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錘40K原體系列故事翻譯丨《帝皇的建築師》


3樓貓 發佈時間:2022-03-26 15:50:51 作者:薄義雲天 Language

帝皇有著對全人類的夢想。
但這些夢想和他臣民的夢想並不一樣。
奧利維亞正在經歷他最討厭的夢魘。他看著鋼鐵巨人屠殺著成群的無臉人,那些抽象的身體說明他們並不是人類。他們稜角分明,尖尖的手腳,就好像他們是用紙折出來的。但他們的確是人。他們的尖叫和鮮血讓他絕不可能認錯。
奧利維亞在記錄著這個場景。這裡有多少紙人被殺,那裡又有多少被別出心裁地殘殺。他以自己能做到的最快速度寫著。不知為何他的筆是一隻仿古的鵝毛筆,用一根真的羽毛做的那種,而不是他在工作中常用的自動抄錄機。紙張在他的大腿上永無止境地延伸出去。他想要記下他看到的一切,飛快地在紙上寫下屠殺的所有細節。他做不到。這不可能,但他停不下來。他身後有著什麼殘暴的東西。它對他工作的不滿籠罩在他身上。奧利維亞啜泣著;他的筆跡變成一片不可辨認的塗鴉,他書寫的速度快到把筆桿折斷,讓他的手腕生疼,但他不能寫下令那東西滿意的文字。紙人成片地死去,被鐵拳打碎。他們的血如墨水一樣流淌。
那東西靠近了。它要傷害他。
“看吶看吶——那太美了!”
他不能把這些都記下來!
“奧利維亞,醒醒!”
奧利維亞抽動了一下,喘著粗氣醒了過來。他妻子平凡的臉迎接著他,她溫柔的眼睛裡閃出疑問。
“你還好嗎?”她問。
奧利維亞把汗從臉上抹去。“我沒事。我沒事。”
“你做噩夢了嗎?”
“我說了我沒事,瑪麗薩,”他尖銳地說。
她奇怪地看著他。他不覺得她知道他現在有多恨她,儘管他已經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展示給她看了。這點也讓他討厭。她的一切都讓他討厭。
“看,”她說。“我們到了。”她指向他們座位邊的舷窗。
他們是夫妻,瑪麗薩和奧利維亞,在漫長的三十年前歸於了他父系的勒龐名下。生活待他們不薄。他們身居社會高層,比帝國的普通人吃的更好,過的也更好。他們的階級高到就算是把他們從太空船接到世界上的駁船都很豪華。
在被行星內航行時沾上的塵土弄髒的玻璃外有一顆星球。雄偉的湖泊和山頂的積雪反射著光線。沒有能被叫做海洋的東西。幾乎覆蓋所有地表的大陸上顯出一片綠棕色,在山巒中褶皺起來。如果一顆星球是一張人臉,那這顆就是一個老女人。奧利維亞和瑪麗薩已經到過十幾個世界了。他已經習慣了進入星球時的壯麗景色。重複總能沖淡美麗。
瑪麗薩還是很開心。她孩童般的好奇讓她的丈夫感到厭煩。又一項不會受人感謝的任務在地表上等著他們,又是一次毫無意義的試圖完成不可能的追逐,尋找那些根本不在意他們在做的事情的存在。奧利維亞對這一切都感到厭煩。但瑪麗薩在每個讓人心煩的項目後都在變得更加狂熱。
這是非常難得的榮譽,記敘者協會在奧利維亞和瑪麗薩得到這項職務的時候是這麼和他們說的。他們當時還沒有結婚,而奧利維亞也相信了他的上司。
原體生平的編寫者。他們之中只有被選中的極少人才擁有這個頭銜。他們自豪地接受了。但在追逐了不願和他們說話的半神四十年以後,奧利維亞真恨那個年輕氣盛的自己。他的人生被浪費了。
瑪麗薩從沒有失去她的熱情。
“奧林匹亞!”她的驚訝讓她忘記了呼吸。“佩圖拉伯的家園世界,鋼鐵勇士的原體。看吶奧利維亞,那真是個美麗的世界。太美了。”
“對,”他毫不在意地說。“太美了。”
對瑪麗薩來說,一項近乎神聖的任務靠近了。對奧利維亞,一場懲罰。
她在以為他沒看到的時候親吻著她的雙頭鷹掛墜。飛船開始下降。
“帝皇保佑,”她輕聲說道。 意識在發育中的大腦裡一點點構建起來。如同一顆星外的光環聚集那樣。在時間和引力的作用下一顆星球誕生了。有誰能預見塵埃能夠組成世界呢?塵埃與星球之間的分別模糊不清。在什麼時候一個變成了另一個呢?一個胎兒的細胞是在何時從眾多的獨立個體聚合成一個生物呢?一顆新生的心臟何時第一次搏動?一片溫暖水池裡的化學反應何時脫離外界控制,開始自我進行呢?化學反應又是什麼時候成為生命的呢?每個階段的分界線是什麼;哪個瞬間與上一個瞬間分別開來;又是什麼標記著到下一個瞬間已經到來呢?一樣東西在成為不同樣子之後就可以驗證自己,但這兩者之間的時候呢?如此短暫的階段該如何定義?
這種想法不加邊界地四處飄蕩。終有一天它們會寄宿在一個幾近神明的超凡存在的頭腦中,但在那之前,它們只是互相吸引的碎片,集合起來成為某些更大的東西,就像一個由塵土組成的世界,或者一個細胞組成的孩子,或者從元素濃湯中出現的生命。
如此意識誕生了。
那存在的身體外只有溫暖的黑暗,還有一尊人造子宮機械的工作聲。曾經還有聲音,一個觸摸塑形的身影,但現在它們不見了。
在兩個形態的變化中,那個變化中的物體可以被稱作是它將要成為的物體和曾經的樣子這二者中的一個嗎?中間有多少狀態?一股無盡的陰影,還是無窮近似的微微變化的片段?
那存在感覺到一個巨大到扭曲周圍時空的東西緩慢,貪婪的拖拽。
是引力,那存在想。引力造成影響。影響導致變化。
那存在的重心發生了變化。它的核心外的顫抖和彈跳。外部刺激給予了它對自己身體的認識,他明白了他是男性。在那之前,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身體。現在他知道了:四條肢體,一個身體,一顆頭,光滑的皮膚感覺到了液體的振動和從外部傳來的熱量。
那存在把所有的這些東西都看做了他的一部分。刺激的增加提示著他把自己從其他東西里面分離出來。身體,液體,外殼。那就是他的一切。外殼在壓力下嗡嗡作響。液體如潮汐般晃盪。
高密度合金,他想著那外殼。他認識它的強度。他在自己之中也感覺到了一樣的力量。
加速度把他壓了上去。不是他身體一部分但連接著他的東西拉著他。他意識到自己和外殼並不是一件東西,但他和它連接在一起。
他也意識到,我在墜落。
聲音作為一陣沉悶的轟隆聲回來了。隨後是一股高熱。引力拉扯著他,加速度推動著他。一種氣體般的介質阻擋著他的行動。
大氣,他想。星球。
下落持續了幾分鐘,隨後劇烈地停下了。他到達的衝擊力從他封閉的世界外傳來。光線從裂縫裡照進來。那溫暖保護他的液體流了出去。
劇烈的咳嗽,他發現他有肺。
在他取得意識的短短幾分鐘裡,外殼已經從他的一部分,變成一個外部的保護,再是一個束縛。它將死的機器發出故障的響聲。那存在拔出扎進他皮膚的黏滑管子,掙扎著從金屬裡逃了出來。
冰冷的空氣刺痛了他。白光讓他盲目。他的身體和他正聚集起的意識一樣超凡,快速地應對環境的變化做出了調整。
他看到一片崎嶇的地形。
石頭。他想。沉積的形態。山。上升的構造。天空。星球大氣的包裹。他在感受到所有東西的時候就知道了它們的名字和本質,就像一個家長在他看到那東西的時候往他的耳中說著話。
他滾到地上仰面躺著。蒸汽從他赤裸的身體上升起。他的外殼,他的運輸工具,他的子宮,立在山間流出油膩的液體。銀色的表面已經被燒黑了,但刻在邊上的巨大的羅馬數字“Ⅳ”依然可以看清。
那存在躺在冰冷堅硬的石頭上盯著那機器。
我是什麼?他想。我是這個數字嗎?我是……四號嗎?
