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两足深陷于血泊之中,要是不再涉血前进,那么回头的路也是同样使人厌倦的。” ——语出远古阿尔比亚的无名领主
《麦克白》第三幕第四场麦克白的台词,朱生豪译本
旗舰正在试图杀死他们。没有其他的解释了。
洛塔拉昏沉地看向那个放在她指挥王座扶手上的水壶,干渴让她的舌头在嘴里肥大沉重。她无意识地摇晃着手里的小药盒,她最后的几片止痛药在里面发出响声。她尖锐难忍的头痛一直在提醒她已经将近两天没有喝过一滴水了。
而且,当然了,她也没有任何东西来把止痛药咽下去。
征服者号的确是想要杀死他们。
她的船。安格隆的船。
安格隆的监狱。
她的副官在高台后踱步。伊瓦尔 提宾曾经是军团海军军官的典范,但现在的他像个瘾君子一样一直在甲板上来回走动,眉毛上挂满了干涸的冷汗。
他突然停下,一只手捂住耳机。“房门被从里面封死了,女士。他们在搬切割机过去。还是没有安德拉塔女士的消息,照顾她的人也没有回音。”
洛塔拉皱起眉。她的思绪依然飘忽不定。
舰桥感觉出奇地温暖,不过这有可能又是脱水导致的幻觉。船员们更喜欢把灯光调低,因为灯台全都开始随机闪烁,像愤怒的大黄蜂一样嗡嗡作响,即使是最饱经太空旅行考验的人也不能在不头痛或惊吓的情况下站完一班岗。洛塔拉本人下令关闭通风口,以防止屠宰场散发出的臭味挂在他们制服的每一根纤维上。在一个为三百个或者更多人设计的空间里,那天晚上只有六十人到岗,其中许多人都红着眼睛,脱去制服,只穿着沾满污渍的内衣。有几个人瘫软在岗位上,断断续续地睡觉。
对此她没有什么能做的,只能用自己疲惫的双手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扔到禁闭室里,然后敲开每一个舱室去寻找替代的人。她所有的奴隶主——不对,是纪律维持者,她纠正了自己——都在船上的其他地方。征服者号必须继续前进,而她的引擎甚至比她的船员还要饥渴。
提宾挺直身子,像一个在游行的新兵一样无神地盯着他指挥官的旁边。那是他提醒她的职责的新方式,她更高的军衔,途中还不用说一句话,而这让她更加恼怒了。
“女士……或许您能让好心的连长出面,”他提议道。“或许派一两个阿斯塔特到导航者的房间去?我们越来越跟不上三圣颂号(Trisagion)和其他的怀言者舰队了,奥瑞利安大人的耐心也不是无限的。”提宾安静的时间正好长到他好像是在等待回答一样,然后直接向战士开口了。“大人,您怎么看?”
卡恩是唯一一个在舰桥的阿斯塔特,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他站着,就像平时那样,站在高台左边的空地上,微微摇晃着并用光秃的指节按摩着太阳穴。洛塔拉知道他的头痛比她的要猛烈数倍,在舰队在亚空间里航行的时候更是如此,而且这也和他血液里的水分含量没有任何关系。她不记得他从主门里进来,但他在痛苦驱使着他开始在旗舰上游荡前一定是在脱下战甲。战士的左手光着,右手的手套挂在皮带上。
他咬着牙轻声说了句回答。他没有睁眼,也没有转向他们,还在揉着他的头。
提宾抬起一根眉毛。“大人?”
“他们把我的父亲叫做红沙之主……”他更大声地重复了一遍。他的二头肌痉挛了一下,代表着更深层的神经抽动。
洛塔拉愤怒地看向他。她在可以发出沙哑的声音前吞咽了三次。
“我们全都这么叫他。”
她很少再用他的名字或者军衔叫他了。他看起来并不在意。
“他战无不胜,”卡恩继续说。“他的胜利记录越加壮大。他成为了国家的屠杀者。城市的吞噬者,然后是世界的吞噬者,我们伴随在他左右。有些人甚至敢称呼他为“猩红天使”。”
就像是在回答这句话,飞船嘎吱作响。就如同一只巨兽在沉睡中翻了个身,在紧闭的舷窗外的神秘涡流中随波逐流。洛塔拉摇晃地站了起来,担心地瞥了一眼头顶被静电干扰的探测器。她经常感觉她都不知道她曾经引以为傲的船只是不是还在——
卡恩转过身,在她走出半步的时候抓住她,提宾抽动了一下。他的脸几乎扭曲成了他喜爱的萨鲁姆头盔的样子。
“那不是他的名字!”他嘶吼道,眼睛在昏暗的灯光里闪烁,她可以闻到他那不加洗濯的改造人的酸性恶臭。“一个都不是。我父亲的名字是安格隆。那是他唯一剩下的东西了。”
无比漫长的安静度过。卡恩用一只越来越颤抖的手抓着洛塔拉的制服,但她保持着她的视线。提宾继续盯着他们身后的地方,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
然后阿斯塔特的视线落到了她胸前的红手标记上——那个他为了表彰她卓越的服务亲手印上的斑驳标记,那感觉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他的决心好像消散了,随后再次背过了身。
