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納吉爾法船工
在剛剛結束的TGA2022上，《最終幻想14》（後稱FF14）榮獲“最佳社區支持”獎。
儘管這一獎項很大程度上體現的是遊戲廠商對於玩家社區的建設和支持、其參考的內容也幾乎與國服不太相關，獎項的競爭對手也沒什麼含金量——但這畢竟是TGA。
在社交平臺，一些FF14玩家將這一獎項視為遊戲品質得到肯定的信號，開心地開起了香檳；然而僅僅一天多之後，由於一場以國服即將到來的新版本攻略為導火索的“獵巫運動”，知名攻略和考據作者“子言姐姐”（後稱子言）突然在NGA的FF14專區宣佈將在6.2版本之後終止攻略產出，引起了許多玩家的關注和討論。
事情的起因是，在6.1版本被國服玩家廣泛參考的“被窩國際”攻略組（後稱被窩），在零式萬魔殿第六層（P6S）的攻略分享視頻中對國際服通用的解法進行了“負優化”，引起了許多玩家的指責與不滿。
對於從未接觸過FF14的玩家來說，“指責攻略作者”一事應該是難以理解的。
在大多數遊戲中，玩家總是樂於讚美那些願意在公開平臺分享自己遊戲心得的人。我想大家應該對今年早些時候《艾爾登法環》上線時，很多人對在遊戲早期快速獲得隕石杖的方法的分享還有印象——那根從沼澤裡搶回來的魔杖和好用的隕石術幫助了無數褪色者在前期順利逃課，不至於早早失去耐心、敗下陣來。
即使是像這樣簡單的分享也能在遊戲中成為一個有效的參考，更別提花費時間製作系統攻略的作者了。
以與FF14同類型的MMORPG《魔獸世界》為例，儘管知名UP主夏一可每個版本製作的團本攻略在發出時幾乎都已過時、推薦打法也完全沒有參考性，但大多數玩家對她付出的時間和精力還是給予了最基本的尊重，不至於因為“打法錯誤”就對其惡語相向。
夏一可剛剛更新的10.0團本攻略
不過客觀來說，玩家與攻略作者的關係在FF14和其他遊戲中確實有著本質的不同——這與其遊戲內容本身和國服的特殊情況有著密切的關係。
先說遊戲內容。FF14的PvE副本設計和以《魔獸世界》為代表的傳統MMORPG差別很大。通常地，在高難度副本中，遊戲要求參與副本的8名玩家用一套較為精密的“解法”來應對敵人給出的各種機制——很多BOSS存在“運動會”階段（即BOSS“上天”，無法被攻擊），迫使玩家通過跑位來解決場上出現的問題。
八方光柱 以絕龍詩為例
在攻略的過程中，玩家們習慣於把正方形場地的8個方向標上光柱；而在一套成熟的打法中，某個人在某個時刻出現在哪一個光柱的位置幾乎都是被嚴格規定的。
遊戲製作者將這一副本風格稱為“舞臺劇”，而玩家在攻克副本時確實在進行一個“怎樣把自己的角色融入劇本中”的過程，這也與高難副本是“異國詩人創作的文學作品”的背景設定暗合。
異國的詩人
再說國服的特殊背景。FF14國服存在的最大問題其實是是版本更新與國際服不同步，且具有整整半年的延遲——在這漫長的等待中，“新副本”早就變成了“舊副本”，絕大多數國服玩家並不會經歷剛剛提到的“解密”過程，而通常是根據一套成熟的攻略來對副本進行二次開荒，用通俗的話來說，就是“抄作業”。
在這樣的背景下，“攻略”對於國服FF14高難玩家、尤其是野隊玩家的重要性就顯而易見了。毫不誇張地說，你的角色在戰鬥過程中的每一次移動都將嚴格遵循你參考的那一份攻略；而在招募板上，組織者通常會標註使用哪一版本的攻略以降低開荒成本。
因此，攻略的質量確實會影響玩家的遊戲體驗。
在國服FF14逐漸邁入正軌的近5年裡，子言在優化整合攻略上的貢獻是巨大的。他們（一般認為，子言的賬號皮下有兩位異性產出者）不僅在國際服開荒後對自己認為最優的打法進行總結和推薦，還製作了極為精緻的視頻將BOSS的每一個技能可視化，攻略視頻簡單易懂，考據內容也面面俱到，具有良好的觀感。
因此，在他們穩定產出攻略的幾個大版本中，“子言打法”通常成為國服玩家最主要的參考對象（至少是之一）。
當然，做一份詳盡的攻略並不總是能夠十全十美。在一些副本的攻略視頻遭遇批評和指責之後，子言已經減少了攻略產出、只做新版本極神和零式第一層的攻略；而在用詞上，他們也顯得極為小心謹慎，常用“我沒有說這裡一定要，只是建議”這樣的口吻來規避矛盾，體現出極強的求生欲。
一個典型的子言式示意圖
但是對習慣於當拷貝忍者的國服玩家來說，一份較為統一的攻略總是必不可少的。總之，不論是自己選擇還是玩家推舉，被窩看上去就是下一個“巫妖王”。
在6.1版本早期的零式中，被窩的攻略成為了很多玩家的首選；但可能是優化整合的能力有限，他們在後面幾層攻略中的發揮並不盡如人意，引起了許多非議——而這一非議在P6S上完全爆發了。
被窩P6S的攻略被許多已經在國際服過本的玩家認為是“負優化”。據信，這一整合解法不但增加了玩家的跑動距離，還影響到近戰職業的打身位，在增加學習成本的同時降低了整體DPS，對過本甚至有負面影響。
