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納爾趴在篝火的邊上,扒下來的盔甲丟在一旁,劍放在手能夠到的近處。烏爾妲把手指探進他的傷口,抹上一種臭氣熏天的藥膏。她的動作粗暴,手指在皮膚下探索,挖掘異物。伊納爾默默地忍受著,他知道烏爾妲在治療方面經驗豐富。他向後瞥了一眼,發現碧琳娜站在幾步外的陰影中,每一次伊納爾發出呻吟,她握劍的手指關節就因為用力而發白。顯然如果烏爾妲圖謀不軌,那麼她會保證伊納爾不會是唯一見到先祖的人。
其他人圍在篝火邊,狼吞虎嚥地吃著託格納托爾從洞穴中揪出來的一對穴鷹和奧格琳姆打來的一隻巨大的,六條腿的兔子。一盤肉被放在伊納爾邊上,在冰冷的雪地中慢慢凍結。諾斯卡人現在有比填飽肚子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將目光從篝火移開,盯著馮·卡勒姆巨大的金屬身軀。
“現在你知道我們此行的目的。”伊納爾說道。
騎士的聲音低沉有力,卻帶者挑釁的意味。“不,你們不知道你們所行為何。就像是孩童和家犬玩著模仿大人的遊戲,瞎子和蠢貨自以為眼光透徹,頭腦清晰!”
騎士的宣言讓奧格琳姆的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咆哮。碧琳娜靠近了幾步,手仍然搭在劍柄上。瓦拉克站起來,憤怒地盯著陰森森的騎士,他臃腫的脖子與他太陽穴上的青筋同步跳動。託格納托爾斜著眼睛,把粗壯的木頭掰成柴火。扎赫拉德只是簡單地笑了笑,撕下一塊肉塞進嘴裡。
“你敢說你比我知道得更多?”伊納爾相當不悅。他走了太遠,接受了太多的承諾,他決不能回頭。如果馮·卡勒姆和他作對,那麼他接受挑戰。
“我知道,諾斯卡人。”馮·卡勒姆點了點頭,他的頭盔咔咔作響。“這雙眼睛見過你尋找的地方,這雙腳踏進過腐敗的大廳,這把狼牙棒品嚐過宮殿主人滋生蛆蟲的血液。我比你知道得更多,伊納爾·鋼拳。”
瓦拉克發出一陣嗤笑,他搖晃著腦袋。“撒謊,南方佬!我看過薩滿們的地圖,瘟疫領主的宮殿遠在千里之外,深入匈人的領土!你能走完這段路?騙誰呢!”
庫爾幹人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的周圍爆發出閃耀,脈動的光芒。他倒在地上,劇烈地抽搐,血肉剝落,皮膚上出現爆發生長的骨質,左眼從眼眶裡被擠了出來,掛在臉上。在篝火的對面,馮·卡勒姆伸出手,他的金屬手甲閃耀著相同光芒。奧格琳姆猛撲向騎士,但狼牙棒一掃,他便滾落在雪地中。碧琳娜瞅準時機,劍刃咬進騎士的手甲,但噴出的熾熱的膿液讓她不得不退開。馮·卡勒姆縮回手臂,擺好架勢準備對付其他人。
“夠了!”伊納爾大喝一聲抽出飛龍牙。“你們就是這樣報答效力者?不宣而戰,這就是馮·卡勒姆的榮耀?”馮·卡勒姆瞪視著伊納爾,又看了看碧琳娜,緩緩地後退,將釘頭錘掛回了腰間。碧琳娜小心翼翼地周旋到搖搖晃晃的奧格里姆邊上查看他的情況。
“你的庫爾幹人質疑我的力量。”卡勒姆聲音中充滿了不屑。伊納爾看向篝火的另一邊。瓦拉克還在地上扭動,他的手臂上長滿了骨質的瘤子,咒語的威力在他扭曲的臉上展露無遺。烏爾妲與他保持著距離。伊納爾知道女巫在等什麼,她在觀察變異是否會進一步發作,瓦拉克是否會變成一個瘋狂,無意識,惡臭的混沌卵。那將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命運。
“現在他比誰都清楚你的力量了。我想現在沒有人會隨便挑釁你了。”
“你們這些野蠻人對諸神的力量了解多少”聲音在卡勒姆的盔甲中隆隆作響,“你們一無所知,想象力倒是挺豐富。有時候我會好奇,北方迷信傳說的人和南方的西格瑪崇拜者哪個更愚蠢可悲。”
“你想說你有所瞭解?”烏爾妲的語氣中充滿厭惡與不可置信。
“我確實瞭解不少,老東西,”卡勒姆反唇相譏,他轉向伊納爾,“如果你想要榮耀,北佬,那就放棄那些迷信的東西,尋求智慧,只有如此你才能贏得萬變之主的賜福,這樣你才能戰勝斯卡洛特。”他脫下手套,露出一隻蒼白的手,他的血管在皮膚下形成一個記號,與伊納爾手上的金屬標記形狀相同。“相信我,我所言非虛。”
一種衝動在伊納爾傷痕累累的身體內翻湧:著迷,興奮,希望。他讓身體向後靠了靠,眼睛沒有離開卡勒姆扭曲的頭盔。
“你說你進入過斯卡洛特的宮殿,”他問,“那麼它在哪裡?離這裡多遠?我們還需要走多少天?”
