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聖而可怕的空氣》自譯|02. 同學聚會


3樓貓 發佈時間:2024-03-31 00:32:23 作者:莠仁 Language

伊納亞特·可汗猛灌了一杯莫爾斯[1]。一滴粉色的液體從他下巴流到領帶上。這套西裝很不合他的身,紐扣也被扯掉了,讓他看上去像個白痴。
“一個繫著亮藍色領帶的肥蠢貨,”他想。“我就不該來的。”
“還是去吧,去見見你的朋友們! 他們是誰來著? 那個馮·費森,他是個好孩子,而且……”
“他不是我的朋友,他是一個內心險惡的恐怖分子。我鄙視他這個囂張的小暴發戶。”
“……他現在是一個受人尊敬的人了……”
“他長大後成為一個無情的野心家,一個卑鄙的傢伙,還是一個種族主義者。我記起來他以前怎麼叫我的。要我告訴你嗎,他以前叫我什麼,媽媽?
“……還有特雷茲和傑斯珀!傑斯帕現在也很出名……”
“駱駝屎。媽媽,他叫我駱駝屎。”
可汗觀察著磁頭滑過磁帶的線圈。塑料圓盤在機器中令人著迷地旋轉,磁粉變成了音樂,那是一首慢歌。有那麼一瞬間,那些光斑彷佛再次印上了禮堂的牆壁和地板,就像天上的星星,又像深水處的水母群。光斑在瑪琳·朗德的白裙上閃爍,他搭在女孩腰上的手有點冒汗。該怎麼說呢? 時間凝固,音樂漸去,瑪琳·朗德深綠色的眼睛,映照在可汗的厚框鏡片上。
讓我留在這裡……
“唔……”某個可能同級不同班的女士,停在他身邊。她剛要開口說些什麼,但隨後假裝伸手去拿零食。另外兩個男孩都沒有來。可汗獨自一人,那個身著褲裝的女士也獨自一人。不能只是傻站著,必須做點什麼。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神奇的筆。在筆的玻璃筆管下,印著薩馬拉人民共和國主席薩普爾馬特·克涅津斯基,他正對著鏡頭,露出他歷史性的堅定笑容。在他的左邊,有一個男人倚在船欄杆上,他長著一張賊眉鼠眼的臉,身著秘密警察的黑色皮大衣。“看哪,政委消失!” 可汗一邊說著,一邊翻轉筆桿。長得賊眉鼠眼的男人消失在玻璃筆管下面。只剩下主席薩普爾馬特·克涅津斯基本人,以及極其擅長提出令人尷尬批評的卑鄙小人烏霍託姆斯基。曾經政委站著的地方,現在只剩下空蕩蕩的欄杆,還可以看到之前政委後面的橋樑部分。
“非常有趣,”身著褲裝的女士說道,並回頭尋找著什麼。可汗擦掉額頭上掉落的一根頭髮。他的另一隻手上還握著那支筆。此刻他看著筆,臉上帶著不經意的微笑,自言自語道:“政委出現,政委消失。”
那笑容在他雙下巴的臉上閃現了片刻,然後就消失了。可汗那雙悲傷的大眼睛注視著大廳裡熙熙攘攘的成年人。56級的人互相呼喚著對方的名字, 握手並向對方展示自己錢包裡子女們的照片。
政委出現,政委消失。
* * * * *
寬敞的房間內,一名三十多歲的男人坐在鑲木地板上。地板剛刷過清漆,金髮垂落在這位室內設計師的額頭。他盤腿而坐,纖細白皙的雙手放在腿上。他抬起頭,看到從地板延伸到天花板的落地窗裡反射的整個室內陳設。在他身後昏暗的燈光下,擺放著極簡主義風格的傢俱,石頭檯面的小廚房和兩個方尖碑般的暗色揚聲器。房間裡籠罩著一種孤獨感。衣帽架上掛著一件珀爾修斯黑牌的米色大衣,鞋架上放著價值三千雷亞爾的白色麂皮鞋。
他把手放在調光開關上,燈光逐漸暗淡。落地窗上房間的倒影消失了,看到的是窗外茂密的蕨類植物。大片的深綠色消隱在冷杉樹下的陰影裡。平時,他通常會坐在這裡聽音樂,但今晚安靜異常,可以聽到雨點打在蕨類植物上的聲音。
在他二十多歲的時候,傑斯珀·德·拉·瓜迪和他的同行理念者們開發了世界著名的“伊達極簡”設計語言,還製造了很多鼻糖。後來他們便一起流竄於建築師協會咖啡館和一家著名的室內設計辦公室的衛生間,用瓶裝水慶祝他們發明了未來:“我們手上的這個項目,通過這套視覺語言,
它將統治下個世紀人類的審美認知”,以及“某天我會寫一本關於它的! 沒品位的人就是惡人,惡人就是沒品位。簡潔的室內設計能讓世界變得更美好這件事,就這麼不可思議嗎?”
