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聖而可怕的空氣》自譯|08. 油氈推銷員


3樓貓 發佈時間:2024-05-09 15:32:36 作者:莠仁 Language

油氈推銷員遊走於多個城鎮。在諾爾雪平,他沿著一條結冰的寬闊河岸挨家挨戶售賣油氈。那裡有座小型木質教堂和狹窄的街道。油氈推銷員喜愛北方的木質建築和寒冷寂靜。到了晚上九點鐘,街道空無一人,寒風呼嘯穿過城鎮。外套的下襬隨風飄動,厚厚的雪落在屋頂上。雪同樣在油氈推銷員的心裡飄落。成排的橘色路燈。那天晚上他在租來的小屋裡,蜷縮在蓋毯下,腦海裡閃現了什麼畫面?是什麼故事,怎樣的耐心。油氈推銷員喜歡鄰居花園裡的一對兄弟:他們臉長得像齒輪,嘴唇緊閉,臉頰因寒冷而泛紅。在阿爾達山脈的起始處,峽灣切隔山峰和山谷。紅黏土色的房屋聳立在在雪巨人腳下。到了晚上,玻璃窗像小眼睛在黑暗中閃爍,山巒則向天空露出黑色的牙齒。但它們的笑容與油氈推銷員的笑容相比,顯得不值一提。
他練習過。像毛毛蟲那樣低垂下巴,揚起上唇。酒店房間鏡子裡的男人變得狡詐起來。如果他以這樣的面孔走進酒店會怎樣?走進一個天花板低矮、混凝土牆壁的地下室。看到這種貨色會是什麼感覺?看啊,美人,看著我。
後來油氈工廠倒閉了,日子變得艱難。但油氈推銷員還是重新振作起來。他建立了新的人脈,認識了一些進口商。一家新的油氈工廠開業了。無論他去到哪兒,無論他看到什麼,他總是渴望探索更多。他賣油氈為生,但認為自己是日常生活的攝影師。他能捕捉到世間其他人看不到的那些隱秘風景和迷人景觀。
正如一個手持萬花筒的孩子,不斷探索著圖案的變化。油氈推銷員在冬季軌道上方的格拉德售賣油氈。磁力火車在北部高原呼嘯穿行。車窗外漆黑一片,極光籠罩平原。他在用餐車衛生間的時候,漆黑的山洞吞噬了列車。後來他從衛生間出來,滿手都是碎玻璃。那迷人的花朵曼荼羅[1]圖案去哪了?它發出召喚,又隱匿起來,引人入勝,卻因其醜陋的結構、浮誇的樣貌而令人失望。油氈推銷員的耐心消磨殆盡。他貪婪的神經在躁動。在波拉蘇爾的傑林卡地區,一個男人將雪搓揉在自己臉上,但雪花一碰觸到他炙熱的神經便融化了。 他現在稍作休息,儘可能照顧好自己。他現在的工作,是向建築材料店、室內設計辦公室和零售店推銷油氈。棕色的油氈。帶花朵圖案的油氈。他從北方來到瓦薩。在凱克斯霍爾姆,他到洛維薩的高級花園郊區推銷油氈,遇見了一些新鮮事物。一些他以為自己永遠不會見到的事物。他遇見了其他油氈推銷員。唯一的問題在於,他們並非真正的油氈推銷員。在同性戀公園的床墊上,他與檢票員談論起瓦薩、安全感、學校還有通識教育。白楊樹沙沙作響。其他人也一樣。他們分享新的想法和知識。彼此交換各自的故事。園藝設備租賃人、足部醫生……