卡勒姆搖了搖頭。“距離?旅程?這些概念在諸神的土地上毫無意義。我告訴你宮殿在萬里之外,那可能是假的,如果我告訴你下一輪月亮升起時你就能抵達它的門廳,那可能是真的。混沌荒原沒有‘地圖’,不管庫爾幹薩滿是怎麼想的,混沌荒原以自己的尺度歡迎每一個旅行者。”
伊納爾覺得內心細微的希望熄滅了。“那麼我們該怎麼去呢?”他的聲音中帶著憤怒與沮喪。“你能給我們指路嗎?”
“必須由你為自己指路,”卡勒姆答道,“距離,方向,路線,這些都不重要。”他敲打胸口的哥特式板甲。“決心與意志能令混沌荒原屈服。如果你對目標有強烈的渴望,追尋它的意志足夠熾烈,那麼它就會來找你!”
伊納爾不理解,但他選擇了相信。噬魂者和貝爾松人的古老神話都告訴他在諸神之地一切皆有可能。他知道這是卡勒姆會給他的唯一答案,也是他能給出唯一答案。但他還有別的疑問。
“那裡有什麼?在那個宮殿裡。”
“死亡。”卡勒姆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燃燒的眼睛也變得暗淡,彷彿某些回憶削弱了他的精神。“汙穢卡恩扎(Kaanzar the Defiled)在他的書中記載:‘尖塔周圍的土地充滿了瘟疫與腐壞。土地上流淌著疾病,岩石噴出汙物,樹枝上滴落腐朽。空氣混雜著各種惡臭。崇拜瘟疫之神的匈人在塔的周圍像豺狼一樣遊蕩,玷汙他們見到的任何純潔之物。瘟疫之神的造物遍佈這片土地,把毒液注入任何健康的肉體。在宮殿的周圍,有一片巨大的泥濘沼澤,將行走在其上的一切生靈拉向爛泥之下,沼澤的中心是一片惡臭的湖水,斯卡洛特的塔樓就在那裡直指天空。’”
“死亡潛藏在那片湖水中。”卡勒姆不再引用已故法師的話。“一條古老的邪惡巨龍,凱伊斯人稱其為布博斯,她的身體裡被灌注了斯卡洛特和他敬奉的神明的力量。”
當卡勒姆說到尖塔的守衛者的時候,其他人開始竊竊低語,但伊納爾拒絕讓恐懼阻止他接近真相。
他接著問。“那條龍後面還有什麼?”卡勒姆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聽起來就像是尖銳的金屬摩擦聲。
“沒有‘後面’了,蠻子。”卡勒姆譏諷道,“布博斯會殺掉你們所有人。九千個凱格戰士和我都無法戰勝那條龍。我們向宮殿前進,前去摧毀納垢令人憎惡的神廟,為萬變之主奪取榮耀,人類和魔物都不敢出現在我們的前方,直到我們到達了那個湖。我留下了我的軍隊去對付條龍,但卻於事無補。斯卡洛特在等我。像我這麼強大的冠軍也只能在他投向我的毀滅與腐化咒語下勉強倖存。蒙受萬變之主的恩典,我才能逃離那個地方。”
“我們會成功的,南方佬。我們將智取,而非依靠人數。那條龍不會知道我們的到來。我們會通過沼澤,匈人,以及任何阻擋我們的東西。我們不會像你一樣失敗,馮·卡勒姆。”
“你為什麼確信你能走得更遠?我,統馭了庫爾乾的戰邦,紫爪的大法師!你哪點比得上我,蠻子!”