後來鼻糖不再流行,但瓶裝水的習慣卻保留了下來。傑斯帕抿了口水,站起身整理了一下V領毛衣的領帶,從掛鉤上拿起電話,給自己叫了一輛出租車。
隨著這臺機器載著傑斯珀飛馳駛入黑暗的樹林,留下一團汽車燃料的廢氣,冷杉樹掩映下的混凝土立方體建築的燈光熄滅了。空蕩蕩的房子裡,電話鈴聲響徹玻璃牆之間——那是一個擺放在木製立方桌上的白色裝置,外型異常精美。
磁力火車 (By 亞歷山大·羅斯托夫)

磁力火車 (By 亞歷山大·羅斯托夫)

* * * * *
天色已晚。
國際聯合刑警特雷茲·馬切耶克在磁力車站下火車。巨大的鋼鐵車廂在愈下愈大的雨裡閃閃發亮。車廂由繩索懸掛著,聳立在平臺上方的天空中。列車下方滾燙的磁鐵升起了騰騰蒸汽,飄到站臺的瀝青地面上。馬切耶克從列車員手中接過行李,隨人流一起走進火車站大樓。
一枚硬幣落入公用電話的金屬槽中。等待電話撥通的間隙,國際聯合刑警握著電話,練習用平常並輕鬆的口氣說出“你好”二字。隨著歲數的增長,他臉頰和鼻樑上的雀斑已經完全消失了,但他的臉仍舊愁眉苦臉。無人接聽,他從公文包中拿出地址,決定乘坐電車前往。
磁力車站的黑色身影聳立在城市上空。發光的電梯艙像蒲公英傘一樣從車站腹部降落到瓦薩。馬切耶克探員在其中一個電梯艙裡,俯瞰腳下燈火通明的北歐國家唯一的大都市。雨滴順著電梯艙窗滑落,遠處,北海低矮平坦的城市消融成光之群島。德律風根公司那根細長的桅杆從暗綠色的建築群中拔地而起。蜿蜒的燈帶閃閃發光,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商業中心科尼思曼的正下方是薩勒姆,移民區的彩色燈光照射在柏油路上。有軌電車從車站的頂棚下駛出,爬上斜坡,最後消失在閃閃發亮的綠慄樹下。分佈在洛維薩的數十個和數百個街區中的軌道,通向大學城和住宅區,在那裡城市靜靜地被針葉林所取代。遠處郊區的燈光熄滅了,馬切耶克感覺避暑勝地、空蕩蕩的海灘和松樹林彷彿在雨中瑟瑟發抖。從那裡開始,才是卡特拉地區。九月底一股寒潮已經越過黑暗的山脊、空地和山谷,從冬季軌道另一面逼近[2]。
一片慄樹葉在車站頂棚下盤旋,飄進候車室,一個聲音輕柔的女生通過揚聲器宣佈路線號碼及其延誤情況。建築結構產生的迴音在她耳邊繚繞。樹葉粘在候車室和有軌電車的窗戶上,空氣中充滿了它們腐爛的氣味。一名國際聯合刑警提著公文包擁進車廂。在這個公文包的表面,幾個孤島組合而成的形狀像獵鷹一樣展翅翱翔,那是國際聯合刑警的標誌。
* * * * *
“我是一名私家偵探,”可汗撒謊道。他不是什麼私家偵探。私家偵探是幻想和荒誕的融合體。它借用了他自己在父母家地下室,以消失紀念品收藏家為生而導致的肥胖和油膩頭髮,然後混合了比他更成功的同學——特雷茲·馬切耶克——一個國際聯合刑警的失蹤人員部門的特工。這種奇妙的融合曾多次忠實地為可汗服務。但這不是其中的某次。
“抱歉,我沒聽清。” 穿著褲裝的女人心不在焉。
“私家偵探。更確切的說——我負責尋找失蹤人員。警方和執法人員放棄搜尋後,朋友或是家人,多數是家人,會來找我。然後我……我就盡我所能。“在遠處,斯文·馮·費森向之前的班主任展示了自己一系列機智風趣的管理文章,看起來非常國際化。你不會想到,有著黃皮膚和異國名字的人在他的詞彙裡,會被稱為駱駝屎。
“哦……”,他轉向可汗。“所以你在找她們。還在堅持。”
“是啊,好吧,一開始是這樣。沒錯。但我也意識到了而且……一件事牽連另一件事。“亮藍色領帶的男人滿頭大汗。他逐漸失去耐心。“此外——那又怎樣,聽著!這裡半數的對話都是關於那個話題。別說你不感興趣。“
“首先,這裡半數的對話並沒有聊那個話題。你認為他們在談論,但其實沒有。其次,當然,我確實感興趣,但我認為整件事太悲傷了。
“什麼悲傷?”