* * * * *

“長話短說。”特雷茲看著失蹤人口部門同事們送他的入職十週年紀念手錶。“五分鐘。”他同可汗和傑斯帕一起,快步穿過養老院的公園,他外套的下襬隨風飄揚。
“好吧好吧,‘長話短說’,”可汗落在後面。“我疼得厲害,得休息下。”
傑斯帕加快步伐。“聽著,你心臟問題很嚴重。我想我們都認同這點——你該去看看醫生。”
“認同,”特雷茲應道。柵欄後面,房屋的白色窗框在昏暗的光線裡顯得耀眼。樹葉在傑斯帕的麂皮鞋下發出沙沙響聲。他看著鞋尖上的泥點,聳了聳肩。腐爛散發的甜味。等待讓他緊張。
“你們那的地方政府可以再通融點,”刑警馬切耶克繼續說道。“缺乏合作倡議和國際態度。” 可汗盡力跟上腳步。“你去審訊過了?”
“去了,去了。”
“昨天?”
“不,是今天早上。他們拖了太久。我也無能為力。昨天我打了一整天電話,快成雜技演員了。是一百個電話,抱歉。”特雷茲就是個高明的騙子。傑斯帕沒有半點懷疑:“隨便了,嘿,赫徳怎麼說?”
“他沒見過她們。”
傑斯帕注意到可汗如釋重負的嘆息,一臉疑惑地皺起眉頭。他真心感到一絲失望。所有這些準備。全白費了。唉,讓葬禮派對開始吧。
“等等,等等,還沒說完,”特雷茲豎起一根手指,露出微笑。他戴著黑色皮手套。“赫徳挺友善,還給了我一個名字。迪瑞克·特倫特莫勒。他是從此人那聽來的。”
可汗突然停下來,怒視著特雷茲。“他就把名字
告訴了你,然後老老實實交代一切?他招供了?”
傑斯帕不明白可汗為什麼要質疑他朋友的審訊能力:“行了,你也在不停問他問題,不是嗎?用格拉德人的作風,”他讚許地看了看特雷茲,然後繼續往前走。“所以。迪瑞克什麼來著?特倫特莫勒?”
“沒錯。我查過了,都對得上。十八年前他們在一個牢房待過。迪瑞克服刑的最後一年。他被提前釋放出來了。這事還有一個轉折,稍後提醒我補充。總之,他們用自己的故事互相惹惱對方,後來有一天,赫徳講了一個非常生動有趣的故事。迪瑞克感覺自己對他有欠。不管怎樣,他開始透露秘密。他認識一個人……等等!是凱克斯霍爾姆圈子的人。”
“拜託!全是胡扯!”可汗不為所動。而特雷茲卻毫不在意。“這傢伙是那圈子的——暫且假定存在那種圈子,好吧——而他就像是……一個頭目。確實是個壞人,而且危險。女孩們失蹤的幾年之後,圈子頭目來找迪瑞克,然後聊到他和他朋友是怎樣綁架那些女孩的。順便一提,他們是戀人,那頭目和迪瑞克。”
“好吧。”
“而且迪瑞克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一絲一毫,否則他們會殺了他。而現在迪瑞克告訴了赫徳。你無法想象,赫徳和迪瑞克的對話方式裡的有些事情,是……呃……挺有趣的。我也稍微查了下迪瑞克。盡我所能在喀琅施塔得報紙上找到的,他是一個戀童癖。曾經騷擾過他姐姐的小孩,主要是家裡人。沒什麼特別的。那女人最終告發了他。迪瑞克是個懦夫,跟牧師懺悔自己有多後悔,還說有某種東西推動他這樣做。”特雷茲在說這些的時候懷疑地擺擺手,然後繼續道:”……以及後續所有糟糕透頂的事情。“
樹蔭籠罩著養老院的後院。陽臺的木頭邊緣塗著白色油漆,一列石階通向後門。飽經風霜的紅色牆壁,弱不禁風的木質建築。正是瓦薩過去那種會讓人想起他們青春時期的房子。在“斯凱姆寧”的屋頂上,栗子樹上最後的幾片葉子也飄落下來。 “現在,當然了,迪瑞克已經七十歲了。也許七十五歲,你們算算看。知道他為什麼能提前出獄嗎?”
可汗和傑斯帕想不通迪瑞克·特倫特莫勒,也就是凱克斯霍爾姆戀童癖團伙頭目的那位同性戀情人,為什麼能夠提前釋放出獄。
“他老糊塗了。”
“什麼?他六十幾歲成這樣的?”傑斯帕瞭解可能出現的併發症。
“差不多,是的。”
“完全糊塗了?”
“我不知道。報紙上沒寫有多糊塗。不管怎麼說,情況迅速惡化。我們等著瞧吧。”
可汗跟在他們後面艱難地爬上養老院的樓梯。他們三人站在拱形木門前。特雷茲按響了門鈴。
“那畫……”可汗氣喘吁吁,雙手撐著膝蓋。“赫徳從哪兒弄到那張畫的?”
“它就像是一件遺物,在人們手中傳來傳去。如果我們能找到最初擁有這張畫的人,就可以舉辦我們的葬禮派對了。我向你們保證,到那時我們就可以開始正常生活了。”特雷茲又按了下門鈴,這次帶了一點怒氣。“最後只有赫徳配合。凱克斯霍爾姆的頭目……”在可汗的注視下,特雷茲糾正道,“據說所謂的凱克斯霍爾姆團伙頭目把畫給了迪瑞克,迪瑞克給赫徳看了。我覺得赫徳只是有點好奇,就是想看看會發生什麼。”
特雷茲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 * * * *