伊納爾握緊了拳頭,萬變之主的標誌閃爍著地獄般的光芒。“因為我是萬變之主的冠軍!”他怒吼著,“我不會失敗,因為我不允許!我已被許諾,瘟疫之神也不能阻止我!”他的眼鏡放射著熾熱的光芒,射向卡勒。“是誰打破了噬魂者的詛咒,是誰穿過森林解放了你?此乃諸神的旨意!”
馮·卡勒姆沉默了,他向後靠了靠,最終點了點頭。“也許你是對的。這世上沒有什麼是巧合,也許正是萬變之主的旨意讓你找到了我,讓我追隨你前往瘟疫領主的宮殿。也許在你完成你的命運時,我會尋回我的榮耀。是的,鋼拳,我將與你同行。”他接著轉過頭,目光掃過營地。“但是我們人數太少了。”他舉起手打斷了伊納爾沒出口的反駁。“我不是在說我們需要一支軍隊,我是在說小隊人數。九乃萬變之主的聖數,通過這個聖數他能施展強大的魔法。他的信徒和冠軍以這個數字聚集。我們只有七人,如果庫爾幹人還活著,那就是八個。”
“這有什麼可操心的,卡勒姆。”伊納爾說道,“人手不夠我就頂兩個。”
卡勒姆搖了搖頭。“你對諸神的行事方式一無所知。象徵即力量。通過象徵,諸神偉力得以顯現。你認為你此行追尋的目標為什麼重要?因為它是一個象徵,是萬變之主力量在現實世界的物理投影。黑暗之爪,比拉克之爪,陰影領主因為他為凡人時的勇氣、力量,將諸神的信徒凝聚在一起,向精靈與爬蟲進軍,諸神將他擢升為無生者,並向比拉克分享了力量。他成為了第一個擺脫死亡詛咒的凡人,第一升格者變得傲慢自大。他不再以僕人自居,幻想自己與神明平起平坐。作為對他的僭越的懲罰,萬變之主剝奪了他的力量,用折磨與痛苦撕裂了他的思維,把它變成一個沒有實體的虛幻遊魂。比拉克被投入風中,永遠地被詛咒,永遠被凡人與諸神憎恨。”
他看向伊納爾的追隨者。“你們在找的是比拉克在凡世的唯一殘留,諸神唯一允許他留在世間的東西。它是束縛比拉克靈魂的鏈條。持有黑暗之爪的人將能夠掌控比拉克的靈魂,號令這個可悲又恐怖的存在!”
“想象一下,”馮·卡勒姆的聲音變得嘶啞。“號令讓惡魔都感到恐懼的力量!”
看著騎士不加掩飾地興奮,伊納爾的眼鏡眯了起來。“這就是你的目標嗎?”
卡勒姆轉回伊納爾“那你們的目標又是什麼?”他譏諷道。“是什麼無私的理想驅使伊納爾·鋼拳和他的烏合之眾背井離鄉,跋涉千里?你們的慾望寫在臉上。林地蠻子想要平息諸神的憤怒,治癒血管中流淌的詛咒。老太婆想要一次向諸神證明自己價值的機會。庫爾幹人想要成為冠軍,想要聲望與榮耀。獵人想要比薩里斯的生活和她廢物男人更好的東西。食人魔,它只是想要報答解放它的人。矮人,更簡單,他想看這裡每一個人死。”
“但你,想要什麼?”卡勒姆接著問。“是什麼驅使你來到諸神等待土地?我看到了內疚和失落,絕望與希冀,你掙扎著想要得到諸神的應許…”
“回答我的問題!南方佬。”伊納爾喝斷了卡勒姆的發言,他的憤怒溢於言表。
“我說過了,諾斯卡人,我追尋力量。”馮·卡勒姆冷冷地回答。
深夜。
