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晚特別漫長時,黎明就顯得珍貴。艾莉跟著三個男人順著荒涼的河岸向下遊走,當她看到泛白的天空時,忽然想到自己是第一次在一條大河邊等待黎明。這一路她經歷了許多第一次,它們一定會在她的心裡留下重要的位置。當某人在人生中第一次經歷某件事時,其意義要比你能想到的大得多。艾莉覺得,很多年後她一定會跟某個人講起她第一次在河邊看黎明時的感受,特別是在經歷了一個不平凡的白天和夜晚之後,這將會是她重要的記憶之一。只是有一個小問題,她還不知道這條河的名字。
“人們會給每一條河、每一個湖泊起名字,對嗎?”艾莉問喬爾。
“幾乎是。”
“起名字是為了在地圖上標註更方便?”
“你挺聰明嘛。”
“嘿,喬爾,我在認真的問問題。算了,我沒聽出你有諷刺的意思,我就把它當成是表揚。”艾莉又問,“這條河叫什麼名字。”
“這條河應該叫俄亥俄河。匹斯堡的上游有兩條河,一條叫阿勒格尼河,另一條是莫農加希拉河,它們在匹斯堡匯聚成一條河,就是俄亥俄河。”
“哦。”艾莉點點頭,記住了喬爾的話。當多年後她給某人講述時,可以準確地說出當初掉進了哪條河。整整一天一夜的時間裡他們都在和獵人玩生死追逐的遊戲,心絃永遠是緊繃的,不過好運氣站在了他們一邊,獵人們沒能得手,他們終於逃離出可怕的匹斯堡。
“我記得30年前,匹斯堡市得過一個什麼獎,對了——全美治安最好城市。”喬爾說道。
“它再也等不了這個獎了,對嗎?”艾莉說。
喬爾僵硬的臉上終於笑了一下,“我看八成是的。”
“嘿,那有條船!”亨利率先發現一條擱淺在岸邊的船。這條船足有20米長,深藍色的船身殘破不堪,甲板上還破了一個大洞,長相難看的植物爬上船體,如果它還在水中,人們一定會認為這是一艘幽靈船。
“哇哦。”艾莉沒覺得這條船有多難看,她第一個爬上甲板,興奮地扶著圍欄向遠處看。
“怎麼了?”喬爾問。
“我是第一次坐船,在水裡也是這種感覺嗎?”
“不,在水裡的感覺不一樣,會不停搖晃。”
“就像是在吊床上?”
“好吧,差不多。”
“喬爾你看,這張紙上寫的有字。”艾莉在船艙內找到一張從筆記本里撕下的紙,紙面枯萎泛黃,但還是能看清上面的字。紙上寫到:
好吧……看來我躲開那些混亂和病毒已經夠久了。很顯然,我的航行時光即將結束,我缺乏補給而這條船的狀況也越來越糟糕。你知道嗎,我很清楚這是遲早會發生的事。我猜,現在是時候下船去看看人類世界還剩下些什麼了。
我自願做出了選擇,也願意承擔選擇的後果,這樣有什麼不對呢?
如果你剛好發現了我的骸骨,請別踩在我的頭上,謝謝。
艾需
“駕船遠離是非,這只是一個暫時逃避的辦法。”喬爾說。
“你覺得他在船上呆了多久?”艾莉問。
“半年?或者一年?這艘船裡裝不下太多物資。”
“逃避不是辦法對嗎,喬爾,除非我們能像魚一樣遊進海里。”
“ 海里還有鯊魚和殺人鯨,不論是魚還是什麼別的生物,都不可能真正安全地活著。如果明白這一點,你的心裡就會平衡一些。”
喬爾在黴味刺鼻的船艙內找到半桶汽油,海灘上有不少玻璃瓶,這些材料又能讓他們製作幾個燃燒彈——它是對付感染者的好武器。亨利製作燃燒彈的水平一點也不比喬爾差,“他去火螢也許是個好主意,因為火螢永遠都需要這樣年輕能幹的小夥子”,喬爾心想。
一輪火紅的朝陽終於從地平線升起,白雲也被染成紅色。潮溼的風、鳴叫不息的水鳥和水中游弋的魚都讓人的心情變得輕鬆,更重要的是,他們終於活著離開匹斯堡,繼續踏上旅程,尋找地圖上那個未知的軍用基地。
步行了大約一公里後,河灘的路越來越難走,向前望去,前方的河灘已經全部被水流淹沒,河邊只剩下峭壁和溼滑的巨石,根本無法通行。好在亨利及時發現了一處隧道,它的入口就出現在附近的山體下,根據方向推斷,另一端的出口就在山的另一邊,那裡距離軍事基地更近。
喬爾和亨利合力打開隧道口的鐵柵欄,踩著淺淺的積水進入內部。光線變得暗淡,陰冷之氣也撲面而來,這裡是一個處讓人感覺不舒服的地方,只有老鼠或者蝙蝠才喜歡在這種環境下生活。