他不是一個數字。他很堅定地知道。他有一個名字。它立馬出現在他的腦海裡。
他握緊了被維生黏液粘滑的拳頭,用從未用過的雙腿站了起來。
“我是佩圖拉伯。”他向群山宣佈道。 和預想的一樣,原體並不在奧林匹亞。
與塔臺的通信令人迷惑。它們在飛機降落後還持續了很久。它說明他們選了最壞的時候到訪:達米庫斯,帝國總督和佩圖拉伯的父親,最近剛剛逝世,形式正在激化。他們不知為何沒能在著陸前收到這個消息。這些事情對他們任務的影響堪稱是災難性的。奧利維亞猜測收養佩圖拉伯的姐姐凱麗芬會接管政權,但奧林匹亞的政治絕非簡單明瞭,而勒龐家正好被捲進了這場激烈的動盪中。
他們向三個不同的權力機構發送了三次他們所有的文件。交流漸漸化為爭吵。最後,一個軍團代表被叫了出來。他和這個凡人文員的交流非常簡練,並沒有做出任何保證。
他們等了好幾個小時。一般都是這麼開始的。他們從來沒有被歡迎過。
勒龐家等在他們的飛船上。從軌道到地表的通信在大部分文明世界上都被嚴格管控,在軍團世界尤為如此。在現在的情況下,他們可能連太空港都出不了。又或者,如果他們試著離開的話,政府或許會讓他們消失在城市裡,變成其他人的問題。只要他們還在港口,他們就是一根刺,而刺通常都不會被晾在一邊。所以他們就保持著一種別人故意施加的煩惱等著。
“有人會來把我們趕走,”他說。這種事情沒有說出口的必要;這在瑪麗薩曾經還尊敬他的差事的時候就已經發生了許多次,隨後與軍團的交集讓他所有的活力都消耗殆盡。人是不能與神站在一個平臺上的。
我是個小人物,他想,我也沒有力氣繼續往上爬了。
他們在飛船單獨的一個出口等著。氣體在引擎冷卻的時候從通風口裡噴出來。現在剛到傍晚,從太空港裡噴出的汙染雲層正籠罩在最後一縷餘暉裡。西方的一片蒼茫天空透出平頂山的剪影。在東邊,星星在薄霧中掙扎。
所有的太空港都差不多。寬闊的平地被分隔成起落架和隔間。各種的飛船。像他們那樣的短程接駁船通常都和從地表到軌道的輕型飛機和從重要運輸任務裡撤下的只在星球裡飛行的載具。巨大的電梯,部隊運輸船和貨船,比建築還要大的船隻在其他地方圍著人造的平臺。對人類的頭腦來說,實在是太大了。它們的存在無比真實,但它們能飛的想法讓奧利維亞頭暈。如同環繞著港口的群山一樣,這些船好像是地形的一部分,而不是載具。
太空港在細節上微微有些不同,最顯著的就是它們如何改變周圍的地形。達米庫斯太空港在這點上異常壯觀。奧林匹亞上幾乎沒有平地,所以一整片山區都被削平來容納它。山頂被剷平,那些碎石填平中間的山谷。有兩座山峰在改變形態後留了下來,被雕刻成了巨大的阿斯塔特的形象把守著太空港的入口。
“他用力太猛了。”奧利維亞對著巨像點點頭。它們栩栩如生,姿勢中蘊藏著動感和力度。“上億噸的石塊都用來配重才沒讓它們倒下來。而且看看,它們在裝飾之外還是防禦工事。眼睛裡藏著大炮。太離譜了,”他說。
瑪麗薩用她讓人厭煩的真誠態度反對了他的諷刺。“它們是非常偉大的藝術品。”
“是嗎?你不覺得他這樣過分了嗎?”
“你應該更尊重一點,”她說。
你的尊敬真是太多了,他想。
“開心點兒。我們有本新書要寫,一次新的冒險!”她說。“想想我們將要知道的有關佩圖拉伯的一切。我們要寫的是他的官方生平。沒有比這更光榮的事情了。”
我再也不想要這種榮耀了,他想。“這不是我想用我的一輩子去做的事情,”他轉而說。
“你該高興一點。你還記得福格瑞姆嗎?”
奧利維亞點點頭。“他是唯一一個給了我們足夠時間的。”
“他明白為什麼這很重要,”瑪麗薩說。“這可能會再發生一次。”
他瞥了她一眼。“我不這麼想。”
“那告訴我你是怎麼想的,我親愛的丈夫。你最近和我說的話太少了。”那是對他的些許厭煩嗎?他希望如此;這給他自己的脾氣找了理由。
奧利維亞伴隨著尖利的鼻音吸了口氣。“福格瑞姆很虛偽。他太想要告訴我們他有多棒了。就像個孩子炫耀自己寶貝的玩具一樣。”
“你不能把原體看成孩子!”她說。
但他們就是孩子,他想。他記得福格瑞姆那矯揉造作的自我滿足。他是如此急切地想讓別人也看到他看自己的那種完美無缺的樣子,然後讚揚他。他很膚淺。奧利維亞失神地想起那次會面。
他失神得越來越頻繁了。
“你在聽我說話嗎?”她問。
他一般會在心中默唸一句回答。揭露出他真實所想的會導致爭吵。但他忘記了只有他自己能聽到他心中的想法。他又讓她乾等著了。他猜測他一定看起來很無禮。
“奧利維亞!”
“抱歉,”他說。“我累了。”
“你很煩吶!”瑪麗薩笑道。噪音又變大了。“我的丈夫,你不能兩邊都不喜歡吧。你在我們的對象不配合的時候不高興。你在他們和我們說話的時候又不高興。你肯定喜歡他們其中的幾個吧。”
“我喜歡沃坎。他不玩虛的。頭腦正直。”
“我們和他見面幾乎沒有一小時。”
“那足夠了,”他說。或許這不足以讓他們寫一本準確的書——但他們又什麼時候寫過那種東西呢?——但那對奧利維亞已經完全足夠了。他在那雙燃燒著的紅眼睛的凝視下肯定不能再多撐五分鐘。除了這些沃坎就是一個沉悶的人,過分嚴肅了。
“那多恩呢?你喜歡他嗎?”
“不,”他說。“你怎麼能喜歡任何一個呢?原體或許是偉大的存在,但他們的為人都太爛了。”
“他們不是給你喜歡的。”
“那他們又是讓人怎麼樣的呢?被人崇拜嗎?”他粗暴地說。
她看起來震驚了。這句話戳中了痛點。
“奧利維亞,我不知道是什麼奇怪的東西影響了你。我們度過了美妙的一生。我們一起寫了五本書了。”
五本里都是半猜半就的假設,他想,艱苦卻毫無成果的研究和醜陋的猜測被當做事實呈現。洛嘉直接拒絕他們見他。黎曼 魯斯甚至沒讓他們登上芬里斯。他可不想再來第六次了。
“而且雖然有些時候有困難,”她繼續說,“我們也都見到了銀河中最棒的一群人,甚至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人。”
她握起他的手。他試著不去抽動。他再也不喜歡她碰他了。
“你對這些一定很開心吧?”她說。
開心?他在心中暗自問到。對把一生都用來見那些會毫不猶豫地把我捏碎的東西見面感到開心?那些只為了自我滿足才和我們說話的東西?那些你,我曾經摯愛的妻子,崇拜的東西?
他覺得自己德不配位。哪個凡人能在這些原體面前正視自己的成就?太空港的樣子就是這個看法的一個佐證。奧利維亞永遠都做不到這種事情。鋼鐵之主的能力完全是在另一個等級上的。難道所有這些神不願和他說話有任何意外嗎?他和瑪麗薩在他們面前就是螞蟻。
瑪麗薩捏緊了他的手。他看向她。她的皮膚鬆弛。她的眼睛隱藏在周圍的皺紋裡。她曾經很美麗。他當時也愛過她。
“你很高興,對不對?”
他已經很久沒有高興過了。他發出了一聲模稜兩可的聲音。她看起來滿意了。
“看,”他說。他用這個機會把手抽了回來。他指了過去。“一輛軍團塗裝的蘭德速攻艇。有人來接我們了。” 在蛇怪(jalpida)撲向牧羊人的時候,他們正在追趕佩圖拉伯。在牧羊人的身上佩圖拉伯看到了和自己相似的部分,但他和他們並不一樣。他當時就知道了。他在他們面前跑著的時候想著這點。
他們對他一無所知。他們只想殺死那個奇怪的野孩子,他的牙齒被他們羊群的鮮血染紅身體上披著偷來的羊皮。
他輕而易舉地超越了他們,和他偷獵的山羊一樣輕鬆地爬上了陡峭的斜坡。他的敏捷似乎讓他們擔心。他敏銳的眼睛可以在遠方看清他們的小臉。他們很害怕,但還是在追他。他很佩服這點。
當佩圖拉伯聽到第一聲尖叫時,追他的人已經落在後面了。他繼續向上,朝著牧羊人不能輕易到達的高處前進。寒冷稀薄的空氣肯定可以給他提供庇護,他笑了。他越往上,尖叫聲就越小。
他就快要爬到一個能擋住他們視線的山脊了,但他在這時猶豫了。牧羊人的喊聲正在變得越來越絕望。
他回頭看去。
在山坡下,牧羊人正在遭受一隻十五米長的羽毛蛇的攻擊。它的身體很粗,和人的腰差不多。它長著尖牙的大嘴可以直接吞下一個人。那張嘴正在什麼東西周圍閉上了。它的脖子膨脹著。出於好奇,佩圖拉博等著那條蛇轉過來,想要看看它到底有什麼,然後在嘴裡看到了一個男孩的頭和肩膀。他正在被一寸寸地吞進蛇的嘴裡,很快就會被整個吞下肚。其他牧羊人用棍子打蛇,用長刀絕望地刺它。他們焦躁不安,心煩意亂。蛇沒有放開男孩。
他們為什麼不撤退?這個生物已經抓住它吃的東西了。它不會放棄它的食物,並且只要它抓住了男孩,它就不會吃他們。他們沒有可以傷害它的武器,但還是在繼續他們毫無用處的攻擊,讓自己身處險境之中。這不合邏輯。
佩圖拉伯想要離開。但他驚訝地發現他自己也想要阻止怪獸救下男孩。他考慮著這種援助牧羊人的直覺。他開始下山,隨後停住了。他快速發育的大腦計算著勝利的可能。他不覺得他能接受這種幾率。
巨蛇扭動了一下,快速地轉身超越了牧羊人的速度。它的皮毛把人砸倒,輕鬆地從岩石間逃走了。
其中一個牧羊人在野獸叼走它的獵物的時候喊地比其他人要大聲許多。他看到了年輕的原體,並用一種佩圖拉伯沒有聽過,卻能夠理解的語言向他喊著。
“幫幫我們!”他喊道。“幫幫我們!”