“你还是把它喝了吧,”他轻声说道。“习惯之后你就不会注意到那味道了。”
她想要捋直自己的制服,但发现这没有任何意义。相反,她拿起水壶,拧开盖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
“我不会喝的,卡恩。你知道我不会的。”
那是血。
就好像是在模仿某种远古泰拉的信仰一样,征服者号把他们能够收集到的每一滴水都变成了粘稠浓厚,慢慢凝固的血。
军团战士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很愿意喝下它们——尤其是原体的吞噬者——但是那增强了他们的疯狂,他们的愤怒和对抗意识,让决斗场里出现了比平时还要多的死亡。
但喝血只能让人类船员生病。那当然会让他们生病,就算是那些最想要取悦他们军团主人的那些人也一样。那是血……
这就是安格隆想要的吗?没有人,就算是卡恩,也不敢说。
洛塔拉的喉结升了起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站立的姿势下头晕目眩。她让水壶从指间滑落,另一只手依然轻晃着那小小的药盒,并试着想出一些关于人与兽的区别的话。但她模糊的思绪根本无法阻止句子。
就在那时,亚空间拒绝了他们。
卡恩很显然在事情发生前的一瞬间发现了不对劲,他的脑袋猛地转开,下意识地做出蹲防的姿态。
然后洛塔拉感觉到了——意外退出亚空间的错位,瞬间被拉进永恒,但又违背它的意愿被推回到瞬间,亚空间的冰冷从船体中退出,盖勒力场在非物质宇宙和现实之间几乎无限的减速而挣扎……
地板晃动起来。警报尖啸响起。洛塔拉蹒跚不稳,但还是在溅出的鲜血中也能站稳了。年长的提宾并没有那么敏捷,他们二人的头在他被高台的角绊倒时撞在一起。她倒在地上,眼冒金星,在她的肩膀撞到金属地板之前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尽管他们乱成一团,舵手们还是设法在被侵害的征服者号跳转回实体宇宙的时候控制住了她。
卡恩低头看了她一眼,他的战斗直觉依然警惕着。
他歪了一下头。 “发生了什——”
另一艘船,也许是护卫舰梅茨格雷号(Metzgerei 德语的肉店),撞上了旗舰的后半段。
征服者号发出痛苦的嚎叫。
卡恩被冲击力撞飞了起来。洛塔拉看到他头朝下撞进了控制战斗机巡逻队的水晶显示屏,立刻就把它撞地粉碎。提宾朝着同一个方向摔去,滚向右舷的感应控制区。
舰桥上的灯灭了。看不见的电火花的酸味快速充满了空气。机仆说着半句话,他们的机器大脑思考的速度比发生器快了几毫秒。有人在尖叫。二次爆炸撼动船体,或许是一座下层船舱。
密闭空间内闪烁着失压的报警灯。船的结构呻吟着从碰撞里摆脱出来,一瘸一拐地从不断增大的废墟里飞出。
洛塔拉的耳朵嗡嗡作响。她不知道警报是什么时候结束,她的耳鸣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幸运的是它淹没了尖叫声。她四肢着地滚动着,制服在过程中被染成红色,她看到了指挥王座周围的空间。
她的嘴张开了。
是卡恩。他跪在地上。
他在尖叫。
连长用一只手捂着他脸上的伤痕;那里只剩下了一团湿漉深红的皮挂在他的左眼窝和张开的嘴之间。牙齿、牙龈和颧骨都一片血腥里被舰桥的应急灯照得闪闪发光。
他的另一只手抓住了伊瓦尔 提宾残破身体的脖子。
在他丧失理智的痛苦中,卡恩把这个人给撕裂了。
他们把我的父亲称作红沙之主。曾几何时,他们爱他。
他战无不胜。他的他的胜利记录越加壮大。他成为了国家的屠杀者。城市的吞噬者,然后是世界的吞噬者,我们伴随在他左右。有些人甚至敢称呼他为“猩红天使”……
但这些不是他的名字。一个都不是。他几乎就是一个变成屠夫的奴隶,但这个屠夫却被冠为原体,而原体又变成了一个怪物。
无论如何,我们都爱他。至少曾经如此。
我父亲的名字是安格隆。在那越来越少的冷静之中,在嗜血欲望和如同要将他的头颅从内而外燃尽的无尽痛苦之间,安格隆这个名字是他唯一剩下的东西了。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留下,我怀疑他已经无法认出我们为他搭建的王座周围的血泊里倒映而出的东西了。
这些都要拜他那虔诚的,自以为是的兄弟洛嘉所赐。
总有一天,他会付出代价。
鲜血。把它喝下。那味道……
在泰拉被付之一炬,战帅对王座的指控被证明是正确的之后,第十二军团将用洛嘉儿子们的头骨装饰新的帝国,那些奸诈的怀言者。我们会杀死他们,残害他们,烧掉他们剩下的一切。或许直到那时,我们的父亲才能找到一些小小的安宁来让他撑过永恒。
我和他一样吗?我们走上的是同一条道路吗?
