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王殿偏殿內,十二藥叉大將的金身反射著燭火明豔豔的光,一閃一閃的。
良將少林滾珠寶刀跨在腰間,面色凝重,大開步子快速向內走去,一邊四處張望,彷彿在尋找什麼。喜羅穿著有些破了的袈裟,單手拎著月牙鏟跟在良的身後,左手立於胸前碩大佛珠前方,閉著眼,口中唸唸有詞。
眼前的床位都空空蕩蕩,良方才拼盡全力取得平局的喜悅已蕩然無存,他的心中此刻只餘焦躁——就好像是心裡缺了一塊似的,那缺失的部分卻是躁動不安,渾身發熱。
他停了下來,卻是難以站定,便四處走動,腳步越發焦急。良四周扭頭,藥王殿內陌生的佈置盡收眼底——雖然他已不是第一次來這藥王殿,可上次來時,他手邊牽著滿穗,腦中想的易升,口裡還要回應小崽子的逗樂,實在是沒有什麼精力再單獨分出去觀賞這藥王殿。
那些金身亮晶晶的,有些閃了良的眼睛,搞得他的內心更加煩躁,又是覺得做什麼都沒有意思,而心中忽然擔心起了滿穗有沒有可能因為失血過多遭遇不測,一時間心慌不已,索性便喊叫了起來。
“小崽子!”他叫道,氣息還沒完全回上來,便又趕急忙慌地喊了下一句,“你在哪……”
“施主!”良的氣全被他喊了出去,還沒來得及喘氣,便聽得一聲清脆男聲,定睛一看,原來是個年輕的青衣和尚,“此為病人休息之處……還請不要大喊,以免打擾到傷者休息。”
“這裡剛剛是不是有個手臂受傷的女娃被送過來?”良被打斷,有些氣鼓鼓的看著他,但還是深呼吸了下,旋即穩定了語氣,快速問道,“如果有……請大師帶我去找她。”
“額……施主您是……”那青衣和尚似乎有些猶豫,正欲發問,抬頭卻看到喜羅提著水磨禪杖朝這邊走來,趕忙低頭行禮,“小僧見過師叔。”
“帶這位俠客過去。”喜羅沉聲命令道,良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話中“俠客”所指,“那女娃是這位俠客的義妹,莫要耽誤。”
聽到他人叫自己俠,良的心裡忽然踏實了些,被人認可的感覺充實著他的內心。
“是。”喜羅在青衣弟子中似乎威望極高,那和尚毫不猶豫地便點頭稱是,隨即轉頭便往前走去,“請施主跟我來。”
他帶著良走到了側殿的另一頭,一張床正對著一尊張牙舞爪的藥叉金身。
良遠遠地看到那散在床上之人面龐兩側熟悉的兩撮頭髮,心中所有的擔憂和恐懼此刻全都凝成一團呼之欲出,也不顧自己還在青衣和尚身側,便快步跑了過去,滿穗的面孔在他的快速接近下逐漸清晰。良先所有人一步立在了滿穗床旁,蹲下身去,望著滿穗額頭上一顆悄然滑落的汗珠。
她的雙眼緊緊閉著,面色有些蒼白。
“小崽子!小崽子!”良的心情從剛看到滿穗時的激動忽地變為了擔憂,他喊著她,聲音一聲比一聲高,同時兩手握住了她沒受傷那一側的手——那瘦軟見骨,無力垂著的小手。見她沒有反應,良的心中忽然有了些恐懼,趕忙伸出右手兩根手指抬到她的鼻口探起鼻息——他能感到指側傳來的絲絲氣流,以及點點暖意。
這氣流雖然微弱,但每一絲流動,都在向良傳遞著她還活著的信號。
“阿彌陀佛……”喜羅在一旁雙手合十,一邊念起經文。
“小崽子……她好虛弱……”好不容易將那無邊的恐懼感壓下,隨之而來的卻是無厘頭的憤怒。良咬著牙,無處發洩,便只能朝著青衣弟子宣洩出去,“你把她怎麼……”
他咬牙切齒地說著這句話,一邊回頭看向雙手合十的青衣弟子,心中怒火不由得更大了,當即便維持著單手握住滿穗手的姿勢,而單手搭上了腰上的刀把。
“等等。”喜羅隨即把手搭上了良的肩膀,暫時壓制住了他拔刀的衝動,“小施主受傷跟我這師侄沒有關係……冤有頭,債有主,要砍,便砍老僧吧。”
良看著喜羅的頸脖之處,被肌肉包裹的厚實頸脖之上赫然列著一道血痕,心中那無名之火便即刻散去,搭載刀把上的手也鬆了開。
稍稍冷靜之後,良的心中便泛起了疑惑。
他為什麼會為小崽子生這麼大的火?從她受傷那一刻開始,他的心中便激盪起了一股奇怪的情緒,一股……會在看到滿穗受到傷害時猛然爆發出來的情緒。
這是什麼情緒呢?