喬爾不得不打開手電,首先看到牆壁上斑駁的青苔,它們幾乎讓這座人工建造的秘密基地變成綠色。一路走去,金屬牌上的字體模糊不清,又圓又粗的水泥管斷成幾節躺在冰冷的積水裡,道路溼滑,老鼠和一些不知名的爬蟲有時會從腳邊跑過,幾個小房間的鐵網門鏽得幾乎要垮掉。
“喬爾,我不喜歡這個地方。”艾莉說。
“我也是。”山姆附和。
“我們不會在這裡呆太久,小朋友們。”亨利說道。
“沒錯,我們會很快找到出路。”喬爾說。
“喬爾你看,那裡面好像有人住過。”艾莉指著一間半開著門的房間說道。
那是一間隱蔽的房間,裡面的破床上鋪著快要爛掉的被褥,牆角堆了幾十個曾經裝過食物的空鐵罐,還有用來儲存水的塑料桶。
“看來這裡曾經是某個人的藏身之處。”喬爾說。
四個人繼續往前走,隧道內部的垃圾越來越多,潮氣也越來越重,在陰暗的地方還發現了兩具乾癟發黴的屍體。雖然到處都能見到屍體,但是他們在這裡出現,讓人的感覺格外不好。前方還有一處山體發生過塌陷,導致隧道中部出現了一塊破損,大量的石頭和泥土從破損處滾落下來,讓道路變得難行,但是光線從此處照射進來,給黑暗的隧道送來不少光亮。
艾莉在灰濛濛的牆壁上發現兩處卡通塗鴉,一看便知是來自孩子的手筆。
“這裡還住過孩子?”艾莉問喬爾。
“看樣子是。”
“他們生活在這種地方,真糟糕。”
“我相信他們沒得選,這裡至少能保證一段時間的平安。”
“嘿,你們看看這是什麼。”亨利發現一間天花板上有破損的房子,裡面還有一套古怪的裝置,“我猜它是用來收集雨水的。”
亨利發現的這套裝置頂部是五個倒著撐開的雨傘,它們像漏斗一樣被固定在房頂的破損處,可以直接接到雨水。雨傘的下端連接有數根白色塑料管,一直延伸到下方碩大的藍色塑料桶裡——它們就是存水的容器。
“他們可真有辦法不是嗎?”亨利繼續說,“這樣一直可以喝到乾淨的水。”
喬爾點點頭,覺得這的確是一套不錯的裝置。髒汙的牆面上還貼著幾張發黃的報紙,又粗又黑的標題記載著當年發生的事。“英國全境禁止任何人入境”,“日本和北非已經成為重度淪陷區”,“澳大利亞的悉尼、墨爾本和阿德萊德相繼淪陷”“佛吉尼亞州封鎖全境,擅自進入者格殺勿論”。
喬爾依稀還記得當年人們恐慌的心情,每個人都懼怕死亡,卻擋不住死亡的發生。活到今天的人雖然仍然恐懼和憎恨這個世界,但他們學會了慢慢接受它,並在其中找到自己的生存方式。
喬爾還注意到木頭桌子上放了幾頁寫滿字的紙,他拿起來看了看。
第一頁紙上寫道:
我已經離開幾個月了,而這個世界每分每秒都變得更糟。不論走到哪裡都會遇到感染者,而那些沒有感染的人目的卻是要殺你。人們再次回到食物鏈中,我很驚訝,自己為什麼能活這麼久。
這個隧道是個不錯的藏身處,入口和出口各有一個,很容易防守。退一步講,如果有人真的闖進來了,我還可以利用迷宮甩掉他們。我可能不夠強悍,但是動作很快。或許我應該在這裡面呆到外面的一切都結束為止。我想我短時間內都會是一個下水道里的老鼠人,祝我好運吧。
艾需
“又是這個叫艾需的人,外面破船的主人。”喬爾心想,“他找到了這個隧道,並在這裡藏了起來。”他又翻到第二頁紙,上面寫道:
昨天我遇到一些人,他們並沒有一見到我就開槍,這真的很讓人驚訝。我們交換了一些補給品並聊了一會兒。他們帶著幾個小孩而且看起來被嚇壞了,我動了想幫他們的惻隱之心,差點就給他們透露這個隧道。要是他們也和其他人一樣該怎麼辦?要是……
你知道嗎?我不管了,要是你根本沒辦法找人聽你的冷笑話,那活下去還有什麼意義?明天我就去找他們,看看他們願不願意來這裡加入我。
艾需
第三頁紙上寫道:
蘇珊,我只想寫個字條跟你說這些雨水收集器真是個超棒的點子,讓我們可以不用離開這個地方就能收集到雨水,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給孩子們的水槍裡灌了些水,當然,我也被弄得溼漉漉的。
