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由 #雙魚星皇家飛機場# 評測員 野哉諸人 撰寫
劇透警告！劇透警告！！劇透警告！！！
試圖拯救一個落水的小女孩絕對是一個戲劇性的展開。
那是一個雨天，阿塔姆被淹死了。
故事的開始，離家出走的少年阿塔姆幫助想象力豐富、熱愛繪畫寫作的女孩妮瑪拉創作童話。
不幸的是，阿塔姆為救妮瑪拉被波濤洶湧的河水沖走。緊接著畫面一轉，他在教室裡女友拉雅旁邊醒來，以兩人共同書寫的願望清單為契機，從此開啟了他們奇幻的浪漫約會篇章。
不過，小鎮的平靜生活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突如其來的超自然轉折使得故事的基調大變，天空中越來越大的裂縫似乎預告著末日的臨近，一個悲傷中帶有溫馨的故事娓娓道來。Mojiken創造的故事並不空洞，無論是超自然能力還是世界末日這些在其他作品中被濫用的元素，在本作中都服務於豐滿的劇情和充沛的感情。Mojiken用溫柔的筆觸細緻入微地處理焦慮、霸凌和抑鬱等殘酷的話題，我們能從中看到東亞刻板的教育觀念，沉重的學業貸款，監獄般的學校等等。好在青春不總是傷痕，溫情或許存在於一份新鮮出爐的黑森林蛋糕，或許存在於街邊偶遇的一隻小貓……遊戲巧妙地以童話寓言為引子，大量使用了視覺隱喻的手法，結尾催人淚下的時刻緩慢而宏大，所有的災難都是真實的、有機的情感延伸，我此前從未想過我能與來自六千里外的印尼遊戲產生情感共鳴。
我曾經在《諾科》的評測文章中提到，“……一些遠離主流遊戲敘事的地區、視角、個（群）體和故事正在被更廣泛的人瞭解……”不過《諾科》的劇情可不容易理解，觀察美國南部州和南方哥特文學實在是一種“稀缺的體驗”。與那些更具有工業性和激烈的反叛性的電子遊戲相比，第三世界的獨立遊戲往往會承載更多的文化性，而顯現出豐富的地域特質和民族情懷。而這些瑣碎的特色並沒有喧賓奪主地影響遊戲的主題，而是以零星的日常細節的面貌傳達著“潤物細無聲”的理念，小鎮生活、高中愛情、逃學、家庭壓力等等雖不全是共同的經歷，但大多數人都不會太陌生，使得我很容易就跨越了文化障礙。
遊戲的畫面表現力並沒有因低對比度的大量藍、綠像素而失色，反而為這個熱帶小鎮增添了幾分清新和通透。許多風景都是取材自現實，樹枝在人行道上投下陰影，油漆塗抹著拱廊牆上的磚塊，充滿活力的彩繪建築佇立，托起溫暖的澄藍天空，祥和的生活氣息營造了舒適的年代感。《無垠之心》的藝術風格可能讓人想起新海誠，或者是細田守。
我很享受遊戲的音樂，它完美地將音符嵌入環境中。小河流淌、水窪飛濺、雷電交加和學生嬉鬧的聲音既自然，又不失煙火味。其中淅淅瀝瀝的雨聲則最讓我沉浸。我本就喜歡雨天，但遊戲的雨還多了一層敘事和抒情的含義，韻味悠長。每當我在鎮上漫步時，柔和、悠閒的琴聲響起，當然還有一些90年代的和絃合成器融進混音中。懷舊的低保真與芯片音樂，恰當地契合了遊戲的復古美學和90年代流行文化。哪怕是在不同曲目中相同樂器的反覆使用，它們所喚起的情感上卻是獨一無二的，時而明快，時而激烈，時而憂鬱。
也許《無垠之心》更適合成為一部獨立動畫電影，因為它最好的部分是核心故事而不是遊戲玩法。本作是一款點擊式冒險遊戲。交互、收集和解謎是最主要的玩法。謎題依託於“空間潛入”和“裂縫”兩個機制：玩家可以潛入生物的內心（可能讓人想到《女神異聞錄5》），或者藉由裂縫往來於不同的時間線來影響現實，推進劇情。
