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個高速路出口附近的小酒店上夜班,這個酒店很小,很平庸,幾乎沒什麼人會光顧這裡。工作的時間段真的很爛,但除此之外,這可是一份相當輕鬆愜意的工作。 我只需要過來打個卡,然後坐到後臺辦公室的工位上,就可以開始刷我提前在筆記本電腦上面下載好的電影或者節目。那個地方的網絡很差,但是那卻是一個能夠躲開顧客視線然後偷偷摸魚的好去處。因此,我早就在來之前下好了一堆電影和電視劇。
在摸魚的時候我也會時不時地瞥一眼牆上的監控畫面。基本上都是用來看看前臺有沒有客人需要幫助,或者看看我的白班同事們還有多久能走到後臺來,這樣我就可以在他們進來之前拍掉我襯衫上的薯片渣,然後假裝我整晚都在努力工作。
監控也能覆蓋到酒店的其他幾個區域——每一層的樓梯間,酒店外停車場的幾個角落以及每個安全出口,酒店後廚,酒店洗衣房,酒店大廳,還有一些剩下的區域。酒店健身房裡也有一個監控攝像頭,但是我就怎麼沒見過有人去過健身房。我工作的酒店並不怎麼注重衛生和設施維護情況。酒店的游泳池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對客人開放了,酒店健身房差不多就只有一臺勉強能用的跑步機、幾副啞鈴,還有一個我覺得可能是單雙槓的東西。我已經在這個地方工作了幾個月了,但是我從來沒有進去過。
總之,在大概2點鐘(我到酒店兩小時後),我不經意地瞥了一眼牆上的顯示器,注意到健身房裡亮起了燈光。廉價的攝像頭捕捉到了一個外貌平平無奇,皮膚略顯鬆弛,褶皺偏多,身材略微發福的男人正在使用跑步機。我不記得給他登記過了,但通常也不是我負責那類事情 —— 反正大多客人在我值班前就已經住進來了。管它呢,我當時就是這麼想的。我也不能說他什麼,畢竟人家現在的運動量必得上我一個月的運動量。
我起初並沒有太注意,只是起身走出監控室,想要再買包薯片回來吃。當我回到工位時,我順便檢查了一下時間——凌晨2點32分。在我值班的時候,只有凌晨3點這個時間段會稍微忙一點,我需要出去檢查一下酒店的電腦,所以我在回來之後就更加密切地留意時間了。我用餘光瞥了一眼監控畫面,結果驚訝地發現那個男人還在跑步機上奔跑著。嗯,可能他並不是從2點鐘一直跑到現在,沒錯,他可能在中途稍微休息了一下,或者做了些其他運動,現在才回來跑步?或者說他可能一直都在跑步,我不是很懂運動這方面的東西。
儘管監控畫質很差,可我還是能看得出他當時大汗淋漓——他的襯衫被汗水浸染成深色,稀疏的頭髮被汗水浸溼後緊緊地貼在頭皮上。當時,我心裡所想的就只是,適度的運動對這個傢伙的健康有益,對吧? 也許這個又老又胖的傢伙可以激起我鍛鍊的決心?
我又看完了一集連續劇,然後才起身開始進行檢查工作,準備工作一般會花掉我幾分鐘時間。在我離開辦公室之前,我又檢查了一下監控畫面,因為我可不想過去的時候被前臺等待的客人給嚇一大跳。我的眼睛幾乎是瞬間就在眾多監控畫面捕捉到了那個跑步機男。不只是因為他還在跑步,雖然這已經夠奇怪的了——我的意思是,我很確定他一直在一種相對較快的速度奔跑,跑了整整一個小時了。但這還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那傢伙當時正緊緊地盯著我看。好吧,不是在看我,可能是在看健身房角落的攝像頭。
我僵在了原地。我能夠感受到他的目光,儘管我清楚地知道他看不見我。 他目光呆滯,臉上帶著一副鬆弛、疲憊的神情。但就這樣了,他還是在繼續奔跑,他的胳膊不再隨著身體擺動,只是無力地垂在身體的兩側。
我在屏幕前站了有一會,被眼前的畫面嚇呆在了原地。就在我要把這傢伙劃入我的怪胎名單,然後關掉顯示器出去工作的時候,他他媽居然對著我,對著攝像頭擠出了一個微笑。他的笑容很奇怪,嘴角都快拉到耳根旁了,但他的眼神裡卻沒有一絲笑意,最噁心的部分是他的舌頭無精打采地耷拉在嘴外,彷彿平日裡僅僅是靠閉著的雙唇才把它包在口中似的。 他的舌頭隨著跑步的動作到處亂彈,就好像他並不能控制他的舌頭一樣。比起正常人嘴巴里老老實實待在原地的舌頭來說,這根舌頭也太長了,對吧?