如果你不想給他們水槍的話,告訴我,我去拿回來。
我們今晚晚餐時候見,必須告訴你一下,凱爾又在做他特製的“肉卷”了。
艾需
“上面寫著什麼?”艾莉問道。
“有人藏在這裡怕寂寞,就收留了一些人。”
“這裡不算是一個好地方,如果讓我每天藏在這裡,我一定會瘋掉。”
“每個人的選擇不同,有人寧可放棄陽光和新鮮空氣,去換取安全。”
“好吧,每個人的選擇都是被逼出來的,你說的。”
“嘿,你們應該過來看看這個。”亨利的聲音從遠處房間傳來。
喬爾和艾莉走過去,發現那是一間教室,牆壁上畫滿了塗鴉,地面鋪著五顏六色的地墊,原木色的書櫃裡塞滿了書籍,還有一些退了顏色的玩具。在書櫃的旁邊立了一面寫著單詞的白板,水筆有黑色、紅色和藍色,白板下則堆著很多用過的寫字本。那些人們在如此艱苦的生活中仍然為孩子們弄出一間教室,他們對未來一定是懷有希望的。
“哦,天哪,喬爾,別告訴我那些都是小孩。”艾莉看到了角落裡的東西。
喬爾望去,一具成年人的乾屍背靠著牆角的破爛箱子,他身邊有一大張塑料布,蓋住了四具矮小的屍體,毫無疑問,他們都是孩子。塑料布擋住他們的屍體,只有又髒又破的小鞋子露了出來。
“這裡發生過什麼,他們都死了?”艾莉問。
“一定發生過可怕的事。”成年屍體旁有一張木桌,桌子上放了一張用石塊壓住的字條,上面寫著:
真是糟糕透頂,我們被困住了。我想知道天殺的是誰把感染者放進來的,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我沒被咬,孩子們也沒被咬,但那只是遲早的事。也許他們都死了,感染者們一直在發了瘋一樣衝撞鐵門,我不知道還能把他們當在外面多久。如果艾需和其他人還活著,或許他們會來救我們。
如果時候到了,我會把一切都處理乾淨,迎接死亡。
凱爾
幾具屍體前的地面上寫有一排醒目的粉筆字——“他們並不痛苦”,這大概就是留字人所能做到的最後的事。喬爾看完字條後,艾莉也看了一遍。她感到很傷感,說道:“這是一個無奈的選擇對嗎?”
“我想是的,否則這些孩子就會被感染者生吞活剝,或者變成他們當中的一員。”
亨利說道:“我以前見聽說過這種事,一家人被逼到絕路,孩子請求父親殺死自己,因為他不想感染者咬死。父親在痛苦中抉擇了15分鐘,最終用僅有的兩顆子彈開槍打死了孩子和妻子,然後他提著一柄斧頭髮瘋似的衝出門去,面對感染者又砍又殺,去發洩痛苦或者為妻兒報仇,反正他就這樣做了。他本來是求死,結果他神奇地被路過的人救了下來,也沒有被咬到。”
“後來呢?”艾莉問。
“他當晚就自殺了,去另一個世界尋找自己的親人。”
“這個故事太糟糕了。”
“你錯了女孩,這不是故事,是真實的事。”
“你懂我的意思,亨利,我是想說,這種事情永遠也別發生在我們身上。”
“不會的,只要我們夠聰明。”亨利又說,“我們快走吧老兄,我討厭這地方。”
喬爾四人繼續上路,在隧道內,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一塊淺色的鐵板,上面用油漆寫著警示標語,“進門後一定要將門鎖死”,“進門前要說暗號,不得給陌生人開門,外出的人不得告訴陌生人藏身處”,“不得私自將食物和藥品帶出基地”,“不得偷竊食物,違者處罰”,“不要發出巨大聲響”……
“看來有人為這裡設立了規矩,這些規矩是對的。”喬爾心想,“但遺憾的是他們仍沒有保住這個地方。”
在淌過一片沒過膝蓋的積水後,擋在面前的是一扇關閉的鐵門。門沒有鎖,喬爾推開門,沒想到像是觸發了門內的什麼機關,十幾個玻璃瓶子從頭頂被繩子吊住的籃子裡傾瀉而下,噼裡啪啦摔在地上放置好的薄鐵板上,發出劇烈聲響。
“該死,是個預警用的機關!”喬爾說。
“如果這裡有什麼鬼東西,現在應該已經聽到動靜了。”亨利說完便拔出槍,喬爾也做了同樣的事。他們覺得這條隧道里不會一直太平,否則住在這裡的人也不會死掉。現在他們別無選擇,只能繼續往前走。
