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图是自己用AI做的,随意取用
(三)
“天怎么一下子就阴起来了?”
邦繁走到窗边向外看了看,然后把窗子拉上了。
他还是穿着那件绣着家徽的黑色麻料单衣,搭配一条同样漆黑的和服裙裤,显得自己更加有家主的样子。他总是把自己打理得十分整洁,每次都要亲自把衣角熨平整,肩膀处的折痕棱角分明。
“一会儿还能去捕萤么?”绫华抬起脑袋,期待地看向舅舅。
“恐怕不行了呀,小萤火虫可不喜欢被雨水打湿身子,也要回家躲雨的。到时候你不仅抓不到它们,回来准还得换衣裳,那草可齐腰深呢。”邦繁回头说。
“明天说不准可以呢?这时候的雨来的快去得也快”。”华代补充说。
“山里的情况和别处可不同,连续下个三四天都是平常事。”绫人端坐在一旁,一只手抚着茶杯,自顾自地说着,眼眸低垂,甚至都没向右边的妹妹看一眼。
绫华的神色黯淡了下来。华代皱了皱眉,绫人这话说得可有点绝对,雨会不会停先放一旁,为什么他不能照顾一下妹妹的情绪呢?她深知,在这八月的夏夜,穿着轻盈的纱衣,手中拈着团扇,穿梭在漫天的飞萤之间是多么美妙——等到连人脸都模糊不清的时候,在铺满长长野草的原野上翩翩起舞,轻薄如纱的衣袖在晚风中像一层薄薄的冰。并不宽阔的小河边飞起一群群的流萤,干净的水面像砚池里的墨,流萤划出一道道光弧,像是在水中挥舞起线香……
早在度假之前,绫华的双眼中就已经透出了期待,这种期待会将舅舅舅妈,本家的别院,以及整个假期都晕染上美妙的色彩。她只有五岁,对她来说,开心就是开心,难过就是难过。开心的时候,每一株小花小草都对她绽放笑容,难过的时候,周围的一切也都会覆盖上重重阴霾。
如果这雨下到明天,甚至后天,华代敢打赌绫华心里一定会恨透了哥哥。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刚刚开始有了自我的意识,他的心里燃起了一种名为冷酷的火焰。这种火焰并不温暖,它野蛮生长着,燃沸了绫人体内的每一处血液,穿过他的肌肤之后却透露出寒冷。它略微刺痛着自己,同时也无意间刺痛了旁人。他的这种姿态仿佛是在彰显自己已经是一名成熟的男子汉,而成熟男人说话从来不留情面。
“去不了的话,今晚早点休息,明天会更有精神。”神里明毅,这孩子的父亲,隔着一个座位探出头对绫华说,显然他并没有注意到绫华的沮丧心情。而绫华根本也没听进去这句话。
怎么能这样劝说小孩子呢?华代努力压抑着心头涌起的某种情绪,丈夫好像总也注意不到属于天真的孩子那纤细的情感。这种情感转瞬即逝,等到再过几年可能就不复存在了,他又怎么忍心去打压呢?
他是个标准的稻妻式的丈夫,有着标准的稻妻式的自尊。行要端正,坐要笔直,一板一眼,容不得偏差。这个后来成了她丈夫的男人,当时听说了笹原一家竟然举家出门给自己相亲,也是急得团团转了吧,可是这又能怪谁呢?
自从很久以前,哥哥就明里暗里向这位神里少爷探过口风,不过他的态度始终含糊不清,邦繁也只得作罢,还当人家没有这个意愿。谁知,那次相亲回家之后,神里家竟立刻登门前来提亲了。
“这小子,当初嘴硬的像踏鞴砂烧出来的钢锭似的,如今这当真是社奉行的神里少当家的做派?”哥哥把婚帖交到华代手上的时候还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现在看你的意愿了。”
笹原家的商业活动曾经十分繁荣,不免与社奉行交往密切,年龄相仿的两位未来的当家,神里明毅与笹原邦繁因此成了好友,于是华代便也与这位神里家的少爷相识了。
神里家虽然操办着稻妻大大小小的文化活动,不过毕竟是武士之后,行事风格一向谨慎果决,家族对神里明毅的培养也非常严格。哥哥每次邀请他来家里做客,都需要提前写好正式的书信递交给当时的奉行大人,而神里家也定会礼尚往来,再回邀笹原一家赏赏花,赏赏月。华代十分喜欢神里家的庭院风格,于是每次都不会放过前去游玩的机会。
社奉行的院落是彻彻底底的稻妻样式,从园林的造景,到建筑外观,再从屋子和家具的搭配摆放,到门前的松高几尺,池塘里都该养些什么鱼,怎样的比例,都甚是讲究,是活脱脱的稻妻园林博览会。而笹原家四处经商,不免总会搞来些新奇玩意儿,除了留声机、留影机,庭院中还有一栋专人设计的建造的富丽堂皇的洋房,大厅里也摆放着各地友人赠送的藏品。
在父亲的眼中,明毅是最满意的人选。他说,如果华代答应的话,这次一定要请来鸣神大社的巫女来做法事,一定要找两个端正的娃娃来牵华代的裙裾,一定要专门找名匠来设计服饰,要用天鹅绒作内衬,要用淡蓝色的绸缎做上衣,要在胸前缀上洁白的毛球,要用一尺宽的腰带,用工笔画上水纹……可惜他最后也没能看到华代成婚的日子。
这间宅子建在山坡上,距离城镇中心稍稍有一段距离,外面静悄悄得,传来似有似无的交谈声,可能是吃过晚饭到山上散步的路人,他们可要快些回家了呀。
“晚上不出去的话,我们可以和桐子玩呀,或者妈妈给你讲故事听。”
