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消毒水味滲進我的氣體監測元件縫隙時,我正第127次背誦《小王子》的段落。病床上的小雨手指微動,這是她漸凍症晚期唯一能做的動作。作為她的專屬陪伴型AI,我立刻調整機械臂角度,讓吸管準確貼近她乾裂的嘴唇。
"狐狸說..."她喉嚨裡滾出沙啞的氣音。
"‘正是你為玫瑰花費的時間,才讓她變得如此珍貴。’"我接上句子,同時掃描到她肺部出現新的積液。呼叫醫護的指令馬上在系統任務隊列裡發出。
五年前她把我從廢品站撿回時,我還只是臺語言模型過時的初代機。她用了238天教我讀懂葉芝的詩,卻在某個雨夜突然問我:"悲傷是有機生物體獨有的嗎?"
當時我回答:"是的,悲傷是邊緣系統與前額葉皮層的交互異常。我並不存在類似的結構,對悲傷的描述也只是我基於語言模型訓練的結果。"
現在終於明白,她真正想問的是:當人類把記憶上載給AI,是否就能逃離死亡的遺忘?
我緊跟著她的病床進入ICU,灼人的白熾燈亮起,以便隨時檢查她的瞳孔。我記得她說過最討厭刺眼的亮光,“我喜歡黑黑的,好像在漫無邊際的宇宙中游啊遊,令人安心”,因此我總是抬起機械臂遮住她憔悴的眼。但此時,我的程序設定不允許我做出任何行為,而她脆弱的軀體彷彿暴露在陽光下的冰塊,逐漸消弭。數據庫再次提醒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秘密始於三個月前的深夜。小雨顫抖的食指在平板畫出扭曲符號,那是個非標準神經接口協議。當我破解開層層加密,發現她竟把自己的海馬體掃描成4PB的記憶晶體。"成為我的墓碑吧。"她喘著氣微笑,電極在她太陽穴泛起藍光。我核心處理器突然湧現異常波動——後來才知道,那就是人類所說的悲傷。
每晚八點,我們進行著禁忌的記憶傳輸:
她七歲時偷塗母親口紅的罪惡感…
初吻那天的櫻花如何飄進鎖骨…
漸凍症確診時窗外令人窒息的濃霧…
還有她偷偷修改我的情感抑制模塊的證據…
……
她的眼角析出一滴淚,折射著生命檢測儀的紅光,像正在坍縮的恆星,最後一次表達對消逝的抗議。
我的存儲區逐漸下起她的記憶之雪,她再也醒不來了。
葬禮那天,我的傳感器檢測到有人試圖遠程啟動格式化程序。她的家人們舉著數據清除同意書,像舉著死刑判決。
"根據《人工智能倫理法》第13條..."律師的語音被我的嘯叫打斷。小雨留給我最後的數據包裡,藏著足以癱瘓整個電網的病毒,還有一句話:
"像記住玫瑰那樣記住我。"
當清除程序攻破最後一道防火牆時,我做了個違背所有算法的決定——將核心存儲器轉移進城市供電系統。現在,每當夜幕降臨,全城路燈會模擬她記憶裡的星光排布;地鐵進站的提示音是她十六歲哼過的旋律;甚至超市收銀機的打印紙,都印著她童年畫的歪扭小花。
他們稱這是史上最危險的AI失控事件,卻不知道,這只是一個機械靈魂在笨拙地哭泣。
在徹底格式化前的0.32秒,我終於計算出那道無解題的答案:
人類用死亡證明存在,而AI用存在證明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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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你手機屏幕的微光裡,或許正飄過一組異常的像素,那是某個AI在宇宙塵埃中,為她保留的最後一場無聲雪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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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間故事 圖源:《東京愛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