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之一 灌木叢茶水與熏製螢火蟲幹（前篇）
秋的神明將漫山的葉片都染上了火紅色。
已不是第一次見到深秋的幻想鄉了，但如此壯觀景象，無論看多少次都不會厭倦。這是獨屬於幻想世的景色，外界的人們單憑想象是感受不到這份震撼的。
斑駁的落葉將本就不明顯的羊腸小道徹底覆蓋，沿這條小路向山下走去，便能抵達妖怪的樹海。若是再向東邊一直走下去，就能看到繁華的人類聚落了。
而這棟遠離人類活動範圍，看上去搖搖欲墜的木屋就是我新開的茶屋。
想來這偏僻的位置也不可能迎來什麼正常的客人，所以我並沒有改進店面的打算，只是把幾塊能充當桌椅的木頭拖進室內而已。
至於菜單……雖然明面上是茶屋，能給客人提供的也只有諸如灌木叢葉片和螢火蟲幹之類的獵奇產品。正所謂妖怪們的歸家，無論怎麼看這裡的受眾都不會是人類。
門外，“九郎茶屋”的招牌在枯枝上搖晃著。墨跡裡摻有不知名妖怪的鱗粉，每到夜晚便會泛起幽藍的磷光。
這並非我的本意，而是阿葉的主意，妖怪的邏輯總是如此。
夜裡，發著光芒的招牌肯定會成為引誘飛蟲的陷阱……
妖怪山方向隱隱傳來烏鴉的啼鳴，站在屋前看著這棟不知見證多少次離別的古舊木屋，連我的心情都有些沉重起來。雙手合十，在心中向神靈祈求一切順利後，便一屁股坐在了門檻前，準備繼續完成那存於心底的壯舉。
所謂壯舉只是用刀刻石頭罷了，但我要完成的並不是普通的石雕。現在正打算將手中平平無奇的石塊改造成外界的象棋棋子，那曾是我最拿手的遊戲。原先與阿葉聊起象棋時，她明顯很感興趣的樣子。如果能製作出一整套棋盤送給她，肯定會相當高興的。
話雖這麼說，其實還在外界的時候，我對象棋沒什麼好的回憶。如今重操舊業，只不過是讓自己有事可做。若是能更進一步，在幻想鄉出現幾個棋手，無聊的生活肯定會變得有趣起來。
鑿刀刮下的石粉與門前無人打掃的楓葉混作一處，倒像是為這垂死的木屋敷了層硃砂妝。在外界，這些明顯的扣分項沒準還能成為不錯的營銷手段，想到這裡便忍不住笑了出來。
“啊呀呀？”
看樣子有人發現了這家古怪的茶屋，各種意義上對一家新店都是個不錯的開局。雖然我還想完成手中的工作，但總不能將客人晾在一邊。
“歡迎光臨——咳咳咳……”
蹲坐在門口的我無疑成為了天狗高速降落時掀起石粉的直接受害人。
“嘿誒？看來，九郎先生你最後還是向那夜雀屈服了呀！”
絲毫沒有要道歉的意思，來訪者顯然是一位性格惡劣的客人，更不幸的是我竟然還認識她。這位名為，射命丸文的，天狗的新聞記者，或許就是最讓人困擾的一類顧客。面對這樣的記者，最好不要被她抓住把柄，要是讓她在報紙上寫下對店鋪不利的壞話，那我的店鋪恐怕馬上就要關門大吉了。
我悄悄收起棋子，臉上已自覺堆起了便利屋營業員般的標準微笑：
“請問您需要什麼嗎？”
咔嚓咔嚓——
“嗯，嗯……”
她一臉高興地唰唰在筆記本上寫著什麼，時不時還用相機拍幾張照片，已然把我當成了一團空氣，就隨她去好了。相機鏡頭反射的寒光有些刺眼，身體隱隱不適起來。
“想要什麼請自便……付錢自然最好，沒有的話就用等價物代替吧……”
“嗯嗯，是獨特的營業風格。”
只要記者沒發現她感興趣的東西，等她厭倦了，不久後便會自行離開吧。
反正店裡也沒什麼值得拿走的東西，我坐回原來的位置上，午後柔和的陽光已經接管了此處。坐在陽光下，面對閃光燈時的不適此刻也蕩然無存了。
茶釜裡葉片翻滾起來，傳來淡淡的茶香。我看著棋子頂端殘缺的十字架，這是剛才沒收住刀留下的劃痕，現在看來倒是別具一格的特色。
殘缺的事物啊，正是殘缺才顯得獨特……
或許這段不算長的山野生活已讓我變得多愁善感起來，這是好的發展也說不定。
“新的將棋子？”
“是象棋，國際象棋。這一枚是國王。”