也许是这样。我知道我被某种东西给……标记了。
它的眼睛注视着我,毫无疑问,就是那双不眠不休、坚定不移地看着我父亲一生的眼睛。我能感觉到它恶毒的凝视,在看不见的天堂里如超新星般燃烧,八角星的热量冲刷着我的头颅,每当我休息时它都在刺痛我肩膀之间的皮肤,它那几近遗忘的名字回荡在我的头骨里。
它在监视一切。它看到了我的一切,以及我永远不可能成为的一切。
卡恩。卡恩。卡恩。背叛者。
杀了他们。残害他们。
难道我是在因我的暴行而遭受审判。我可以在一个心跳的时间里做出回答,并且向任何说阿斯塔特应该成为的角色不是一头斗犬的人吐口水。
正相反,在杀戮完成,屠夫之钉被满足后带来的短暂理智和余下的慈悲让我想明白了。“仁慈”和“理智”之类的东西并不被那潜伏着的东西所担心。
而它也丝毫不会关心我父亲灵魂的安宁。
烧掉他们。烧掉他们。
黑暗退去。脑中的火焰冷却。那是什么——
鲜血。
鲜血和痛苦,仅此而已。
第十二军团的舰队聚拢在它几近沉没的领袖周围,至少是大多数的舰队。征服者号的主要战斗群在检测到她引擎波动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准备跃出亚空间了——除了梅茨格雷号,它的船头被击碎了,他们完成了一次还算成功的跃迁,落入了荣光女王级巨兽周围的标准队形中。其他战斗群,尤其是鲜红猎犬号,无情号,和洛西摩号(Rohimnal),继续在亚空间里航行了一个小时才发现出了意外,被迫加速回航。
还是有几艘飞船在不注意的情况下进入了非物质宇宙。无论他们是打算跟上怀言者的步伐或是决定自己在极限星域的什么其他地方开拓自己的命运,这就永远不能得知了。
“把他们都吊死,”洛塔拉喘着粗气说,走到一个没有标记的走廊交界处。 “让那些抗命的混蛋在他们所称的自由里永远迷失下去。”她停下来确定方位。约定的码头是底层的三个码头之一,而且除了舰队中的补给运输船外,这里几乎没有任何人烟。她把自己记在手背上的潦草数字打到已经屏幕已经熄灭的键盘上,然后清了清嗓子,尽自己可能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说实话,让她更加烦恼的是洛嘉的逃跑。当征服者从亚空间里掉出来的时候,三圣颂号和受祝女士号甚至都没有减慢速度。只有一艘深红色涂装的驱逐舰,在碰撞后的短短几分钟后就出现了,开着炮口在周围转了几圈,随后又跳走了。它的名字还刻意地没有在探测数据中标出。没有任何吞世者的船只可以发现第十七军团——那以后的几个小时里远距离通信杳无音信,他们的星语通信也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很明显,怀言者是故意抛弃了他们。
密闭舱门沉重的气动锁在她面前打开时发出尖叫,一小队战斗驳船斯卡洛克号的武装人员,从他们穿梭机的舱门口走出。她在看到他们就像她自己的船员一样杂乱无章略微松了口气,但在收到他们三心二意的敬礼时还是尽可能地用严厉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他们小心翼翼地移到一边,展示出他们护送的对象:一个最为奇特的男人,周身围绕着那种一直被彬彬有礼的马屁精讨好的氛围。
“萨琳船长,”他说,拄着他的星语法杖慢慢走上前方。“你没有带上旗舰上的任何一个阿斯塔特来迎接我们吗?”
他身材高大结实,穿着一件异常修长的锦缎外套,剪裁的方式让他看起来更高。一顶天鹅绒帽低低地压在他的额头上。他站了一会儿,低头凝视着洛塔拉,从一个银瓶中啜饮几口,他的随从们则在一边狡猾地窃窃私语。
她想着那个瓶子里的液体也被变成鲜血之前能撑多久。
“是旗舰舰长萨琳,好先生,”她答道,砸了一下舌头。 “这艘船的主人另有其人,我想您应该听说过他的大名。”
男人略带悔意地点了点头。“请原谅,舰长。无意冒犯。我们是特瓦家族的导航者继承人拉莫斯。(Navis Scion Ramosz, of the house Tevu)
“什么,只有你们四个?”
拉莫斯的嘴唇弯了弯。“我们……我们很荣幸能够回应安格隆大人的召唤,并在强大的征服者号上提供我们的服务。我们只是惊讶于他的任何一位百夫长都不愿在这重要的时刻露面。善变和不可靠的安德拉斯塔家族已经辜负了第十二军团,它的原体和战帅的新生帝国,直到最后,特瓦家族都将——”
洛塔拉走到一旁,把他邀请上船,仅仅是叹了口气,耸了耸肩。
“给您一个忠告,先生,”她说。“我会把所有这些想法都藏在心里。”
有点泄气的导航者走下了坡道,但在脚触碰到其下的甲板时突然停了下来。他颤抖起来,皮肤变得苍白,他的侍从们则关切地揪住了他的衣袖。
“哦,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他喃喃道。“实在是太奇怪了。”
“先生?”