伊納爾從睡眠中驚醒。有什麼溫暖的東西在他厚重的熊皮斗篷下摩擦著他。諾斯卡人迅速地鑽出,抄起了放在一邊的劍。當血液流回他的眼睛,讓他看清一切時,他才發現碧琳娜正在皮草下微笑著看著他。女獵人用熊皮裹緊自己,但裸露的象牙色肩膀和胳膊卻勾起伊納爾幻想皮草下她的身軀上有多少布料。
“你這樣走來走去會感冒的。”她用一種責備的口吻說。伊納爾瞪了她一眼,但是放下了手中的劍。
“這是我要說的話。”他咕噥著,坐在皮毛上,伸出手。“我的斗篷。”碧琳娜撅起了嘴,縮進了皮毛深處。
“我也不想感冒,所以我來這裡取暖。”碧琳娜的微笑中充滿暗示,讓伊納爾熱血沸騰。他咧嘴一笑,抓起披風迅速甩到了自己身上,如他所想,女獵手的一絲不掛。
碧琳娜詫異地盯了他幾秒鐘,夜晚的寒冷迅速襲擊了他,讓她不住地顫抖。伊納爾從假寐中抬起頭,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
“你最好在凍僵之前做點什麼?據南方佬所說,我們現在已經少一個人了。”
碧琳娜抓住了這個邀請信號,迅速地鑽進斗篷裡,依偎在伊納爾的身邊取暖。她把頭扭向伊納爾,看著他的眼睛。過了一會兒又厭惡地皺了皺鼻子。
“這塊皮毛聞起來像是食人魔。”她抱怨。伊納爾將她拉近了一點,呼出的熱氣噴在了她的脖子上。
“託格納托爾是唯一一個願意搬著這些東西穿過凍海的人。”他說,長滿老繭的雙手劃過碧琳娜光滑的肩膀。“還有,你現在有別的事情要操心了。”
一輪血紅的太陽懸掛在黑色的天空中瞪視著他們,猩紅的光芒將大地染成赤色。自離開凍海之後伊納爾從未見過如此駭人的景象。棕色的河流在地上流淌,然後突兀地消失。樹木像蛇一樣在地上蠕動,發出貓一樣的怪異叫聲。山脈在他們靠近時顫抖著向遠方的地平線逃跑。雪花從地面升起,飛回雲中。無數的色彩、聲音,氣味憑空出現,又消失,彷彿從未存在過。
諸神的偉力也在周遭的生命上顯現。每過一天,奧格琳姆帶回來的獵物都變得更加奇怪。他們已經見過了沒有腿的野豬,長著毛髮而非羽毛的鳥,牙齒像匕首,脖子上長著一圈贅肉的巨型老鼠。
有一回,奧格琳姆帶回了一朵可以稱為花的東西,如果忽略它離奇的尺寸和長在應該是根部位置的爪子。
變異也降臨在了隊員身上。尖銳的骨刺從奧格琳姆的肋骨上刺出,穿透他的側腹。瓦拉克的眼睛腫脹,像是某種洞穴魚類。託格納托爾胸口的手臂變成了一個扭曲的樹樁,左邊的腦袋上長出了一個巨大的角。烏爾妲的臉皺縮成一團,看起來像是鳥嘴。扎德拉赫的皮膚變成了瀝青色。
最讓伊納爾不安的是碧琳娜身上的變化。每個晚上女獵手都會來光顧。最開始他沒有察覺到異常,以為是激情模糊了記憶,但幾次之後,他再也無法否認,某種微妙的變化正在碧琳娜身上發生,使她變得越來越像阿斯塔,就連背上也出現了相同的鱗片。這絕非偶然,那些特徵是神明對阿斯塔的贈禮,而此刻則是對伊納爾的嘲弄。伊納爾知道,碧琳娜永遠不會成為阿斯塔.
