,兩姐妹的陝地口音倒是減少許多,不過偶爾還是會蹦幾句出來。
令我意外的是,她們在揚州的住處竟然是一處小小的院落,雖說有些偏僻,但到底是間門面不小的院子,陽光照進天井裡來,應當很適合閒坐在院中談天說地。
鳶這傢伙,看來積蓄也比我想象中要富足許多。也是,能在解州盤下來一間客棧的她,身家或許遠比我想象中的豐厚。
以前聽影子戲,有句話叫作說曹操曹操就到。
我正想起鳶的時候,她便也出現在眼前了。
“兩個小丫頭這就回來了?咦……良?!”
鳶捏著一杆菸斗,站在天井正中。
她瞧見兩姐妹擁著滿穂而來,並不多麼意外,卻在看見我時愣在原地,忘記了手裡那杆煙霧繚繞的菸斗。
她還是穿著多年前我們再會時那身衣服,也或許她重又再做了身一模一樣的。
在這物是人非的世間,與她目光相撞的一瞬教我產生某種恍惚的錯覺,無論是長大了的滿穂還是紅兒翠兒,都好像只是黃粱一夢。
這麼多年了,她好像沒怎麼變,還是挽著已為人婦的髮髻,眼裡藏著狐狸般的狡黠。
鳶領著我們進了屋,九年未見,好像各自都有許多事想說,又好像沒什麼值得當作談資。幾個小姑娘擠作一團小聲聊著些什麼,我和鳶在桌子的兩邊各自坐下。
說到底我和鳶的關係也並非多親密,僅僅是相識而已。
“良你這幾年,是去投了那闖軍?”鳶接過紅兒端來的茶水,放到手邊。
“她和你說的?”我瞥一眼和紅兒翠兒鬧得正歡的滿穂。
“嗯,幾年前她一個人來解州,我就問了問她你去了哪兒,按理說你不是會丟下這小丫頭的人。良,你如此惜命,怎麼會去投反軍?”
噢。我想起來滿穂的確提到她回過解州,不過那時鳶準備帶著紅兒翠兒離開晉地,估摸著沒空敘閒話。
幾年未見,鳶還是像我記憶裡那般言辭犀利,直來直去。
和鳶交流起來,倒是要比應付那小姑娘要輕鬆。
“也沒什麼理由……”
我正想要說下去,可是喉嚨像被人死死扼住,發不出一絲聲音。
我從軍的緣由……要如何談起?
我自然不可能忘記投闖軍的原因,不如說,這九年來我幾乎沒有一刻不在心底默唸著這吊在我魂魄上的細繩。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我向她暫借九載光陰,報以洛陽城破和豚妖的死訊。
可故人問起,我要如何開口?
若是扯謊,也不過能騙騙紅兒和翠兒,而鳶是一眼就能看破的。
如今要我去欺騙她們,我自問做不到。
何況,此時滿穂就在身旁,我若連實話都不敢宣之於口,面對她時真的還能問心無愧麼?
……難道要向紅兒、翠兒坦言,我過去殺害了滿穂的爹爹?
我忽然發覺,原來我想要做一個好人的願望是那麼可笑。
到頭來,過往欠下的血債還是追上了我……我從來就沒能甩脫罪孽。
我額上冒出冷汗,手腳都有些不聽使喚。
該死,當初信誓旦旦向她立誓要去償還罪孽,如今羞於提起過往,我還算是個有擔當的人嗎?!
我竭力想要從喉嚨裡發出些聲音,哪怕是擠出一絲空氣來也好。
然而還是無用,咽喉如同被無數壓在我肩上的冤魂所掐住,他們都是被我所戕害的可憐人,睜著永不瞑目的眼要注視我得到報應。
喘不過氣來,眼前一陣陣發黑,好像無數的手從背後拉扯著我,要遮蔽我的視線。
那是我所欠下的千斤罪。
“良?”鳶似是看出了我的不對勁,皺起眉來。
“良爺……?”
紅兒和翠兒擔憂地走上前來。紅兒拿著手帕,伸過手來想要為我擦掉汗水。
“不要過來!”
我失態地喊叫起來,拍開朝我伸來的手,猛地站起身來。
跟著闖軍九年出生入死,最終破洛陽殺豚妖,顛覆了這人相食而不公的世道,我已經不欠你們的了……我不欠你們的了!
我張皇地四下張望,身旁的紅兒和翠兒膽怯地往後退了一步,案几對面的鳶也露出憂色,可她們的臉下一瞬又變成許多人的臉,大笑著的、苦苦求饒的、詛咒我不得好死的人的臉。
下一刻那些不斷變幻的人臉散開來,四周都是他們的哀嚎,擠滿了房間。
四周都是魂靈,他們垂著雙手也低垂著頭,細碎地念著不成片段的言語。
不不不不!
不要再跟著我了!