瓦薩沉睡在50年代的幸福和平中。冬天即將結束。屋簷上冰柱融化的水滴落在人行道上,在冰面留下孔洞。白晝逐漸變長,而在遙遠的某個地方,一所中心學校的院子裡,斯文·馮·費森正在欺負一個體重超標的移民小孩。他是怎麼想的,瑪琳會喜歡聽到這樣傷人的話嗎?啊?真是這樣嗎?特雷茲遠遠站在院子另一頭,不敢插手。他希望傑斯帕在目睹之後也能感到沉重的痛苦。他陷入反思。
油氈推銷員順著郊區人行道行走,他靴子上沾滿了用來融化雪水的鹽漬。他整夜未眠,冰層反射的亮光和太陽光刺痛他的雙眼。咖啡讓他雙手顫抖,腦袋抽痛。一陣緊張、發紅、跳動的神經接力。成千上萬個他們夜間談話的畫面在油氈推銷員腦海裡盤旋。他把手伸進口袋,那底部有個剪刀剪開的洞。他乘坐環線馬拉有軌電車,每次都在法魯站下車,從橋下溜過去,看一看柳樹叢,然後從路的另一邊再次搭電車返回。油氈推銷員頭靠在窗戶上休息。有時他會睡著,但即便如此,他的想象力仍然不減,擺出越來越奇怪的姿勢,展開自己的雙腿。甚至是在睡著時,他仍有慾望。但油氈推銷員會鍛鍊自己的神經。車窗外的電車鈴響了兩下,學校的一天結束了。油氈推銷員的下巴顫抖著,他醒了過來。孩子們湧出車廂。住處的車庫裡,一卷卷油氈排列著。他現在住這。瓦薩的凱克斯霍爾姆地區。他會在洛維薩郊區的街道散步。油氈推銷員將自己吊在扶手上,想要左右扭動身體。一位老太太奇怪地看著他。是同一位老太太。前天她也坐了電車。昨天也是。他再也忍不住了,必須作出選擇。法魯站到了,油氈推銷員下了車。他溜到橋下,望著自己渴望的柳樹叢。他再也無法忍受。細小的冰錐從柳樹上滴落,油氈推銷員的呼吸融化了它們。滴答,滴答。水滴反射著陽光,幻想消失在柳樹叢的另一邊。四個孩子並排走著。最小的那個不停說著話。嘰裡呱啦,囉哩囉嗦,說個不停。這是油氈推銷員一生中最美妙的時刻。他想要她們。在那之後,一切都結束了。他會自殺,將世界從油氈推銷員的手上解脫出來。但前提,是得到她們。

