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本文僅有《女神異聞錄5》原版為基礎撰寫,含有大量劇透,請酌情觀看。
10月21日,被百萬玩家稱之“天下第一”的JRPG《女神異聞錄5》將結束它在PS平臺長達6年的獨佔,並與口碑前作一次性登錄包括PC在內的幾乎所有主流遊戲平臺。
這讓我有機會跟大家聊聊這款我最喜歡的JRPG。這款遊戲究竟展現了怎樣的世界?所謂“天下第一”是否過譽?
時間回溯到通關《女神異聞錄5》(後簡稱P5)是在數年前的盛夏,像遊戲的男主角Joker一樣,我向著窗外探去,他的眼前是海洋,而我依舊是鋼鐵牢籠。
我們總是嚮往自由,而我們卻從未擁有過真正的自由。
中二少年拯救世界?還是大眾意識的傾向
作為《真·女神轉生》後ATLUS主打青少年市場的外傳作品,自P3(《女神異聞錄3》)時代起,脫離了女神轉生系列的“黑深殘”,逐漸走向王道少年漫風格的《女神異聞錄》,似乎一直帶著一副“中二少年拯救世界”的表象。
擁躉們認為,正傳硬核且相對單一的玩法元素,使得該系列長期處於“圈地自萌”的狀態,脫胎於《真·女神轉生if》校園體裁而產生的外傳,則顯得平易近人得多。尤其是本次真正實現“出圈”的P5,讓越來越多的玩家願意津津樂道於“九艘跳修羅場”(P5R十艘了)、酷到爆炸的畫風、抑或是目黑將司潮出水的音樂。其火爆早已超越了其正傳。
但作為女神異聞錄系列真正的標題《Pesona》卻一直指向了其時髦包裝下的內核,即榮格心理學的“人格面具”概念,即人們會根據不同的社交需求,展現出人們內心中全然不同的一面。在遊戲中,人格面具往往會成為主角團的能力之源——三代是直面死亡的勇氣、四代是接受不同的自己、五代則埋藏內心的反叛精神。
但這只是該系列的表徵,其真正的內核則被深化為集體現代人類社會的某一個“大眾集體意識的傾向”,而這種傾向往往受到所處環境的影響。
比如,同樣被奉為一代神作,以明亮的黃色作為主題色的P4(《女神異聞錄4》)。其發跡之時互聯網時代尚未正式開啟,大眾媒體仍統治著受眾群體。遊戲畫面中無處不在的電視機元素,除了是遊戲中的核心設計外,也在提醒這各位玩家,電視媒體將影響這個世界,改變公眾對事物的認知。
這同樣也是當時社會所面臨的真實圖景——相較於人們所處環境的複雜性,人們的思維能力極為有限,大眾媒體通過議題設置的形式對人的意識和思想進行引導,讓其獲得由大眾媒體所刻意影響的判斷。
順便一提,在P5S(《女神異聞錄5·戰亂 魅影攻手》)的故事中甚至延續了這個議題,並將其簡化為“電視認罪”(可能中國人對這種形式更為熟悉)。
無容身之地者的集會
相應的,《女神異聞錄5》也不僅僅是一個少年團拯救世界的故事。在遊戲中,它的顯性主題是標新立異和集體無意識的對抗,這仍是榮格心理學的層面。
遊戲標誌性的紅黑撞色除了醒目炫酷外,也是“衝突”,代表勇於嘗試、敢於突破,嚐嚐被用作旗幟或者搖滾樂隊的視覺VI。P5的遊戲的核心就是自由與抗爭——一群被成人社會不公平規則所束縛壓迫、無容身之處的少年,通過自己的方式學會反抗,解放自己,尋找自由的過程。
以P系列傳統的“無口主角”的設計傾向而言,P5的男主角Joker(官方名為雨宮蓮)應該是整個系列中設定最為特別的存在。不僅僅是因為其高顏值的人設,而是因為他是以青少年為主要受眾的遊戲中,極其少見的真正進過監獄(少年院)的人。
