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7日，在梅森老爺深情動容的一番講演之後，暴雪公佈了十七年以來第一個全新IP的遊戲。這個遊戲被命名為Overwatch。在今天，不論你在任何翻譯軟件裡輸入這個英文單詞，得到的簡體中文翻譯結果只有一個：
谷歌連繁體結果都是“鬥陣特攻”
8年以來，在這款遊戲上誕生了不少國內玩家們家喻戶曉的臺詞和名字，它們曾經如同病毒一般在整個中文互聯網內瘋狂傳播。而創造這一社會現象級效應的重要功臣便是暴雪中國功底深厚的遊戲本地化團隊，是他們的工作使得中國的玩家們能夠和世界各地的人們一樣享受到這款遊戲的樂趣。
如今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似乎很難再回到這款遊戲剛上線時人人為之瘋狂的年代，但暴雪中國的本地化團隊成員們依舊在辛勤地為這款遊戲做著貢獻。而當我們打開遊戲，在設置中將遊戲文本語言改成繁體中文時，我們似乎又能發現一番新天地：遊戲的名字變成了“鬥陣特攻”，“獵空”變成了“閃光”，“天使”變成了“慈悲”，“末日鐵拳”變成了“毀滅拳王”，“破壞球”變成了“火爆鋼球”。我們熟悉的配音也變成了聽上去怪怪的“機車腔”。
火♂爆♂鋼♂球♂
在同樣的英文原文本的情況下，是什麼導致了兩個中文版本的文本內容差別如此之大呢？遊戲本地化又是一種怎樣的工作，他們到底為我們玩到的遊戲做了哪些貢獻呢？
在2022年的今天，我們似乎越來越難看到“翻譯員”這個職業的存在。事實上，當我們打開手機裡的翻譯器，我們會發現它的翻譯水平正在以驚人的速度突飛猛進，並似乎即將達到以假亂真的水平。2021年，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醫學部的一篇論文在審查了近400份急診科出院說明後指出，谷歌翻譯已經能夠達到和人工翻譯90%的結果一致的程度，儘管這不能讓醫學界滿意，但對付我的畢業論文已經綽綽有餘了，多虧了它，我才逃離了巖壁的命運。
對於用詞嚴謹的醫學界，谷歌翻譯遠不能取代人工翻譯。對於我的畢業論文，谷歌翻譯就是我的命。
而這項進步反映到現實中，便是英語專業的學生似乎越來越難找工作了，因為大部分日常生活中的中英翻譯都可以用Ai翻譯來輕鬆完成，其精準度正在突飛猛進，大有徹底取代人工翻譯的勢頭。Ai翻譯如此發達，以至於很多人會形成一種印象，認為遊戲的中文化只要丟給Ai翻譯就行了，頂多機翻後人工潤色一下，總體來講是一件很容易的工作。但是，真實的情況可能並不是這樣。當我們打開任何一款在國服戰網運營的暴雪遊戲的簡體中文版本，我們會發現這款遊戲從語音、菜單欄到圖形界面全部都是簡體中文，你甚至很難從中找出一個英文單詞。
《星際爭霸2》的本地化程度極高，已經到了宣傳告示牌都能被中文化的程度
在《星際爭霸2》的戰役模式中，地圖上的宣傳標語和噴漆，飛船裡的設施說明也全部進行了中文化，更不用說進行過徹底中文化的臺詞和語音，當我們正在瘋狂暴兵的時候，聽著耳邊生動的中文配音，彷彿會感覺這款遊戲就是中國開發出來的一樣。
“卡人口啦，你的暴兵真是猛”
這種將一個產品徹底地進行轉換，使得其符合目標群體文化，讓其能夠被受眾文化所接受的過程叫做“本地化”。而在遊戲中，本地化團隊的目的就是將外語遊戲能夠被本土文化的玩家所接受，使得對他國文化不是那麼瞭解的玩家也能夠享受遊戲的樂趣。暴雪遊戲經過近30年的積累，其內容涵蓋領域也十分廣闊，光是《鬥陣特攻》就涉及到近未來科幻、國際政治、武器、宗教、武士道文化、機甲設計等眾多垂直領域。要將這些內容轉化為能夠被大部分中國玩家所理解的形式，不僅要求本地化團隊擁有對上述領域的內容的理解，還對他們的翻譯水平提出了挑戰。