或許就和,她在看到自己將被喜羅斬殺之時,奮不顧身地撲上來的情緒一樣?
想到這裡,良腦中卻是有些混亂和暈眩,面上溫度稍有些高——真是奇怪的反應,良搖了搖頭,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情緒暫時壓制了下去。
“施主不用擔心。”青衣和尚似乎對良的反應並不驚訝,而是很冷靜地說道,“她只是服下了麻沸散,暫時被麻暈過去了而已。小僧已經縫合了她臂上的傷口,這位小施主目前脈象已經穩定,暫時不會有什麼危險。”
“暫時?”勉強壓制住所有的複雜感情,良站起身,避開滿穗,目光看向青衣和尚,而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個詞,好不容易平靜下去的心情再度慌亂起來“為什麼只是暫時?”
“……實不相瞞,小僧為她把脈時,脈象細弱、虛浮,重按無力,脈搏細數,乃體虛之表現。”那青衣和尚稍稍一頓,隨即說道,“雖然有易先生為她指導補身,有所補救,但此回失血較多,可能加重體虛之症狀……日後必須持續調養,否則,必留隱疾。”
良一邊聽著,一邊又瞟向了在睡夢中輕輕喘息著的滿穗。
體虛……怪不得呢,一般按說這個水平的出血量應該不至於就如此虛弱……
“小崽子……”他垂下眼簾,再度蹲下身,看著她那已經被白布所包裹的傷口,其中仍舊滲出絲絲血痕,“你受苦了……”
還有他剛剛提到的易先生,應該就是易升吧,不知道他是否已經平安抵達洛陽呢?
唉……可惜他忘了在易升離開之前,討要幾套養身之方。
“對了……施主千萬注意,她臂上的傷口在徹底養好之前,皆不可碰水,不可接觸髒汙之物,且需定期換藥。”青衣和尚見良的注意力再度轉移到滿穗身上,便就此說道,“否則……可能會留疤。”
“留疤?”良不自覺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身上幾乎是無處不在的疤痕,有些自嘲似的無奈地笑了一笑,“她能保住一條命就不錯了……還留疤……”
“額……小僧也不是很懂,但這位小施主向小僧再三強調,不可留疤。”那青衣和尚被良問的愣了一下,隨即笑著解釋道,“她還說……若是身上留了疤,便會嫁不出去。”
這麼說……她是想嫁人的。
哦……也是,他剛剛倒是忘了,滿穗是個女子,是一個要嫁人的女子。
那一瞬,良的心中彷彿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刀刺了一下而幾乎停跳,而不得不伸出一隻手去捂住胸口,呼吸也猛地變粗了起來。
怎麼回事?他怎麼突然間心痛了?