佩圖拉伯半成形的意識評判著牧羊人。他是弱者,又或者他值得被幫助嗎?
他想了整整一分鐘。
佩圖拉伯轉過身,繼續向著山脊而去。 迎接勒龐家的是一大團被包裹在盔甲裡的基因改造肉塊,這就是帝皇基因強化戰士的典型。他的臉強壯堅韌到非人的境地,脖子粗到讓他的頭看起來是肩膀的延伸,和一對如同奧林匹亞峭壁一樣的眉毛。奧利維亞本以為與阿斯塔特在一起的時間久了他就能更簡單地看出每個人之間的區別,但他發現這絕不是真相。他已經放棄觀察他們之間的差異了,轉而依靠他們戰甲上的標記來區分他們。
這個阿斯塔特叫克拉什·卡里斯。他是第四軍團的副隊長。
克拉什和他們一起坐在速攻艇擁擠的艙室裡。
“抱歉讓你們久等,以及原體不在這裡的事情。”克拉什在反重力推進器震顫齒根的嗡嗡聲裡被迫喊了起來。山脈的地形造成了劇烈的渦流,機器在其中彈跳著。“他在幾個月前去到沙克’塔拉達深海(Sak’Trada deeps)去了。大遠征不等人。”
“我們理解,”瑪麗薩也喊著。“如果可能的話我們會和原體見面,但我們理解他們對帝皇的職責比所有其他事情都要優先。”
這句話讓克拉什滿意,“應該如此。”
奧利維亞並不同意,但可以不提出來。他沒有這麼做。
“我們的生活一直都在追逐你們的基因之父,”他說。“他們從來不在他們應該在的地方,而且就算他們在,他們也從來不給我們時間。”
他要皺眉了,奧利維亞想到。星際戰士經常皺眉。他們做表情的能力被嚴重限制了。
克拉什皺起眉。
這就對了,奧利維亞想。他在其中得到了某種疲憊的滿足。
“簡單來說,我們,”奧利維亞在星際戰士不可避免的反對之前繼續說。“經常失望。”
“我很抱歉,但我們對帝國而戰,為了全人類的未來,”克拉什說。
“現在有戰爭嗎?”奧利維亞問。
“你在嘲笑我,”星際戰士冷淡地說。“我理解你們也有職責。你們沒有被忘記。佩圖拉伯本人命令我以最快的速度迎接你們。他很遺憾不能親自和你們說話。真心的遺憾。你們來的時間不巧。德米庫斯總督在一個月前逝世了。他的繼承問題有些麻煩。我們鋼鐵勇士在這裡人數並不多。我們並不喜歡參與政治,但我們沒有選擇。形式很緊張。”
他們沒有被忘記的消息讓奧利維亞想到了那些雕像,還有福格瑞姆。又是一個虛偽的,他想。
“你說的對,我們都有各自的職責,”奧利維亞說。“如果連征服銀河都算困難的話,那我們的工作就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了。”
“可惜的是人類的未來必須比過去更重要,”克拉什說。“目前維持穩定已經很困難了。”
奧利維亞聳聳肩。“你說是就是嘍。”
“我為我的丈夫道歉。”
克拉什看向他們二人。“你們是夫妻?”
“這無法避免,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太多了。”瑪麗薩拍了拍奧利維亞的手。
星際戰士看起來既不加欣賞也無不屑,保持著他默然的表情。
“我必須略微不贊同你的說法,副隊長。過去很重要。”瑪麗薩說,“因為如果我們不知道我們是從哪裡來的,我們又怎能判斷我們擁有什麼呢?”
“鋼鐵勇士並不關心這點。我們是征服者。我們消除過去,但我並不應該質疑帝皇僕從的智慧。”克拉什說,但是他的說法讓奧利維亞知道他一定有質疑。勒龐夫妻已經習慣這些了,這種不情願的保姆咬著牙不停地講著抱歉和陳詞濫調。奧利維亞甚至在想護送記敘者是不是一種懲罰。如果是的話,克拉什做了什麼?
“現在原體不在這裡,你們想要做什麼?”克拉什問。“如果有任何我幫你們的任務更快完成的事情——”
也別再煩我了,奧利維亞補充道。
“——直接告訴我就好。你們擁有等同於掌印者本人的權限。我必須服從。”
但我對此並不覺得開心,奧利維亞想,補上他的想法。
“謝謝你,副隊長,”瑪麗薩開朗地說。“我們就做我們在這種情況下通常採取的行動。”
像我們每次寫那些可惡的書一樣,隨便猜測,奧利維亞想。
“我們會開始收集訊息,開始整理撰寫生平用的筆記,”瑪麗薩說。“對原體本人的採訪可以等到他回來以後。首先,我們應該去看看他年輕時重要的地方。我們當然已經開始了調查,但我一直認為去實地看看是最有用的。”
“你不想要著重於最近的信息嗎?”副隊長問。
“我們可以和他的家人談談。我曾經希望能聽聽德米庫斯的說法,但好在原體的姐姐還活著,”奧利維亞說。“或許她能和我們說說話?”
又是皺眉。“總督候選凱麗芬和軍團的關係目前並不好。皇室或許不會同意,我也不能命令他們。”
“那我們就等關係好的時候去談。我們或許會在這裡過好幾年,”瑪麗薩說。
“一般都會花這麼久,”奧利維亞生硬地補充了一句。
“我習慣線性思考,”瑪麗薩繼續說。“我喜歡從最開始的地方開始。從他年輕時在的地方開始。”
“好吧,”克拉什說。“軍團在洛克斯為你們準備了住所。你們今晚可以在那裡休息,參觀一下我的主人對首都做出的諸多改進。明天我帶你們去我的父親到達這顆星球的地方。” 佩圖拉伯不需要別人告訴他就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他還在成長的頭腦裡已經有著一座藏滿了還未閱讀書籍的圖書館。他只需要想到一件事情,相關的信息就汩汩湧出。有些時候它們停留一會兒又重新沉進潛意識裡,但大多數的都伴隨著每一天留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他的頭腦在成長,身體也一樣。他偷走的毛皮不再能夠遮蔽身體,讓他發現自己正在長大。他已經不能重新藏進那個把他帶到這個充滿山脈,山羊和人的世界的容器裡了。
他在空氣裡聞到了他需要的東西,如同一條獵犬一樣在幾公里外就聞到了氣味,一股強烈的氣味,充斥著可能性。火的氣味,還有金屬。
生平第一次,他從山上的樹林裡走下,走向一座人們聚集的蔥綠山谷。
他跟隨著氣味走進一個村子。一種環鳴聲像心跳一樣有規律地響起。他靠了過去,爬過牆壁,跨過柵欄,直線走向他的目標。一群在地裡遊玩的孩子最先看到了他。他向他們低吼,他們尖叫著跑開了。
在他到達村莊的時候,警報已經響起了。這是個小地方,山間平地廣場周圍住著的二十家堅定的山民。他找到了一條路,走在上面,光著的腳堅定地踩在不平的卵石上。在他到的時候廣場上有一群人。他們沒有敢阻止他走向鍛爐。
鐵匠正專心於他的工作,只在佩圖拉伯推門進去的時候才抬起頭來。鐵匠鋪是密閉的,一整個充滿秘密的紅黑色世界。鐵匠是一個強大的人,肌肉壯碩,對他的技藝精通於心。佩圖拉伯和他一樣強壯。鐵匠聰明地沒有抵抗。
佩圖拉伯看向周圍,在看到每個工具和物品的時候就知道了它們的名字。
“給我鐵。給我碳。高級的,燒得久的。給我工具。現在就給我。”他說。他從聽到的牧羊人的有限話語裡提取出了他必須說的話。從他的嘴裡說出的聲音糊成一團,但可以理解。這是他第一次和另一個人類說話。
鐵匠照佩圖拉伯的要求做了。權威圍繞在年輕的原體周圍。恐懼打通了剩下的猶豫。
佩圖拉博在鍛爐裡工作了幾個小時,製作了一件他從未見過,但形象刻印在靈魂中的物品。處理金屬,把鐵捶打成鋼,回火和磨礪的方法全都和那形象一樣直覺般地出現。一開始,鐵匠站在一邊,但沒有離開他的地盤。最後,他上前幫忙。那是迷信的時代。眾神被祈禱崇敬,但從未現身。這就是他們存在的證明。只有神明的使者才會如此古怪,如此神秘地出現,而且在長得如此野蠻的同時還能施展鐵匠的手藝。