“這個話題。那些還在談論它的人。他們還會在報紙上刊登,說自己在某個地方看見一些女人,看上去會像瑪琳或者安妮現在的樣子之類的話。”
“去你的吧!“
圍在小吃桌邊上的人陷入沉寂,看向可汗和馮·費森。穿褲裝的女人開始感到不自在。她瞥向其他地方。戴著辯證唯物主義眼鏡、渾身大汗的男人把剩下的一半椒鹽捲餅塞進嘴裡,走進了更衣室。
* * * * *
體育館前的慄樹在風中搖曳。樹葉落到樓梯上、人行道和泥坑裡。車子急剎車,水面波光粼粼。出租車門關上,一雙價值三千雷亞爾的白色麂皮鞋踏入水坑。室內設計師最嘴上咒罵著,遠離水坑三步遠。他憤怒地接受了濺在鞋子上的泥巴,把公文包夾在腋下,走上樓梯步入大廳。
室內溫熱,聞著像股膠水味。傑斯帕穿過大廳,破舊的鑲木地板在他的鞋子下嘎吱作響。他從面帶微笑的志願者手中接過名牌,並將其放入褲子後面的口袋裡。
“你應該把名牌別在胸前,好讓每個人認出彼此。”
“是的。”傑斯帕說道,照樣把名牌放在口袋裡。
年鑑上的肖像和班級集體照排列在展臺上。八B排,一個金髮矮個子男孩,頭大得過肩,一綹頭髮梳在耳後。左邊是一個超重的伊爾瑪移民兒童,繫著不合身的領帶。小可汗的眼神朦朧地越過鏡頭。後排“小毯子”中身材高大、長著雀斑的克吉克人建議他摘下眼鏡。這樣才能顯得不那麼蹩腳。
慢慢地,男人的目光沿著八B排移動,焦慮在心裡滋生。假想佔據腦海。在女孩們那排中間的某個地方,一大團氫聚變反應,一個遙遠的物質星座,閃爍光芒。
八年前,傑斯珀的高清草圖首次出現在設計手冊的光面紙封面上。誠然,閃光燈還是不得不與另外兩位嗨大了的空想家分享。三個人就坐在他們的旗艦沙發上拍攝照片柔光箱擴散光芒,法肯加夫正在演奏音樂,照片下方寫著“先鋒”、“未來”、“尖端”等等,所有這些他都記得很清楚。兩個小時後,傑斯珀獨自坐在他發光的立方體裡,髮圈拿在手裡,頹然地坐在一大堆教室照片和剪報上。瞥了一眼風中搖曳的雲杉,又忍不住想再看一眼,確認氣味是否已經散去。髮圈被分類放進“生活垃圾”的箱子裡,關於郎德家女孩們的文件夾被分類放進“裝箱”裡。傑斯帕站在房間中央,深深呼了一口氣。夠了。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但她們在哪? 為什麼她們不在這裡? 為什麼他們兩個都不在這裡? 帶著失望,傑斯帕後退一步,正準備好好看看所有照片,突然一名三十四歲的男人立在大廳中央。
這個男人仍然和他母親住在一起。
* * * * *
二十年前的初春。
小伊納亞特·可汗頭朝下摔進了一個薄冰覆蓋的泥坑裡。他的羊毛馴鹿毛衣沾滿了泥,深紅色的血從他的鼻子滴落。儘管多次警告和提醒要待在地上,他還是設法起身,緩慢而又笨拙,結果再次摔倒。終於,他起身和斯文·馮·費森面對面站在一起,距離只有幾米遠。小可汗臉上的泥土已經乾透,他的雙手擺出一種彆扭的戰鬥架勢,拳頭因憤怒和羞辱而顫抖。
“嘿,你知道他說了什麼嗎?” 馮·費森又開始了。
卑鄙的小跟班知道可汗說的話,還故意問道:“告訴我,他說了啥呀,斯文?”