良看著滿穗緊閉的雙眼,捂著胸口,腦中不禁再度浮現出先前常常出現在他腦海中的幻想,小崽子穿著大紅婚服,被某個面目不清的好人家掀開蓋頭,而良就站在她的身側……
在蓋頭掀開,露出滿穗的藍色眼睛時,他彷彿看到,那雙藍瞳朝他轉了過來。
四目相對的一瞬,良的心臟再度停跳,極度的缺氧感一瞬席捲了良的全身,他即刻脫離了出來,看著仍躺著的小崽子,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極度沉重,而根本喘不上氣來,不得不用力按住胸口,盡力地呼吸著。
心裡……好堵。就好像……有塊石頭卡在了中間,上不去也下不來。
他已經不敢再想象下去了,便只能靜靜地看著滿穗的睡顏,一時間,整個藥王殿都安靜了下來。良的眼裡此刻只有滿穗,她躺在床上,稍稍有些費力地喘著氣。
良看著她的這副模樣,有些心痛,卻與剛剛那股來源不明的痛感不同。
這個與他經歷如此之多的女孩,終究還是要嫁出去的,嫁給一個能保護她的,對她好的好人家——作為一個女子,嫁給一個男子。
他從未如此清晰明確的意識到,這小崽子,已經是個能嫁人的女子了。
而他……儘管因為未知的原因心如刀絞……但他也該按照之前的想法,將滿穗託付出去了。
良的心滴著血,他閉起眼,不再看著滿穗,心中開始思考起了如何給她尋得一個值得託付的好人家,一個能對她好,能保護她的男子。
這樣的人還真不好找……
……等等。
良想著想著,忽然愣了一下。
總感覺這樣的男子,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可是……那是誰呢?他怎麼就……想不起來呢?
一個……保護她……想對她好的……男子……
等等……他不就是個符合這個條件的……男子……嗎……
想到這裡,良頓了頓,可卻即刻抽離了自己腦中即將成型的想象,而伸出一隻手,摸了摸尚在他褲兜裡的那個荷包。
他不敢做出如此的想象——他不配。
……
“你去給這位小施主熬煮些補身湯藥,切記使用最好的藥材,所挪經費,從我羅漢堂庫支內扣。”喜羅忽然沉聲對青衣和尚吩咐道,“老僧得回羅漢堂一趟……你什麼都不要問,好生服侍便可。”
“是,師叔。”那青衣和尚向著喜羅微微屈身,隨即便轉向良,“那小僧就先去熬煮湯藥了,施主您……”
“我就待在這裡。”良睜開了眼,眼前仍舊是滿穗,他盯著她的臉,那張蒼白消瘦的小臉看起來並沒有先前洗髮時那般秀麗,卻在此刻宛如漿糊般黏住了良的眼球,“我要……陪陪她。”
陪陪她……易升先生好像也這麼說過。
是啊……他還有多久能陪這小崽子一起過呢?
喜羅和青衣和尚都離開了,只留他一人蹲在滿穗床邊,他也不幹什麼,只是握住她的手,靜靜地看著她。
小崽子的臉型很好看,絕對的美人胚子。
他看著滿穗的臉,想象著她長大之後會變成什麼模樣。
如果說她能多長點肉,把身子補好,定然會出落成個大美女,良的腦中即刻依據她的臉型勾勒出一副賢惠美女的模樣……想到這裡,良的嘴角竟不禁勾起了一絲笑意。
但是,那笑意轉瞬即逝。
他看不到了。
一瞬間,他握緊了滿穗的手,而嘴緊緊地抿起來,心中空落落的,卻仍舊堵在中間。
他……當初為何要拼盡全力,將她從王府之內救出來呢?
為了她能活,為了她不至於死在芳齡十四,為了滿穗能有一個能夠長大的未來……他做到了,他拼死讓滿穗有了活下去繼續長大的可能,可是……
他看不到……
他……多麼想看到滿穗長大後的模樣……
良眯了眼,他握著滿穗的手舉了起來,抬到自己胸口面前。
可是……他不配……
那荷包仍在他的褲子口袋裡,時刻提醒著他——他不配。
他是個罪人。
他不配……
不自覺中,良的視線有些模糊,不禁舉起手擦了擦,待到視野清晰,他能看到滿穗那青色袖子的麥穗花紋上,有了滴溼痕。
啊……他掉淚了。
他真的掉淚了。
良記不清自己上次掉淚是什麼時候了,大概是父親死於大爆炸那會吧?