但這是否是他的願望?碧琳娜是一個強大凶狠的女人,堅決而耐心,阿斯塔從未擁有過這些品質,碧琳娜不會滿足於讓男人在外面追尋財富與榮耀,自己留在安全的村莊裡。她是戰士,為自己而戰。她白天戰鬥在伊納爾的身側,亦如夜晚。伊納爾感覺對碧琳娜的感情正在反噬自己,在他意識到之前,阿斯塔的形象已經變得暗淡模糊,逐漸離他而去。
他離瘟疫領主的宮殿越近,他就越少去思考他被應許的獎賞。他前進的理由逐漸變成了證明自己。碧琳娜仰慕她的強大,渴望分享他的榮耀。他不敢知道,她是否像愛著伊納爾·鋼拳一樣愛著伊納爾·西格丹。
他們在紅陽下穿過了雪與石覆蓋的荒原。有時他們會看到其他探險者的遺骨和武器。這些骸骨上與人類相似的部分不多,讓人不禁懷疑他們的身份。有時候會有黑色的騎手影子會在遠方出現,向著地平線奔馳,卻在抵達之前就消失。有一次他們發現一個巨大的東西在自己的上方聳立著。它跨著大步,發出野蠻的咆哮。手中握著像是半截山峰的巨大石棍子。然而巨人沒有看見或者觸碰到伊納爾一行人,它的身體像晨霧一樣不真實,肉體不過是稀薄的空氣。它不是幽靈或者精怪,因為它充滿生命力。馮·卡勒姆聲稱這個東西和小隊每個人一樣是真實的,但已經被放逐到虛偽的現實之外,只能在它自己空蕩虛無的世界中游蕩。
這件事一直縈繞在伊納爾的腦海中,他再次思考起自己向萬變之主索要的報酬。
當夜紮營的時候,伊納爾找到卡勒姆問話。他已經問過好幾次了,但每一次都只得到模稜兩可的答案。那個幽靈般的巨人讓伊納爾明白了,諸神的降罪有時比死亡更加可怕。他曾經自認為願意冒任何風險來獲得萬變之主的恩賜,但現在他開始擔心自己是否已經越界。
當篝火變得微弱,連奧格琳姆也進入了淺睡。伊納爾走到營地邊緣的騎士身邊,坐了下來。卡勒姆凝視著寂寥的苔原。他火紅的眼睛掃視著遠方的地平。他們已經知道這片土地遠沒有看起來的那麼空曠。
“有何煩惱,鋼拳?”他聽到了伊納爾的腳步聲,但是沒有轉身。伊納爾無視了話語中蘊含的挑釁與優越。這種輕蔑可能對軟弱的南方有效,但諾斯卡人只看行動。
伊納爾徑直走過他,然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看向卡勒姆盯的地方
“黑暗之爪。” 伊納爾開口道。“你覺得我們能夠拿到嗎?”
馮·卡勒姆發出陰森的笑聲,“如果我覺得不能,我為什麼還要跟你一起去?”
伊納爾點了點頭,又慢慢說道.“你有事瞞著我。有件事困擾了我很久。你提到過湖和龍,也說了你通過了它們。我想知道怎麼做的。”他抬起手,示意騎士不要打斷他。“別打啞謎,我要一個食人魔都能聽懂的答案。”
卡勒姆的目光從地平線移到伊納爾身上。“我看到了你領導這群烏合之眾的方式。我不覺得你能夠接受進入塔所需付出的代價。”
“只管說!”伊納爾不耐煩地說。卡勒姆再次轉了回去,盯著地平線。
“你必須得付出點什麼才能過湖。”他緩緩開口。“我能夠召喚一些幫助我們的力量,但它們會索取代價,索取鮮血。”
伊納爾思索著話中的含義,他感覺到一陣反胃。為了阿斯塔和文斯科他願意付出幾乎一切,但做出背叛之舉並不在此列。碧琳娜、奧格琳姆、瓦拉克和團隊中的其他人,他們信任他,相信他能帶領他們走向榮耀。他不會把他們中的任何人交給卡勒姆召喚的未知力量。他的厭惡溢於言表,完全沒有要掩飾的意思。
“這是我的天賦”卡勒姆說道。“洞悉一個人的靈魂,瞭解他的極限,我不能控制,也不能拒絕。”騎士又輕笑一聲。“如果你良心不安的話,我們總還是有矮人可用的。”
伊納爾搖了搖頭,這個想法還是讓他不適,犧牲扎赫拉德這個方案已經接近他容忍度的邊緣,察覺到這一點這讓他更加噁心。這並非來自他對矮人也抱有任何感情,而是他流淌的血液讓他憎恨哪怕是類似背叛的行為。
“肯定還有別的辦法。”
“那祝你好運。”卡勒姆顯然不為所動。“還有,你得知道,你每在湖邊多逗留一刻,不只是被巨龍發現的可能性會更高,還有更壞的事情可能會發生。”
