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介 |《無度之主》第三章


3樓貓 發佈時間:2024-04-21 17:32:32 作者:焦齋 Language

皮埃羅對塞爾芮尼的太空港深惡痛絕。
這座建築在這星球上實屬罕見。實用至上,全然無華,由鋼鐵鑄就,裝飾寥寥無幾,相較於其他繁華地帶,幾乎不見雕塑、壁畫或公園芬芳的蹤跡。
這源於其來歷——由STC所造,在星球塵封的預言和公告中均有提及——另一部分則歸因於其功能所在。
作為指定的農業世界,塞爾芮尼肩負著生產關鍵康復藥物的重任,自迴歸帝國後,便成為了繁忙的海港。每月,船隻如天體運行般精確抵達星球上空,然後,再令飢腸轆轆、較之行星總督護衛艦更為龐大的貨輪傾巢而出,短暫停靠於塞爾芮尼太空港、滿載珍貴的液體滿意而歸後,便再度揚帆起航。
得天獨厚的資源令這顆星球在帝國的地位舉足輕重,其父甚至能影響到遙遠的泰拉之上。皮埃羅從未讓同齡人淡忘過此事,他巧妙利用了這份影響力,成功說服小他兩歲的雅克代他考試,從而贏得了如今的職務。他聲稱,如若不然,便會面臨被阿斯塔特修士帶走的厄運。
待到雅克更明事理,威脅已經無濟於事。於是他轉而行賄,贈予其父自王座世界帶來的諸多珍寶,並允諾向某位高級行政官宣譽其美名。
儘管那許下的美名未曾成真,但皮埃羅並不在乎,因為他已然贏得了這場博弈,通過了考試,理應能過上如父親般安逸的人生。
然而,大裂隙的開啟徹底改變了塞爾芮尼。年輕時巡弋的貨船已然杳無蹤跡,取而代之的是蒼穹中猙獰的血痕,鮮紅刺目,令人不寒而慄。
下一艘飛船的到來,已是十年後,在軌道上靜默了一週。地面偵查隊奉命前去調查,卻自此杳無音信。有傳聞稱,在通訊中斷前,有人曾低語過半人半獸之物的模糊輪廓,以及一個在亞空間中迷失多年的文明殘骸。
自那以後,貨船便消失無蹤。塞爾芮尼,這個藥用植物繁衍生息的世界,繼續演化著生長與收穫的軌跡,社會僵化,難以適應新的現實。
身為政府要員的皮埃羅,曾目睹過利普斯樹液的囤積——大批變質的紫色液體深藏於都市深處,以免引起民眾的恐慌。
這象徵著塞爾芮尼的衰落:千年目標的破滅,與帝國失去了聯繫,最令他心痛的是——他在星系間的聲譽也隨之消弭。
於是,他想出了一個絕妙的策略,來解決這個困境,那是一種為奢華習慣而生的奢侈:視而不見。
塞爾芮尼昔日的繁榮,使得這顆星球擁有豐富的食物供應和先進的淨化設備,於皮埃羅和其他構成塞爾芮尼複雜貴族脈絡的家族而言,改變是無法接受的。若草木依舊繁茂,收成源源不斷,那麼他便可依照他尊貴出身的要求,在延壽治療中度過餘生。
當然,這其中並不包括奔跑。
他仍能覺察到喉嚨深處的心跳,沉悶而不勻。
他竭力遏制住情緒,將其深藏於體內,然後輕輕推開逃生艙門,泛著粉紅光澤的臉頰緊貼在冰冷的金屬上,小心翼翼地朝外張望。
太空港的景象遠比他預期的更為震撼,他略帶悲哀的想著。他曾試圖以野性的眼光去欣賞這裡的美,但那片曾如海洋般波瀾不驚的深灰地面,如今早已千瘡百孔,遍佈劃痕、身軀起伏、碎片滿地。
總而言之,如今的太空港令他回想起了雅克年少時的面容,曾經無瑕但乏味的臉龐早已被成年後的滄桑所取代。
最顯著的傷痕便是那些巨型圓柱,曾用以搬運利普斯樹液至龐大貨船的電梯井遺蹟,尚有三座矗立在天際線上,其餘則傾覆於太空港中,猶如折斷的樹木。枝蔓纏繞,路徑難尋,昔日開闊之地已不復存在。
他驚恐的發現,那些被縛的、瘦小的身影竟是一具具屍體,身著塞爾芮尼民兵的淺粉色長袍。他們或獨臥,或成群,像是在逃跑時遭人從背後射殺。武器凌亂散落一地,似被隨意丟棄般,指向作為太空港指揮中心的高大方形建築。
慘不忍睹。塞爾芮尼可以增派民兵,他並不在意傷亡人數。但若是太空港的駐軍被擊潰,皮埃羅心想,那麼他將無人保護。
究竟何人是此次襲擊的主謀?是那些眼紅其財富的異型?或是那些妄圖玷汙銀河系最文明社會的卑劣種族?——他曾在理事會富麗堂皇的吸菸室中聽聞過這樣的謠言。或者,更有可能的是,這是某個家族試圖嶄露鋒芒的結果?
