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富翁》何以成为一个游戏?
这个问题的意思是《大富翁》是以何种机制运行的?凭借几个棋子、一个骰子、一张地图、以及游戏中的规则,《大富翁》是如何运动起来的?
考虑一种特殊的情况,如果玩家们只是按照投出的点数在棋盘上移动棋子并不购置地产,游戏仍然可以进行下去。但它只是作为一个游戏机器,如同没有玩家一般地空转。这种情况下,玩家的在场与否是无关紧要的。现实进行的游戏中,往往与上述描述相反,最为常见的策略并非“按兵不动”,而是在游戏初期资金充裕的时候大量购置地产(玩家们都倾向于购置自己到达的每一块地皮)。玩家作为主体,成为了游戏系统的内在矛盾和差异,玩家们主体间的竞争和默契使得欲望投射在某种往复运动中。正是因为这一差异,游戏才开始分裂为主体欲望投射的纯粹主观和实际发生的纯粹客观。主体总是倾向于缩短这一分裂的间距,主体总是倾向于将游戏的矛盾的分裂还原为一个同一,因此他变成了游戏系统超越纯粹同一(空转状态)的内在否定性。毋宁说,主体作为游戏系统的主体的部分激发游戏运行。游戏进程也就借此扬弃了其纯粹主观与纯粹客观,成为一个统一体。
不过,玩家作为游戏系统主体化的那一部分,他们的动机仍然令人感到迷惑。我们仍要考察玩家们是如何参与进来的。因为并非只要主体在场,游戏系统的扬弃就能自发地完成。玩家(作为主体)内部仍有特殊的构成,这一构成与游戏的各个组成部分密不可分,也正是这一构成催动游戏的自我发展。而启动这一进程的钥匙,事实上也并非是主体内在的自发的愿望,而是别的东西——游戏中的金钱。
语言作为主体间的公共领域拥有着一种同一性。当我说出一个语词,它便成为了公认的某东西的代言人。这里我借用“语言”来阐述一种人的根本的恋物,而且这一恋物的对象(词语)获得了主体间的认同,转而成为了先于主体存在的主体间性(当我生下来的时候我的母语早已存在了)。如此的跟本的恋物在《大富翁》游戏中游移,被游戏里的“钱”取代。也就是说,当玩家承认金钱在游戏中拥有的效力的时候,他才真正参与到游戏中。
仔细考虑《大富翁》里的钱,不过是几张彩色的小纸片,然而它们超出了自身,包含了多于小纸片的东西,这超出它自己的东西才是真正的钱。于是金钱,因为它作为主体间公认的恋物,生产出一个剩余。游戏里的竞争也并非是主体与游戏系统的竞争,而是主体间的竞争,一个玩家的胜利的幻想中,同时包含着他者的破产。这个时候玩家才称为游戏的主体,游戏才开始运动,玩家会先让钱变少(购置地产),再期望它按照某一幻想框架的允诺(收取过路费)的方式开始积累。积累的进程,因此,总是伴随着“购置—积累”的两级震荡。以致于,在游戏运转过程中,游玩的目标发生了辩证的颠倒,“积累”这一过程总是趋向“购置”,钱变多似乎总是为了变少。玩家真正开始走向最开始的胜利目标的时刻被悬置起来,成为了游戏过程的一个永远的不满足。金钱通过主体间的认同,甚至有了主体化的趋向,这主体性表现为离开玩家的倾向,形成在玩家手中的减少是为了自身的繁殖的再生产模式。这个主体(金钱)才是游戏里的真正的主体,因为它并非游戏系统借以扬弃自己的中介,而是一个超越在这之上的主体,一个将整个游戏作为自己的运动的工具的主体,一个真正地统摄玩家和游戏的主体。
于是“金钱”竟然成为了人的内在否定性。倒不如说透过金钱的注视,人分裂成有钱的主体(这时金钱倾向于离开)和贫穷的主体(这时金钱倾向于积累),由此人才克服了僵死的同一性,才运动起来。也就是在金钱这里,玩家才完成了否定。然而这个过程实际上跟人的意愿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钱本质上是主体间认同的剩余,这与个别的主体的愿望没有关系。事实上,在这一运动中,主体并没有什么欲望,主体的欲望实际只是他人(主体间)的欲望。所以这一否定性也就不是主体扬弃自己的否定性,而是主体在一个他物的注视下分裂开的否定性,也是某种程度上消灭了主体的否定性。主体在企图完全地把握他所欲的时候,恰恰把握得过了头,以至于忘记他所欲是他人(他们)的所欲,所以真正的情形反而是他人的所欲在把握主体,也就是主体间的这一剩余倒过来统摄了主体。
同时,从游戏系统的角度来看,游戏在玩家的否定中裂开的“纯粹主观”和“纯粹客观”的分裂也作为环节被扬弃了,这一裂开的向两个方向的运动,被金钱扬弃为它的首尾相衔的循环运动,因此就被扬弃为同向的运动,于是分裂的游戏再度统合为一个和谐的整体。于是,人(也就是玩家)总是被持续地注射一种不满足,对于玩家来说永远是不满足,满足作为一个高悬的假象触不可及。当游戏结束,胜者不会感到自己胜出,他的快乐毋宁说是源自于他人的失败,如果再没有失败者的失败供以嘲笑和慰藉,那么留给他的只有虚无。这就是说在金钱完成了游戏系统的整个扬弃运动之后,主体(人)就被它无情的抛弃了。
这里显得搞笑的是,我在玩《大富翁》的时候,总感到分裂,感到想要立刻停止游戏,然而却总是告诉自己,这种抓狂似乎非常幼稚。在行驶的大客车上,跳车的人会被认作是疯子。然而安稳地坐在大客车上,在我看来,却是比跳车还要更疯狂的疯狂。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到这车要开往哪里,我坐着只是因为大家都坐在这。
这就是我理解的《大富翁》所展现的商品拜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