* * * * *

心臟藥物的氣味令人反胃。傑斯帕揩了揩脖子,緊張地整理了下毛衣領口處的領帶。搞得好像那些關節藥膏都不知怎麼的沾到他皮膚上似的。他想不通為什麼會有人這麼拼命地苟延殘喘。白色花邊窗簾系在窗戶的一側,迪瑞克·特倫特莫勒房間的牆上掛了一些醫療設備,儼然成了臨時病房。花卉圖案的牆紙上映著樹枝的影子。偶爾駛過一輛嘶嘶作響的四輪摩托馬車,車頭燈的照射使樹影賦予生氣,在昏暗的光線下搖曳。一盞黃色的檯燈。花朵和樹枝層層疊疊交織在一起。死亡——男孩們的談話裡很少出現的字眼兒,好像它就不存在似的。一切都消失了,不知去向。
時機成熟之時,傑斯帕步入十二月的空氣裡。立方體房屋的燈光在他身後照耀,滑雪道通向城鎮郊區。雪下貧瘠的田野延伸開來,傑斯帕穿過田地,去往樹牆內的暗處。曲折的夢境[2],雲杉樹枝刮過他的白色大衣。漆黑的森林,眼睛在黑暗中變綠。寒冷的空氣中,女孩們如同鈴鐺般的聲音響起,她們在等待著……在永恆冰層下,那數百萬年來未受干擾的原始環境裡;在格拉德腹地深處,那禁止人類到訪的地方。傑斯帕沒向任何人提及過這件事。
迪瑞克的房間裡,或者倒不如說,那間病房裡,到處都是管子。一個小書架上,擺放著鑲有全家福照片的相框。相框玻璃泛出微光。傑斯帕不敢看那些照片。是子女,還是侄女?看護人員將來也會打掃這裡嗎?床頭上放著一尊多洛莉絲·戴[3]的銀象,迪瑞克·特倫特莫勒坐在銀象下,雙手交疊在大腿上,肩上搭著格子床單。一枚小小的銀十字架在他脖子上閃閃發光。輸液架高高立在床頭。
“孩子們,我記憶正在衰退……明天我可能就認不出你們了。這對我而言再好不過了。對像我這樣的人來說,這簡直就是一種福音。有幾次早晨醒來的時候,我甚至都不記得自己的名字。我不記得自己是誰。更別說那些事情了……”
特雷茲把手伸進窗簾後面檢查窗框。“你現在看起來狀態挺好的,”他轉過身。“你從誰那拿到的?畫著安妮-艾琳·朗德後背的那幅。是誰?”
“哦,老天……”特倫特莫勒先生布滿老年斑的臉頰顫抖著,看起來滿是倦容,“我不記得這些事情了。我想記住這些事情,但記不得了。我都不記得自己的兒子了。所以,那些事情……”
“別跟我耍花招,迪瑞克。”特雷茲蹲在老人面前,雙手擱在他的膝蓋上。馬切耶克刑警目光穿透迪瑞克的朦朧雙眼,可汗恐懼地看著這一幕。“給我聽好了,你告訴過你的獄友維德昆·赫徳——不會連維德昆·赫徳你都忘了吧?怎麼可能會忘記?你們聊過……”特雷茲抓住老人下巴,把他的臉再次轉向自己,“聽到我說話嗎?我知道你在監獄裡告訴了維-德-昆·赫-徳,你知道二十年前,是誰在夏洛茨扎爾海灘綁架了朗德家四姑娘。你還畫了其中一個女孩的胎記作為證據。迪瑞克,速寫與胎記相符!”
眼淚順著特倫特莫勒先生鬆弛的臉頰流淌下來。
“迪瑞克!嘿!速寫與胎記相符!”
“我去過……我去過同性戀公園。我不記得了,我不想……”迪瑞克發出老人的抽泣,但特雷茲越來越憤怒。他的上唇翹起,露出裡面被菸草染黃的牙齒。迪瑞克撞見鬼似的身子往後一縮,但特雷茲的手已經放在了緊急按鈕上。“如果你是因為記憶衰退而不配合,那可得明白這點!現在我們可有一種機器,它就像一把冰激淋挖球勺,迪瑞克。我能從你的大腦裡挖出任何我想要的東西,之後……”
“特雷茲!”可汗從椅子上站起來,摁住他的肩膀。
“……之後你就有福了!”
“特雷茲,別這麼做!”傑斯帕不明白。他困惑地看著刑警伸手越過迪瑞克的頭頂,放在報警按鈕上。可汗氣憤地拉著他的肩膀,“你知道這會毀了你的,特雷茲,你知道的。我們需要你待在聯合刑警組織裡。你不能被解僱。我也能想辦法,我們不需要……”
特雷茲冷靜下來。“好吧。傑斯帕,把門關上。”傑斯帕探身往外看了看,走廊空無一人。養老院在晚上安靜得像被遺棄了般。他拉上門。心臟在胸腔裡激烈跳動,那男人背靠著門把手,緊張地抓亂了自己的金髮。房間裡空氣凝重,傑斯帕能看到老人在床上顫抖。他用手掩面,避開特雷茲的目光。
“油氈推銷員,”聯合刑警說出一個詞。
那男人睜大神情悲傷、滿是皺紋的眼睛,眉毛也揚了起來。“誰?”
“那個油氈推銷員。你的男友。他畫了那幅畫。他告訴過你關於那些女孩的事情。他是誰?是誰,迪瑞克?!”
“他只……他只是。”迪瑞克停止了哭泣。他臉頰上的淚水變幹。老人在陽光下垂頭喪氣的,彷彿被雷擊了一樣。“只是個油氈推銷員。他們都是。這是他們自稱的職業。”他嘴裡發出倦怠的嘆息,“噢,主啊,救救我……”
房間裡寂靜無聲,只有一輛摩托車在外面呼嘯而過,門對面的樹影在傑斯帕身上掠過。可汗悄悄把特雷茲推到一邊。“很好,迪瑞克。你看這樣就很好,”他那雙杏仁般的大眼睛,注視著蓋毯下的老人。“你會幫我們找到那些女孩的,對吧。”
“兩個地點,”特雷茲對可汗低聲說道。
“兩個地點,迪瑞克。告訴我們這人待過的兩個地點。他住在哪裡,在哪個區?你知道嗎”
“在凱克斯霍爾姆,他們都在凱克斯霍爾姆。”
“很好。非常好。現在再想想另一個。想一想,迪瑞克,想想這個油氈推銷員還在哪待過。幫我們找到那些女孩。他去過哪裡?”
“他在海灘上……看著她們。在一家酒店裡。”
“哈夫桑格拉爾?”特雷茲在窗下緊張地踱步。
“我不記得了,麻煩……”
“行了,”特雷茲點點頭,朝門口邁了兩步,“哈夫桑格拉爾酒店。我們走吧!”

* * * * *

十八年前。小隔間的角落裡,維德昆·赫徳坐在一張自制桌前,他的頭髮老派地向後梳著,一縷髮絲緊貼在前額——現在仍能稱之為“經典”。相較而言,維德昆還算年輕。前額上還沒有長滿捲髮,臉頰剛開始呈現北歐鬥牛犬的樣子。桌上堆滿了手稿。未來哲學、歷史哲學以及優生學普遍理論。他的作品解釋了世間萬物,這是他留給人類的遺產。
硬紙板封面上用粗體字寫著“維德昆·赫徳:‘維德昆·赫徳’”的字樣。兩張簡易床靠牆一溜排開,日光從天花板的一個小窗戶透進來。
迪瑞克·特倫特莫勒躺在床上。老態而且有些心不在焉。他從脖子上取下銀色十字架,看了一會兒,然後笑了起來。“噢!你會喜歡的!我覺得它甚至有種超人的感覺。有時候,所有的冒險和科學,毫無疑問,都超越了善與惡。”
多麼精神性的蜜月啊!迪瑞克負責說,維德昆負責做筆記。他領會地點點頭。請求暫停片刻,更換墨水瓶。一束光線透過窗戶落在地板上,灑在鋼門上。天色漸暗,維德昆點亮桌燈。他把一張紙舉到空中,然後對著吹氣。
美好時光,美好歲月。
迪瑞克在房間中央伸了個懶腰,斜靠近維德昆:“你知道他當時說了什麼嗎?油氈推銷員。我永遠忘不了。他給她們做了‘精湛的手術’。他‘把她們拼接在一起’。最小的那個死了。其他人都活了下來。你懂的,諸如此類。”