若果真如此,這便是一場更勝他預料的盛大紛爭。每隔數年,類似的宮廷政變就會發生,衝突和陰謀總能在一連串動亂中得以解決,只需將匕首刺向幾位貴族,再對繼承權稍作調整即可。這種情況下,往往無需動用重型武器。
眼下,這一切都無關緊要。人們相互廝殺,儘管他不清楚太空港指揮塔是否仍在運轉,但他絕不會如鼠輩般藏身於此艙道之中。
他慢慢恢復呼吸,然後鼓起勇氣,從艙口探出頭來,準備再次奔跑。
他適時的向後一閃,三道身形飛速掠過,其距離之近,甚至能讓他看清破舊靴底的磨損之處。他們都身著曾經雪白、而如今遍佈褐色、黑色和紫色、汙漬斑駁的工作服,所有人的皮膚都呈現出下層人特有的淡粉色。
皮埃羅喃喃自問:“煉油廠的工人?他們在這裡做什麼?”
身為副財務長,皮埃羅曾與這些生活在雲層之下的人——他更願意稱他們為“人”——打過交道,但那僅限於在特定的內閣會議中。若會議時間過長,他就會將剩餘的問題——諸如收穫日期、打穀機維修、草場中迷失者的賠償金等等等等——都交由下屬處理。
這些下層人身上散發出奇特的氣味,令皮埃羅的鼻翼微翕,觸動了他敏感的嗅覺。
他窺見,三人中的兩人合力抬起一門長炮,放置在由第三人搭好的炮架之上,炮口抵著碎裂的鋼筋混凝土。炮彈被倒入炮膛之中,第三名工人瞄準了對面的指揮塔,拉動炮閂,炮口對準了目標。
光與聲齊鳴,皮埃羅瑟縮了一下,悄然遠離了喧囂。
“王座在上啊!”他低語道,隨之將艙門緊閉,只留下一道狹縫。炮聲再起,火光四濺,震天動地。
回擊的火光自指揮塔射出,炮聲漸息,空氣中瀰漫著激光束的嘶嘶聲,它們擊打在鋼筋混凝土之上,留下了許多勻稱的小孔。這讓他心中稍感寬慰。至少,這意味著塞爾芮尼的民兵仍在戰鬥,即便是面臨強敵,也願以性命相搏,冒死將他拯救。
工人們倚牆而立,在襤褸的麻布口袋中翻找,從中取出一捆捆彈藥帶和方形彈匣,彷彿從布娃娃中掏出內臟。
槍聲漸息,幾人躍然而起,一人供應彈藥,另一人則正調試著某種皮埃羅未知的蠟質電路。
他渴望擁槍在手。不,這說法欠妥。如果洛吉爾尚在,且手握利器,那就再好不過了,畢竟,他不願染指鮮血,何況,若失手呢?豈非更糟?讓他人代勞無疑更為明智。
揉捏蠟質之人完成了繁雜的接線工作,向同伴點頭示意,他的眼睛深陷,目光銳利,皮耶爾自藏身之地都能看到他眼中的熾黃光芒,他們坐在一個濃眉大眼、光頭無發之人的下方。
皮埃羅捋了捋他那亂蓬蓬的淺棕頭髮,正巧瞥見那緊握蠟質電路之人,按下設備上的一個熾紅閃爍的按鈕,那人緊握的拳頭微微抬起。
數秒之後,彈藥添足,駐守大炮的工人向著指揮塔再次開火。有了掩護,那個手持物品之人——皮埃羅已確信那是一枚炸彈——將其懷抱胸前,悄然從掩體後撤出,在空地上匍匐前進。
第一束激光擊中了膝蓋,使他狼狽倒地。他的腿已被洞穿——只要看看他工作服上的焦黑破洞就知道——但這位工人毫不在乎。