遊戲的謎題難度較低，線索埋得很淺，但遊戲提供的地圖對跑圖的干擾有時讓人惱火，好在我很快就大致記下了小鎮的所有路徑。本作戰鬥的比重，對於一款重敘事的遊戲而言，過高了。戰鬥被包裝為類似街頭霸王的格鬥模樣，但本質上依舊是QTE式的指令輸入，尤其是在與拉雅的Boss戰中，彈幕躲避和QTE表現得非常傳統，我也看不出對敘事有什麼意義。隨著時間的推移，移動解謎和QTE戰鬥的玩法很快被消費完，機制的重複循環和繁瑣的環節不再有趣，反而破壞了劇情的節奏，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推進故事本應有的興奮。例如，收集黑森林蛋糕的原材料，為法庭審判收集證據，雖然後者對《逆轉裁判》的致敬讓我會心一笑，但這些本應精心設計的的“解謎”卻淪為製作組丟給玩家的一個接一個的跑腿差事。當然，遊戲為小鎮設計了一定的可探索空間，玩家可以看看風景，與不同的人交談，甚至收集瓶蓋，但這部分的內容有限，不能掩蓋《無垠之心》在遊戲性上的匱乏。
精美的像素與音樂就是無聲的敘述，但《無垠之心》的文本寫得也很好，有時是溫暖人心的，有時是令人心碎的，但都是直擊心窩的，它既不是溫吞吞的，也不是歇斯底里的，而是通過對話和一次次的空間潛入發掘不同人的精神困境，慢慢地我們將觸碰拉雅的內心深處，與拉雅的傷痕感同身受。
傷痕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我們或許會在生活中分享它，但它本質上是私密的。寫一個關於傷痕的故事挺難的，因為每個人都有關於自己的傷痕故事。直面青春傷痕的遊戲不多，許多遊戲的苦難要麼過於“崇高”，要麼缺乏“共鳴”，《無垠之心》的編劇對傷痕經歷的選取很高明，不是什麼重大災難，而是我們都有可能經歷過的事件，專制的父親、破碎邊緣的家庭、學業與興趣的矛盾、同學的排擠、摯友的辭世……每一件都很平凡。
不管怎樣，我們最終都會放下傷痕，但是我不禁要詰問一些同樣涉及苦難與創傷的遊戲，你憑什麼居高臨下地對我憐憫和說教？你憑什麼勸我大度、樂觀？回首往事，我為什麼不可以選擇不原諒、不和解，不拖泥帶水的轉身離開，灑脫地迎接新的人生呢？拉雅沒有原諒艾瑞克，也不會原諒自己的父親，但她明白，與其囿於傷痕，不如大步向前。大多數人其實都經歷過與真實自我的鬥爭，從一體到排斥到分化到接納最後重歸一體，是生命的“陣痛”。拉雅和妮瑪拉，或者說北星公主和南星公主的決裂與再次擁抱，何嘗不是玩家成長中一個烙下“傷痕”的成長過程。遊戲中最令我觸動的一幕，莫過於阿塔姆在拉雅的房間外不斷等待和問候的設計，拉雅默默地舔舐傷口，因為她知道有阿塔姆無言的陪伴。因此《無垠之心》雖然讓我有些悲傷，但它是溫暖的，因為遊戲裡的拉雅，還有阿塔姆來拯救，現實裡的拉雅，又能依賴誰呢？那個能在雨天為你撐傘的人，明明就是你自己。我們在扮演阿塔姆拯救拉雅，又何嘗不是一種自我救贖？
魯迅先生說，“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哪怕現實只有一絲溫暖，也值得用餘生去感受，是一種羅曼羅蘭式的英雄主義。遺憾的是，拉雅從毀滅中獲得新生，阿塔姆則被留在了黑暗之中，他與拉雅的記憶也永遠停留在了那個大雨滂沱的河邊。
拉雅終於醒來，她來到那座橋，撐起一把傘，在雨中注視著遠方，雨點掠過髮梢。雨過天晴，她說，“好了，白日夢到此為止。該為他獻上這束花了。”
我多麼希望拉雅醒來的時候，阿塔姆能夠握住她的手，笑著說。
“天青色等煙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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