* * * * *

油氈推銷員。油氈推銷員。油氈推銷員伸手去拿廁紙。鹹鹹的海風從哈夫桑格拉爾酒店的陽臺吹進屋內,蘆葦蓆上擺著望遠鏡。他在望遠鏡上裝配了一臺專用相機。裝好之後,他外出閒逛。
他在候車廳裡看了看時刻表,但最後一班電車已經開往市區了。女孩們在車上。夏季的溫暖傍晚,讓男人的內心變得柔軟。他脫掉涼鞋,赤腳走在溫暖的柏油路上。瀝青脆弱而易碎。電車軌道冰冷涼爽。傍晚時分的夏洛茨扎爾。他很喜歡。他愛那些女孩。他愛海灘,那裡的一切都不再有意義。他陷入愛河。“這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極光彎彎曲曲閃耀在極地冰蓋上時,他這樣想著。溫室棚下的情侶。玻璃外面落著雪。這情景並沒有發生在油氈推銷員身上。但他喜愛海灘。還有那些女孩。尤其是那個女孩。其他女孩也一樣。
他赤腳踩在沙子上,腳趾間也是沙子。白天溫暖和煦。然後變得潮溼。他沿著水邊行走。可以聽到音樂從花園傳來,房屋的燈光透過遠處的松樹林閃爍著。遠處,岩石懸崖下方,那裡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岩石因海水而溼滑,他踩在上面腳感冰涼。他的鞋去哪兒了?他不記得了。他在石頭間行走,岩石懸崖下面,海浪拍打著他的褲腿。柔和的黑暗,他跪倒下來大笑起來。松樹沙沙作響。游泳吧!他走進岩石間的海水中,沒人看到他有多開心。褲腿溼了,他滑了一跤,磕到了膝蓋。那又怎樣!海水幽暗溫暖,星辰點綴夜空。

* * * * *

“去德律風根!”傑斯帕打了個響指。“我在那有熟人,離這很近。你想打多少通電話都行,特雷茲。施展你的魔力吧。”他高高舉起手,三人試圖在洛維薩郊區唯一的主幹道路上攔輛出租車。車輛呼嘯而過。馬路另一邊聳立著一牆的樹,夜晚時分車輛稀少。“九點半了,我們趕得及。”
可汗跟在後面。“我不明白……這麼著急的意義何在。我們得聊聊。”
“沒什麼好說的,我們要打幾個電話。今晚就得飛過去。”不止傑斯帕,特雷茲也很急切,即使那些出租車的載客黃燈暗著,他也一個勁地舉手。“還等什麼呢?你等得還不夠累嗎?”
“的確。而且我不在乎。”傑斯帕單腳跳著。一輛駛過的馬車濺溼了他的衣服。“如果你認為我拼命想知道你,特雷茲,用的是什麼可怕而又毀滅性的機器——讓可汗情緒那麼激動——我可沒那興趣。你做好你的工作,沒時間讓你浪費。要在三天之內找到一個人,尤其是一個孩子,存活的幾率每天都在減半。百分之百,百分之五十,百分之二十五,可汗。換作你會怎麼做?”
“那不重要!該死的!”頭頂的雨慢慢變成深秋的雨夾雪。車輪下濺起的水花灑在可汗身上。“你和你的出租車都拉倒吧,車站就在前面!傑斯帕,你不瞭解,你不懂那玩意兒對我們的影響!該死的墨斯卡靈……麥角酸……”
“車來了!停車!”傑斯帕追上停靠在路邊的出租車,回頭向後大喊道:“所以你會用好警察的手段,對嗎?”
“說真的,夠了……”特雷茲靠窗坐在出租車裡抱怨著。
可汗側身滑進乘客座位,喘著氣說:“聽著,傑斯帕……你不明白,那東西是……非法的。所有簽署了宣言的國家……這些國家,順便一提,恰好都有聯合刑警組織的,呃……”
“權力,”特雷茲搶過可汗的話頭,然後跟司機說,“去德律風根公司。”
車裡一陣沉默。引擎發動。雨夾雪在車輪下嘶嘶作響。傑斯帕想找個理由,但特雷茲卻搶在他前面說:“沒錯。我對赫徳用了那臺設備。我自己決定的。他本來不會——永遠不會——向我們透露任何事情。他本來只會坐在那裡,得意地傻笑。他本來只會花兩小時和我聊吉普賽人和黑人雜交的問題,就是這樣。”
“但是特雷茲,”可汗的嗓音帶著哭腔,“他們會開除你的!”
“我會把握分寸。而且你知道嗎?我不想再聊這個了。”