在看過剛剛我們提到的、整合攻略對FF14玩家的重要性之後，你應該能看到指責不合理攻略的合理性——但是在NGA的一篇對於被窩的聲討帖中，風向卻轉向到指責子言上，可以說間接導致了後者宣佈不再產出攻略內容。
一位匿名用戶洋洋灑灑寫了一長段，細數了子言多年來的各種“罪孽”，包括“捧殺被窩”、“排擠和霸凌其他攻略組”，還有“抄襲國外攻略”。他慷慨激昂，怒斥子言為“魔女”，稱其勾心鬥角的種種操作是對國服玩家對她早期攻略不滿意的報復，認為子言追逐流量、利用FF14的熱度，“德不配位”，是事件中“真正的敵人”。
《魔女狩獵》
而另一位用戶直指子言在為被窩“帶流量”，理由是子言幫助被窩錄製了攻略中的遊戲畫面，並且在B站動態進行了轉發：“關係真這麼好？值得嗎？”
當然這些言論完全是站不住腳的。顯然，FF14的所謂“流量”並不能帶來任何足以為之追逐的金錢上的動力。事實上，子言在12月6日發佈的關於《寶可夢朱/紫》的劇情分析在短短几天就超過了20萬播放量，遠遠超過大部分她製作的攻略視頻。
最終，子言在這一帖子下宣佈將在6.2之後放棄對FF14攻略的製作，今後也不會對任何組做的攻略進行轉發推廣。
消息一出，玩家社群中間爆發了激烈的討論。跟著指責子言的、為子言打抱不平的、認為應該把目光放在聲討被窩的、忙著和NGA作切割的，不一而足。
比如，拉諾西亞狩獵車的一位運行者就發公告站邊子言，並宣佈暫停一段時間的組織狩獵，因為“狩獵是魔晶石的主要來源，我們也是高難的參與者”；另外一邊，聲名遠播的FF14隔空喊話bot立馬出現了“高難玩家覺得自己對攻略很重要就像普信男覺得女孩子對自己很在意”這種精湛的拳法，令人歎為觀止；
而在被窩的P6S視頻下面，人們用陰陽怪氣的口吻討論著攻略存在的種種問題，並且孜孜不倦地發著其他外服攻略，呈現出一種其樂融融的討論氣氛；在很多真正打高難本的QQ群中，很多人破口大罵，情緒極為激動。
有的時候，支持子言的人被認為是不打高難的休閒玩家，是在“瞎摻和”；有的時候，指責被窩的人又被認為是“單子哥”，是在故意破壞攻略環境增加自己的RMT收入。一時間帽子橫飛，不同立場的FF14玩家扭打在一起，鼻青臉腫。
在TGA勇奪最佳社區支持之後不久，中文社區就來了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碰撞——這讓一些FF14玩家常常掛在嘴邊的“氛圍良好”成為一句空談，而這一虛無的頭銜恰好成為了最辛辣的諷刺。
負責國服運營的拂曉組負責人絲瓜卡夫卡在第二天的直播中提到了這一事件——他認為（或者他選擇認為），此次風波主要為匿名用戶一人所為，他對此感到非常遺憾，並且畫了個自己做社區的大餅；
絲瓜卡夫卡在第二天的直播中聊到這一事件
但是實際上你能看到，對攻略組超出必要限度的指責和攻擊、以及對其他相關人士的莫名其妙的轉進並非僅僅發生在NGA，也並非僅僅出自匿名哥一人之手。這樣的攻擊和戰鬥每時每刻都發生在微博、貼吧、B站，發生在每一個FF14涉足的地方。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前段時間暴雪宣佈不再與網易合作為中國《魔獸世界》玩家提供服務之後，11月底，子言特意製作了一則名為《最終幻想14值得入坑嗎？玩法如何？值9分嗎？》的視頻，看上去像是試圖在幫助遊戲“吸收難民”；
而短短半個月之後，因為玩家群體的極端言論（至少契機如此），子言自己退出了大部分FF14內容的產出，這款遊戲失去了最好的攻略組，這個“值得入坑”看上去就多了幾分喜劇效果。
而在子言最新的視頻下面，人們討論著他們作出的決定。
很自然地，有一些人把鍋推給了“後來者”。
“最開始氛圍很好，都是……遊戲的人來了以後環境變得越來越惡臭”是很多評論者的常用句式。有的時候，這裡填空的是《劍網3》，在最近，更多出現的則是《魔獸世界》。
在社交平臺上，部分FF14玩家同意遊戲的環境正在變差，但是責任的歸屬總是“他們”而不是“我們。”這一句式從《紅蓮之狂潮》講到了《曉月之終途》，資料片在不斷增加，需要切割的部分也變得越來越多。
在遊戲本身之外，在打完（或者沒打完）副本之後公式化“辛苦了”的表象之下，部分玩家群體在互聯網上創造了一個全新維度的FF14——他們在那裡掛人、出警，遵循著各種秘而不宣的規矩，呈現出極強的攻擊性。
前段時間，用於記錄這種攻擊性的博主“狒批迷惑行為bot”因為被“狒批”開盒而停止更新，實在是讓人有些繃不住。
儘管這些紛亂複雜的問題確實與遊戲內容無關——就像很多人說的“你只要不看微博貼吧你就無所謂被掛”，不參與這些內容也不影響你體驗評分極高的FF14；但如果站在運營者的角度來說，你無法閉上眼睛當這一切不存在。
吉田直樹
截至目前，被窩並未對此事進行任何回覆。很難想象這場沸沸揚揚的風波會如何收場、未來玩家社區又會走向何方，但屬於子言的時代大概已經落幕——
而從今往後，所有為FF14花費心血產出內容的創作者們，都會記住這個荒誕的時刻。
辛苦了。