我想要逃離這裡,逃得遠遠的……
這時一雙手從背後環住了我,我下意識就要掙脫。
然而那雙手並不像想象中那般要緊緊勒住我的脖頸,她只是輕柔地環在我的胸前,好像兩片羽毛落在身上。
“良爺。”
她輕聲喚道。
一瞬間所有的幻象都煙消雲散了,她的話語如同一束照進眼底的光,驅散掉那些籠罩著我的陰霾。
眼前依舊是茶水、案几,和捏著煙桿的鳶。
我,我剛剛在做什麼……?
“良爺暈船,這一路我們都是走水路過來的,想必是精神有些疲憊了。”
滿穂鬆開手,走到我身側來向她們解釋著。
我……我幾時有暈過船?
我意識到,她是在替我扯謊作為掩飾。
但我已沒有心思去解釋,或者說只能拿這蹩腳的藉口作擋箭牌。
否則紅兒和翠兒那畏懼的眼神會像是箭矢一般刺傷我的心。
鳶還在狐疑地看著我,我不敢與她的目光對視,低著頭坐回被我撞開的椅子上。滿穂稍稍往旁邊側了一步,恰好擋住鳶的視線。
滿穂還在說著些什麼,轉移鳶的注意力。
不知怎地,我忽然想起剛剛她摟住我時那柔若無骨的觸感。
過去這麼多年,她還是那麼輕,即便整個人靠在身上都感覺不到重量。
彷彿白鳥飄落的羽毛。
恍若落在枝頭的雪花。
重新坐下來之後,鳶隔著桌子用煙桿往我腦門上就是一敲。
“多大個人了,還成天犯渾!都把紅兒嚇著了!”
鳶沒好氣地白我一眼,捏著煙桿的手抬起來又放下。
她大抵是在心疼自己的煙桿,所以才沒來第二下。至於我痛不痛,我相信鳶是一定不在意的。
過錯在我,鳶生氣也是正常的。我不打算對這一點提出抗議。
“就是,良爺,你怎麼能嚇紅兒呢。”滿穂也給鳶幫腔。
“你也是,別給我轉移話題。”鳶瞪一眼在我旁邊笑嘻嘻的滿穂,“九年前我就覺得你們不對勁,你們走得急我也就沒細問……一個做盜匪的突然投反軍,一個執意去洛陽卻四處漂泊,到底怎麼回事?”
鳶的語氣比方才重了不少,或許是意識到我瞞著她的事太多了,又或許是因為紅兒被我嚇著了,她不自覺地露出強硬的那一面來。
看到她和紅兒翠兒的關係如此親密,我反而安心了許多。
既然願意為兩姐妹動怒,說明鳶是真心實意對待她們的。
“哎呀,鳶姐姐,你看良爺都暈成這樣了,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說也好嘛。”
滿穂可憐巴巴地朝鳶眨眨眼睛,想就此將話題揭過。
但我知道鳶不是好糊弄的人。
果不其然,鳶無視她裝可憐的舉動:“暈什麼船能失心瘋?我可不是良,小姑娘哀求一下就心軟。”
“嗯……其實良爺是中暑加暈船導致的。”
“二月的天氣中暑?”
“記錯了記錯了,鳶姐姐。是水土不服!”
說來也怪,她們倆像講相聲似得拌嘴,讓我揪緊的心放鬆了些。
我輕輕按住滿穂搭在我肩上的手,對她搖搖頭。
其實我明白,有的事是不能逃避的,過往就如同年輪一般刻在身體裡,誰都無法擺脫過去。
哪怕我依舊很害怕向紅兒、翠兒還有鳶坦白我與滿穂之間的糾葛,害怕她們得知後將不再視我為親朋。
在這世上我能牽掛的人屈指可數,我的世界就這麼大。
想到這裡,我漸漸覺得心跳平穩了下來,也不再覺得手腳發冷。
有些事情早晚要面對……縱然她再替我扯謊掩飾,也只能瞞得了一時;即使瞞得過他人,卻也永遠無法欺騙自己的心。
“其實當年我帶她去洛陽……”
“良爺。”
在我想要說出當年的隱情時,滿穂卻忽然出聲打斷了我。
我疑惑地看向她,然而她向前走了一步,背對著我,我看不見她的神情。
“還是讓我來說吧,良爺。”
“由我來講……總是要合適些的。”
她的話語很輕,卻包含著擲地有聲的不容置疑。
也對,她的仇恨由我這個仇人來講,難免會為自己開脫。就算我無意為自己辯護,或許潛意識裡也會為自己的行為尋找藉口。
而讓她親自講述,想必無論是我還是她都能接受。
但不知為何,望著她的背影,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就好像有一陣瑟索的秋風吹過後頸,使人略略感到不安與惶惑。
她……真的願意回憶起那些往事麼?
PS:經過許久的抉擇與嘗試,最終還是決定延長篇幅並維持原來的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