* * * * *

第二天。油氈推銷員全神貫注,目光在溫熱的夏雨裡閃閃發亮。他調整三腳架,相機畫面晃動了下,隨之穩定下來——變得銳利、清晰。淅淅瀝瀝的雨點在油氈推銷員耳邊作響。陽光下的雲朵明亮起來,雨滴落在酒店的陽臺上。海灘的溼沙邊緣延伸到到蘆葦覆蓋區的一半以上。雨水在海灘上淅瀝作響,但他的腦子裡,只聽到雨滴打在遮陽傘上歡快的鼓點聲。望遠鏡視野裡的那把小小的紅花遮陽傘。傘幾乎在一公里遠的懸崖上,但油氈推銷員卻把手伸進雨裡,隔空撫摸遮陽傘。“讓開,胖小子,”他說道。油氈推銷員從市裡買了本女性雜誌。封面是衣著時尚的安-瑪格麗特·朗德,一位從政女性。雜誌裡有更多照片。安-瑪格麗特在她漂亮住宅裡的照片。還有她和四個女兒坐在咖啡色沙發上的照片。照片下排列著對應的名字和年齡。
安妮-艾琳……
他第一次見到她們那天,腦海裡浮現了怎樣的故事。全是可怕的想法。他給她們什麼印象。油氈推銷員是名醫生,他是名醫生。油氈推銷員醫生。他也是這樣帶動她們的。讓她們朝他走來。但他依然沒有滿足。他的神經嗡嗡作響,飢渴難耐,那些神經想要活生生吞噬她們。而這一切又怎樣消退。他來到這裡的時候。多美妙的地方啊!她們坐在面對面的兩排電車座位上,聊著天。他坐在她們後面。油氈推銷員能聞到她們潔白頭髮的芳香。有軌電車駛下山坡,馬匹一路小跑著。海灘向他迎來,而非他向海灘前去。她們四人引領他到了那裡。柏油路上揚起塵土,蘆葦搖曳,太陽在藍天中閃爍著淡淡的光芒。這裡不像阿爾達或是瓦薩附近,也不像厄斯特馬爾姆地區的那些海灘,油氈推銷員在那些地方總是流一身汗。他在噁心、肥胖的肉體之間蜿蜒行進,眼睛追隨著皺巴巴的幼犬。這裡也不是傑林卡的游泳池,油氈推銷員被那裡的氯水染紅雙眼,害得他不得不等上兩小時,才好從泳池裡出來。
風吹動他的頭髮。還吹動那廣袤海洋!世界都可以容納其中。風吹拂著;他挑了酒店最高層的房間,這樣風就可以吹進來,好給油氈推銷員降降溫。他溫柔地看著她們,不敢下到海灘去。靠近她們。哪怕只是碰一下她們,他就會化為灰燼。他拍下照片。光子穿梭,那光束曬傷女孩的後背,又從她的小胎記上反彈回來,蝕刻在漆黑的底片上。白點像星空中的繁星。記憶的快門速度。他做了根亞麻繩,打了個套索,然後自慰。最後一次。床單隨著他的呼吸顫動,伴隨精液,油氈推銷員從他體內噴射出來。隨之消失。
油氈推銷員的記憶和他每日所見的一切都在日漸淡去。雨水如鼓點般敲打著遮陽傘,安妮伸出小手,觸摸如鋼琴般叮咚作響的雨滴。今天,他醒來的時候,已經不再記得油氈推銷員的身份了。他們在照相館拍全家福的時候,油氈推銷員稍微浮現回他的腦海中。後來,油氈推銷員的身份就更少出現在他思緒裡。安妮在雨裡搖晃她膚白的頭,兩根小辮子搭在她背上。而只有他透過望遠鏡溫柔地注視著這一幕。