拉莫斯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杖。他又迈出了一步。 “征服者号……她不再是我们记忆中的她了。这里……还有些……别的东西。我们能感觉到它弥漫在四周,甚至藏在她的铁骨里。它异常地渴望鲜血,并且渴望……获得自由。它不喜欢我们。”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破旧的花边手帕,轻点了几下他的脖子。
“对,它一点也不喜欢我们。”
一名武装人员在舱门外空荡荡的走廊里点燃了一根烟。洛塔拉在走过他身边时把它从他嘴里扇了出来。
“等你遇见卡恩就知道了,”她转过头喊道。“他也会恨你的。”
拉莫斯和他的侍从努力地跟着她的步伐,大摇大摆的守卫们轻松地在他们周围围成一圈,怀里端着关着保险的激光卡宾枪。偶尔她会看到一个垂头丧气的船员或军团奴从在前面偷偷看他们一眼,随后再次躲回阴影之中。征服者号继续在他们周围呻吟着——在这更接近船中部的供能区域,这听起来更加令人不安,就像一个巨大空荡的胃。
洛塔拉伸出一只手,拉莫斯适时地把他的瓶子递给了她。她失望地没有尝到她渴望的凉水,而是某种香气颓废的酒。
至少,现在这还凑合。
“我想告诉你,你之后会习惯你描述的那种不安的感觉的,”她叹了口气。“但你不会。稍微放心一些吧,你们在导航者房间里可以略微和它隔开一些。我猜那里是整艘船上最舒服的地方。”
他们经过一具躺在甲板上的尸体。那个年轻人已经死了几个星期了,他那破破烂烂的制服上所有的军衔徽章都被撕掉了。他的手枪也不见了,靴子也一样。
拉莫斯捂住了嘴。他的侍从在登船后第一次完全沉默了。
洛塔拉把瓶子还了回去。 “抱歉。我们的维修人员有些……”
她无法聚集起说出这个借口的力量。
幸运的是,在电梯停止运作的现在他们只需要爬九层就抵达了建立临时医疗站的军械库。在他们走过一段通往那里的迂回走廊时,前两个武装人员退缩了,导航者的一个侍从也发出一声惊呼。
一个阿斯塔特把守在宽阔的门口。两把崩刃的斧头轻松地握在手里准备着,他曾经洁白的战甲上现在沾满了陈旧的血迹和其他污垢。他围着一件链甲,三个小得可怜的头骨挂在皮带上。
战士没有阻拦洛塔拉,或者陪同着她的其他凡人。他只是透过冰冷的翡翠绿色目镜看着他们,微微在两脚间调整着重心,呼吸声在头盔的传声缝里传出。
碰撞造成的伤亡估计并不统一,因为现在旗舰上的船员并不能确定,而且人员一定不够对那些受损最严重的区域开展任何有规划的清扫。那些完全失压的舱室已经被自动封死,洛塔拉也被迫接受在一段时间里都会是这样了。她自己已经在另一侧的内部舷窗里看到了在太空中被冷冻的尸体。
即使是这样,这里也有着许多尸体。
很多尸体已经装袋了。但在裹尸袋用完之后,他们就被拔下来的衣服遮盖,或者包裹货物的帆布,又或者是任何可以手边的织物。甲板全被染成暗红——现在这种样子已经遍布整艘船的大部分地方了——而剩下的几个医疗专员看起来也更像是见习屠夫。
谢天谢地,卡恩正在被治疗。药剂师卡格斯正蹲在他穿着盔甲的胸口上,把他的脸重新钉在一起。
制服他花了好一阵功夫。他的疯狂在阿斯塔特可以来帮忙之前又夺走了另外两个舰桥船员的生命,卡格斯给他注射了能够杀死一只欧格林的镇定剂。在卡恩将近两个小时后恢复意识之后,他出奇地协调,并且没有这段时间的任何记忆。
洛塔拉不确定这是否有必要,但连长的手臂正被那个阴沉苍白的食尸鬼斯凯因和他的毁灭者小队里的一个人控制着。士官抬头看向她,露出一个笑;他或许是故意想要展露出鲨鱼一般的样子,但她在他的嘴里看到的空隙比牙齿要多得多,而且鲨鱼也不会流口水。
“旗舰舰长,”他喘息着说,绷紧了自己改造过的声带。“我们正在想办法弄明白是谁给他留下了这些新伤疤——是梅茨格雷号的舵手,还是你的导航员。或者说,前任导航员。我从没见过有人能割伤他的脸,甚至在角斗场里也没见过。这件事需要弄明白。或许我们还需要解决一个矛盾呢。”
洛塔拉没有回答。她已经习惯了看到卡恩浑身是血的样子,但每次那些血大部分是他自己的血的时候他的样子都会显得更明亮和不安。
她转过身。拉莫斯和他的一群随从都死死地盯着他们自己的脚。
“卡恩,”她喊道。 “他来了。”
她得到的回答只有一声质问的咕哝。洛塔拉挥手让拉莫斯上前。
'来自斯卡斯洛克号的首席导航员。他是特瓦家族的。是我们能找到的唯一和安德拉斯塔没有血缘关系的”
拉莫兹深深地鞠了一躬,甚至放低了法杖。“大人,我们很荣幸能为您和原体服务。您一定不记得这种小事,但几年前,我们是尼莎女士的随从。”
卡恩咆哮起来。“别再提那个名字。那个意志软弱的婊子。”
洛塔拉停下来斜着眼尖利地看了拉莫斯一眼,最后准备继续交涉。“他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好的了。没有其他人够格,全都不能为荣光女王级战舰导航。”
令她惊讶的是,卡恩没有进一步的抗议,他只是在药剂师的重量之下不耐烦地扭动起来。
“你还没弄完吗?放血的混蛋,从我身上下去。现在就下去。”
卡格斯站起来,在一个皮革手套的背面擦拭着工具,两个毁灭者同时将不情愿的病人提了起来。
“血腥的卡恩,重装上阵!”斯凯因笑着说,拍了拍他的肩胛。“愿你——”
卡恩用光着的手猛地打在士官脑袋的侧面把他打倒,让他撞在了一个空着的弹药推车上。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个人都没有说话。
“我们在哪里?”连长问到。他的脸在刚刚钉下的金属周围略显浮肿,左眼半闭着充满血丝。“你。导航者。你至少能告诉我这件事吧?”
拉莫斯还是没有抬头。“我们正在星图上对照舰队的位置,大人。我们相信这里是卢萨开辟地的周边。而且一定是在当地星系的探测范围之外。”
“卢萨。多恩征服的地方。我们可能遭遇第七军团吗?”
