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來之作第十期#
數年前，科樂美為《寂靜嶺》系列新作發佈了一款遊玩時長40分鐘左右的demo《P.T.》。遊戲中，玩家扮演的主角身處一間詭異的房屋，無數個迴廊首尾鏈接，開啟最後的大門後又將回到最初的起點，彷彿墜入無盡輪迴。這也是我第一次在遊戲中體驗到“鬼打牆”這一超自然現象，其帶來的驚悚與壓抑感不言而喻。在後來的《層層恐懼》等恐怖遊戲中，也存在類似的關卡設計。
《P.T.》中無限循環的迴廊
不難發現，現實中流傳的靈異現象和恐怖遊戲聯繫在一起並不奇怪，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天作之合。但在並不以恐怖元素為賣點的遊戲中，這樣的設計是否有必要存在呢？前段時間發售的《艾爾登法環》便給玩家交上了一份滿意的答案。
在《艾爾登法環》中，存在許多獨立於主線劇情之外的地下迷宮，每個迷宮都具有獨特的關卡設計。而位於王城羅德爾地下的“羅德爾地下墓地”，則學習恐怖遊戲玩起了“鬼打牆”的花樣，讓無數玩家在探索時不寒而慄，冷汗直流，終於破解迷宮後又感到無比的釋然與震撼，給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1. 如何科學實現“鬼打牆”效果
在傳統恐怖遊戲中，“鬼打牆”的出現大多歸結為以下兩個原因：（1）遊戲背景中的超自然力量，如《P.T.》中的女鬼Lisa；（2）主角恍惚的精神狀態，如《層層恐懼》中玩家操控的本就是一位發瘋的畫家。在這樣的設定之下，出現的任何場景都可能是幻覺，也都可以隨意地跳出科學範疇，給了創作者天馬行空發揮的空間。
但是在《艾爾登法環》中，並不存在掌控著“鬼打牆律法”的神，褪色者們不碰癲火的話心智也還算正常，不會產生奇怪的幻覺。在這樣的背景下，上述兩條設定便完全走不通了。因此，在摒棄了完全不講道理的鬼神和幻覺設定後，羅德爾地下墓地以一種嚴謹科學的方法，從物理建模和場景佈置等角度，實現了難能可貴的“鬼打牆”效果。簡而言之，不是讓遊戲中的主角產生幻覺，而是讓現實中的玩家產生幻覺。
1.1複雜的立體結構
相較於大多數墓地單層、雙層的結構，羅德爾地下墓地共有三層設計，每層中又存在一個夾層，複雜程度加倍，這也是其實現“鬼打牆”的基礎所在——即將迷宮立體複雜化。畢竟這裡不存在真正的超自然力量，迷宮終歸是有盡頭的。在這樣的背景下，如果只有一兩層，玩家很可能在沒有注意到“鬼打牆”的情況下很快就走到了盡頭；但在三層甚至還帶夾層，一環套一環的複雜結構設計之下，重複場景的出現率進一步提高，此時玩家便很難不注意到這一恐怖詭異的“靈異”現象。
羅德爾地下墓地結構還原（來源：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LY41137HL?share_source=copy_web）
1.2 幾乎相同的場景設計
在複雜立體結構的基礎上，羅德爾地下墓地的三層幾乎採用了完全一模一樣的場景設計。當然，元素和場景的重複利用並不一定意味著偷工減料，顯然這裡是刻意為之。
在該墓地的每一個主要層中，玩家都會在相同的位置看見完全相同的機關、出口、臺階等特徵，讓玩家懷疑自己是否在原地打轉。想象一下，在玩家不斷深入探索的過程中，一邊需要忙著擊殺怪物，搜尋道具，一邊需要按著路線上上下下，觸發機關。突然冷靜下來後，便會發現自己已經在不經意間掉入了設計者的陷阱：這裡我怎麼好像來過了？產生這一心理後，玩家會開始懷疑自己，慌不擇路地繼續前進或返回，在兜兜轉轉一圈發現自己彷彿又回到原地後，這種恐懼心理將會徹底爆發。為了進一步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製作組甚至在二層放置了一個假的boss門，這下真的是“前有騙子”了。
假boss門（上）和真boss門（下），能找出有什麼不同嗎
1.3 對高度感知錯覺的巧妙利用
如果僅存在以上兩點，該墓地的設計只能說是複雜，但遠談不上精妙。製作組敏銳抓住了“對空間位置的感知是人類與生俱來的能力”這一特點，用一些小手段破壞或者混淆了視聽帶來的空間感知，尤其是z軸即高度上的感知，讓玩家主動覺得自己回到了原地，陷入了“鬼打牆”的循環之中。
該墓地中，利用高度感知錯覺的典型便是結構圖中1.5、2.5、3.5三個夾層的設計。玩家在第一次進入圖中位置1時，很容易注意到夾層1.5的存在。之後，玩家按照路線前進，然而製作組在這裡便挖下了第一個坑：在前進的線路上，分散著許多小臺階，如圖中箭頭處所示。這些小臺階坡度不大，並且較為分散，中間都由一些平地連接。這些都是為了淡化玩家對高度提升的感知。玩家在不經意間自身的z軸位置便已升高了許多，但由於逼仄的環境和緊張的氛圍，自己可能並不會察覺到這一點。這裡玩家的空間感知便已遭到了初步的混淆。