* * * * *

二十年零兩個月後,在數千公里之外,冬季軌道的另一端,氣象研究船“羅季奧諾夫”號被困在海冰中。現在是極夜的十二點半。呈現在船員面前的,是被聚光燈光束照亮的北海峽,一片冷冽的景象。甲板上擠滿了穿著毛皮外套的男人,他們銀灰色的衣領高高豎起,緊挨著毛皮帽子。船員們陷入了恐慌。黑暗看上去略微濃厚起來,但距離無盡延伸,沒有一絲地平線的跡象,那裡便是灰域的起點。儘管沒人能看到黑夜中百米之外的東西,但船員們能感覺到,他們驚恐萬狀。研究船的天線裝置發出了夾雜著科學讀數的絕望求救信號。這個無線電信號傳送到卡特拉-格拉德的洲際中繼站,像在曲面鏡裡似的扭曲得奇形怪狀:“區-軌道-區,區-軌道-區……”
冰緣在灰域的作用下,彎曲著伸向天際,發出陣陣噼啪爆裂聲,刮過的狂風,像速度放慢十倍後倒放的音樂。灰域逼近——一場世界記憶的雪崩——以蠻橫的速度埋葬萬物。遼闊星空在它滾動的畫筆下,星星一顆接一顆地消失不見。
軌道上,通信衛星“偶像”號目睹了灰域是如何僅用一波浪潮,就橫掃了整個卡特拉北海峽。灰域還吞噬了薩馬斯基爾特,那是位於薩馬拉南部的石質沙漠,以及蒙迪洲蘇帕穆迪的一半區域。灰域滾動並彎曲,積聚在一起對抗物質。黑洞吞沒了灰域風暴的風眼。“方位角”在平流層邊緣進行校準。萊明凱寧地區、薩馬拉針葉林東北部的納德-烏邁生態區、格拉德的尤卡可塔地區,以及北地島[4]的灌溉高原網絡,現在成為灰域災難的直接受災區。被生命遺棄的遙遠物質角落。現在是70年代初的9月29日。同學聚會就在兩天前的晚上。但現在就成了世界末日。
而在德律風根全景餐廳裡,兩小時前特雷茲·馬切耶克剛把電話放到桌上,要求哈夫桑格拉酒店的秘書,念出52年6、7月份完整的房客名單。桌上擺滿了食物。美味的蟹鉗半搭在電話上。可汗喜歡美味的蟹肉,傑斯帕還向他說明如何從蟹腿裡吸出蟹肉和肉汁。
“吸,吸出來,”傑斯帕說道,並示意服務員把盤子撤走。今天的晚餐是傑斯帕安排的。由傑斯帕請客。他熱愛美食,不會只滿足於米飯和通心粉。
可汗吸了一口。“呃,我不知道,這當然更好吃,但如果你在米飯和通心粉裡放上餃子……”
傑斯帕抿了口冰水。“特雷茲,聽著,我可以自己搞定凱克斯霍爾姆。我在那給一個兒科醫生設計過住宅,還認識一個開發商。我認為他應該有渠道拿到……”
“人口登記冊,”特雷茲說道。他的肩膀有些抽痛。但這裡提供的南格拉德紅酒很好,他還是想嘗一小口。然後他不得不再次把電話夾在肩膀上。秘書已經掛斷過一次電話了。特雷茲就打電話給行政辦公室,要求轉告對方:“你的良知和四個小女孩的性命攸關。”那話奏效了。
在他酒杯旁邊,可汗放了本攤開的筆記本,上面記了兩千多個人名。
“唸完一半了,女士,還差兩千個,”他的頭腦裡閃過拉爾斯和伯格,而亞克則像火車燈一樣在他眼前閃爍。
“那好吧,”傑斯帕得意地展開餐巾,擦了擦嘴,“現在十一點半。還有一個半小時。餐廳就得關門了。我可以討價還價到兩個半小時。那麼,我們開始吧,我去拿人口登記冊來。”
服務員在桌上又放了部電話。其他客人都興致滿滿地看著這三人就餐。一個消瘦的克吉克人已經單調地念了兩小時的人名,還全都記在筆記本上。一個穿著珀爾修斯·布萊克牌雙領襯衫,黃棕色皮膚的肥胖男子抵了抵眼鏡,掰開一隻蟹鉗,然後向對桌的阿姨揮揮手。特雷茲的筆記本因此被弄得亂七八糟。“可汗,呃,你的任務不算最難。處理好行吧!”
“特雷茲,聽著,看在上帝的份上,用袖珍筆觸電腦吧。”
“不行。必須記在筆記本上。”
“這筆記本有什麼用?”
“迪瑞克·特倫特莫勒,”特雷茲用一種麻木而機械的聲音說道。然後睜大眼睛看著可汗:“迪瑞克·特倫特莫勒!喂!你確定?他登記過什麼信息?”
“度假。”
“還有呢?”
“油氈推銷員,”電話那頭的秘書用疲憊的聲音說道。“迪瑞克·他媽的·特倫特莫勒,6月17日至24日。油氈推銷員。”
傑斯帕用拳頭猛擊自己五年前設計的桌子。
可汗把蟹鉗放在盤子上。“現在用得上ZA/UM了。”
迪瑞克·特倫特莫勒夢到了油氈推銷員。油氈推銷員看到的所有東西都在眼前旋轉,就像一團均勻的肉體和黑暗。偶然間他醒過來。他便睡不著了。肉體和黑暗的漩渦便再次襲來,迪瑞克再度入睡。在他的夢裡,她們都是油氈推銷員的戀人。他是另一個人。透過喚起的無形記憶,聽見咔噠一聲。木窗嘎吱作響。玻璃在窗框裡發出晃動的嘩啦聲。接著砰的一聲,迪瑞克甦醒過來。
死神。一定是死神來了。花紋壁紙上的暗棕色花朵。樹影搖曳,窗簾隨風飄動。是的,這正是迪瑞克一直想象的那樣。在敞開的窗戶前,出現了一個穿著魚尾大衣,高大且消瘦的身影。還不止一個死神!胖胖的死神從窗臺上咚的一聲跳下來,然後低聲說道:“好了,進來了。保持警惕。”