斯文並不吝嗇他的口舌:“他送瑪林回家還吻了她。你信嗎,“水蛭”可汗把她帶回家,“水蛭”可汗親了她!”
嘲笑聲此起彼伏,小跟班連忙插嘴道:“你何必說這麼傷人的屁話呢? 這是你自己的錯! 怪你自己說這麼傷人的屁話。你認為瑪琳聽到這些傷人的屁話會高興嗎? 啊, 會嗎?”
憤怒的淚水從穿馴鹿毛衣男孩的臉頰滾落下來。昨天放學後,可汗放飛了自己的想象力。那是一個糟糕的誤會。陽光透過雲層,幾十米開外,他就已經在觀眾群裡看到了瑪琳·朗德,她的金髮像光環一樣閃耀。女孩羞得滿臉通紅。四姐妹中最大的夏洛特,手搭在瑪琳的肩膀上,然後她們轉過身,露出春裝夾克的後背。
“你不覺得你的毛衣上應該有些,怎麼說,駱駝嗎?” 可汗發出一聲喊叫,死命向馮·費森撲去,聲音像一把弧刀般響徹校園。儘管他腳滑了一下,但他腦海裡仍記得阿米斯塔德的史詩英雄拉穆特·卡爾扎伊[3]的鋒利長矛是如何刺穿敵人的胸膛的。
距離縮短了,一場獸性的爭鬥看起來一觸即發。但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看到一個不明事物阻擋了他,另外有一隻手像停止標誌一樣抵在馮·費森僵硬的胸口上。
一縷金髮搭在傑斯帕的前額,他伸出雙臂,吐出口香糖,併發出一連串“誰在乎呢,斯文,別胡鬧”的爭論。可汗試圖掙脫同桌的抓握,他劃傷的臉頰和流血的鼻子,弄髒了傑斯珀的肩膀。
他們就僵立著。鈴聲響起,午休結束了。院子裡沒其他孩子,傑斯帕用餐巾擦了擦肩膀。“那你親了瑪琳嗎?” 他問。
“不。但我確實送她回家了。一切都很順利。很好。”
“只不過事情進展得不是那麼順利。”
“是的。”
* * * * *
“你穿的是當時那件襯衫! 可不是嘛,可汗,這就是那件襯衫!”
“傑斯帕!”
兩個成年人站在衣帽間裡,多年來第一次握手。傑斯帕的笑容閃爍著一絲溫暖。他開口道:“上次我們見面時我的行為有點粗魯。我現在理解了——那是一個誤會。”
可汗只是笑笑作為回應。他兩天沒刮的胡茬,隨著他那和藹的雙下巴一起搖晃著。
“我給你留下了愚昧無知的印象。” 說到這裡,傑斯帕停頓了下,想了想他之後的打算。“我有消息。新的消息。” 他指著文件夾,疑惑地看著可汗。“還是,怎麼說,你已經知道了嗎?”
“你知道的,我一直在關注。”
可汗從更衣室裡取出夾克,他們朝門口走去,沒有一點同學重聚的感覺。
“快看,政委消失!”
“挺不錯的。”
“我也幫特雷茲做了一個。這是一個特殊版本。同樣的照片,但把它稍微轉動一點,你猜會發生什麼?”
“會發生什麼?”