再往後,他就沒掉過淚,那場大爆炸把他的人生分成了兩段——而作為狼,他的眼中只有廝殺和利益,這樣的他是定然不會掉淚的。
那現在為什麼會掉淚呢……
……
良好像明白了些什麼。
曾經的他讓眼前女孩的一切支離破碎……可她卻成為了這匹惡狼唯一的救贖。
自他遇到滿穗之後……他的人生便再度分出了一段。
之前的那匹狼已經被他親手埋葬,而現在還活著的……是一位俠客,是一位得到俠僧認可的俠客,同時……也是想要保護滿穗的,俠客。
他已經明白了,他並不是真的想把滿穗嫁出去。
良……多麼想一直看著滿穗長大……從十四歲,到十五歲,十六歲,看著她一年一年的長大,一年一年的從乾癟的小崽子變成亭亭玉立的大美女,一年一年地……陪伴在他的身邊……
良心如刀絞。
可是,他不配。
他,不,配。
良看著她的臉,整個人就像呆住了一樣,一動也不動。
說起來……他們第一次見面,不過是數個月之前,他在尹三哪裡接到四隻小羊,第四隻小羊過於痴傻,於是換上了一個小啞巴。
戲劇性的相遇,後來他竟然還戲劇性地發現這小啞巴想殺他,再後來,他在得知了背後真相後,他甚至希望小啞巴能殺了他,可這時她卻下不去手了……
良看著滿穗為了呼吸而微微張開的嘴,又笑了笑。
那小啞巴,現在就在他的面前,躺在病床上,胳膊剛剛為了救他的命而受了傷,纏著布。
他便坐在滿穗的床頭,一直看著那小啞巴,一直看著,如果可以的話,他想永遠看下去。
可是……又能看多久呢?
而她又為什麼……會給自己擋刀呢?
良細細想來,如果說自己作為她的殺父仇人——那她即便因為一些其他感情而無法對他下手,應當也不會阻止別人奪走自己這條罪惡的生命。
可是……她擋了,她用自己瘦弱的身體,擋在了喜羅那殺神一樣的身軀面前……
良繼續盯著那臉,彷彿是想確定眼前的女孩是否真實存在似的伸出一隻顫抖的手,慢慢地朝前探出,指尖不斷接近滿穗的面龐,而直到碰了上去,那一絲柔軟從他的指尖傳到他的心裡,良才將手掌展開,將她的面龐捧在了手心。
她會不會……已經原諒自己了呢?良的腦中隱隱約約冒出了這樣一個想法。
軟軟的,涼涼的,細嫩如蛋羹,讓良想起了小時候家裡的薄羊皮水袋。
如果能有這樣一個女子跟自己成親……
良的眼神迷離了起來,他雖然不敢繼續往下想下去,卻還是著迷了般用自己的手掌撫摸起了滿穗軟軟的臉蛋。
直到自己的手與她的臉溫度相同,良才有些意猶未盡地撒了手……
“良爺的手好暖和呀……再放一會嘛。”他聽到滿穗的聲音,無奈地笑了笑,便將自己的手又貼了上去。
自己定是太想她了,耳邊都出現幻聽了……
“嘿嘿……”滿穗的笑聲隨即發了出。
這幻聽真真實,連笑聲都……
……不對。
剎那間,良就像摸了燙鍋似的將手猛地縮回,而與此同時,那雙深藍色的杏眼也睜了開,直溜溜地盯著他的同時,帶著些笑意。
“你……你什麼時候醒的?”意識到自己被捉弄的良看著她上揚的嘴角,又看了看自己方才摸她臉的手,當即便有些惱怒了出來,“醒了也不跟我說一聲……”
“良爺摸我臉的時候,我正好醒了呀。”滿穗的聲音還有些虛弱,但其中滿滿的笑意卻是溢了出,“怎麼樣,穗兒的臉~~摸起來舒服嗎?”