玩家的行進路線（來源：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LY41137HL?share_source=copy_web）
經歷了並不明顯的z軸升高後，玩家來到圖中的夾層2.5。然而由於先前對於夾層1.5的關注，加上對於高度的感知已經被混淆，玩家很容易先入為主地認為自己此時就是在夾層1.5，殊不知自己已經在不經意間來到了實際上的第四層高度。此時，玩家跳下夾層2.5來到第2層，看到幾乎一模一樣的場景，自然會產生疑惑“這不是一開始的地方嗎？”正如那句歌詞“又回到最初的起點”，玩家回來了嗎？並沒有，但是玩家自己會先入為主地告訴自己“我回來了”，這便是該設計的高明之處。
簡單的示意圖
2. 如何提示玩家“破局”
面對以上惡意滿滿的設計，許多玩家在探索過程中逐漸開始懷疑人生。但英高畢竟也不是什麼魔鬼，人家只是一做遊戲的。為了讓玩家破解迷宮，製作組還是給出了不少暗示，只要足夠細心就能發現一些端倪。當然，對於一根筋走到底的莽子，製作組也網開一面留了後手，所以總歸是能走出去的，這點大可放心。
2.1細微的不同之處
歸根結底，羅德爾地下墓地只是一個較為複雜的迷宮，只要能夠提供線索告訴玩家自己並沒有回到原地，那麼這個“靈異”現象也就不攻自破了。製作組主要從以下三個方面進行了考慮：機關狀態、拾取道具以及場景裝飾。
（a）機關狀態
相較於其他墓地，羅德爾地下墓地的機關較少，僅在一、二層相同位置有兩個同樣的噴火石柱。石柱一開始都處於升起並間歇噴火的狀態，玩家需要躲避火焰來到石柱前，擊打石柱後使其降下，再跳上去第二次觸發機關使其上升，從而來到上面的夾層。之後，玩家需要原路返回，這裡大部分玩家會第三次擊打石柱使其降下，否則其噴出的火焰會造成大量傷害。
上述流程乍一看就是一個簡單的機關觸發，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只有體驗過後才能發現其中暗藏的玄機，重點就在於，玩家為了拿到道具並安全返回，需要主動觸發三次機關使其降下，這就和初始的升起狀態產生了矛盾。正如一張正面朝上的撲克牌，翻面三次後必定是反面朝上。在玩家安全離開第一層的機關後，石柱是降下的狀態，而當玩家來到第二層後，再次看到一個升起噴著火焰的石柱，很容易意識到這裡並不是之前的那個機關。
想要安全地原路返回，最好要降下石柱
但這裡也存在一個致命的問題：主動權始終還是掌握在玩家手裡。如果真有人拿完道具後不選擇降下石柱，而是頂著火焰原路滾回去，那也算是真的猛士了，在下佩服。
（b）拾取道具
前文給出的墓地結構還原圖中，對每一處可拾取道具都進行了標註。可以發現，製作組儘量對道具進行了分散，加上玩家探圖時大多隻關心撿到的道具“是什麼”，而不會關心是“在哪裡”撿到的，因此這一點很容易被玩家所忽視。但只要足夠細心，可以在第二層和第三層原本不存在道具的地方發現可拾取道具，這幾乎明示了玩家你不是在打轉，而是在螺旋上升。
（c）場景裝飾
如果說機關和道具都是會和玩家產生交互的要素，自然更容易受到關注，那麼場景裝飾的不同就需要靠玩家自己敏銳的觀察了。經過探索，我發現該墓地三層雖然在整體結構和佈局上幾乎一致，但很多細節之處還是有所不同，最明顯的就是下圖所示的夾層上的雕像。只要觀察到這一點，便能很快發現自己並沒有回到原地。
夾層1.5有雕像
夾層2.5無雕像
2.2頂層盡頭的房間
對於神經大條的戰鬥狂或者天生路痴的玩家，讓他們靜下心來去認路似乎並不是那麼容易。但這裡畢竟不是通天塔，迷宮總會有盡頭。當玩家一條路走到黑時，自然會碰壁，發現本該是升降機關的地方變成了一條死路，而旁邊的過道可以直接跳回到第二層。這等於是製作組大喊一聲：我不玩了，攤牌了，然後把該迷宮在高度上耍的花招一下全部交代了。如果到這裡玩家還不能發現迷宮的秘密，那也沒有太多辦法，老實查攻略吧，英高盡力了。
這下圖窮匕見了
3. 總結
《艾爾登法環》中的地下迷宮數不勝數，其總體基調都是昏暗、詭秘再加上一些其他元素，或是石像鬼門後偷襲帶來的jump scare，或是剛烈迅猛的追蹤泥頭車帶來的腎上腺素飆升的逃亡感。而羅德爾地下墓地則另闢蹊徑，在一款ARPG中和玩家玩起了心理恐怖。這裡沒有太多的跳臉殺，也沒有追逐戰，但卻是第一個讓我發自內心地感到不寒而慄的迷宮。因此剖析其設計，並紀念這段在交界地冒險的短暫而又美好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