“烏霍託姆斯基消失了! 還有一隻鴿子。它部分身體會到烏霍託姆斯基身後。”
“不然半隻鴿子就會懸在空中。”
“正是如此。”
雨滴從刑警特雷茲的雨傘邊緣落下,一縷煙飄浮在傘下的陰影裡,然後消失在風中。男人嘴裡叼著“阿斯特拉”牌煙,將地圖疊好放入公文包。眼前是他高中的草坪,有兩個男人穿過銀色的雨簾朝他跑來。穿著灰色魚骨圖案外套的克吉克人後退一步讓位,傘下騰出的空間很大。他發出聯合刑警的標準提問。
“他道歉了嗎?”
“道歉了,”可汗替傑斯帕回答道。
“去那裡聊……嗎?” 馬切耶克指著教學樓。
可汗搖搖頭,傑斯帕解釋道:“我們還是去城裡吧。有一個地方。一個新地方。”
大傘下的三個男人一直往前走著,直到看不見身影。銀色的雨簾在友人的背後逐漸拉合在一起,遠處的鐘聲越來越近……
* * * * *
八年前。
……八軌磁帶在磁條讀卡器上發出咔噠聲,指示燈下的針達到 12 分貝。節奏流暢非凡,甚至比鼻糖還要時髦。不過這也說不準。這節奏是在世界著名的瓦薩錄音室創作的,由一個半神話人物法肯加夫創作,他可能是位奧蘭治移民,擔任DJ 和音樂製作人,但還不如說他是一群人或天空中的一臺機器。然而,鼻糖卻來自一艘穿越未知灰域的海盜船。鼻糖是由一個夢想改革的奴隸和一個拿著步槍看守田地的監工製作的。法肯加夫創作了這個節奏,這樣女孩們就能舞動身體,男孩們也可以好好欣賞一番。奴隸用砍刀製作鼻糖,這樣該死的就不會把他的家人送去行刑隊。經過六個月的時間,鼻糖在伊爾瑪高原山脈的金色陽光下成熟。世界之鷹用它長達數千公里的翅膀,遮擋了碧藍天空灑下的陽光。音樂的節奏彷彿浸入水中,然後再回歸原來的旋律,——這半分鐘的節奏比聽起來更令人驚奇!——法肯加夫對放蕩靈魂低聲說道。他有著天使般的白色翅膀,但卻呼出炙熱的氣息,噴向蹲伏在調音臺後面的DJ耳旁,聞著有股肉桂參雜著原始罪惡的味道。
天吶,鼻子裡麻木的感覺可真棒。好傢伙,從水裡發出節奏的那段旋律可太妙了。悲傷至極。甚至比之前還要兇猛。我多酷啊?!! 我上了那封面,這 簡直酷斃了。我就是根直立的光束,黑暗圍繞著我。就是那樣,事實如此,你明白嗎?
觀眾交流著對世界展覽的印象,他們有的坐在賈斯帕的白色立方沙發上,有的站在多功能桌後面。香檳-社會主義的高腳杯叮噹作響。傑斯帕獨自一人,像只罕見的白化公雞一樣跳著舞。珍珠般的水滴從他右手拿著的水瓶裡飛濺出來,灑到窗戶上。
* * * * *
正如已逝的時光那樣,出租車窗上閃過瓦薩街道的浮光掠影。一匹大黑馬咬緊牙關,鼻孔裡呼出氣息。一絲慰藉灌入聯合刑警破碎的心。雨勢漸小,年輕人在黑暗中慢慢收起雨傘。地鐵出入口,熟悉的地名。一個騎自行車的女孩轉進一條小街,黃色的路燈冒著熱氣。來往車輛反射在高樓大廈和閉門商店的窗玻璃上,一直延伸到高速公路高於人行道的地方。石頭邊緣的裂縫裡閃現路過的城市樣貌,一個小男孩路過的汽車車窗裡向馬切耶克揮了揮手。
科尼思曼大橋上,路過的街燈匯成一條虛線。著名住宅區的灰色輪廓高聳在水面上,小時候特雷茲家在瓦薩的時候,就居住在那裡。前方,在馬車的擋風玻璃後面,隱約可以看到二十年前名聲可疑的海島區域。在精心開發和開設了一些前沿畫廊後,那片區域得以成為繼厄斯特馬爾姆之後的下一個“流行區域”,賈斯帕解釋道。
“你是說資產階級波西米亞風格?”