剛才的響聲果然引來了感染者,一個循聲者和兩個跑者從前方的樓梯處奔跑而來,喬爾和亨利在距離20米地方開槍,迅速打死了三個傢伙。槍聲會傳遍整個隧道,如果這裡還有感染者,他們全部都會因此警覺。喬爾四人只能加快步伐,艾莉和山姆也掏出槍隨時準備戰鬥。
向前移動了大約40米後,隧道的地形變得複雜起來,門和房間更多,還有幾處支路和樓梯不知通向哪裡。此處已經不像是簡單的隧道,而像是某個地下工廠,有廢棄的電梯,寬敞的辦公室和很多生鏽的機器。
這裡以前一定有某種用途,生產某些特殊產品。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因為循聲者和跑者越來越多,他們不斷從陰暗地角落出現,發瘋似的衝向久違的獵物。這裡還出現了一種少見的感染者——潛伏者,這一類感染者的變異情況比較特殊,他們的頭部雖然長出惡毒的菌菇,但是眼睛並未失明,還能看見東西。他們見到獵物之後並不會立即衝上去,而是悄悄潛伏起來,等到獵物靠近時才發起攻擊。對於人類來說潛伏者是可怕的殺手,他們會讓人們猝不及防,等到發現時已經後悔莫及。就在10秒種前,喬爾差點被潛伏者咬到肩膀,是亨利及時開槍救了他。
槍聲連續響起,喬爾和亨利用子彈為自己殺出一條血路。但是感染者越來越多,他們不能無限制浪費子彈,何況即使打完所有子彈也未必能把這裡的感染者殺盡。眼下最要緊的是找到出去的路,否則這裡就是四個人的葬身地。亨利一再提醒山姆跟緊自己,這一點男孩做得很好。艾莉在關鍵時刻發現了牆上懸掛的標識牌,儘管字跡模糊,還是能看清楚上面所標的出口方向。它就像黑暗中的指路明燈,為喬爾四人指清了逃離的道路。
在一個高高的樓梯口,喬爾掩護另外三人先走,亨利帶著兩個孩子向出口衝去,喬爾則點燃一個燃燒瓶投向感染者。汽油做的燃燒瓶威力十足,瞬間就將一片地面變成火海,追在最前面的四個跑者被火焰吞噬。為了將敵人多阻擋片刻,喬爾又丟出一個燃燒瓶,火焰形成一道火牆,想要強行穿越的感染者都被點燃全身。
完成掩護任務後,喬爾立刻追上其他人。亨利三人已經衝到地下工廠的出口,這裡只有一扇門,門外面的把手卻被一根鋼管插住,從裡面根本打不開。兩個燃燒瓶不足以阻擋眾多感染者,不出30秒他們就會衝上來,如果不盡快從門裡出去,他們就會變成魚缸裡無處可逃的魚,被包圍然後宰殺。
艾莉看到門上有一扇又扁又小的窗戶,“快,託我上去,我去外面開門。”
亨利立刻明白這是唯一的辦法,他雙手將艾莉舉起,又用肩膀做墊腳讓女孩爬上窗戶。就在這時,第一批感染者已經衝進房間,身上還掛著火苗。喬爾顧不得憐惜子彈,拼命射擊。山姆也忍住心中的恐懼連續開槍,可是子彈幾乎都打偏了。
“快,艾莉,快打開該死的門!”亨利急道。
艾莉敏捷地從窗戶翻出又跳了下去,還好外面沒有感染者。她拼盡全力從門把手上抽出生鏽的鋼管,這扇通往生存的大門終於被打開。喬爾、亨利和山姆連滾帶爬跑出來,門內躺了七八具感染者屍體,還在張牙舞爪追擊的則更多,最近的距離不過五米。
門被重重關上,艾莉在門關上的一瞬間將鋼管重新插緊,隨後就傳來感染者撞擊鐵門的聲音,他們在裡面嘶吼、哀嚎,將手和腦袋都撞出血,卻不可能將這結實的門撞開。
喬爾四人驚魂未定,為了保險起見,又用門外滿是鏽跡的鐵櫃將門堵住,然後扶著雙腿大口呼吸,慶幸自己又逃過一劫。
“新鮮的空氣,不是嗎?”喬爾一邊喘息一邊說。
“我不想……再有這種經歷,特別是帶著他。”亨利指了指山姆。
山姆忽然看到鐵門旁的牆上用血紅色油漆寫的字,說道:“你們看看這個。”
喬爾和亨利抬頭望去,牆上寫的是:警告,裡面有大量感染者,切勿開門!
“開什麼玩笑?”艾莉說,“該死,謝謝你從另一邊告訴我們。”
喬爾不想在這個糟糕的地方繼續停留,“你說的地方還有多遠?”
“不遠了。”亨利一揮手,“我們出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