“可能性不大,”洛塔拉回答。“报告显示他们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在太阳星域外活动过,所以我估计在到达王座世界之前都不会遇见他们。如果那还是我们的计划的话。”
飞船在他们脚下微微晃动。卡恩粗略地看了一眼房间里成堆的尸体,随后毫无仪式感地转身准备离开。“把它们全都烧掉。别管什么仪式了。还有立刻把我们的新导航者安装到位。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一直在计划我们对一个个星系攻击的是奥瑞利安大人,他现在不在了。我们没有目标了。”
“我要开战不需要洛嘉的批准,”卡恩吼道,跨过斯凯因无意识的身体。“我们现在只能靠自己了,珞塔拉。我们要为我们自己的原体服务。不是其他人。”
她疲惫地点点头,重新绑起身后的长发。“所以,你要去哪里?”
“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已经有超过一个月没有洒下敌人的血了。我是该告诉安格隆他的兄弟把他扔在这里等死?或者直接问他下一个想让我们杀的人是谁?”
军团守卫向一旁退开,但卡恩不稳地停在了开着的门口。他把手掌按在黑铁舱门上,慢慢地把一只耳朵贴到了金属上。
其他的吞世者看着,并不理解他们看到了什么。
“出什么问题了吗?”洛塔拉问了出来。
“有可能,”连长轻声说道。“很长时间里的第一次,我听不见父亲的吼声了。”
何种亚空间的法术才能将塑钢和精金全都变成鼓动的烂肉?我在回到努凯里亚以后已经数次走过这些走廊,但它仍让我感到不安:通行区域中飞船巨大反应堆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像真正的心跳了。
不过现在,心跳之外的安静让我更加不安。
曾经,这里是通往安格隆胜利大厅的宽阔大道。前厅和一扇大门,宽阔的阶梯一直往下,一直往下。在最早的日子里,在德锡安之后,我们中的少数几个站在这里,明白了他漫长的寂静可能带来的消息。
这些肿胀蠕动的墙壁几乎已经完全覆盖了铭刻在头顶拱架上的远古箴言。
IRA VINCIT, IN SANGUIS LAVANTO (愤怒与胜利,于血中洗净)
的确,现在的十二军团已经沐浴在鲜血中。
两个战士站在这句铭言下。他们臃肿的铁骑型终结者盔甲在来回踱步的地上留下了凹陷。他们穿着红色和黄铜的铠甲,模仿着原体在大远征后期所用的火星型盔甲。
我们,我们每个人,都是安格隆在某种层面上的映照。或许是他破碎精神的碎片?
“吞噬者,”我说道。“让开。我要过去。”
第一个举起他的闪电爪拦住了我,能量在锋利的爪间跳动。但在他夸张带齿的护颈之上,他的眼睛非常疲惫。
“停下,连长。你在这里不受欢迎。”
他的名字是塔鲁格。一个并不重要的百夫长,他在我杀死了他的前任布洛克之后进入了原体类似荣誉卫队的组织。塔鲁格根本没有证明自己来得到这个职位。
他不是军团的冠军。
我没有停下脚步。我径直走到两人面前,第二个战士伸出他的链锯长戟开启了开关。
终结者铠甲沉重的马达声暴露了他。在他异常明显的攻击前的瞬间,我用一只手把刀锋砸开,用脚踩断了戟杆。
塔鲁格用他的爪子向我挥出一击,又是一击。落地。转身。转到他身后。另一个阿斯塔特想要抓住我,把我控制在夺命一击的位置里。他的力量巨大无比。我肺里的空气被迫压了出来。我抓住他腰间的复合型爆弹枪,按在他光秃的额头上。
一枪。
脑浆,黑血溅出。
到现在为止,我已经杀了多少吞噬者了?我还要杀多少?
死掉的战士向后倒去,把我一起带到了地上。我用了几秒才从他痉挛的手臂间挣脱出来,把枪扔到一边。
塔鲁格震惊地站在边上。他又微微举起了他的爪子,但在我通畅无阻地走进他的防备中时向后退了半步。我能感觉到刀锋的力场磨蹭着我前臂上的毛。
我靠了过去。他的肾上腺素在飙升。我的声音是一阵尖锐,冰冷的耳语。
“安格隆知道你的名字吗,塔鲁格?我不这么想。让开。”
他咬紧了牙齿。他不是在对抗我,而是在对抗他的屠夫之钉。我可以像曾经读懂我父亲一样轻松地读懂我的兄弟,而塔鲁格自保的想法很快超过了想要与原体最喜爱的儿子继续比试的需要。
“他妈的,卡恩,”他嘶叫道。“我希望他把你活剥了。”
我无言地瞪着他,同时把门栓解开,推开了门。他转开了,用喘着气的喉音骂着努凯里亚语。
不是军团的冠军。并不够格守护我们的原体。
如果我们还有能够守护的原体的话。
我面前黑暗的台阶一直向下延伸到现在安格隆的地牢中。我慢慢地走下,用靴子踢开覆盖在上面的脏污。空气非常污浊。我控制着我的呼吸,迫使我的心跳慢下来。
不要恐惧。不要展露恐惧。不要显露怜悯,不要怀疑。
原体和我已经玩过这个把戏很多次了,而我也试着从每次挨的打里学到些什么。
最后一级台阶让我来到了胜利大厅的地板上。
“父亲?”