出租車計價器滴答作響,車裡溫暖而幽黑。傑斯帕甚至沒有搭理特雷茲的詼諧評論。
“嘿,說說吧。”可汗突然一改城市發展和同學聚會交織在一起的話題。
“我需要一臺投影儀。還有一盤磁帶,等我們到‘電影院’咖啡館再說。”
“那給我們看一下髮圈吧,”特雷茲也乞求道。
“得了,別這樣。我把它扔掉了,沒帶在身上。總之,那是一段非常奇怪的日子……”
可汗臉上露出狡猾的笑容:“賈斯帕,別掃興嘛!”
“是啊,別掃興嘛,給全班同學看看吧。”
傑斯帕望向窗外:“不行。”
陷入一陣沉默。行駛在路上的車輪嗡嗡作響,交通轉向燈發出咔嗒咔嗒的聲音。可汗和特雷茲相視一笑,賈斯帕裝作心不在焉,看著窗外。過了一會兒,他意識到有必要重新開始話題。
“你跟費森說什麼了? 偵探小說?”
“髮圈!傑斯帕,把髮圈拿出來!”
室內設計師無奈只得把手伸進珀爾修斯黑色大衣,拿出一個戒指盒。
* * * * *
一切曾是那麼美好,而今卻是如此悲傷。和一位年輕房地產開發商的攝影師妻子在窗下談到放克美學和未來主義,有種感覺此後一切都會如此,常態再也不會回來了。但現在,那個女人在巨大的擴音器裡唱著歌,唱了得有一萬遍,她戀愛了,戀愛了,戀愛了……窗外,晨曦透過蕨類植物灑下,寒冷而潮溼。現在不再有那樣的感覺了,彷彿這首歌是唱給傑斯帕的。現在錄音棚裡只有一些歌手。也許我應該再做一次。我剛剛做了,但感覺沒用。我不知道,也許我不應該停下來。
一分鐘後,房間中央乳灰色的燈光下,站著剛剛年滿二十六歲就獲得升職的傑斯帕·德·拉·瓜迪。他咖啡色的襯衫敞開著,鼻孔通紅,嘴角露出憤怒的冷笑。
“聚會結束了。回家吧。”
沒有人聽到他說話,法肯加夫太大聲了。他用手指按下八軌磁帶播放器的停止按鈕,燈光中心的光柱突然熄滅了。人們轉過頭來。
“聚會結束了。回家去吧,你們這群廢物。”
傑斯帕目光冷漠,嘴角極其輕蔑地耷拉著,任由人們尷尬地翻找衣服和手提包。一個空想家朋友拍拍他的肩膀,給了他一個足以絕交的眼神。
房地產開發商的攝影師妻子稍微落後於房子前面的人群,然後返回到混凝土立方體。“腳鏈!” 她撒謊道。穿著綁帶涼鞋的長腿,腳踝上的一條銀鏈構成了另一個悲傷的景象。傑斯帕坐在廚房角落裡散落的垃圾分類袋中間。他越過蘋果核、空水瓶和裝意大利麵的手工紙袋,看著房地產開發商妻子親切的臉。傑斯帕的眼中倒映著九月份霧氣濛濛的海灘,對她並不感興趣。你的慰問——不用,謝謝了。灰白色的天空下,高高的蘆葦在風中沙沙作響,更衣室的輪廓連成一線。四個女孩跑過沙灘,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 * * * *
室內設計師的右手拿著一條淺粉色的髮圈。可汗抬頭看著賈斯帕,他手拿一個戒指盒放在自己鼻子下方,眉頭皺起,心緒不寧。出租車顛簸著停下。司機把頭探進車廂,但看到男人們的表情後,很快便轉過身去。
“氣味消失了,”可汗說。
“我知道。”
“有些非常不對勁的地方。”
“我知道。”

譯註:

[1]. 一種流行於俄羅斯和其他斯拉夫用語國家的果汁飲料,由漿果製成,尤其是越橘和蔓越莓,有時也使用越橘、草莓、覆盆子等,是非碳酸飲料,通過將漿果與糖和檸檬汁混合,然後煮沸混合而成 ; 也可以將純果汁與甜水混合而成。
[2]. “冬季軌道”指類似於我們世界中北極圈的邊界。
[3]. 拉穆特·卡爾扎伊:格拉德地區的一位久遠英雄,他的臉上塗滿了戰漆。據說他長得像遊戲裡的提圖斯·哈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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