“還行,有點涼。”良簡短答道,隨即偏開了目光——他有些不大敢直視滿穗的正臉了,便趕忙岔開了話題,“這裡可能有別人……叫我假名。”
“嘿嘿……”她彷彿對後半句話熟視無睹,而只是簡單的笑了笑,隨即卻是再度閉上了眼,面色低落,聲音也微沉下去,“你不在的時候……我好擔心你。”
“擔心我什麼?”良把頭扭了過去看他背後那藥叉,只能接住滿穗的話茬,“你都這副樣子了,還擔心我……”
“擔心良爺……為了我,而跟喜羅再打起來。”滿穗的聲音細細的,可良看到她還是擠出了一個微笑,“良爺……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談不上為了你,跟他那樣的武痴,唯一的交流方式就是以武會友。”良稍稍沉默了一會,四下觀察周圍無人後,隨即便抑制住了向她倒出苦水的衝動,佯裝作了不在意她的感覺,可卻還是忍不住說了下一句,“倒是你,你的傷……”
他怎麼可能不在意她呢?不管是戰鬥的時候,還是趕來藥王殿的路上,或是方才在床頭看著她的時候,良的腦子裡都擠滿了她。
現在,脫口而出的,也是關心她的傷,那為了救他而遭受的重創。
“……現在應該已經好了。”滿穗聽到良的關心,稍稍愣了一下,開始嘗試活動起了那包著布的手,“手還能動……應該已經縫過針了。”
“痛嗎?”良想起了自己腹部中那兩箭後的痛楚,遂問道。
滿穗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盯著自己的手臂。
“難道還很痛嗎?”良見她的反應有些奇怪,趕忙追問,“如果實在不舒服,我就去找和尚給你看看。”
“良爺。”他正抬頭欲走,卻聽到滿穗的聲音,便低下頭看向她,“能麻煩良爺……俯身理我近些嗎?”
他看著她,沒有說話——雖然並不知道這個要求有何用意,但良看著那杏眼中微微的期許,便還是照做了,俯身在她的上方。
霎時,他感覺到頸脖觸感,滿穗將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脖側,隨即用力將自己從床上拉了起來,把自己的臉頰貼在了他的臉側。
“我剛剛好疼……”她在良的耳邊說著,良能聽出那聲音中的顫抖,“他們用鹽抹我的傷口……每一粒鹽都像是一把刀在割我……我真的好疼……”
她的聲音有種即將哭出來的感覺,而良也愣了一下,隨即垂下眼簾,伸出雙手,也抱住了她。
傷口撒鹽……聽著就……
“他們為什麼要用鹽?”良把她柔軟卻能摸到硬茬的身體朝自己抱緊了些,“如果是有人故意欺負……”
“不是……算是我主動要求的。”滿穗顫顫巍巍地說著,聲音中哭腔越發明顯,“我想要傷口不能留疤……就必須用鹽去清創,我好疼……但是為了不留疤……”
她的聲音越發細小,最後終是說不下去了,而面上溫度似乎有點高,身體也有點發抖。
說起來剛剛她的體溫有點低來著,這大概是有些恢復了吧。
“以後不要這樣了……我拼盡全力把你從王府帶出來,就是不想讓你為我而死。”良慢慢地說著,一邊摸著她的後背,隔著衣服,他能摸到她纏胸的繃帶,“但還是謝謝你……救了我,也謝謝你……為了不留疤而受如此痛苦……”
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學會道謝的呢?他自己也記不太清楚了。
但當他真心實意的道謝之時……心裡卻突然感到了無比的輕鬆。
雖然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為何要謝她不留疤這件看似跟自己無關的事情……但既然她都已經這麼向他大倒苦水了,他也必須有所表示,到也不如就混在道謝里,作為安慰一併說了。
“嗯嗯。”滿穗應答著,她似乎在哭,所以笑不出來,“也謝謝良爺……沒有讓我失望。”
沒有讓她失望嗎……可是他並沒有真正戰勝喜羅,甚至連平局都是他施捨的,他沒有能真正戰勝那個傷害她的人,沒有能保護好她……
“對不起……我沒有打贏喜羅,拼盡全力……也只能平局。”他有些失落,話語也低落下來,“我沒辦法給你討回說法……對不……”
他沒有能道完歉,在他說出最後一個字時,滿穗的手已經摸到了他的嘴唇,隨即便將食豎起在他的唇前,做出一個安靜的手勢。
等等……如果她沒受傷的那隻手正抱在良的背後,那她現在用的,是有傷的那隻手?