高個子死神來到床邊,斷開報警按鈕。胖胖的死神打開臺燈,跨過迪瑞克,把手輕輕地放在他的頭髮上。那雙大大的深棕色眼睛很眼熟。“迪瑞克。不要掙扎。我們現在想要你的一些東西。需要你回憶起來,所以得給你打一針。沒有痛感。就像做夢一樣。”
迪瑞克聽到手提箱發出咔嗒一聲,高個子死神把戴著手套的手按在他嘴上。奇怪的味道,一切變得模糊起來,溫和的深棕色眼睛注視著他。
“那如果他真的不記得呢?該怎麼辦?”
“拭目以待吧。”
迪瑞克·特倫特莫勒在特雷茲面前敞開。現在是特雷茲站在水邊了。這老虎涉水而行。他一直潛伏著。不論迪瑞克走到哪裡,這老虎都會在周圍徘徊,嗅探並找到油氈推銷員。在諾爾雪平,在阿爾達峽灣小鎮,在磁懸浮列車上,在傑林卡極地居住地,他都緊隨其後,那些油氈推銷員經過的黑暗角落裡,他的眼睛閃著熒光。他在一個天花板低矮、混凝土牆壁的地下室裡,看著油氈推銷員對著他的侄女做鬼臉。當他最終到達瓦薩,那老虎在車站等候,坐在站臺盡頭,舔舐著自己的爪子;那裡燈光照不到。他在公園的赤楊林裡發出了聲響,讓油氈推銷員嚇了一跳。春日的早晨,油氈推銷員走在洛維薩的街道上,口袋有個剪刀剪開的洞,有一瞬間他能看透那老虎的內心。他看到校園操場上,有幾個小男孩在打架。
當油氈推銷員來到夏洛茨扎爾,特雷茲踏風而行,他就像一隻猛禽,時刻觀察。他有一副鷹眼,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睛。直到有天晚上,他沒在哈夫桑格拉酒店頂層看到油氈推銷員。酒店一半的客人已經離開了。日復一日,人們都遺忘了油氈推銷員的存在。到最後,只剩下老態龍鍾的迪瑞克·特倫特莫勒還記得。
“油氈,油氈,油氈……”他哼著,“真的有‘油氈’這個詞嗎?”一種奇怪異常的失落感。但他渴望的不是油氈。油氈推銷員為自己哀悼,有時他記起自己,想象自己沒有消失的日子。他口吐令人厭惡的話語,讀著維德昆·赫徳的回憶錄。幻想自己的事情。迪瑞克·特倫特莫勒渴望的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二十年前的8月29日,他感覺不好。有些不對勁。他整夜都無法入睡。晨報丟在浴室地板上。教育部長的四個女兒失蹤了。迪瑞克·特倫特莫勒透不過氣來,世界日益混沌,時間錯亂不堪。紅色燈泡的光照下,業餘攝影師把在酒店陽臺上拍的照片衝洗出來。他的手顫抖著,確保她們在取景框裡。拍到了。但掛在晾衣繩上的照片,都有種可怖的真空。虛無。
漂浮在顯影盤裡的相紙,顯現出了岩石懸崖的輪廓。蒼白的夏日天空。但沒有她們。
可汗和傑斯帕把幾乎失去意識的特雷茲抬進出租車裡。他的鞋子在地上拖了一路,全身顫抖。凸面鏡裡傳來傑斯帕的聲音。傑斯帕……傑斯帕還算頭腦冷靜。
“特雷茲,特雷茲!保持清醒。我們該拿你怎麼辦?”
“他沒綁架她們。他沒有。”
“好吧,但我們現在該拿你怎麼辦,送你去醫院嗎?特雷茲!”
特雷茲的聲音非常微弱:“現在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你告訴我!是帶你去醫院,還是讓你好好睡一覺?”
特雷茲試圖保持清醒。“不,你不明白。死路一條。我很抱歉……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可汗壓低特雷茲的頭,他們把特雷茲抬進車裡。“等會兒,老虎。你先睡一覺。現在輪到我了。我有個想法。”
特雷茲昏厥過去。一切都消失了。

譯註:

[1] 曼荼羅:印度教和佛教中象徵宇宙的圓形圖。
[2] 原文為瑞典語dröm,意為夢、夢想。
[3] 德洛莉絲·黛屬於《極樂迪斯科》的人物,擁有“無罪女王”的頭銜。
[4] 北地島 Severnaya Zemlya:是一個位於北極地區的群島,屬於俄羅斯。它由兩個主要的島嶼組成:十月革命島(Oktyabrsky Island)和布爾什維克島(Bolshevik Island),以及一些小島和冰筏。這個群島是世界上最大的群島之一,也是俄羅斯最北部的領土。由於其偏遠的位置和惡劣的氣候條件,Severnaya Zemlya 人跡罕至,大部分地區被冰川和冰蓋覆蓋。它是一個重要的生態保護區,也是北極熊、海象、海豹等多種野生動物的棲息地。此外,Severnaya Zemlya 也是探險和科學研究的對象,儘管前往該地區的探險活動受到嚴格的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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