佩圖拉伯讓鐵匠幫忙了。
工程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才完成。在最後佩圖拉伯把一柄樸素的鐵劍舉到面前,沿著刀刃看去。這是他見過的第一把劍。他滿意的哼了一聲,隨後轉身就走。他在一開始的要求後就沒有說過一個字。
“你是誰?”鐵匠驚奇地問道。
佩圖拉伯在鐵匠鋪的門口停了下來。
“我是佩圖拉伯,”男孩說。
外面,緊張的人們默默地等待著,他們用顫抖的雙手拿著無用的武器。佩圖拉伯從他們身邊走過,他們也任由他離開了。 推測的佩圖拉伯到達奧林匹亞的地點是一個寒冷的,吹著狂風的地方,只有一個簡單的石堆標記著這裡。奧利維亞想知道為什麼這裡沒有更大的紀念碑,因為很明顯佩圖拉伯喜歡紀念碑。洛克斯有紀念碑,山頂上有紀念碑。道路兩旁也有紀念碑。很多雕刻著了鋼鐵勇士的阿斯塔特,獨立的,不穿頭盔的英雄和代表整個軍團的無面體現都有。但佩圖拉伯本人的雕像也有很多。克拉什自豪地說其中有許多都是原體親自打造。
但這個著陸點沒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
速攻艇掛停在山腰上,引擎發出吵鬧地嗡嗡作響。巨大塊狀山脈的許多被冰雪覆蓋的面中俯瞰著迦勒底高地(Chaldicean uplands),斜坡距離能被稱作懸崖僅有幾度之隔。這裡沒有任何活物。奧利維亞呼吸困難。目力所及的地方沒有任何人類居住的痕跡,甚至是傷痕累累的奧林匹亞上無處不在的古老礦山和採石場都沒有。它們佈滿了許多的山脈。這些一開始被認為是自然形成的東西其實是來自黑暗時代的巨大工程。但這座山上沒有。佩圖拉伯到來的地方是一個原始的地方。它很寒冷,淒涼,讓人感到靈魂層面的悲傷。沒有人會自願到這種地方來。
“多麼讓人難受的地方,”奧利維亞輕聲念道。
“真的是這裡嗎?”瑪麗薩問。
克拉什看起來心灰意冷。“這是推測的位置。在原體回到這裡的時候,他的艙室已經被移走了。即使是這麼高的地方,這樣的一個東西都會被找到撿走。奧林匹亞上並沒有多少可用的礦產,那些可能在幾千年前就被挖光了。”
“他不能確定嗎?”奧利維亞問。“大部分的原體的記憶力都非常優秀。”
又一次,克拉什露出了那種表示尷尬的皺眉。“對於我的主人,他並不記得他在這個世界上最早的幾天。他的記憶是在他攀爬洛克斯附近的弗裡幾亞山峰的時候開始的。迦勒底山民的傳說提供了他最早的幾天的故事。有一顆流星。一個奇怪的孩子短時間後就在山裡被發現了。他殺死了他們的一些牲畜於是被獵殺,一直到他殺掉了一隻蛇怪和其他的一些當地捕食者。之後他們把他看做天神降下的禮物,而他在村莊間遊蕩,打造強大的工具並殺死那些捕獵他們的野獸。”
“那些再也沒有人相信的眾神,”奧利維亞說。
“如同帝國真理所說的一樣,”克拉什說。“是的。”
瑪麗薩匆忙記下筆記並開始拍照。奧利維亞沒有這些興致。光禿禿的石塊和一個推測的著陸點並不能提供許多事實。他疲憊地看著瑪麗薩。她應該明白別在這個地方上放這麼多關注。一隻鳥發出叫聲。它在離奧利維亞眼睛只有三十米的地方平平地飛過去,它的肚子下面有將近一公里的空間。看向那隻鳥的下面讓他的頭暈眩起來。
“這裡沒什麼好看的,”奧利維亞說。“走吧。”
克拉什點點頭。“這裡不遠的地方有一座紀念博物館。你們在那裡能看到些東西。”
“再等一分鐘!”瑪麗薩說。她四面開工,拍著照片畫著草圖。
奧利維亞不耐煩地等著她弄完。克拉什看向遠處迷霧籠罩的森林,湖泊和奧林匹亞的岩石。他完全沒有被寒冷影響。
“城市和你說的一樣讓人印象深刻,”奧利維亞告訴他。他希望能夠把克拉什的性格引出來。建築才不是他想知道的東西。
“我的主人佩圖拉伯有許多偉大的才能。他在這場戰爭結束後的願望,就是把這些天賦用在和平的事情上。”
“我聽說有人叫他帝皇的建築師,”奧利維亞說。
克拉什皺著的眉頭微微鬆開了一些。“這並不是他喜歡的頭銜,戰爭鐵匠,軍閥或者攻城大師都不是。這些都不能完整地囊括他所有的能力。”
“但他確實是一位很好的建築師,”奧利維亞說。
“是的。”
奧利維亞停了一下。“昨天晚上,我在街上聽到了喊聲,”他說。
克拉什轉過來看著他,慢慢地眨眨眼。
“那聽起來是在抗議,”奧利維亞繼續說。
“有一部分人對供給軍團的要求懷有不滿,”克拉什說。“他們在德米庫斯死後更加吵鬧了。”
“我在奧林匹亞上沒見到太多年輕人。城市感覺空蕩蕩的。”
“帝皇的戰爭對所有的世界都造成了影響。奧林匹亞也不例外,”克拉什說。
“那些抗議者會怎麼樣?”
“他們會被懲罰,”克拉什說。他不會再被吸引了,奧利維亞重新開始呆站著,慢慢地被凍死。
在瑪麗薩弄完的時候,他已經開始發抖了。
在她被風吹紅的臉頰上,瑪麗薩的眼睛裡閃著無數的可能。她已經開始構造佩圖拉伯的故事了,在她的頭腦裡又開始編制起一張謊言的網。
“下面去哪裡?”她問克拉什。
“打造第一把劍的鍛爐,”他說。在阿斯塔特的指揮下速攻艇向巖面靠了過來,靠近到讓他們跨了進去。 佩圖拉伯如同懷抱嬰兒一樣提著蟒蛇的頭走進牧羊人的農莊。這裡只有一些破敗的小屋和翻倒的圍欄,這座農場讓那座有鍛爐的村莊看起來很豪華。
原體身上沾滿了鮮血,那把劍直接掛在腰間。牧羊人看到他過來了。他們等在裡面,恐懼地從沒有玻璃的窗戶裡向外瞥著。
佩圖拉伯把頭扔到主屋門外的土地上,等著。
門打開了。一個人走了出來。佩圖拉伯覺得那就是那個向他尋求幫助的牧羊人。他不能確定。他的記憶不能沉靜下來;它們一直在與意識裡遨遊的知識對抗,在可以被記下之前就被沖走了。這些知識即是天賦也是折磨。他希望這個牧羊人是對的那個人。這顆頭是給他的。
牧羊人看向這座頭顱獎盃。
“你殺了蛇怪。”
“我殺了。”佩圖拉伯說。
“你也搶走了我的七隻羊。”
佩圖拉伯看著他的眼神沒有任何變化。
“但這個東西搶走的更多,”那人說。“它還殺了我的兒子。你為他報仇了。”
“報了。”
“你想要什麼報酬?”
佩圖拉伯皺起眉。
“你想要什麼?”牧羊人問。“對你工作的回報。所有東西都有代價。”
佩圖拉伯敏銳的頭腦分析著牧羊人的語言習慣,在說話的同時精進著自己對語言的控制。
“我什麼也不想要。”
牧羊人困惑了。“那你為什麼要幫我們?”
佩圖拉伯想了想。“這是對的。你是弱者。我是強者。”
“你是來保護我們的。”那人看起來充滿了希望。那是種可憐的表情。
年輕的原體盯著牧羊人,然後遲疑地點了一下頭。“對。我是為這而來的。保護,和改進。”
另一種表情閃過牧羊人的臉。那是一種佩圖拉伯在之後的年月裡無比討厭的表情。所有的奧林匹亞人,不管多麼謙卑,都精通於把情況剝削到對自己有利。如果他在那時就明白這個道理,他就會走開回到高山裡,再也不和人們打交道了。
“我們很窮,”牧羊人說。“這些山裡有很多野獸在捕獵我們的山羊。有一些還會攻擊我們吃掉孩子,就像你看到的那樣。我們殺不掉它們。你能嗎?”
佩圖拉伯等著。被他的安靜所鼓勵,那人繼續說道。
“一個多頭龍(hydraka)的窩就在這裡不遠的地方。”他指向西北,許多石塊堆成的小塔在那裡伸向天空。“越過三道山谷,靠近一個像長角腦袋的空地上。我們不敢向它的領地前進,它會殺掉所有東西。那裡有大片的牧地,但我們不能用它們。”
“它傷害了你們?”