我定住了。那句还未凝聚在我嘴唇上的话被另一个声音说出,让我不知所措。
我扫视了一圈黑暗的房间。颅骨堆间的空间。高耸的拱顶。唯一的光源是从我身后的前厅传来的。我慢慢地,小心地又向前踏出一步,碎骨在我的脚下裂开。我不能看见我的原体,但至少我现在知道他还在这里。
半个阿斯塔特——他的下半身——如同一个被扔掉的玩具一样扭曲地倒在石板上,上面覆盖着突出着的断裂椎骨。他战甲的陶刚上有着巨大的牙印。我并没有发觉质疑他是谁,还有他剩下的身体在哪里的必要。
又是一步。又一步。我小心地把背靠在最近的墙上,让我的视野适应黑暗。
在那里。
安格隆的眼睛闪着地狱般的光,但那已经比我上一次在这里站在他面前时候好多了。那时,他非人的凝视凶狠可怕,我们中没有一人能够面对那视线。那时众神最致命创造的杀意凝视。
但现在恶魔王子看着我的眼中有……警惕?
他蹲在他王座的阴影里——这对他亚空间赐予的体格和样貌来说并不失威严。
不。他不是蹲着。
是畏缩着。
我不能理解我所见的东西。屠夫之钉的滴答声在我的耳边和意识里同时如同动脉瘤般鼓动着。
“父亲?”他又叫了一声。这是一阵野兽般的嚎叫,是一个已经无法发出嘶吼的喉咙的沙哑声音。但我会说,他现在听起来更像是他自己了。曾经的他。原本的他。那个崩溃的战士,在……在他……
我不知道正确的词是什么。我并不想知道。这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超出了我们任何人的能力。我们不再麻烦自己去想了。
他巨大,带爪的手指划过王座的边缘,更加向朦胧中退去,从我旁边远离开来。
“父亲……结束了吗?”
他又挣脱了他的锁链。我能看见它们散在地上。没人能够囚禁住安格隆。不能长久地囚禁住他。但是,他已经在努力不离开这里了。
我整理好自己,小心地半鞠了一躬。移开眼睛就是在自寻死路。我正用凝视控制着一只脱缰的野兽。
“大人,我是第八连的卡恩。”
“恐虐……”
“是卡恩,大人。”
安静。然后,“掘墓人卡恩。对。对,我记得你。”
这是他几个月里最清醒的一句话了。难道我能斗胆希望,胆敢祈祷这是更多恢复开始的迹象吗?或许奥瑞利安大人为他准备的救赎也将到来?
“另一个白皮在哪里?”
“大人?”
“那个有视野的人。我没有感觉到她在附近。那个……那个……”
他正用尽全力在想一件他不能想起的事情。
“首席导航者安德拉斯塔。我很抱歉地通知您,大人,她死了。”
恶魔动了一下,干燥的骨头在他无比巨大的重量下被压成齑粉。“是你杀了她吗?”他问。这个问题让我略微有些意外。
“我没有。她是自杀的。”我想象着这场谈话所有可能发展的方向,决定任何更多的细节都是不必要的风险。“我们并不能确定原因。我们已经安排了替代人员。”
原体慢慢地伸手拿起了他的剑,半埋在大厅的废墟中,但并未遗忘。在他的拳头握住斑驳的皮革剑柄时,刻进黑色金属里的铭文开始闪出邪恶的光,让我的屠夫之钉在脑后开始嗡嗡作响。这把武器不像血子,或者黄铜之牙,或者任何安格隆曾经拿过的武器。它是专门为他打造的,它也一直保持着饥渴。
我曾经见到过它劈开帝国坦克的装甲。
但他现在并没有拿起巨剑。或许他只是想要想起它在手中的感觉。他身上的铁链刮过石板。
“如果没有人夺走他们的头颅,他们会活多久?”
我不能记起上一次我们说过这么多话是什么时候了。我慢慢地,小心地坐到地上,一直保持着我们的眼睛注视着对方。我会回答任何问题,不管是多么浅显的问题,只要能让他保持这样的状态多一会儿就行。
“凡人很虚弱,大人。如果没有外力干预,他们只能存活不到一百年,而其中大部分时间也都在痛苦中度过。但尼莎 安德拉斯塔女士比那要老一些,而且她的意志异常地不坚定。她或许是不允许自己去理解您的军团正在变成什么。”
安格隆作为一个能够释放如此不自然与不可预测狂怒的生物竟变得如此平静。
“我的军团,”他吼道。
我没有回答。我后悔和他坐的这么近了。
“它在变成什么,卡恩?”
狱卒和玩物这种词毫无遮掩地跳进我激荡的头脑中,几乎让我抽动了一下。我不觉得恶魔王子可以看透我的想法,但这两个词依然让我感觉不忠不敬。
我考虑着我的回答。
“我们在跟随您,大人。我们会跟随您直到永远。”
“为什么?”
“因为您是我们的父亲。”
这句真相好像让他困惑。他上下打量着我,然后看向他的爪子,他的前臂,他折起翅膀的尖端,在手腕上沉重的铁镣铐上停留的时间比我想得更长一些。随后他摇摇头,那些围绕在动物般的脸周围的长发绺电缆纷纷作响。这就像是看着一个意识被锁定的机仆试着理解《泰拉伪经》中无数的虚伪话语一样——那曾经能够理解的头脑,现在在过去的回忆和对未来的承诺之间被撕成碎片。
“我不是你的父亲,掘墓人。你不像我。我不应该在这里。”
这些话刺痛了我。一直都是如此。
慢慢地,安格隆开始从王座后站起身。他笼罩在我头顶,巨剑拖在手里,他佝偻着的肩膀把挂在头顶的空荡灯架挤到两边。
我保持着声音平稳不变。“我们只想让你欢心,大人。我的兄弟和我,我们——”
“我不应该在这里,”恶魔再次嘟囔起来。他的注意移到了楼梯尽头的门上。他的眼睛正变得越发凶狠。我需要把他拉回来,把他保持在这越来越稀少的清醒里。
我脚边的石板上有一顶残破的头盔。这应该够了。
“您还记得红沙吗,大人?”我快速地问道。“您还记得肆意屠杀的荣耀吗?您还记得它的意义吗?”