不用說我肯定是被嚇壞了。我不知道他盯著角落裡的攝像頭多久了,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決定在我注意到他時候衝我笑一下。這個時間點很明顯不對勁,或者說他很可能在那個時候決定整一下屏幕後面的倒黴蛋。但是我的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告訴我,我確實是被看見了。
馬上就要到3點了,如果我沒有在3點15分之前完成巡查,我的老闆估計又得衝我大喊”整整一晚,你只需要做這一件事“什麼的,然後狠狠地罰上我一筆。
但是那個怪人讓我真的很緊張,我不想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老實說,我甚至都不知道為什麼。儘管如此,我還是強忍著心中的不安,將眼睛從屏幕上移開,腦子裡一邊列出待做事項一邊儘可能快地走向門口。
讓我快速地形容一下酒店的佈局吧。後臺辦公室就在前臺附近的角落裡。沿著走廊走,走過電梯就是我們平常吃早晨的大廳,游泳池和洗衣房就在健身房那邊。酒店的設計我實在不敢恭維,而且從這兒到這層樓另一端的健身房路上有很多彎彎繞繞,給客人帶路也因此變成了一件苦差事。
我啟動了那臺老舊的電腦,然後開始打印報告,一隻手把它們裝進各種各樣的文件夾,另一隻手則是給需要署名的文件簽字。我很確定我搞錯了某些東西,但是當務之急是趕緊忙完工作,這樣我就能夠回到辦公室去了。
我覺得自己在這兒毫無遮蔽,很沒有安全感。除了空空蕩蕩的大廳之外什麼也看不見,流行電臺的音樂聲在安靜的酒店裡顯得格外刺耳,夜間細微的聲響也被音樂聲淹沒了。
這10分鐘我過的度秒如年,每時每刻我都感覺會有什麼事情會發生。
在電腦運行例檢程序的時候,我不得不把一些文件帶回辦公室歸納入檔。我平常會把這個步驟留到最後,這樣我就不用在兩個中間來回折騰,因為在程序運行完畢的時候,我必須手動操作電腦,為第二天的工作做好準備——如果我沒有在程序運行完畢的一分鐘之內操作的話,我今晚就算全部白乾。所以在這一次,在程序剛開始運行的時候,我就衝回了辦公室,只為了再檢查一下監控畫面,只是為了確認他還在同一個地方做同一件事。
我回去後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健身房的燈已經被關上了。我在前臺的時候可沒有聽到健身房厚重的大門被關上的聲音。也許是因為酒店音響太大聲了,所以我才沒聽到。我的目光開始掃過剩餘的畫面,企圖找到他回到客房的錄像,在樓道里,在電梯裡,或者是在其他什麼地方吧,只要能找到我心裡就能好受點。
起初,我並沒有在監控畫面裡的任何一處找到他,直到我把目光移回到健身房的畫面上。在黑暗的健身房內,跑步機屏幕散發出微弱暗淡的光芒。我當時想,也許他離開的時候只是忘了把它關掉……然後我就看到了他。
他還在那裡,還在繼續奔跑著。因為黑暗,我並沒有第一時間看見他。跑步機屏幕微弱的光芒艱難地勾勒出他身體的輪廓,但是這還不是我注意到他的原因。
黑暗中有一對發光的小光點在來回跳躍,那是他的眼睛,還在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看到他的時候倒吸了一口涼氣。為什麼他在關燈之後還在那個地方?跑步機上面有運動傳感器,如果那個男人只是站在那裡,跑步機就會自動關機,但是沒有,跑步機還在運行。他明顯已經有些疲倦了,他佝僂著身軀,手臂無規律地來回擺動,但是他在以一小時前一樣的速度跑動著,並且他以一種極度不自然的角度扭過頭來,繼續盯著我這邊。
我曾經想過,可能這個男人需要我的幫助,他可能患有某種精神疾病,但是本能的恐懼讓我不敢出去,不敢移開視線。雖然我待會還得出去操作程序,但是我現在真的不敢把注意力從他身上轉移到別處。