“是的。”
“那我會殺了它,”佩圖拉伯說。
牧羊人看起來幾乎後悔了。或許他並沒有預料到這麼快速的同意;或許他意識到了這個奇怪的男孩可能會因為他的貪婪而死。不管他想到了什麼,他試圖勸阻佩圖拉伯的樣子也只是裝裝樣子。
“多頭龍很強,也很狡猾。它們和蛇怪差不多,但有很多頭。要殺掉它必須要快,它能很快從劍傷裡恢復。它會把你繳械。然後它會殺了你。”
“它不會。”佩圖拉伯確定地說。
他離開了村莊。那晚,他吃著蛇怪的肉,並不知道那對凡人來說是有毒的。它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傷害。
第二天他就出發向著空地而去。在他走下自己睡覺的山頂的時候,他在一塊石頭底下找到了一個小包。好奇的他把它打開,發現了一件和牧羊人類似的衣服,被裁剪成適合他年輕強壯身體的樣式。它的作工並不達標。佩圖拉伯看出了無數種改進它的辦法。他在脫下皮毛穿上它之前改進了這件衣服。
在去往多頭龍山谷的路上,他停下來從一顆樹的主幹上砍下一根木棒。牧羊人是對的。多頭龍能很快地從劍傷裡恢復,它也用一張惡毒的大嘴把他的劍從手裡搶走扔開,但在佩圖拉伯用木棒敲碎它五個腦袋中的三個之後,它還是死掉了。
頭顱又被送到了同樣的農場,第二天更多的禮物給他準備好了。食物,和用品——一隻碗,勺子,刀子還有更多東西。他從前沒有任何這些東西,但在他看到它們的瞬間他就知道了它們是什麼,還有它們作工的粗劣。他扔掉了禮物,自己做了這些東西。
一週之後,一股知識的風暴阻斷他的記憶,他忘記了這一切。
六個月之後,他發現自己正在攀爬弗裡幾亞山峰,他的人生真正地開始了。 速攻艇載著勒龐夫妻去到了高山上的一座小城鎮。大部分的街道兩旁都是建在岩石上的現代建築,但城鎮的中心是一個不平整的廣場,兩道懸崖之間的狹窄空間。廣場很舊,周圍的建築也一樣,是在帝皇到達奧林匹亞之前用粗糙的石頭建成的。一座原始的鐵匠鋪與其他的建築物略微隔開一段距離。煙霧從它的煙囪裡飄出來。
一座佩圖拉伯的雄偉雕像佔據了廣場的中央。用黃金鑄造的原體站在一個鐵砧上,舉起鐵錘做出準備敲擊的動作。雕像腳下基座的作工完美無瑕。其中的藝術性無比崇高。這麼多金子——在貧窮的奧林匹亞它的價值簡直不可估量。
在風格和財富方面,這座紀念碑與它周圍的環境形成了荒謬的反差。
一層簡樸的皮把鍛爐與外界隔開。克拉什徑直走向那裡併為記敘者拉開帷幕。熱氣飄出。一個鐵匠正在裡面工作。
“就是這裡。”克拉什說。
“一座神殿?”奧利維亞難以置信地問。
“一座博物館。”克拉什糾正了他。
“我看著像一座神殿,”奧利維亞說。“我們曾經也見過,阿斯塔特對帝皇兒子的無比崇拜。我們不想看這些,我們想要真相。”
“別說了,奧利維亞。”瑪麗薩說。
“我在看到帝國真理被違背的時候才不會默不作聲。”
克拉什看著地板。軍團的確非常尊敬他們的基因之父。奧利維亞確信這有一天會造成麻煩。
“崇拜不是我帶你們來的原因。你們想要和原體有交集的人說話。你們也想和誠實的人說話。”
“沒錯,”奧利維亞說。“我們是想要這些。”他環顧了一下小鎮周圍。像洛克斯一樣,這裡人煙稀少。很少的幾個出來看陌生人的人都是老人。
“住在這裡的鐵匠是格拉蒂莫斯,安道思的孫子。”
“安道思?你是說,佩圖拉伯的養兄?他在這裡做什麼?”奧利維亞驚訝地問。
“我們為什麼不直接問問他呢,親愛的丈夫?”瑪麗薩說,走了進去。
奧利維亞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克拉什在他走進去之前攔住了他。
“對他說的要小心處理。格拉蒂莫斯並不害怕說出自己的想法。他說的基本都是真相,但那是一種非常不幸的真相。”
“他也被允許這麼說?”奧利維亞問。
“他是我們基因之主的親族,”星際戰士說。“我說過我們並不喜歡參與政治。”
奧利維亞跟著他的妻子進入了炙熱的室內。克拉什跟在後面,彎腰鑽過門楣。皮毛重新垂下,遮住了日光,讓他們處於一片閃爍紅光的黑暗中。
鐵匠正把鐵絲纏繞在一捆鐵棒外固定它們。隨後他設置了一臺轟隆作響的現代機器並把鐵棒推入火中,在它加熱的時候花了很長時間調整它的位置。他在這麼做的五分鐘內都沒有理勒龐家和他們的護衛。最終,當奧利維亞的耐心幾乎耗盡時,他開口了。
“他在這裡我就不會說話。”鐵匠沒有抬頭。
“不好意思?”奧利維爾問。
“那個阿斯塔特,讓他出去。不管你們想要什麼,只要他還在裡面我一個字也不會說。”
“你怎麼知道我們想和你說話了?我們可能只是來參觀。你這裡肯定有很多參觀客。”
“不多。沒有佩圖拉伯想要的那麼多。”格拉蒂莫斯把已經燒成亮橙色的鐵棍從火裡抽出來,放在鐵砧上。
“速攻艇,”他說。“附近只有很少的幾架。而你們能讓其中的一架來護送你們。你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是上層人。你們一定想要些什麼。他在的話我是不會說的。”
奧利維亞看向克拉什。副隊長露出阿斯塔特典型的皺眉,點點頭,然後離開了。
“我猜你們是來聽原體的事兒的。”在輕敲三次確定好位置之後,格拉蒂莫斯開始捶打軟化的金屬,把鐵棒打成一片。
“假設並不可靠。”奧利維亞說。瑪麗薩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不管怎樣,那還是一句嗔斥。
“他們把最好的人全帶走了。”他在捶打金屬的間隙中說。“不只有做軍團候補的男孩,還有幾乎所有的年輕人。他們把他們拉進艦隊,船廠和輔助軍,然後就把拖後腿的留在這裡。但我沒有被選中也不代表我是個傻瓜,”鐵匠說。金屬在他的照料下發出歌聲。“你們是來聽原體的事的。你們不是第一個來的。”
“那就和我們說說他吧。”瑪麗薩說。
“我為什麼要說?我一點兒都不喜歡佩圖拉伯。”他直接說道,毫不畏懼。格拉蒂莫斯重新把鋼鐵推進火裡。閃光的科技催動龜裂的皮革風箱向炭火裡吹進生命,熱量更加劇烈。片刻之後,鐵匠把金屬拿出來,安靜地觀察著它。
奧利維亞看向瑪麗薩。她在二人搭檔中的角色是解除他們研究對象的心防。這並不是什麼需要的事情,但在他們漫長的婚姻裡已經變成了一項簡單的任務。他喜歡看她展現天賦。他們之間還有這種默契。其他剩下的都不多了。
瑪麗薩走過狹窄的鍛爐,四處張望,但什麼都沒有碰。她停在一堆奧利維亞一開始以為是報廢黃銅的東西面前,但在他更仔細地看的時候,他發現那上面還有著一絲精美的痕跡。
瑪麗薩指向那堆扭曲的金屬。“這些以前一定很美。這是你祖先的作品嗎?它發生了什麼?”