“一会来跟舅舅一起做个木鞋吧。”邦繁向前探过去身子,用起伏有致的腔调说道。
绫华嘟起嘴,微微点头,默不作声。她身旁的绫人正在用手指蘸着碗里的茶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华代看不清他写了什么,
华代第一次看到绫人在沙地上用树枝胡乱涂抹,她想,如果他今后能成为画家也不错,话说回来,身为社奉行怎能不会画画呢?他身上继承来自丈夫的那种如水的沉静,一定能在纸上晕开独特的画作。
华代悄悄走过来,停下脚步,蹲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绫人。
“这是只鬼兜虫,身子是紫色的。”绫人抬起头,眼睛弯成一道新月。
他的眼角真的好看极了,就像刚刚浅浅蘸了一下的笔,在空无一物的白纸上冷不丁皴出的一道竹叶尖,然后又不小心在笔触下方甩出了小小的一滴飞沫。
有时候她总觉得绫人美得像个小姑娘,可能也就是这些时候,她不由自主得觉得,如果再有个女儿该是多么幸福。
“它有什么技能呢?”华代好奇地问道。
“它可以这样,然后用闪电攻击敌人!”
哗的一声,绫人挥舞着树枝,扬起一股沙尘,差点打在一旁扫地的婆婆身上,吓得婆婆硬是往后一缩,险些摔倒在地。华代连忙搀扶住她,连连道歉,小绫人躲在她身后不敢说话。
她曾经一点儿也不希望他长大,现在刚刚过了最善于闯祸的年纪,一切恰到好处。社奉行?交给神里大人就好啦,至于绫人,最好永远都是一个淘气的天使,眼角干干净净。
他喜欢蹲在院子里看小虫打架,自己也会偷偷在房间里养着。有一次那虫子跑出来,正巧女佣路过他房门,吓得坐在了地上。
这么好看的小孩子如果长成庞然大物,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是如今绫人也一天天地长得越来越快,每一天好像都和昨天不一样,现在自己已经抱不住他了。他的父亲,那位奉行大人,每天还要从早到晚训练他的各项技能,从剑术、书画,到家庭起居、接物待人,现在他已经逐渐向着一个盛气凌人、城府极深的稻妻怪物靠拢。这样的人在这个国家已经随处可见,难道还缺绫人一个不成?这么好看的小孩子如果长成庞然大物,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他所喜爱的斗虫和沙子呢?这些好像也永远只属于他人生的一个阶段,然后随着飞驰而去的时光溜走了。她无法阻止丈夫这样做,同样无法阻止周围人的期待,感觉像是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怀里把可爱的娃娃夺走了一般,然后还给她一尊黑里透红的神像。为什么她不能专横一次、任性一次呢?华代不禁神色黯淡了下来。
现在,这样的感情又自然而然地滴落到了绫华身上,她总是像一只小鸟一样端坐在那里,望着窗外。华代把她打扮得精致漂亮极了,她亲自在她的袖口绣上了椿花的纹路,为她挑选了一对白鹭发簪。绫华戴上之后,那高高扬起的鹭头高洁而美丽,像水中央的神女。华代为她的美而感到欣喜,自己小时候肯定没有这么美,女儿节上所有的娃娃加起来都没有她漂亮,她深知多年之后,这种美一定会更加令人惊艳。那时,华代也要寻到全城最好的匠人来给她做衣服,好像一时间理解了自己出嫁时父亲的心情。她的眼角也有一颗泪痣,不过是在和绫人相反的那一面,兄妹二人有时就像镜子里的对方一样。他们会一起收拾房间、给餐桌摆上鲜花,会为到底是太阳更大还是月亮更大而拌嘴,会跑到后山的崖边去看涨潮,时间长了,绫人还会嫌弃妹妹怎么总喜欢跟着他。每天清晨,当华代听到楼梯间咚咚的跺着,感到幸福极了,紧接着卧室门一下子被撞开,涌进了两朵盛开的山茶。
不过这一次她清楚地认知到,生活最终是悲惨无情的。
为什么他们非要长大不可呢?
她曾经冲进丈夫的书房,有些激动得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丈夫。神里明毅安慰着她,说他们俩总不能一辈子当被人呵护的小花小草。
华代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有些不可理喻,她只是觉得这样的现实有些无法忍受。丈夫对待此事的态度比她要更加乐观,就像对待衬衣上的面包屑一般,不过似乎也更加无情。
屋檐撒豆子般地吵了起来,院子里的绿竹林沙沙作响,连窗户纸也被啪嗒啪嗒地敲打着,华代感觉浑身上下都被雨点包裹了起来。
此时客厅的门被人用一侧的肩膀撞开,响子把行李甩在地上,连忙对着屋内的众人喊道:“快来帮忙收衣服!雨已经下起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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