某晚,蓮在家鄉出於一時義憤,救了一名遭遇上司性騷擾的女性,卻不想反被誣陷,被以傷害罪告上法庭,需要經過一年的“保護觀察”。此後,世界在這名16歲的少年面前的展開是極其灰暗的——蓮被學校退學,被迫前往陌生的都市東京就讀,棲身陌生人籬下,住在小咖啡館閣樓,如果你仔細觀察,甚至會發現,蓮睡覺的床鋪都是用啤酒箱拼成的。
在新學校裡,有關蓮的“前科”被人有意揭發,仗勢欺人的明星教師、同學們的異樣眼光、寄宿家庭主人的冷言嘲諷……來自周邊的惡意似乎讓人無處可逃。
在遊戲中,這種“囚禁”和“束縛”的元素幾乎無所不在——新學校的名字秀盡,日語音譯為“囚人”【しゅうじん】,在探索迷宮時的鎖鏈特效,甚至是男主的眼鏡(如果你有注意,他在見義勇為的時候並沒有戴眼鏡)。
因蓮的內心而產生的天鵝絨房間,也是一座監獄。
遊戲藝術總監須藤正喜透露,預告信字體顏色最後確定黑色和白色,還有一個含義,代表了主角被現代社會的規則所束縛。
與蓮一樣,他的朋友也是一些“無容身之處”的人,你甚至可以將其看作是蓮的“獄友”。
田徑部主力,被激怒後打人因此毀了自己的腿和整個社團的龍司。
因為美麗遭記恨,為了唯一的朋友不得不對著變態老師虛與委蛇的杏。
天才青年畫家,為向“撫養”自己的老師報恩,只得接受其盤剝的佑介。
活在別人的期待裡,壓抑自己內心的正義和叛逆,扮演乖乖仔的新島真。
……
除了主角團成員,和主角可以產生聯繫的Cooperation,從一定程度上也是蓮的同路人。
他們中包括因為調查真相被髮配到娛樂板塊邊緣化的女記者大宅一子;天賦秉異卻被上司以假的“醫療事故”威脅,貶到小巷裡的醫生武見妙;因對學生的愧疚被無良家屬要挾,背上鉅額債務只得做兼職女僕的老師川上貞代……
在冷漠的世界中,他們因緣際會,互為對方的歸所,從此揭竿而起,從而成為青少年版的“黑暗騎士”——怪盜,向腐敗的體制和骯髒的大人發起挑戰。
反叛與犯罪,“共謀者”怪盜團
怪盜,在中國語境下可稱為俠盜,是一個充滿浪漫和詩意的名詞,在藝術作品中的俠盜,通常是打破既定規則,將上流人士剝削底層人民的財富盜取,並歸還民眾的人。遊戲主創也稱在創作過程中甚至借鑑了《水滸傳》。
在日本,則叫做義賊。 致力於幫助普通大眾中的受壓迫者,藉此來抗爭世間的不公,解放這個壓抑的社會。
日本歷史上著名的義賊:石川五右衛門,也是佑介的人格面具
在遊戲中,這些文學作品或者歷史上真實存在的怪盜們被具象化,以主角團“人格面具”的身份出現,成為了幫助主角們擺脫束縛的力量之源。其中也包括諸如吉普賽女郎卡門、傳說中的女教皇瓊安等一些打破固有價值觀的反叛者,甚至還有中國人所熟知的齊天大聖孫悟空。
在本作,這種力量具體表現為反叛——即不接受同化、不接受固有規則的精神。打破規則,反抗制度,在現代社會中就代表了與芸芸大眾決裂,甚至是“犯罪”。
於是,主角團相互之間的身份更可以看作是犯罪團伙甚至是獄友,在遊戲的結尾處,你甚至要在天鵝絨房間的各個監獄裡尋找到被關押的夥伴。
這種互為歸所的共謀關係也讓人物塑造格外有血有肉,整個故事充滿了“呼吸感”。作為主角的玩家可以在遊戲過程中,清晰地感受到這種逐漸走出孤獨的幸運。
遊戲中的高潮部分,當怪盜團被從認知中抹去,這些夥伴們的信任支撐起了怪盜團的力量,也讓遊戲機前的我淚流滿面。
現實隱喻:放棄自由的大眾,構建出牢籠