包括鬥陣特攻在內的眾多大型遊戲，其文本內容可能涵蓋數十個甚至上百個垂直領域，這對本地化翻譯提出了極大的挑戰
在這其中，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對Overwatch這一名字的翻譯上，Overwatch本是一種軍事用語，美軍2004年的作戰指揮書中將其描述為火線上兩支作戰小隊在一定距離上的互相掩護，具有非常強的戰爭內涵和戰術色彩。而簡體中文翻譯“鬥陣特攻”，則很大程度上淡化了Overwatch這個詞的戰爭意味。
“守望”一詞出自《孟子·滕文公上》:“死徙無出鄉,鄉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則百姓親睦。”這裡的“守望相助”，講的是為了對付來犯的盜賊或意外的災禍，鄰近各村落和鄰里之間的互相援助。在後來的語義演變中，引申為鄰里和睦、同舟共濟、共同應對挑戰、互相關愛和幫助之意。
“守望”一詞最早的意思就是互相幫助之意，不能完全的和Overwatch這個詞劃上等號。
而在遊戲的背景故事中，“Overwatch”是人們為了面對世界的共同威脅而創立的組織，由此可見鬥陣特攻這個命名在文意上符合了遊戲主旨，甚至比遊戲的英文名稱還要更準確一些。
而我國港澳臺地區繁體中文版本的翻譯“鬥陣特攻”則展現了另外一種本地化思路：看到“鬥陣”這個詞，閩南語廈漳泉片的朋友們肯定會熟悉，它在閩南話裡唸作“tàu-tīn”，就是一堆人聚在一起的意思。今年廈門的新年宣傳廣告裡還出現了“咱厝鬥陣來圍爐”的用法。而在遊戲裡，我們常用“開黑”來表達一群人聚在一起玩遊戲。所以“鬥陣特攻”可以變相理解為“開黑特攻”，也就是“能夠和朋友聚在一起玩的特工遊戲”。這和語音軟件“開黑啦”的命名方式異曲同工。
“歡樂來逗陣”同理，都是閩南話的一種引申
而為什麼“特工”要使用“特攻”呢？這是因為後者是日本漢字中常見的組合用法，在中國漢字的字典中是找不到的。譯者似乎認為，使用日式漢語的“特攻”會比使用中文漢語的“特工”更能吸引潛在的遊戲受眾。
對岸的翻譯內涵似乎更日本化一些，其中原因自行體會
由此可見，面對同一個英文單詞，不同地區的本地化團隊會使用不同的翻譯方法，使得翻譯的結果更容易被本地文化所接受。我們聽到的怪怪的機車腔，在我國臺灣地區朋友聽來可能就和普通話沒區別，這就是不同的本地化面向不同受眾所產生的結果。
同樣的英雄名字，簡繁體翻譯上有著相當大的差異。在中國大陸，人名的中文譯名是由新華社統一規定的。從1993年開始，新華社通訊社譯名室就開始編纂《世界人名翻譯大辭典》，開始對外國人名進行了標準化，簡體中文的鬥陣特攻英雄名稱翻譯也基本遵循了這個流程。
這本書長這樣
例如，Lucio這個名字，在《世界人名翻譯大辭典》中明確翻譯為“盧西奧”，McCree被翻譯為“麥克雷”。而在我國臺灣地區，並沒有普遍使用的譯名標準，所以顯示出來的翻譯會更加符合譯者的個人想法。例如上述兩個翻譯在繁體中文中分別譯為“路西歐”和“麥卡利”。
麥克雷？那是誰？
而即便是簡體翻譯，也會有不嚴格遵守《世界人名翻譯大辭典》規定的情況存在。例如，TORBJÖRN一詞在《世界人名翻譯大辭典》中被翻譯為“托爾比約恩”，而明顯五個字以上的外國人名不容易被大家傳播和記憶，於是就將“-JÖRN”簡化為了“昂”，成為了“託比昂”。事實證明這確實是個好翻譯，不然託比昂首挺胸就要變成“托爾比約恩重如山”了，想想都覺得拗口。
你是？
而作為一款大型遊戲，鬥陣特攻擁有極其巨量的文本總數。如何在這樣大量的文本中準確掌握本地化的風格，使得遊戲的本地化能夠高效進行呢？這就要說到翻譯的目的。