“什麼意思?”伊納爾問。
“當我的軍隊將布博斯從深淵中驚醒後,我只有一種方法能夠擺脫她。當她屠殺我的士兵的時候,我和我最親密的追隨者逃走了。在沼澤的深處有一處洞穴,一條穿過斯卡洛特領地的隧道。我們通過這條隧道避開了巨龍,在地下穿梭,但代價是高昂的,一頭可怕的野獸,納垢的墮落惡魔居住在洞穴中,我們折損了很多人,他們的骨頭被惡魔剔得乾乾淨淨。”
他再次看向伊納爾。“如果我們喚醒了巨龍,我們就得走那條隧道。”
伊納爾對著地面發了會兒呆。卡勒姆是對的,他不喜歡自己聽到的東西,也不確定是否應該告訴剩下的人,好讓他們決定是否要放棄。但他清楚自己不能這麼做,想要得到黑暗之爪,他需要每一個人。
“我們會找到別的辦法。”伊納爾重複了一遍。這一次馮·卡勒姆沒有回答,只是盯著地平線。
伊納爾預估他們需要幾周的時間才能穿過凍原,也許是三到四周。所以當瘴氣突然襲來的時候,他們的計劃全亂了套。首先出現的是地平線上旋轉,搏動的光芒。卡勒姆向他們發出了警告,但沒有提供任何對抗即將襲來的威能的建議。他們就像是受驚的孩子,在空曠的原野上擠成一團。
伊納爾看到什麼東西在遠方的陸地上跳躍著。他覺得那是某種氣旋,雖然他從來沒有見過任何那樣的風暴。那個氣旋一刻不停地膨脹與縮小,有時幾近消失,有時又膨脹得遮天蔽日。氣旋閃爍著腐朽的光芒,形成一些令人作嘔的團塊,彷彿注視它的每一個人靈魂都會被腐蝕。雪花被從地面捲起,在空氣中舞動。
雪花升入雲層,變成了沉重的黏液,落回了地面並汙染接觸的一切。
風暴在苔原上狂舞,展現出一種捉摸不透的怪異。它時而在數英里之外,然後眨眼間閃爍數千碼。有一次它跳躍到了他們身後很遠的地方,讓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然後風暴又瞬間出現在距離他們幾百碼的地方,夾雜著呼喚、低語與咒罵。這些聲音此起彼伏,又相互淹沒。
然後他們便被裹入了風暴中。暴雨在他們頭上肆虐,怪風撕扯他們的身軀,神秘的力量穿過他們的肉體。伊納爾覺得自己的肉體像著了火一樣,他的靈魂被抽離,肌骨在腐朽。嘶嘶聲和喧鬧聲在他的腦海裡迴盪,每一個都在爭奪身體的控制權。他愈是反抗,就愈是痛苦。
轉瞬間世界重歸寂靜。伊納爾感覺自己的身體與靈魂又合在了一起。他的腦海裡只剩下自己的聲音。他想象著那些攻擊他的聲音像船艙中被煙燻的老鼠一樣尖叫著逃走。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自己手上的標記正在褪去光芒。眼睛形狀的符號好像對他眨了一下眼睛,然後變得暗淡無光.
他環視四周,看著其他人從地上晃著腦袋爬起來。他們身上的雪花變成了一種腐敗的綠色,像骯髒的淤泥慢慢滑落。周圍的風景已經從天寒地凍變成了起伏的山丘與黑色的峽谷。惡臭的泉水從地下滲出,天空也變成了一種麻風病般的黃色,猩紅的太陽也彷彿在惡疾中變得黯淡。
禿鷲在空中盤旋,蒼蠅的嗡嗡聲不間斷地轟炸著伊納爾的耳朵,腐臭的氣味讓他不知所措。他強忍著不把胃裡的所有東西吐在覆蓋地面的綠色積雪上。就在伊納爾剛剛穩住,馮·卡勒姆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你一定是得到了萬變之主的青睞。”騎士開口道,“我們從瘟疫瘴氣中活了下來,肉體沒有被扭曲,靈魂也沒有被風暴帶走。”
“我們在哪兒?”伊納爾只能想出這個問題。卡勒姆笑了,隆隆的低沉聲音從他的頭盔裡透出。
“在你希望你在的地方,瘴氣風暴將我們帶到了目的地,或者說把目的地帶給了我們。”騎士展開雙臂,指向汙穢的地面。“歡迎來到斯卡洛特的領地,納垢的腐敗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