“那個?那不是我爺爺做的。是佩圖拉伯親手做的。”蒸汽在格拉蒂莫斯把金屬淬火時湧到他身上。“然後他又親手毀了它。”
“為什麼?”奧利維亞問。
格拉蒂莫斯再次把金屬捅進火裡。他的臉上映出一片櫻桃紅。珠紅的炭火在他彎腰觀察它們的時候反射在眼中。他很緊張;他不喜歡他們在這裡。他轉過身。
“這樣吧。我會和你們講我的祖先安道思的故事,那個和原體一起長大,然後因他失去了一切的人。你們可以從裡面得出任何喜歡的結論。然後你們就給我出去。”
“謝謝你,”瑪麗薩溫暖地說。“這很合理。”
“安道思是一個高貴的人,”格拉蒂莫斯開始講述。“他善良又聰明——的確,他和德米庫斯家的其他人太不一樣了,甚至有傳說他是那惡毒的一家灑在外面的種。”
“這是真的嗎?”奧利維亞問。
“不。我自己的基因也被編輯過來解決這個問題。德米庫斯是我的曾祖父。”
“那你本可以很富有,”奧利維亞說。
“富有?”格拉蒂莫斯干笑了一聲。“我才不要和他有任何聯繫。他就和他的養子一樣壞。”鐵匠憤怒地說。“安道思是一位偉大的工匠。如果沒有佩圖拉伯,他會是那個時代的天才。沒有什麼他不能掌握的藝術或者工藝,所有的東西只要經他的手都能變美。沒有人能超越他,除了佩圖拉伯。你們覺得德米庫斯,他自己的父親,看到這點了嗎?他沒有。德米庫斯被佩圖拉伯和這個外來的年輕人能為他完成的功業迷得神魂顛倒。”
格拉蒂莫斯拉出鐵條繼續捶打。在鐵錘的鳴叫聲間他繼續講著他的故事。
“但佩圖拉伯看出了安道思的價值,而這也讓他興奮。他經常和安道思比賽,和他比試誰能創作出最精美的藝術或者最強大的武器。所有人都知道佩圖拉伯在所有事情上都超越了安道思,安道思自己當然也知道,但那種有人,甚至是自己的養兄,可以超越佩圖拉伯的天賦的這種可能就讓他憤怒。佩圖拉伯一直都有太多的憤怒。所以佩圖拉伯和安道思比賽,打敗他,然後再比,再打敗他,每一次他都對自己的勝利欣喜若狂。這太可悲了,就像是一個十歲小孩在摔跤場上打贏了他三歲的弟弟後大肆慶祝那樣。”
“這和他生平的官方記錄不一致。”瑪麗薩說。
一下沉重的捶打讓鐵條上濺出火花。格拉蒂莫斯用鉗子夾起鐵條仔細地評判著。它開始顯露出了一把劍的形狀。金屬冷卻成一片黯淡的紅色,他再次把它伸進火裡。風箱又開始鼓動。
“當然不一樣。官方記錄是佩圖拉伯寫的。在帝皇到來之前,他用一種他自己以為的冷靜指揮者的形象展示給這個世界,但事實上他很陰鬱。他隱藏著自己的嫉妒,但他的憤怒卻沒有全部藏好。這個故事是我的父親給我講的,他則是從爺爺那裡聽到的。如果你們想要聽原體真實的樣子,那沒有什麼比這個故事更好了。”
“有一天,佩圖拉伯再次向安道思發起挑戰。這時我祖父的耐心已經被消磨乾淨了。他已近中年,從他的工房裡退休了。他沒有向其他人證明什麼的慾望,只想在洛克斯的軍閥的陰影下儘可能地繼續他的生意。佩圖拉伯不願讓他如此。他不停地施壓,又要比試技藝。安道思自己的脾氣來得很慢,但最後他也像所有人一樣生氣了,所以他接受了佩圖拉伯的挑戰。他們要做的是德拉斯特的沙舍爾(Shashal of Drast)的雕像——他是我們文明中的一個英雄,”他尖酸地說。“但也是一個可惡的暴君。我們對這種人上癮。”
“這一次,安道思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努力。他把自己所有的技巧都投入了雕像裡。佩圖拉伯很快就做完了,但安道思並不著急。幾周過去了。佩圖拉伯的傲慢被他以為的另一場勝利滿足。但在安道思完工,兩座雕像被放到一起,拉開帷幕的時候,事情不一樣了。”
鐵匠把金屬從火裡拿出來,又開始捶打,在每次揮動鐵錘之間說著故事。
“佩圖拉伯做的沙舍爾雕像在每個方面都是完美的。一點失誤都沒有。作為一個作品它攝人心魄。對人體的塑造更是巧奪天工。沙舍爾看上去好像隨時都會從臺座上走下來,那塊青銅好像是可以呼吸的活物。評審的人們都為之感動落淚。”
“那他又為什麼毀了它?”瑪麗薩問。
格拉蒂莫斯苦澀地哼笑了一聲。“因為有一個問題,而對佩圖拉伯來說那是個大問題。”格拉蒂莫斯的錘子砸在金屬上。“安道思的雕像更好。好太多了。佩圖拉伯的雕像在技術上毫無瑕疵,但安道思好像把沙舍爾的靈魂注入了青銅之中。在不同的角度看的時候,雕像揭露出了沙舍爾的另一面。安道思雕刻出了感傷與悲劇。他在那單獨的一件作品裡講述了沙舍爾一生的故事。和安道思的雕像一比,佩圖拉伯的看上去無比空虛。據當時的人說,奧林匹亞上從沒有如這般精美的藝術品,佩圖拉伯也知道。他的臉陰沉下來。但他還是祝福了我的祖父,評審團也給了安道思以極大的榮譽。他們本要把兩座雕像都放在洛克斯的科法隆城門上來紀念二人。但這永遠都沒能發生。”
“因為佩圖拉伯把兩座雕像都毀了,”瑪麗薩說。
鐵錘在格拉蒂莫斯回答之前砸響了很多次。“你明白的很快,”他說。“他完全摧毀了安道思的雕像。當然,沒人對這件事發表任何意見。它就像佩圖拉伯所有的那些憤怒一樣沒有任何評價。他自己的雕像被砸成了你們看到的那堆破爛,但他很小心地留下了足夠的部分,讓它的藝術性還能看出來。一次我們高貴的主人給我們留下的微妙教訓。安道思和佩圖拉伯從此再也沒有說過話。爺爺讓自己自然變老,在將近九十年前死了。如此珍貴的天賦就這麼被浪費了,他可悲的妹妹和父親還在統治我們。”他憤怒地搖搖頭。“安道思有著一種佩圖拉伯從沒有過的東西。”
“那是什麼?”瑪麗薩問。
格拉蒂莫斯哼了一聲。“人性。”
刀鋒又在火裡放了一分鐘。他仔細地調整位置,觀察著它受熱的形式。瑪麗薩等著他進行自己的工作,讓他冷靜下來。
“我最後還有一個問題,格拉蒂莫斯。”她說。
“你想要知道我為什麼在這裡工作,這個和原體聯繫這麼緊的地方?”他說。“首先這裡很偏僻。我在這裡能比在城市裡更自由地說話。別被外面的雕像給騙了——只有其他世界的人才會來這裡。軍團一直都在打仗,而我們這些剩下的奧林匹亞人並不被關心。沒有很多人來看我,我也喜歡這樣。鐵匠鋪是個人類的地方,為人類的藝術準備的地方。在這裡工作,我把它奪回了我們自己的手中。佩圖拉伯的記憶是這個地方的一個汙點。佩圖拉伯說他贏得了人們打從心底的喜愛,但他並不能讓我們感覺到安全感,和最壞的總督一樣偏執。這裡的大多數人都不喜歡他,但他們尊敬他,而如果他們不尊敬他,他們就恐懼他。我既不尊敬,恐懼,也不喜歡那個可惡的克列特(kirtoi)。”
他用了一個語氣很重的奧林匹亞髒話。
“如果我開始對他感覺到任何這些東西,我就看看那角落裡的雕像殘骸。它能提醒我這世界上是沒有完美的人的。所有人身上都有缺陷。安道思是更好的那個人是因為他是一個人。他不是什麼帝皇在一個罐子裡造出來的。佩圖拉伯是一個怪物。”
他把金屬放進淬火桶裡。蒸汽圍繞著他。他把它拉了出來。金屬微微地彎了起來。
“阿,那是把鐮刀,不是一把劍。”奧利維亞說。
“我為什麼要做一把劍?”格拉蒂莫斯說。“你不覺得我們已經有足夠的戰爭了嗎?”他把鐵錘扔進一桶工具裡,拿起一塊磨刀石。“現在,不好意思,我還有事情要做。”他從他們面前轉開,明確表示了他不會再說了。
“太棒了,”奧利維亞在他們走過紀念碑往速攻艇去的時候說。“太有見解了。我很驚訝他這樣說還沒有被處理掉。”他壓低聲音避免被克拉什注意到,他跟在他們身後幾步遠的地方。
“有些時間比其他的更能忍受批評。”瑪麗薩說。