安格隆抽动了一下。他再次看向我,鼻孔里喷出一阵热气。
我继续说了下去。
“当我们找到您的时候,我们不知道您想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完全不知道。我们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得到您的认可。在您的起义结束后不久,努凯里亚的统治者,那些高阶骑士就与基里曼达成了和解,毫不迟疑地加入了奥特拉玛帝国。尽管您不允许我们回到那里,我们也想要纪念您和达什伊角斗士在无意中为我们做出的牺牲。为了帝国的牺牲。”
我从地上捡起头盔。目镜已经碎了,格栅向里凹去。
原体的表情无法解读。但他还没有杀了我。这已经算是个成就了。
我用手把头盔翻转过来。
“这里——屠杀的双头印记,就像尖角一样。当一位竞技场中的战士意识到他的意识正在崩溃,在他们溅出太多鲜血,已经无法在任何其他事情中获得快乐时,他们就会带上这个来警告他们的敌人。下面的比试将血战到底。我和我的兄弟都认为宣布自己已经无可救药,万劫不复是一件勇敢光荣的事情,大人。”
“于是,在战犬成为吞世者的时候,您麾下的许多老兵都喜欢这样装饰他们的头盔。我们想让您知道我们在与您一同哀悼,我们在您身边参加的每一场战斗都将是至死方休的血战。”
“你们不应该这样!”他吼道。“这不是你们的职责!”
“那您还记得那结局并不美好,对吗大人?我们想要了解您的过去,而您为此杀了我们。我们想要庆祝枷锁的断裂,而您为此杀了我们。我们想要教给您帝国战斗的方法,但您却把屠夫之钉砸进我们的头里,让我们永无止境地自相残杀,省得您自己动手。”
安格隆不加警告地发出一声非人憎恨和狂怒的大吼,吼声甚至能够震动我的盔甲,并用巨剑挥出一道弧线。他的颅骨王座,那座我们在他的命令下建造的王座,在瞬间就被完全摧毁。
粉碎的牙齿和碎骨如雨般落下。
我尽可能地在我敢的时间里闭上眼睛——而这也之有一两秒钟。恶魔正在沉重地呼吸着,离我的脸不足一米。当他说话的时候,我能看见尖利的铁牙在他的嘴里闪着光。
“如果你想向我证明自己,军团的卡恩,那你必须穷极这条道路。我们生来就是为了流血,但众神的恩赐不会轻易降临。你必须为此献上鲜血和头颅。足够淹没群星的血,数不胜数的头颅。那个圣战战士也会这么告诉你。”
“您是说奥瑞利安大人?”
安格隆好像并不认识这个名字。
我慢慢吐出一口气。“和我们担心的一样,大人,怀言者抛弃了我们。我们的舰队现在孤立无援,位于极限星域深处。”
“那你们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为什么要把我关在黑暗里?”
“这是您的旗舰,大人。您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和你一起流血,让您可以留在这里。”
他颤抖起来,用力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几乎是呜咽的悲鸣。“不。不。军团不是我的,再也不是了。血神在召唤我。他在召唤我到他的身边,去……去……”
“大人,我向你保证,我们可以自由地——”
“不!”他尖叫道。“现实本身正束缚着这无用的身体!我的力量正在衰退!我本应比现在要强大的多,但你们……你们却不让……”
原体开始抓挠自己的脸。
“这不是自由!这是奴役!”
我跪倒在地上。看见他这般受苦让我的灵魂也饱受痛苦,而且我清楚我们是因为自己的自私才把他关在这里的。这远远不是为了屠杀而屠杀。为了我们的罪,我们照着洛嘉说的把安格隆囚禁在了物质宇宙中。
我们只是不想再失去父亲了。
我不想再失去他了。
但,如果失去自我是永生的代价,那我也不想走上他的道路。我不想要失去他,但我不会失去自我。
恶魔王子站直了,展开的那对皮革翅膀宽阔到几乎碰到了大厅两侧的柱子。他蹄子下的地板开始颤抖,异世界的能量在周围沸腾。他再次吼叫起来,把尘土从拱架上震落下来。
“我要鲜血!血!血祭血神!为我的主人恐虐献上鲜血!”