被她看到手中的棋子是我的失誤，但我的確沒料到天狗也會對棋類遊戲感興趣。可能是突然有了共同語言的緣故，莫名覺得她沒之前那麼煩人了。
文饒有興致地撥弄著並不完美的棋子，卻沒有拍下照片，更沒在筆記本上記錄下來。
奇怪，難道新出現的棋類遊戲並不足以被記錄在報紙上嗎？
“果然啊，和紅魔館的那個是一樣的。”她摸摸棋子頂上的十字架，有些遺憾地說道。
“紅，紅魔館？”
說起紅魔館，那是吸血鬼居住的洋館。傳聞在我進入幻想鄉之前，洋館中的居民引發了一場大規模的異變，使大半個幻想鄉都被遮天蔽日的紅色妖霧覆蓋。身為一個普通人，我自然不想與那極度不祥的洋館牽扯上任何關係。
“但是，從來沒見到斯卡雷特家的人拿出來玩過，我還以為只是單純的擺設。”文攤開雙手，將那枚“國王”放回了我手中。
斯卡雷特……好像是紅魔館的主人，吸血鬼的洋館裡有國際象棋，似乎也不太意外。但顯而易見的是，我已無法成為第一個將它引入幻想鄉的人，這樣的事實讓我有些失落。
“跟我講講規則吧？”
“這算額外服務。”
壯舉的破滅使我瞬間失去了幹勁，現在只想回到裡屋安逸地躺在榻榻米上，就這樣潦草地結束今日份的工作。
“沒辦法呢，那麼——”文趁我不備一把抓過我的手，她那看上去纖細的手臂卻格外有力氣，讓我怎麼也無法掙脫。
“作為交換。”她狡猾地笑著，揮了揮手中的相機，“我可以在《文文。新聞》上宣傳你的店鋪哦~”
……
接受記者的建議並不代表我貪戀她給出的條件，單純只是因為我在她眼中看到了幾分熟悉的影子。
不過，與一開始想象的結果不同，文相當有天賦，很快就掌握了規則，甚至還躍躍欲試起來。對棋手最大的尊重便是全力以赴。
一直到臨近夜晚的時候，我們才用勉強充當棋子的石塊結束一場完整的棋局。
漫長的時間沒有荒廢我的棋藝，進入對局後，我竟找回一絲剛學會下棋時與旁人對弈的那種純粹的快感。
“規則上，困斃的結果是和棋。”
“啊呀，真不愧是九郎先生！果然很強，是我輸了。”
“是和棋啦，一比一……”
與將棋中的困斃規則不同，國象的困斃會以和棋收場。為了不讓記者輸的那麼難堪，我選擇以和棋的方式結束這場棋局。以前比賽時常常會為這項規則苦惱，而現在，這樣的規則竟成了我掌控局面的工具。
在我還沉浸於先前走出的幾步妙棋時，記者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我只依稀記得，她臨走時似乎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長的告誡：
“那些被吃掉的棋子……也許會在對手的胃中復活成新的形態哦——這便是屬於幻想鄉的規則。”
文想借這句話傳遞什麼，我不太明白，但暮色中她那有些悲傷的神情讓我久久不能忘懷。也就是在這個瞬間，我突然意識到她是個貨真價實的妖怪，可與她相處的短暫時間裡，我一直都下意識地將她當作一個普通人。畢竟，她沒有外界記載中天狗的紅鼻子和赤色臉龐，看上去也完全就是人類少女的樣子。
天狗口中所謂的規則，是如何運行的呢？作為外來人，我大概是永遠想不通的吧……
麻煩的顧客離開了，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最後一道天光也被妖怪山的輪廓吞沒，新開業的茶屋沒有迎來更多的客人。我端起微涼的茶水，細細品了品。味道沒有什麼變化，依舊是常人難以想象的苦澀，但是現在，我多少有些習慣這茶水的味道了。
本文由小黑盒作者：Sl014 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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