“我不覺得這裡是那樣的世界,”奧利維亞說。“就是他了,我們聽到了抗議。有些事情正在發生。或許我們可以更加深挖這個故事,把最底層的東西理出來?”他往後看了一眼星際戰士,但克拉什完全沒有聽到的樣子。
“不,那就夠了。我們不能把這故事加進書裡,”瑪麗薩說。
“我們該加進去,”奧利維亞冰冷地說。“那是事實。”
“不管是不是事實,你都知道我們不能這樣寫,”她堅定地說。 “我想讓你們看看鋼鐵之主在他兒子眼中的樣子。”
這是克拉什在早上和他們說的話,隨後他帶著他們飛出洛克斯去到了一座山中的基地裡。
直接觀看阿斯塔特頭盔捕捉的畫面通常都會讓奧利維亞頭暈,所以他在沉浸式頭盔被戴到頭上之前吃了一片防噁心的藥片。這個設備是給阿斯塔特准備的,克拉什也花了些時間調整內部的網絡讓它適合他的腦袋。
一股詳細記錄日期,時間,和地點的數字從奧利維亞眼前閃過,他進入了一片可怕的戰場中。儘管有所準備,他還是在突然的噪音裡跳了起來。
圖像是由一個鋼鐵勇士盔甲上的自動感應器拍下的。那位戰士看到的一切奧利維亞現在都能看到。這就像是通過另一個人的眼睛在看東西。星際戰士視野裡的界面也被拍了下來,讓頭盔裡的讀數和外部的衝突都能看見。
能量球擦過阿斯塔特的頭盔。視野瘋狂地甩動,戰士衝進一條狹窄的走廊,兩旁的牆壁是用無縫光滑的,有著像玻璃一樣的質感閃光的石頭製成。戰士躲進掩體,快速地舉起爆彈槍打出四槍。圖像在後坐力的影響下顫抖著。幾座炮塔隨之傾覆。在工事之間,奧利維亞看到了鋼鐵勇士的敵人:穿著黑袍的奴隸,肩膀上扛著能量炮的生化奴隸戰士在掩護他們。拿著導彈發射器的線列兵走到前面,向炮塔打出火箭隨後撤退。大炮在劇烈的轟隆聲中不見了。煙霧佈滿走廊。敵人的火力停息了片刻,奧利維亞微微放鬆地呼了口氣。
一陣劇烈的爆炸讓圖像顫抖起來。視野四處亂飄。奧利維亞在戰士向後倒下的時候瞥見了玻璃屋頂外的毫無空氣的天空。戰士快速地恢復過來,再次往前跑去,穿過躺在冒著煙的石頭玻璃廢墟里其他鋼鐵勇士銀色殘破的屍體。戰士的呼吸聲在奧利維亞耳邊焦躁起來。一陣警報一直在響。阿斯塔特盔甲上的一些部分受損了。戰士對他戰甲的機魂默唸幾句,把各個部分的能量供給重新調整,警報停下了。他在做這些的同時一直在開火。他沒有射偏。
阿斯塔特的專注和能力每次都讓奧利維亞歎為觀止。
戰士踢倒一個揮舞鏈鋸戰錘的嚎叫瘋子。突然周圍出現了十幾個穿著黑袍的人發起了自殺式攻擊。奧利維亞視野的主人把他們成片地打倒。他們和穿著盔甲的阿斯塔特面前和一切凡人一樣渺小懦弱,但他們的狂熱讓他們向前。奧利維亞看到一個鋼鐵勇士倒下了,他的盔甲被瘋子們重複的攻擊劈開。他的這個阿斯塔特用一陣自動開火的火力把他們打倒。他轉頭看到一個錘頭向他的臉上砸去。
視野顫抖。圖像停下了。
奧利維亞顫抖著乾嚥了口氣,伸手準備拿下沉浸式設備。
“等等,”克拉什說,他的聲音傳進了黑暗。“還有更多。”
一個新的檔案開始播放。又一次,一組數據閃爍過去,快到奧利維亞不能看清,又一次戰鬥的圖像亮了起來。
一個生化奴隸在星際戰士面前站了起來。奧利維亞不知道他是在看同一個戰士的視野或者那個星際戰士已經死了而這是另一個。戰士的對手看起來和帝國全境使用的機僕很相似,但它的表情顯示出它清楚地知道它身上發生了什麼,而且在過程中被逼瘋了。那人身上的科技看起來很複雜,但它毫無顧忌他的痛苦地包裹在身體上。
接在生化奴隸胳膊上的一把震動劍刃砍向鋼鐵勇士。他向後躲開並打碎了他對手的胸膛。血濺在星際戰士的身上,從目鏡上流下,遮擋住視線。他不受任何影響地繼續戰鬥,又放倒了三個這種東西。
命令在他耳邊響起,他向前跑去,和其他的鋼鐵勇士組成隊形。他們跑過一間燈火通明的房間。它清楚的視野只讓視野裡殘酷的場面更加駭人。死掉的阿斯塔特和生化造物倒在血泊裡。
他們跑進一條放著模糊玻璃罐的隧道,被肢解的屍體飄在其中抽搐著。片刻的安靜,隨後一聲巨大的尖叫傳出,戰鬥的聲響在臨時組成的小隊跑進一座有著樑柱屋頂的房間時再次響起。數百個生化奴隸排在這裡。在他們身後有著戰爭機器,和軍團的無畏一樣巨大,搭載著致命的武器。
“黑色審判者。”奧利維亞輕聲道。他們恐怖統治的故事甚至傳到了王座世界。如此靠近地看到他們讓他害怕地顫抖起來。
眾多的鋼鐵勇士衝向曾經的美拉塔拉星團(Meratara cluster)的主人。佩圖拉伯的戰士從西方的牆壁處衝來,跑過漫長的走廊,用自己兄弟成堆的屍體阻擋著能量光束。奧利維亞讀到過,傷亡數量在戰爭的每一個階段都無比慘烈。
但無論如何,黑色審判者敗相已露。
在中心站著佩圖拉伯,兩旁他的暴君型終結者(Tyranthikos Terminators)掩護著他。傳送留下的迷霧依然圍繞在他們的盔甲上。他們是在瞬間之前到達的。
奧利維亞的這個星際戰士跑進房間時,佩圖拉伯正在殺死其中一個審判者。他用手砸開載具光滑的外殼,抓住裡面遠古人類的喉嚨把他拉了出來。維生液體從佩圖拉伯砸開的裂口裡流出。無用的管線和電纜在佩圖拉伯高舉著把那人的生命抽走時從他的身上脫落下來。燈光在戰衣上閃爍,然後它落到了地上。
看到了他們的一個主人死去的生化奴隸變得更加瘋狂。佩圖拉伯向他們開火,子彈穿過已經死掉的黑色審判者屍體,一直到那血淋淋的殘骸從手上落下。
原體手腕上裝載的手炮向人群裡拋下無數的死亡。原體身著的終結者盔甲背後的裝彈器震動著向他的槍裡輸送無盡的彈藥,但佩圖拉伯並沒有胡亂開火。他飛快地在一個個目標間切換,用人眼無法看清的速度每槍爆頭打倒敵人。
奧利維亞一下子沒有看到佩圖拉伯。一陣紫色能量把這個沒有名字的星際戰士打到一邊。一個死掉的鋼鐵勇士從頭頂飄過,在紫羅蘭色的光下投出一片黑影。視野重新端正過來,戰士向他的原體跑去,同時把武器的彈夾全部打空。他退出彈匣並新裝上一個,所有的動作都沒有減慢速度。
“鋼鐵之志,鋼鐵之軀!”星際戰士在相撞時喊道,他的肩膀在前撞進了鋼鐵之主周圍的恐怖。
敵人就如同夢魘一般,一個解剖學家被扒開皮肉的樣品尖叫著復活了過來,沒有皮膚的屍體變成了重武器的支架。痛苦的眼睛沒了眼瞼,在流血的頭骨裡轉動。它們全都在像某種落後宗教裡的被詛咒者一樣尖叫。它們的痛苦毒害著奧利維亞的靈魂。在它們的頭頂籠罩著黑色審判者本人的巨大戰衣,那廣為流傳的傳說中的怪物,人類能墮落進多麼黑暗地步的體現。他們各不相同,但都同樣致命。黑暗科技紀元的武器接受他們的差遣。
一個終結者在中子射線的白光下倒下。那個給奧利維亞提供圖像的戰士向後退開,他的頭盔裡閃著輻射警報。
佩圖拉伯的身體撞到一個黑色審判者的身上。那些機器高高站在他們改造過的人類奴隸頭頂,但佩圖拉伯和他們一般大,他肩膀的衝撞讓他的目標往後倒去。他用兩隻手炮開火,讓那機器更加向後。它掙扎著,把自己的戰士踩成肉醬。但子彈不能穿透它的鎧甲,而它許多的武器瞄準了原體。奧利維亞知道這些都是歷史——這張戰爭在一個多世紀前就發生了——但看到這些感覺就像是身臨其境,他開始擔心原體的安危。
一顆導彈拖著煙霧打進黑色審判者的側面,讓盔甲凹陷下去。第二顆打出一個圓洞。一股混著焦肉和維生液的黃色東西從破口裡流出。
“浩劫到了。”奧利維亞的這個星際戰士說。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奇怪。他很冷靜,清晰,即使他自己正在慢慢地被黑色審判者周圍的輻射烤熟。“繼續推進。鋼鐵之志。”
“鋼鐵之軀!”