1984年，一本名為《翻譯理論基礎》的書在德國出版，作者是凱特琳娜·賴斯（Katharina Reiss）和她的學生弗米爾，這本書不僅闡述了基本的翻譯理論，還首次提出“譯文功能論”這一概念，強調翻譯要為目的語語境中需要實現的功能作為目標。在此之前，賴斯還撰寫了《翻譯批評的可能性與侷限性》（Translation Criticism：The Potentials and Limitations）一書，在這其中，她將將翻譯中的原文按功能類別分為三大類，即：信息型文本（informative text）、表情型文本（expressive text）、操作型文本（operative text），它和費米爾的目的論（skopos theory）一起成為了遊戲本地化的重要信條。
《翻譯批評的可能性與目的性》
信息文本表達邏輯，側重於內容，；表情文本表達情感，側重於形式；操作性文本目的在於表達感染力，要讓接受者產生共鳴。對待這三類文本，本地化團隊的翻譯方式也會完全不一樣。
對於信息性文本，譯者追求簡潔明瞭，表達其內容即可。對於表情型文本，譯者要追求感情效仿。例如，美的臺詞“a-mei-zing”，翻譯時更應當強調其中的雙關而不是這句話本身的含義，所以翻譯成“美麗凍人”會遠比直譯成“太牛了！”要好。而操作性文本在翻譯中要進行強有力的渲染，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天使的臺詞“Heroes Never Die”，簡體中文版翻譯“英雄不朽”相比於繁體中文版的“英雄永不消逝”更有文學化的張力，也更容易讓玩家產生共鳴。
介紹了這麼多，那麼遊戲本地化的意義究竟是什麼？2008年，我在我的大屁股電腦上下載到了盜版的暗黑破壞神2，這是我玩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電子遊戲。在父母不在家的時候，我一邊膽戰心驚地聽著聽著樓下有沒有停車的聲音，一邊同樣膽戰心驚地在黑暗的地下通道里行走，手裡抱著新華書店裡買的英文字典，試圖去讀懂遊戲裡晦澀的英文單，這居然成為了我的英文啟蒙。但直到電腦被開機密碼鎖上，遊戲被父母刪掉的時候，我還是沒能走出第一幕。
北京再次舉辦奧運會的這一年，我在我的Switch上買了暗黑破壞神2的重製版，驚訝卻不太意外地發現這款遊戲早已被高度中文化，連NPC都會說中文了。14年後，我終於才知道當年我在遊戲裡錯過了多少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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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年走親戚的時候，我發現親戚家小孩正在沉迷在手機上爐石，一邊玩一邊念著各種遊戲裡的各種中文語音，模仿得惟妙惟肖，甚至酒館戰旗玩得比我還溜。遊戲本地化給我們打開了一扇門，讓中國的每個玩家都能不受英文水平限制地體驗到電子遊戲的美好，能夠將另一個地理空間的文化和快樂帶向我們身邊的每一個人，能讓我們也能有機會感受到遊戲的快樂、情緒和思辨。
正是暴雪遊戲本地化部門的努力，才能讓一個個傳奇角色的生平如此地膾炙人口、深入人心，也正是有遊戲本地化的存在，我們也能和世界各地的人一樣，在西部世界馳騁、在賽博龐克城市中漫遊、在逝去的歷史中尋找文明的餘火、在未知的宇宙中探索無窮的行星、在漫長的等待後迎接竹節蟲的到來，看懂它寫在我們屏幕上的中文：“我存在。”
東歐康米主義的星星之火，通過遊戲本地化讓中國的廣大玩家所熟知，這就是遊戲本地化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