“什麼晦氣玩意。”我以一種比呼吸聲還低沉的聲音自言自語道,但是在最後一個字脫口而出的時候,他不再繼續跑步,並且也因此從跑步機上跌了下來,他那張怪異的臭臉充當了剎車的角色。攝像頭沒法錄製聲音,但我發誓我在辦公室裡能夠聽到那個沉重的撞擊聲。隨後健身房的燈光重新亮起,但由於過度驚嚇,我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反應過來我看到了什麼——他的頸椎因為剛剛那下撞擊已經徹底報廢了,他的腦袋也因為失去了脖子的支撐只能無力地耷拉在背後,但他還是站了起來。他一站起來,就立刻跑出了房間,經過了監控洗衣房的攝像頭和游泳池,在他跑到大廳中間部分的時候,我才從失神的狀態中恢復過來,趕緊跑去猛地關上辦公室的門,並順手把門鎖上了。
在我鎖上門的兩秒後,一記沉重的擊打聲在門上響起。緊接著是激烈且連貫的敲打,就好像他的身體是一個破門錘,不僅僅是在敲打辦公室的房門,也是在捶打我的心門。我回頭向屏幕看去,但是酒店裡沒有一個攝像頭是直接對著辦公室入口的。我唯一能看到的東西就是他留下的血痕,從健身房一路延伸到大廳裡。辦公室也因為那個怪胎撞門的動靜而跟著一起震動,並且在這種情況下,我的一通電話都打不出去。
得虧這門還算厚重,但是我並不指望這扇門能夠擋住他。別無他法,我的視線只能在房門和監控之間來回轉換,自私地暗自希望一個客人能夠走進大堂,然後把門前的怪物給引走。我不知道如果真的有客人進來會發生什麼,但是在當時我只能專注於怎麼逃出這個該死的酒店。
幾分鐘後,確切地來說是三分鐘後,撞擊聲停止了。我緩了一會才注意到,但是我還是緊盯著顯示器。他肯定還在那兒,因為從辦公室到大廳的路上並沒有向外的血痕。
我真希望我能夠忘記我在那裡傻站了多久,緊盯著屏幕並且希望能夠看到那個東西走開的畫面。但顯示器右下角的畫面讓我度秒如年,通常我都能通過這個畫面看見客人們在出入口進進出出。
在6點28分的時候,我注意到3樓的電梯有動靜。那是一個年輕的男人,穿著運動服,手裡拿著一條毛巾。我的心臟慢了半拍,我開始去想怎麼提醒他或者是讓他避開那個東西。我本可以拉響火警。我本可以隨手抄起一把椅子或者什麼東西出去跟那玩意爆了。他媽的,我本該做點什麼而不只是看著。
但是我什麼都沒做。我看著那個男人走進電梯,看著他下到大廳。電梯門開啟的那一刻,那個在辦公室門外站了3個多小時的生物動了起來。我的眼睛很難跟上他在監控畫面中閃過的速度,它那殘破不堪的身軀卻健步如飛朝著那位客人跑去,撞在拐角處的牆壁上,並且在上面留下一道深深的血印。
那個客人剛剛把一隻腳伸出電梯,就被那玩意給撲倒在地。我只能看見在電梯門緩緩關閉的時候,鮮紅的血液從電梯門的縫隙裡噴灑了出來。
這是我逃離這個弱智酒店的絕佳機會,但是我很快就發現,我又一次因為恐懼而僵在原地。我沒辦法將自己的視線拽出顯示器,所以我又眼睜睜地看著電梯門緩緩打開。
那個客人走了出來,就像他走進去一樣。他臉上也有那種詭異的笑容,然後我就看著他走過了前臺,走過了大廳,走過了游泳池,走過了洗衣房,一路走到健身房。在還沒看到他進去之前,我就已經衝出門,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在那之後我就開著我的車到了幾英里外,而現在我正坐在駕駛位上寫下這段文字,因為我沒辦法就這樣逃回家,我覺得我應該把我所經歷的事情公之於眾,以防萬一。我知道那個男人現在還在跑步機上奔跑,而我的同事或者是其他進入這個酒店的人都會遇到那個玩意兒,但是我現在自顧不暇。在那間後辦公室裡待了那麼久之後,我甚至感覺在車上也不大安全,這裡面太封閉了。
我的腿還在打顫,我現在只想逃,有多快跑多快,有多遠跑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