良有些擔憂地看著她的臉,因為疼痛,似乎有些揪了起來。
“不……我不在乎良爺打不打得贏他。”滿穗的聲音大了些,卻還是有些虛弱,“只要良爺平安無事……還能陪我一起……穗兒,就心滿意足……”
說完,她便放下了手,良也將抱住她的姿勢撒開,將她輕輕放下重新躺在了床上。
二人都不再言語。
良的腦中回想著“陪我一起”這幾個字,伴著易升的聲音“陪陪她。”
對啊……陪陪她……
可是,如果她嫁出去了,自己還怎麼陪她呢?
而和方才出現在他腦中的那一絲僅有幻影的想象……也永遠無法……變成現實……
良的內心陷入了無比的糾結矛盾。
“良爺。”她忽然說道,打破了藥王殿的沉默,“我們離開少林寺之後……要去哪裡呀?”
良本想將先前早就定好的揚州脫口而出,可是看著她肩膀上那白布,還是沒有說出口。
既然她如此重視這個疤的問題,那還是儘早將嫁人的事情安排妥當吧。
等離開少林寺……他就在附近,找個好人家把滿穗嫁出去……
當這個想法出現在良的腦海中的瞬間,先前的幻象再次吞沒了眼前小崽子的臉,取而代之的,是那個剛剛被掀開蓋頭,卻將大大的藍瞳轉向站在側面的他的婚服滿穗。
他們對視著,周遭喜慶的音樂,絢麗的煙火,甚至挽住滿穗手的面目不清的“好人家”此刻都與他們無關。
滿穗看著良,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而良默默地盯著那一抹深藍。
一路走來,那雙眼睛中總是藏著過多的秘密,可此刻,她似乎只是怔怔地望著良。
怔怔地同良對視。
頃刻間,劇烈的窒息感朝良席捲過來,他當即被拽離了幻想,視線清晰後,良的心臟砰砰直跳,卻絲毫無法緩解那堵塞的感覺。
他大口呼吸著,以緩解那種缺氧感,而朝前看去,看到的卻還是那一抹深藍——小崽子仍躺在眼前的病床,瞪大了那杏眼,望著忽然喘起氣來的良。
“良爺……”她的聲音小小的,有些遲疑,但良聽得出關心語調,“你怎麼了……”
儘管僅是想到這個畫面就足以讓良窒息,但此刻他已經下定決心。
他不能再拖延了。
“離開少林寺之後,我打算在這附近……”他深呼吸了幾下,隨即和滿穗四目相對,用低沉的聲音道,“尋個好人家……”
“師兄!”他沒能說完這句話,話音未落,他就聽見了藥王殿的門旁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轉耳便是那青衣和尚焦急的聲音,“病人正在休息……請……”
“讓開!小僧這趟來,是奉方丈命令,擒拿有反賊嫌疑之人!”門口外面那人的聲音沒有聽過,他們又爭辯了一番,隨即便是一陣推搡聲,再之後,門被撞開,幾個黃衣和尚闖入了藥王殿側殿內,隨即直奔良穗而來,“方丈命令,二位施主有與反賊有關之嫌疑,請即刻隨小僧去永化堂一趟接受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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