幾個瘋狂的生化造物向奧利維亞的阿斯塔特衝來。在戰士看向他的原體的時候,佩圖拉伯正被一陣導彈的爆炸包裹著。紅色的激光束在他周圍閃爍,在空氣中劃出一道網格。佩圖拉伯從身旁拿起了一柄巨錘。他用一隻手扯下戰爭機器的武器並用另一隻手揮舞大錘用力砸了下去。審判者的刀劍纏在佩圖拉伯的手臂上,如同有自我意識一樣移動著。
一道耀眼的光把奧利維亞的戰士打倒。他的盔甲系統短路,讓奧利維亞看到了一片迷惑的靜電和半成像的圖片。
黑暗再次降臨。
克拉什把沉浸頭盔從奧利維亞頭上取下。奧利維亞暈眩地眨眨眼。佩圖拉伯周圍環繞暴力的同時揮舞戰錘的畫面不願離去。他看向瑪麗薩坐著的地方,她的沉浸頭盔放在大腿上。一種近乎神聖的快樂讓她沉醉。這副景象比他在記錄裡看到的所有東西都更讓他難受。
“如果你是想要嚇我,副隊長,那不會成功的。”奧利維亞顫抖著站了起來。
“那不是我的本意,”星際戰士說。“我只是想給你看我們眼中的原體,在戰鬥中的原體。”
“現在的他對我來說也一樣可怕。”
一個鋼鐵勇士侍從給奧利維亞送上一杯水。他貪婪地一飲而盡。他的頭因為頭盔發痛。
“他為何不是呢?”克拉什說。“戰爭是個可怕的事情。他就是為此而生的。”他向前傾身。“你看起來對我的基因之父並不尊重。黑色審判者是邪惡的人。他們從別人身上吸取生命來延長自己的。為了這麼做,他們掃清了太空中的一整片區域,把他們的恐怖甚至散佈到了奧林匹亞。在山脈之中,鋼鐵之主斬殺蛇怪。在太空裡,他與遠古的邪惡對抗——他們不過是許多邪惡中的第一個。他現在也在這麼做,對抗著赫魯得人(hrud,一種異形)。佩圖拉伯不是怪物,而是屠殺怪物的英雄。他是你的保護者,記敘者。你應該尊敬他。”
奧利維亞嚴肅地看了克拉什一眼。“我自己會決定要尊敬誰。”
克拉什完全站直身子瞪著奧利維亞。記敘者對他錯誤的遣詞感到了後悔。
“明天,我們再看更多。”
奧利維亞感覺他已經看夠了。 奧利維亞從地板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記錄佩圖拉伯每一場戰爭的文件鋪滿了他們的客廳地板。
“他對自己的軍團實行了十一抽殺律。他作戰的方法過於浪費。他是在讓自己的人送死。”他撿起一本書又鬆手:佩圖拉伯寫的奧林匹亞簡史。“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以這種樣子示人,這種堅不可摧,毫無關心的一塊頑石。他在把自己的無情往別人的臉上砸。”他把臉埋進手掌裡,用掌根按摩著眼睛。“他像個導演一樣把自己生活的所有階段都設計過了。這裡沒有真相,只有一個自大狂的吹噓。難怪人們要造反。我們該走了。我們應該回到泰拉,告訴協會我們不能把書寫完。這是目前為止最糟糕的一次任務。”瑪麗薩沒有說話。街上又有人了。奧利維亞聽到他們在一段距離外唱著歌。他們的堅定讓人嚮往。
“這不重要。”
“什麼?”他說。他把手從眼前放下抬起頭。斑點在他的視野裡跳著舞。
“這不重要,”她重複了一遍。“事實和真相併不一樣。”
“你在說什麼胡話。我們之前已經討論過了。為什麼你還要提這件事?我們來這裡是來寫歷史的。”
“我們的任務是把對象塑造成大家理想中的英雄。所有偉大的將軍都有缺陷。每個人都有缺陷。”
“我們寫的是歷史記錄!”奧利維亞說。他的怒火正在積攢。“這種重要的事情不能屈服於……於……”
“崇拜?”她說。“真相比事實更重要,”她安靜地說。
奧利維亞的疲勞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厭惡。“這才不是什麼生平,就是一本聖徒傳記。”
“或許這是帝國所需要的。”
“帝國需要的是事實,”他說。“我不會參與造神運動。”
她看向他。“你難道看不出來嗎,奧利維亞?原體身處真相之上。他們不是凡人。難道整個銀河系都需要知道鋼鐵之主個性的缺陷嗎?你難道不明白著重描寫他的短處會毀了他取得的一切成就嗎?你想寫的那種書永遠都無法出版,而且也不應該出版。”
“這不重要!”他說。“真相才重要。”
“我們沒有真相,奧利維亞。我們不需要真相。我們是現代傳奇的守護者。這些書,全部的這十八本書,它們是一段嶄新經文的開始。”她的眼睛亮了起來。雙頭鷹的掛墜直接掛在她裙子的外面。
“這是帝國真理真正的意義嗎?”他輕蔑地說。“難道你加入了那群秘密宣揚帝皇是神明的混蛋了嗎?”
“帝皇是神。”她狂熱地說。
“我不敢相信你會說這種話。”但他可以相信;所有的證據都存在。他已經忽視它們太久了。
“帝皇會保佑我們,奧利維亞。”她說。她平靜的面具已經摘下,她看起來很生氣,甚至可以說是絕望。城市裡的歌唱聲正在靠近。聲音突然變大了。暴民轉過了一個街角,正走在他們下方的路上。
他從她身旁退開。“他不會。他不能!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麼,然後誠實地回答我,他有保護這些人免受佩圖拉伯的自大嗎?你是什麼時候背叛了我們為之奮鬥的一切?”
“我們為之奮鬥的事情背叛了帝皇。歷史並不重要。發現更高層面的真相才重要。純……純粹的預視……至純的——”
“神明?”奧利維亞低語道。
他們瞪著對方,終於還是成了陌路人。噪音越來越大,走過了客廳的窗戶下。抗議者在用奧林匹亞語喊著。奧利維亞能讀懂這種語言但還沒有精通,所以他不能明白他們在說什麼。
軍團噴氣摩托的嘯叫聲飛馳過街道。奧利維亞驚恐地矮身躲避。人群發出恐懼的叫喊。
更多的噴氣摩托在勒龐家公寓的高度飛過,他們捲起的風讓玻璃顫抖起來。之後傳來了更重型的飛機引擎降落的聲音。什麼大的東西落到了離他們的住宅很近的地方。他們的傢俱在地板上震動。一盞燈掉了下來,在地板上砸得粉碎。就算奧利維亞想和瑪麗薩說什麼,她也聽不見了。他畏縮起來。她盯著他,完全沒有顯示出她注意到了外面的騷動。
街上歌聲的調子變了。所有類似於語言的聲音都不見了。人群的聲音在推進器的轟鳴下變成了雜亂的吼聲。附近什麼地方的玻璃碎了。
引擎熄火。一道艙門落下。
槍聲響起。人群發出尖叫。數千人一同奔跑的如雷巨響撼動著客廳。那麼多人都一起尖叫起來。奧利維亞爬到窗戶邊扒開百葉窗向外窺視,害怕被人看見。暴民已經走開了,標語和垃圾落在被高爆彈藥打得七零八落的屍體中間。落在後面的人跑過街道。他看不見阿斯塔特。對面的樓房已經燃燒了起來。
在多年的憤世嫉俗的任務之後,他突然感覺到一股吼叫著的憤怒控制了自己。
“這就是你的傳奇所帶來的。壓迫,還有造反,”他往窗外指了指。“這對奧林匹亞的人來說意味著什麼?我不相信佩圖拉伯會原諒他們。”
瑪麗薩都快哭了。“這是必要的。這都是為了我們好。”她舉起她的護身符。“帝皇會保佑的!求求你了,奧利維亞,看清吧!”
他徹底對她感到厭煩了。“這全都是一場愚蠢的夢,”他說。“帝國,和平,所有的這一切。”他看向一片狼藉的街道。“所有美夢都有夢醒的時候,瑪麗薩。”他嘆了口氣。一股巨大的哀傷幾乎要把他淹沒。“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下去了。”他放下百葉窗。他不敢看她的臉,他害怕他會忍不住打她。他不知道該做什麼。憤怒幫他做出了選擇。“我要走了。我寧願在外面碰運氣也不想陷在你的這些偽善想法裡。再見。”
“奧利維亞!”她喊道。
但他已經走出了公寓的門,走下大理石樓梯。他穿過被廢棄的大廳,走到了街上。煙霧正瀰漫在街上。動力盔甲的黑影在其中走動著。
他逃跑了,儘可能地向後望著他們,直到幾乎是意外地撞進了奧林匹亞躁動的人群裡。一開始他很害怕,但他被困住了,被圍在他們中間。他不能逃脫,於是他像泡熱水澡一樣沉入他們的憤怒。多年的憎恨從他心中沸騰而出,對瑪麗薩的憤怒,對帝國空虛承諾的憤怒。如果只是她的問題的話,唯一的代價只會是心碎。但問題不止是她。太多的世界在歸順的桎梏下辛苦勞作,那些把他們從過去的主人手裡解放出來的名字卻越來越被人們當成神明來崇拜。
奧利維亞被洛克斯的人們推搡著走向了城市最上層的閃亮宮殿。他們湧進主廣場。更多的飛機進到了城市上空,但它們不再能夠隨意降落了。街道上已經爆發了戰鬥。激光束短暫的閃光回應著爆彈槍的轟鳴。
一個女人出現在陽臺上。奧利維亞判斷她一定是凱麗芬,原體的姐姐。他期待著她說些安撫人心的話,讓人群安靜下來回到各自的家去。或許鋼鐵勇士也在等著她平息狀況,他們還沒有攻擊。
她沒有。
她宣佈了奧林匹亞的解放。
片刻之後她祝福了反叛,一隊鋼鐵勇士走進廣場,並開火了。穿著洛克斯制服的人類士兵從公共廣場周圍的所有建築裡回擊。鋼鐵勇士寡不敵眾。在奧利維亞看來簡直不可置信,他們開始倒下了。
被捲進交火中的人群又跑了起來。奧利維亞和他們一起奔跑,頭腦裡只有想要生存下來的動物本能。他在周圍的身體被炸成碎片的時候衝過廣場,把一個不可能實現的美夢的碎片永遠拋在了身後。 瑪麗薩一動不動地坐著,盯著她的丈夫離開的門。她很確定她再也看不見他了。人群的喊聲比以往更大了。他們的憤怒在洛克斯的所有街道上回蕩。火光明亮地照亮了道路。
一聲嘆息打破了她的靜默。她站起身,打開了一道只有她有鑰匙的抽屜。她小心地拿出一個包著布的包裹放在桌上。
她在展開絲綢的時候簡短地祈禱了一句,布料下露出了一本書。她尊敬地低下頭翻開了封面。
在造反的爆炸撼動城市的時候,她大聲讀出帝皇聖言錄裡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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