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過後，我打著去村口買瓶飲料的藉口陪同外公外婆一起去散步。初夏的時節，傍晚還算涼爽，田野裡上早班的青蛙已經開始鳴叫；種在馬路邊的玉米有的已經開始“背娃娃”，有的居然還不足半人高；鄰居家的三角梅開得格外茂盛，從二樓傾瀉而下，爬滿了整個牆壁，像一條紫色的瀑布；夕陽已經沉入山的那一邊，把山頂和天邊染得橘紅而透亮。
外婆被村口飯店老闆種的花吸引了，走過去仔細的端詳起來，外公在外面的長條凳上坐了下來，我在商店裡仔細的挑選著飲料，左邊繞三圈，右邊繞三圈，其實我並不知道喝什麼，只是想陪著他們散個步。我挑選了起碼有十分鐘，好在這小店是我姑姑開的，不然準讓別人厭煩。我買好後在店門口挨著外公坐下來，外婆也已經從那個飯店門口回來了。外婆說他們的花開得不錯，又想起什麼似的朝我的姑姑搭了幾句話，說下半年想來姑姑家討幾枝花拿回家種。家裡的庭院是外婆從不同地方討回來的花卉，今年開得最好的是那幾株薔薇，大朵大朵鮮豔的、紅色的薔薇。
我指著正對著的山谷，問外公里面有些什麼，我對那裡唯一的記憶是小時候為了好玩跟著外公進大山裡去砍柴，外公說現在那裡面除了幾家人以外，什麼都沒有了，以前的老紙廠已經搬離了很久。我忽然又想起來家裡的那些桂花樹是外公一顆一顆從那些大山深處搬下來的，現在一想，那居然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那些桂花樹就被外公種在了路邊，現在每年都會開花，在臥室都能聞到它的清香。
我凝望著山谷，有些出神了，一股憂傷瀰漫在我的心底，好像現在這樣坐在凳子上的日子，以後將會越來越少了。
過了有一陣，一對老人闖進了我的視野，我記得他們的容貌，但不記得他們的名字了，男人推著輪椅上的女人緩緩的過了馬路，搖搖晃晃的消失在馬路的拐角，光線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一點變得黯淡，將這裡的一切都染上一層黑色的、恍惚的雲霧，店門口的頭頂掛著過年時掛上的紅燈籠，如今只剩兩個，一前一後的隨著風兒搖晃著；隔壁那家飯店的年紀比我還大，平常也沒什麼客人，印象中，我們只在他家訂過一次豬肘子，掛在門口的“歡迎光臨”的招牌如今已經老舊昏黃、佈滿裂紋；飯店的後面，隔著那層爬滿藤蔓的花圃，還能看見刺眼的電焊閃光，那是修車的地方，小時候和村裡的小夥伴在那個佈滿灰塵和鐵鏽的坑洞裡來回玩耍，沒少捱罵；跨過馬路，是大片大片嫩綠的、長勢良好的稻子，一直延伸到山谷的深處，田坎間是嫩綠的銀杏，偶爾飛過去幾隻燕子，嘰嘰喳喳的；外婆的頭頂黑白相間，和此時昏暗的遮雨棚頂是一個顏色，外公的臉上佈滿皺紋，像極了遠處山頂上那一排扭曲的樹。
我想要努力抓住這一個瞬間，想要記住這場景的每一個細節，但奈何它過得太快太快了。
“過幾天去了外地工作，要注意安全。”
“我知道。”
我應該多說一點什麼的，我應該說點什麼呢？我為什麼沒有多說一點什麼呢？
遠處，田野間的銀杏樹被風颳掉了幾片嫩綠的葉子，明明是夏天呀，它怎麼會掉葉子呢？夜晚，月亮格外的亮，我睡不著，倚在欄杆上抬頭望著月亮，看著薄薄的雲霧劃過它的表面，突然感到我就是那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