剑锋上的铭文与他的漆黑的心脏一同跳动,让他那身在地狱中锻造的盔甲边缘更显狰狞,我等待着他把我的头从不够格的肩膀上砍下。
***
一个多小时之后,卡恩才回到舰桥。他用一只手松松地拿着他的头盔,标记着百夫长的鬃毛凌乱地散落开来。
洛塔拉的手指在制服领口里不停地摩擦着。她脖子上的皮肤一阵发麻。
“我不知道你这次能不能回来,”她轻声说道。“发生了一次严重的颠簸。我们失去了上层左舷的维生系统。以防万一,我已经命令把登船甲板完全封闭。”
阿斯塔特在走过时看了她一会儿。“你剃头了。”
她耸耸肩,走上指挥高台,把战斗小刀收进鞘里。
“剃了。这里太热了。”
扭曲他表情的那个笑很残忍,但也很短暂;卡恩在他眼下的钉子处流下一小股血的时候咧开了牙。那看起来几乎像是一道红泪。
“维尔-科雷达在哪儿?”他问,把血擦去。
“在监管维修工作。”
“把他叫过来,洛塔拉。我需要他的能力。”
旗舰舰长叹了口气,坐在了王座上。从她坐着的地方看,卡恩在她眼中如同剪影般飘忽不定。他的注意集中在肮脏不堪的地板上。
“喜欢你的杰作吗?”她问,尖锐地弹了一下舌头。“如果你想,你可以自己拿个刷子把它刷干净。但我应该也不需要告诉你如果没有水的话血迹几乎是洗不掉的。”
他没有回答。
洛塔拉摩擦着她的扶手上的黄铜按钮之间并不存在的污垢。“所以……安格隆大人有给我们下达新命令吗?我们有明确的目标吗?”
卡恩摇摇头。
“那么,我的大人——你的命令是什么?”
他步履沉重地走回高台左边的位置,小心地放下他的头盔。
“让特瓦大师舰队里的其他导航者讨论,”他回答。“计划出一条到离这里最近的有人居住的星系的航线。如果我们想让我们的原体撑到王座世界,我们必须献上祭品。”
吞世者的舰队撕开太空,征服者号冲在最前面。旗舰追踪着她受损的几支熊爪舰队,巨大的电磁鱼叉在她焦急加速的时候在伤痕累累的船体上铿锵作响,这种武器除了造成立刻的流血外没有任何其他战略意义。
冰冷贫瘠的特克里是他们到达的第一个世界。这是罗格 多恩在大远征巅峰时期建造的一座大型城堡建筑群,在原先的设计中,这里可以作为后世统治卢萨众多人口的堡垒。在那更加纯真的日子里,对银河统一和帝国真理的理念被广泛接受。即使是第十二军团也被迫承认或许有一天,他们能够一劳永逸地放下武器。
当然,再也不会这样了。
他们没有进行轨道轰炸,没有太空战的辅助。吞世者仅仅是冲上星球,绝望地想要再次踩上坚实的地面,两手各持一把武器大开杀戒。天空在数不胜数的空降攻击下被压成一片黑暗,从高山上的关卡到冻结的海面上全都布满了落下的阿斯塔特,而防御者也明白他们已经输了。
塔南塔里斯军团的一组引擎——这个星区中唯一的一组泰坦力量——接管了当地卫军的指挥。他们部署在城堡下的低地处,护教军位于两翼的工事中,他们能让叛徒每前进一寸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但在第一波叛徒的空降仓落在西北的文明中心时,星球总督发现他们完全理解错了吞世者的目的。
军团不是来击毁堡垒的,而是来屠尽特克里上每一个的男人,女人和孩子的。
屠杀持续了几天几夜。在通讯网络依然能够运行的时候,公开频道充斥着痛苦哀嚎,投降和求饶的祈求,最终全都化为一阵杂音。
在第八天,在最后一架泰坦倒下之后,一道可怕的阴影终于在城堡最高的塔上绽开双翼,一道猩红的闪电劈开了头顶的云层。
在百具尸体燃烧的狼烟中,恶魔安格隆把他的黑色巨剑举向天空,在他嗜血疯狂的战士冲破城门的时候发出亵渎的胜利战吼。
看来,维尔-科雷达很了解我。
大贤者重铸了血子。现在他也重铸了我。
22
我将披上鲜红,黄铜与青铜,全都是刚刚从军械库取出,并由我亲自改造,尽管我并非吞噬者。我唾弃塔鲁格和所有其他人。我们的原体是一个新生的亚空间生物,一位鲜血王子。他并不需要军团提供的任何保护。
或者,我现在正身披传说中最能取悦我们新神的色彩。
但我不会失去自我。
23
我的许多兄弟都追随着我的做法,他们现在也在战场上追随着我。脑中的烈火让我们的血液沸腾。我们每一次挥下刀刃,面前的冰雪都会溅上圣水。
24 25
我们将踏上八芒星之路。
我们将背负上肆意屠杀的职责,即使我们的原体不允许我们这么做。
我们将要起义,就像他当时起义一样。
我们将要杀戮,不只是因为我们被命令如此,而是因为我们为此而活。鲜血,和痛苦,再无它物。
26
我最后加上的是我所能想象的最纯净的崇拜方式,在我的显示器的一角上明亮地闪着红光。它平静地调和了屠夫之钉剧烈的滴答,滴答,滴答……
维尔-科雷达真的很了解我。
27
一个计数器。对我技艺的衡量标准,拴住我灵魂的绳索。
其他人怎样都无所谓,但我不会迷失自我。
28
我不会变成我们的原体那样。
29
30 31
这不是曾经兄弟间的较量。这是我向血神献上的祭品。我将用敌人颅骨的数量来证明我的价值,因为它们是我在每场战斗结束之前可以取代我自己的生命所献上的祭品。
特克里。赫尔干一号星。达布罗斯科,还有它全部的三个月亮。斯汀尓。帕拉克斯轨道上的城市。另一个世界,名字我已经忘了。纳布六号星。纳布二号星。德鲁格。
还有更多,更多,一直到神圣的王座世界本身。
32 33 34 35
我父亲的名字是安格隆。这个名字是他所剩下的一切了。
这都要拜洛嘉所赐。
总有一天,他会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