我們所熟知的社會是一個非常緊密結合的體系,全人類似乎都在遵守著某一種集體的共識在默默運作。朝九晚五、上班上學,在城市的鋼鐵森林中艱難求生。
在我們所身處的地方更是如此,大家用同樣的語言說話,用同樣的思維體系思考,用同一套“經驗”生存。沒有不同的聲音,標新立異者被排斥。
地鐵裡面目不清的民眾
由於沒有自由發聲的渠道,當你被壓迫的時候,當你遭遇不公的時候,只能像蓮一樣,被迫禁聲,成為邊緣人,苟且偷生。
青少年為主體的怪盜團,起初也將這種狀況歸結為少數有權勢者的背後操縱。就如同蓮和夥伴們一直向“名人”發動攻勢。
直到遊戲結尾,那個真正的幕後黑手聖盃才終於出現——他是由人類放棄自由與接受控制的集體意識而誕生的。大眾選擇放棄自己的自由,任由自己被關在囚籠裡。
在遊戲中,這些意識的持有者是地鐵站裡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佝僂著背戴著厚厚眼鏡的學生,是怪盜頻道中順境時的民意洶湧和逆境中的牆倒眾人推。
在現實社會中,它們則具象化地表現為“結婚、生孩子、考公務員、買房、進國企”……
是千人一面,千篇一律,是拒絕獨立思考,對房間裡的大象視而不見。
這時候你發現,那些權勢滔天之人給予主角團的禁錮和限制,卻遠遠抵不過那股早已瀰漫在你我之間的隱形氛圍,那種遵循某種既定準則行事的無意識。
本作最讓我震撼的是,其實那些遊戲中的壞人和主角都有相似之處,都是是為了改變一個他們認為不滿意或腐敗的世界,只不過扭曲了自我的意志才化身慾望殿堂的主人。在被主角團盜取秘寶被迫改正後,他們盤桓在大眾的牢籠中,給主角團一擊當頭棒喝。
英雄與反派,正義與邪惡,以現在的目光來看,兩者的邊界正逐漸模糊,我們無法單純地憑藉一個行為來武斷定義他人的身份,就如同遊戲中作為男主“一體兩命”的明智吾郎,你很難真正定義他。
真正的自由是選擇的權利
曾經我以為,我也有過怪盜團。
即便在現實中,聖盃的力量無處不在,我身邊也總有這樣的話語——“沒有意義”、“不掙錢”、“你的想法太激進”……
我和我的幾個夥伴們試圖探尋過關於文字的力量、以及真實的價值。我們在邊緣探索那一條細小的紅線,在燒烤攤上尋找理想的每一種可能的表達方式。
最後,當我轉過身,身後卻只空無一人——他們都轉身走進了滾滾的人流中。
那個瞬間,我終於發現,我們似乎擁有表面上的自由,其實我們並未真正擁有自由。
但我仍然選擇相信,相信獨立思考的力量,相信努力,相信美好,知道世故而不世故,知道陰謀而不去算計。
就像遊戲中的心之怪盜團那樣,敢於直接去面對不尋常的事件,即使不是與己相關,也努力做到感同身受。他們只是單純地覺得,自己可以做,所以去做出改變。
我相信會改變。
在遊戲結束時,當雨宮蓮終於從汙名和標籤中解放時,他摘下眼鏡,穿著私服,身邊陪伴的是至交好友。
他們開著車穿過隧道,車外一望無際的海洋,所有束縛他的鋼鐵森林都不復存在。
這就是怪盜團獲得的最大財富——自由本身。它並非是施捨給他人的恩惠,而是一面純白的地圖。
真正的自由是選擇的權利:你該往哪裡走,由你自己決定。你想相信什麼,也由你自己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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