他目光如炬,繼續在坑窪不平的混凝土上掙扎前行。緊接著,第二和第三束激光分別命中了他的背部和頭部左側,皮埃羅原以為他會如傳說中的殭屍一般繼續前行,然而他的手臂無力垂下,癱倒在他攜帶的包裹上。
片刻後,皮埃羅聽見了震耳欲聾的巨響,他閃身躲回艙口,那位不幸的工人瞬間化作斷肢殘骸,如雨點般灑落地面。
爆炸讓其他人失去了理智,他們踉蹌逃竄,恰好為狙擊手提供了絕佳的射擊角度。激光束準確無誤地命中了二人,燒焦皮膚,直抵骨髓。即便他們倒下後,射擊也仍未停歇,屍體在混凝土地面上翻滾不休。
寂靜籠罩著太空港的創傷,皮埃羅默然思考。他應該等待,直至風波過去,或遭陌生人暗算,不論何種方式,了結此事。
然而,勝利的曙光已然初現。憑藉顯赫的地位,他有權坐享一艘艦船,暫時逃離這個擾攘的世界,享受豪華遊艇所帶來的寧靜。待亂象稍緩,他便可重歸領袖之位,貴族血統與卓越基因必使他在任何政府機構中佔據要津。
皮埃羅艱難的將一隻溼漉漉的腿從艙口挪開,將臀部貼在邊緣,準備將另一隻腳也跨過去。然而,他在這一過程中失了平衡,摔倒在堅硬的混凝土上。他蜷縮成一團,妄圖更顯渺小,並在狙擊手射出終結這悲愴一日的最後一槍時,發出微弱的啜泣聲。
未聞槍響。唯獨瀰漫著那股嗆鼻的氣息:煙霧、混凝土的塵土與鐵絲網的味道,還有些別的,似曾相識,似乎是洛吉爾廚房裡的殘留。
突然,他意識到,那是死人的味道,是在烈焰與激光炙烤下的焦肉味道。
他回憶起香腸與油膩的肉片,那些動物汁液的滋滋聲與煮熟雞肉的炭烤色澤,他的胃開始咕嚕作響,他退縮了,面色蒼白。
接著,他嘔吐了,身體排出了洛吉爾贈與他主人的最後禮物。
濃稠的液體自他張開的嘴裡飛濺而出,灑落在滿是疤痕的鋼筋混凝土上,半消化的家禽和水果籽在一派狼藉中仍然清晰可見。
自從十四歲因與屠夫之子交談而被父親打得遍體鱗傷以來,皮埃羅就再沒有哭過,然而此刻,當他獨坐圍城之中,家破人亡,滿身病痛之際,淚水卻悄然滑落。
他的雙眼如遭受激光灼燒,刺痛不已,正如那些可惡的工人。他們自下城陋巷而來,帶著汗漬、汙垢與惡臭湧入他的城市——他的文明、有序、完美無瑕的城市。他們怎敢如此?
不!不!這絕不可接受!父親會作何反應?父親會挺身而出,帶領我們,父親會安然無恙。他是皮埃羅,瓦德家族的繼承人,塞爾芮尼的副財務官。他不會被一個穿著骯髒工作服、不知天高地厚的髒兮兮工人打倒。
皮奧爾挺直身軀,把顫抖的腿抵在鋼筋混凝土上,然後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他穩穩的、堅定的舉起雙手,昂首挺胸。
“若他們朝我開槍,就唯有祈求王座庇佑了。”他低聲喃喃著,然後高聲呼喊:“我是副財務官皮埃羅,你們必須放我安全通過!”
塔頂處傳來一聲槍響。

© 2022 3樓貓 下載APP 站點地圖 廣告合作:asmrly666@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